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静静欢喜】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三生赋,莲倾 作者:尤小七 备注: 颜惜&翎儿 ——他待她,总以为是友情。 直至帝陵事变,她为他舍命赴险。莲花刑台, 她一身鲜血殆尽, 他肝胆欲裂。 原来,早已爱上,却醒悟的太晚。 他与她,能否还来得及? 莲生&莲初 ——他与她,魂魄相印的两个人。 年幼温暖的相伴,年少千里流亡的相依, 曾血泪与共,悲欢一体, 亦曾艰难相守,许下白头。 以为这样便是一生一世。 可原来,再浓的爱,终隔着天壑般的血海深仇。 正剧篇节选 ——颜惜 房内早已人去楼空,颜惜独坐窗前,怀抱一袭空落落的大红嫁衣:“没关系,我就一直假装抱你。假装你真的爱我。假装你还在。假装你还愿意嫁给我。” ——云舒 “我如何爱你?”窗外暴雨滂沱,云舒的话几乎自喉中哽咽出来,带着灵魂撕裂的极致痛楚:“你我之间,隔着永不能解的世仇,隔着我全部至亲的血泪,以及,我被摧毁的整个人生。” ================== ☆、第一话 滔天一吻   “够了!”颜惜倏然提高声音:“你不要总以这个为推托!我何曾有过什么妻室!你到底在逃避什么,我的心思你是真不晓得,还是明明晓得,却努力装作不晓得?!”   云翎怔住。冬夜的空气寒冷而潮湿,两人的话语散入风中,呵成一团团的白雾,像是滚烫的茶汁腾出来的飘渺烟雾。云翎被那样的眼神瞅的有些心虚,她偏过头,不去看他的脸,袅袅的乳色雾气将她的慌乱掩盖了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想听,风好大,外面好冷,我得回房去了.....”   “谁允你走了,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她的话还没落地,肩膀被颜惜扣住。他强迫她看着他的脸,道:“你听好,我中意的人是你!”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云翎,云莲生。我心里的人,一直都是你,从我们六岁相识之初,到现在,这些年从未变过。以后,将来,永远也不会变。”   云翎的身子陡然一颤,浑身的血液似被这寒风冻住,一瞬间尽数凝固成冰。   是的,她早该料到。自他义无反顾追随她坠下千丈绝壁的天独峰那晚,她就该猜到。他虽从未向她表露,但那眸子里藏不住的情意,以及后来愈发炙热的热情,她即便是后知后觉的傻子,也或多或少的感受的到。但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云舒,他的一切心意她便视而不见,或者,是她早已感应到了,却本能的去抵触,她本能的自欺欺人,本能的掩耳盗铃,本能的一遍遍强行催眠着自己,他只是她的发小,哥们,好友.....   时至今日,他终于捅破这一层薄薄的纸。   她该如何应对,她该何去何从。   她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可是那些年,你明明那般厌恶我.....”   “那是厌恶吗?”颜惜低而缓的嗓音,似是在回答她,又似是在自问自答:“若是厌恶,为何世间其她万千动人的女子,没有一个能入我的眼?若是厌恶,为何这些年来每日每夜都会抑制不住的思念?若是厌恶,为何每年哪怕忙到焦头烂额,都须空出几个月的时间上云霄阁?”   他停了停,带着一丝无奈,亦携着一分苦痛:“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你自以为是的厌恶,无非是在掩饰着——喜欢而已。”   云翎怔住。   冷风瑟瑟,高大的乔木叶子早已凋零,枝桠萧疏的在风中簌簌摇摆,在地面投下一片斑驳迷离的暗影,摇曳不休的树影下,一男一女目光绞在一起,久久对峙。时光似乎凝滞不前。   她定定的瞧着他,乌黑的眸子里有掩饰不住的慌乱。好半天,她听见自己极不自然的干笑了两声,有凌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自自己口中逸出:“哈哈.....哈.....颜惜,你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我困了,我回房睡觉去了,晚安......”   她不敢去瞧他的表情,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慢慢往后退。   “别走!”   “我.....我真的要睡了.....”她慌乱中看了他一眼,牵起裙角逃窜的像只遇见天敌的兔子,拖在地上的长长裙角不小心勾住地上的草,她狼狈的扯了扯,继续往前逃。   “云翎!你站住!”   这一声让她的脚步微顿,却又更快的离开。   “站住!”碧影一闪,挡在她面前。他注视着她,眸中阴霾渐深,强忍多年的隐痛终于在刹那爆发:“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现在的逃离,是将我的情感视若无睹,还是将我的真心弃若敝屣?你凭什么将我的心搅乱成一池春水,却不负责任又若无其事离开?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到底把我置于何地?你冷落了我这些年,你还要忽视我的存在多久?!!”   “不要再说了!”她捂着耳朵,溃不成军,扭头向后跑:“我听不见听不见,统统听不见!”   他紧盯着她夺路而逃的背影,深沉如渊的眸中刹那巨浪滔天,那样肆虐的汹涌暗流中,又似燃起了两团熊熊大火,那火越燃越旺,轰一声炸响,冲破了理智的桎梏,压抑许久的冲动如火山爆发般,轰轰烈烈宣泄开来!   “——你听得见!”她还未走远,身子陡然被大力一扯,纳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眼前阴影骤然放大,唇已经被一片温软的物体覆上。   那样猝不及防的变故中,她整个人似被滚雷闪电兜头劈过,便是这一怔松,颜惜已经将她推到身后的墙上,他闭着眼,挟卷着火一样的气息亲吻她的唇。她瞪大眼眸怔在那里,脑中似布下一大片雾,云遮雾笼的一派混乱不清。须臾的震惊过后,她神思归位,这才拼劲全力去推开颜惜。然而他的力气却大的惊人,几乎是将整个人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从不晓得他会有这么大的劲,近乎螳臂挡车般节节败退,末了只能徒劳的挣扎。他感受到她的反抗,不管不顾地将她搂的更紧了些,他一手横在她腰后,一手紧托着她的后脑,用一个完全禁锢的姿势,两个人的身体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直腻出一层薄薄的汗意来。   这样狂热而放肆的他,跟平日里温文清雅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颜.....”她被箍在他的怀里动弹不得,拼命尝试着呼喊,然而齿间含糊不清的才吐出一个字,又被他更深的吻了下去。他叩开她的齿列,狂风暴雨攻城掠地般的侵入她的领域,在她的芳香内肆意辗转游移,她简直呼不过气来,而他的手臂还在不断收拢,似要将她融进骨血里去。   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倾轧而来,许是之前的伤还痊愈,他一番折腾之下,她忽地觉得有些头晕眼花,脚步也轻飘飘站不稳了似的,混混沌沌中,她艰难挪动着夹在两人身躯之间的手臂,用力捶他的胸口。他身子陡然僵了一下,鼻翼里发出了一丝轻哼,却并未放松对她的桎梏。她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又连连捶了几下,直到手背上沾到一片温热而湿漉的液体,她这才仓皇的停下,夜风掠过,他身上清爽的清荷气息混合着另一种熟悉而腥甜的味道扑鼻而来,借着幽然的月光,她赫然看清,白皙的手上全是黏腻腻的血!   混乱中她的余光扫过他的胸襟,碧色的外袍上浸满了血,浓稠的血迹被上好的锦缎浸染,衍伸出鲜艳的红,大团大团的艳丽,惊心动魄如猩红热烈的西番莲花。   那样刺眼的红,刚巧在心窝旁边,都过了半个月,伤口还崩开,那一处的伤定然很严重,当初也没有得到妥善处理,所以至今都没有好,稍一触碰便血流如注。   那是他曾为她受的伤,那一夜,他披星戴月的带伤上山,只为赶在她生辰之日,亲手送她守情。   云翎呆呆看着那片暗红,只觉得头脑中哪片神经也跟着他的伤口痛起来。她不敢再推他,亦不敢再挣扎,放弃了所有抵抗,似一个毫无感触的木偶娃娃一样,僵硬的杵在那里,任由禁锢她的人为所欲为。   北风愈加肆虐,将两人乌黑如绸的发吹起来,她的发间依稀散发着莲花的清香,随着夜风有一下没一下的蹭到他脸上,他收回扣住她后颈的手,去拨那发丝,指尖却意外地触碰到一滴冰冷的沁凉。   他一怔,睁开了眼去瞧她。   昏暗月色里,她仰着脸,木然的站在那里,两行清冷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他惊了一惊,霎时愣住。   她的泪滴到他的手背上,顿时化为一场泼天的倾盆大雨,携带着清冽的风,浇灌在他的神台,转瞬淋熄他所有的狂热,一瞬间理智心神全数回归。他讷讷的看着她,双手一寸一寸地松开了对她的束缚。   她的身躯终于得到自由,却并没有抽身离开。她怔然了片刻,失魂落魄的倚着墙缓缓蹲下身去,用双臂紧紧圈着自己,仿佛以这个姿势才能庇护自己,末了她终于低低的哭出声来,哭腔哽咽而断续:“颜惜.....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她的哭声压抑而无助,像是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小兽。听的他心里一阵一阵抽搐似的痛,他的懊悔自责宛若暗夜潮水般袭来,竟无法抑制。   她一向倔强而隐忍,再大的痛再深的伤再多的苦,她都习惯独自一人默默承受,人后再怎样伤心哀泣,人前却绝不流露半分。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她第一次向他示弱。然而他却手足无措。   “翎儿,我……”他跟着蹲下身,轻缓的搂住了她的肩膀,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刚才的失控,半晌后低声道:“我不是有意的。”   她仍是流泪,晶莹的泪噙在长而翘的乌睫上,摇摇欲坠的落下一滴,又一滴,其中一滴砸到他的指尖上,剔透如荷叶上的露珠,在这夜凉如水的月色中折射着颤幽幽的光。他心下一痛,忍不住轻轻地吻住了她流泪的眼睫,又顺着眼睫吻了吻她腮上的泪,他的动作轻柔的如同春风化雨,她冰凉的泪滑进他的嘴里,有咸涩交加的味道,像是那些年里不堪回首的苦涩往事。他将脸贴着她的颊,低声的哄着她:“你别再哭了,我不会再那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翎终于止住了抽噎,她站起身,擦干了泪,神色渐渐恢复如初。   乳色清纱一般的溶溶月光下,她稍稍昂着头望向夜空,眉目间俨然已经恢复到初初那个一贯要强而坚韧的女子。她面无表情的看向颜惜,从衣袖中掏出小罐金创药递了过去:“你的伤,得处理一下。”   颜惜接过了药,道:“翎儿,你......”   云翎转过脸去,再次将目光投向高远的夜空,神情淡漠的近乎冬日古井里的水:“今晚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怎么能当没发生过?”颜惜平缓下来的心,被这简单的一句话霎时激荡起涟漪无数。   “颜惜。”她的脸隐在斑驳错落的树影中,看不真切模样,声音淡淡的,一丝情绪也听不出来:“我们之间没有可能,所以,今晚的一切,就忘的一干二净罢。”   “不!”颜惜定定瞧着她:“我不相信!我们这么多年感情,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你心里是有我的,不然你怎会去地陵,不然你怎会那样奋不顾身的帮我?你在那里,险些连命都丢了!”   “颜惜,你还不清楚吗?那好,我现在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她转过头,清澈的眼睛对上他的眸子,眼神如波澜平静的水:“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喜欢。过去不喜欢,现在不喜欢,未来也不会喜欢,我只将你当做好朋友,仅此而已。我早心有所属,这一生绝不会动摇,倘若你为我好,便请你放手。”   “放手?”   “是,请你放手,不要再继续这种无谓的纠缠。就当你成全我,成全我的心有所属,不管我爱的人是谁,都跟你没有关系。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或许你曾经心里真的有我,但我也曾真心的待过你,可这跟风月无关。请你不要再搀和进我的感情,我只想好好的爱一个人,不想被任何人打扰。若你还将我当自己人,若你还在乎我们这些年发小的情谊,就请你祝福我,不要成为我的困扰。”   “困扰……”颜惜黑如乌玉的瞳孔倏然一缩,那一霎似被掏空了一般,褪去所有的光芒,半晌,他定定瞧着云翎,道:“好!好一个放手!好一个成全!好一个祝福!”   话落,他兀自仰天大笑几声,缓缓退后,那步伐似乎压坠着几千钧的重量,一步一步踏在地面,却更像踩在心头之上,每一步都踩出践踏般的剧烈痛意。   终于,他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小七回来了,上半本《三生赋,云霄往事书》已完结,   谢谢各位对我的支持,下半部分《三生赋,莲倾》正式开坑,继续三人的故事。   喜欢的请收藏或者留评!鞠躬!   PS:友情提示没有看过上部《云霄往事书》的看官,三生赋是一个故事,因为太长,拆分成了上下两部,上部《三生赋,云霄往事书》,下部是《莲倾》。要看莲倾必须先看云霄往事书,不然会被弄蒙哦~ 《云霄往事书》的连接,直接点图片就可以传过去了哦! ☆、第二话 出阁   云翎回到房中,颇有些心不在焉。   她洗漱完毕后早早的爬上床,瞅着头顶的幔帐发呆。   颜惜离去之前的笑犹然回荡在耳畔,那笑意近乎绝望,翻来覆去的不断回放在脑海中,她觉得心底沉闷沉闷的,难受的竟不能自己。她素来便是个心软的人,从不知自己竟有那样绝情的一面,先前那亲口说出的绝情言语还回荡在耳,冷酷的让她觉得残忍,然而若是事情重来一遍,她依旧会这么做。   她无法接受他的情感,唯有用最狠的话,最冷漠的回应,快刀斩乱麻。他越绝望,才能越快死心,死了心,断了念想,才能淡忘,才会释然,才会解脱。   “在想什么?”一只手抚了抚她的发,她这才回过神来。   “没想什么。”她看着床畔的云舒,不知该如何解释。云舒向来敏感,她怕他知道了会乱想。   云舒帮她拢了拢被子,眼神掠过她明显哭过的红眼眶上,又顺着眼睛下的鼻梁往下移,直到她略微红肿的嘴唇,他的目光登时凝注不动。   他紧盯着她的唇,眸子里骤然荡起急促的涟漪,想要说什么,那话却似噎在喉里一般,堵得人心底发慌。   云翎似乎察觉他的异样,忙转过脸,匆匆捂住自己的唇,慌乱道:“我……脸上刚刚不小心……被那个……那个树枝擦伤了,所以……”她手足无措,连借口都不知道找什么,语无伦次。   她在瞒他,很笨拙的掩饰,但他晓得她瞒他的原因,她是怕他生气,怕他多心。   好半天后,他缓过劲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将话题转了转,道:“眼睛红红的,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所以哭过?”   “是......”她抱着被子轻轻应了一声,实在不晓得该如何跟云舒讲这件事,思来想去,仍没有个头绪,只得缓缓道:“今晚,我伤害了一位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好朋友,我故意对他讲了一些很伤人的话,我觉得很难过,因为我已经失去同他的那份情谊了.....”   “那个人,”云舒的神色清冷如水:“是颜惜吧。”   “你怎么知道?”云翎一惊,像是被大人看穿心事的孩童,又是窘迫又是忐忑:“我都没说,你怎么晓得是他?他......唉......”   云舒沉吟不语,他慢慢倾下身,以一个庇护的姿势拥她入怀,道:“莲生,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她将脸贴在他胸膛,声音小小的、低低的传来,有些茫然:“我……我也不知道拿我自己怎么办……我害怕……”   云舒低下头,吻了吻云翎的发,无奈道:“某些方面,你很聪明,某些方面,你又很笨。”   云翎老老实实的承认:“这个……是的……”   “好了,莲生,都过去了,别想了。”云舒拍拍她的背,似安抚一般,将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将她耳畔散落的鬓发拨到而后,倾身附在她耳旁低声道:“只要我们俩一直在一起,这便是最重要的。”   云翎偎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他淡淡的玉兰香缭绕在四周,他平稳的心跳仅隔咫尺,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的传入耳廓,她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觉得之前的慌张害怕内疚,平息了一大半,她低低的呢喃着:“是的……跟你在一起,这是最重要的……”   婚礼如期举行。三日后,小王爷李承序一骑当先,率着身后宛若长龙般的浩荡队伍,上了玄英山。   新娘子大红嫁衣,正坐在镜子前由丫鬟摆弄着身上的饰物。妆罢后她对着镜子左瞧右看,总觉得浑身不自在,禁不住问门外的云舒:“哥,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奇怪?你有没有觉得脸上的胭脂涂的像猴子屁股?!”   “怎么把自己比喻成那个……”云舒转过脸来,话还未说完,目光刚触及到她便怔住。   今日的她一改过去的素雅简洁,如缎青丝被高高挽起,头戴金累丝翠羽镶缀珠玉宝石的九凤冠,刘海全部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额前垂下一排精细的珍珠流苏,将芙蓉雪腮欲说还休的遮掩一半。玉面略施薄粉,香腮扫少许胭脂,衬托着玉白肌肤如绯绯红霞,眉间点花钿,殷殷如五瓣红梅,平日里清丽脱俗的脸顿添几分妩媚风情。身着正红绣锦色牡丹七彩孔雀纹穿金丝嫁衣,再佩上缀红宝石的纹金鎏花耳坠,金钑花宝石霞帔坠子,整套妆扮华美而精致,烘托的她分外华丽雍容,艳丽灼灼如盛年锦时的盎然芍药花。   有恍惚的神情在云舒脸上一闪而过,他静静站在门外看着她,好半天后,听得他说:“没有,今天的莲生很美。”   “是吗,可我还是觉得怪怪的……”云翎回望着他,抿起红唇羞赧一笑。   两人久久对视,窗外渐渐下起小雪,柳絮般簌簌飞旋不停,罗织出氤氲的恍惚感,恍若九重天宫阙之上的素白天女摇曳那倾城之姿翩跹起舞,扬起这千万多纯白无暇的花朵齐齐绽放,迷幻住整个飘雪的初冬时分。那一霎四周沉静下来,静的连落雪的声息都朵朵分明清晰入耳,天大地大的世间唯余彼此。光影流年,化成咫尺之遥,那样迷离的光景中,她凤冠霞帔略带羞赧地端坐新房中央,他长身玉立脉脉深情地守护于咫尺,四目交汇,眸中情意如水般缓缓流淌,两人倏然腾起一种恍惚的错落感,只愿今昔不是一场假婚礼,那新妇是她,那新郎是他,只待吉时一到,两人便十指紧扣,携手并肩,许下一生之约,结下同心之盟,从此朝夕相对,相看光阴繁华,同品岁月旖旎,此生同生同死,不离不弃,直至白头。   外头忽地一阵锣鼓震天,突兀而轰鸣的鞭炮声惊醒了房内两人的心神。紫衣兴冲冲地进来,道:“小姐小姐,小王爷到了,快把盖头蒙上,花轿来了,喜娘就在外面呢!她要来搀着您入轿子了!”   大红盖头蒙上去的那一霎,白衣男子的眼底浮起深不可测的落寞,依稀里听到一声叹息,低不可闻,似是最低音的琴弦被谁无意拨弄了一下,竟带出一点呜咽的意味。云翎扭头望了他一眼,他回过神来,俯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放心上轿,我会在后头跟着!”   云翎点头,拜别了父亲云过尽,两个喜娘一左一右搀着她上了轿。   又是一阵喜乐响起,小王爷的迎亲队伍终于将云霄阁的新子娶走。   迎亲队伍下了山,穿过衡镇,一路高歌凯奏,向京城而去。   那样喧哗掀天的喜乐中,碧衣的身影遥遥伫于绝色坊高阁之上,将一壶冷酒,尽数灌下。   酒意冰凉,咽下去激起一阵割心裂肺般的疼痛。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剧情看得发蒙的读者,请先看《三生赋,云霄往事书》(全本免费)嘿嘿。 ☆、第三话 婚礼   花轿是两天后抵达的京城,没做任何停留,直奔摄政王府。王府内处处张灯结彩,寸寸喜庆滔天,小王爷的婚事排场简直不亚于太子。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摄政王端坐高堂,主位上是盛装出席的皇太后,台下一排文武百官坐满宾列,热闹场面绝对不亚于上朝议政。而小皇帝李长治居然毛遂自荐站在中央做了主婚人,一言一行颇具风格。   大殿内,厚厚的羊毛地毯踩上去有着云朵般软和的触感,朱红的穿心莲花蔓云缎宫帘配着金黄的合欢结穗子层层拉开,几百盏烛台将殿内照耀的比白昼更明亮耀眼。云翎一身榴红喜服凤冠霞帔站在殿堂正中,小王爷李承序红服金冠,与她一道并肩行礼。   随着一声尖细而清亮的“礼毕”后,云翎不停躬身的腰板终于能挺直站起,一只手随即向她伸了过来。   那只手,手掌朝上,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完全不同于习武之人的孔武有力,甚至还柔腻白皙的有几分类似女子,但却在这喧闹的近乎不真实的光影殿堂里,给予她一种无端的心安。   她知道这是礼节之一,她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掌放入他的掌心,他的掌心忽地莫名颤抖一下,旋即用力将她牢牢覆盖,翻掌,握住,带着无比的郑重,似攥住了一捧稀世珍宝。紧的就像,永不会再松开。   诸人热火朝天的喜庆中,两人被送入洞房。   小王爷将她送入洞房后,很快又出来,因为外面还有一大摊宾客等着他应酬。   云翎坐在满眼红色的殿里,第一件事就是屏退了身旁成群的嬷嬷跟丫鬟。   待房中再无旁人后,她第二件事便是扯开妨碍视线的盖头,拔下重的能压断脖子的凤冠。   然后,吃东西。   从大早到晚上,她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早已饿的不行,环视了一圈,居然发现周围摆的全是洞房的喜庆之物,至于吃的——除开一碟生饺子之外,什么都没有。   生饺子,那当然是洞房的必备物,按规矩,新郎要喂新娘一口生饺子,然后问:“生不生?”   饺子是生的,新娘当然会答:“生。”   是了,生就对了,早生贵子嘛!   “生,生你个头!”眼下云翎望着这盆生饺子,哭的心都有了。她一屁股坐在床上,肚子又开始咕咕叫。   屁股似乎被什么凹凸不平的硬物硌住,她扭头一看,发现鸳鸯红被上居然撒了好些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二话不说,开始剥花生,吃。   剥剥剥,吃吃吃,吃完花生再吃桂圆。   也不知道吃了多久,直到一床的花生桂圆都快被她啃完的时候,大门忽地被推开,小王爷踉踉跄跄的进来。   云翎极不文雅地翘着二郎腿,嚼着嘴里的花生米,道:“你回了?”   “嗯。”李承序点点头,笑的十分欢欣,暖玉般的脸上被酒意染的一派通红,一双独一无二的红色瞳眸,犹如美酒荡漾波光璀璨,然而脚步却有些不稳,还没走到床畔,“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云翎赶紧过去扶他,这才发现他浑身酒气,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拍拍他的脸道:“怎么醉成这样!”   李承序没有反应,看来是真的酒深了。云翎叹了一口气,连拖带扯将他弄上床,替他脱了鞋盖上被子,最后自己抱了一床被褥找个合适的角落打地铺。   地铺打好后,云翎还没躺下一会,床上的李承序突然翻了个身,嘟囔起来:“口渴.....水.....”   云翎从被窝里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李承序,一看他烂醉如泥的样子,只得将茶杯凑近他嘴边,喂给他喝下去。李承序喝了一杯又要一杯,待得第三杯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睛,酒红的眸子似是折射着璀璨星光的赤色水晶宝石,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他紧握着云翎的手,梦呓般地道:“小火,我又做梦了是不是?”   云翎没听懂:“做什么梦?”   李承序眯了眯眼睛,道:“我梦见你喂水给我喝,就像那些年一样.....我受伤躺在地牢里,动不了了,你偷偷送水给我喝......”他的表情同声音一样恍恍惚惚,叫人看不大明朗:“这些年,我老是做那个梦,梦见你喂我水喝,梦见你救我......”   云翎按住了他动来动去的手,以免打泼茶杯:“这不是做梦,你没做梦.....”   “没做梦吗?”他近乎呢喃的笑了一声,含糊不清地道:“小火,我今儿真快活.....好久好久没这么快活过了……快活到连平日里看起来不顺眼的老头子,都觉得和蔼可亲了许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如蚊蚁般几不可闻,云翎摇了摇头,实在听不清楚他在嘀咕什么,便抱着被子,躺回地铺睡去。   窗外的天空,夜色如墨,圆月如盘,寒星闪烁。   不知不觉过了大半夜,李承序迷迷糊糊转醒,宿醉的大脑还有些晕乎,他揉着太阳穴,口有些渴,欲唤下人进来倒茶,眸光移至房间那侧,却倏然凝住。   光影迷离,重重垂下的厚锦缎宫帘畔,高脚金丝藤蔓镂空雕花烛台仍旧高燃着,烛台里的红色烛蜡却已然矮了大半截,延下一道道朱红的泪痕。那烛台不远的地面,少女抱着被褥,侧卧在地铺之上,睡的很沉。   李承序自床榻上坐起身,低低唤了一声:“亲亲?”   地铺上的人没有回答,李承序恍然道:“哦,差点忘了,自地陵那一次重伤后,你睡觉总是睡的极沉,如今又点了安宁香,多半是打雷都听不见了。”   他话落,又尝试性的提高声音唤了两声,见地上的人果然没有任何反应,他起身下床,鞋都没穿,光着足径直走到地铺旁挨着云翎坐下。   烛光温柔的燃亮着,少女侧过脸,枕在枕头上,也不知是冷还是怎地,她微微蜷着,似一只安静而可爱的猫咪。那映在灯火下的眉目清丽如画,睫毛纤长而密,宛若雨后俏丽的金丝桃花蕊。李承序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的拨动了一下,那细密而柔软的睫毛蹭在指心,微微的痒,像是被春日里凤尾蝶的翅翼拂了拂。   李承序吃吃笑起来,似一个发现有趣事物的孩童,他换了个姿势,翻个身半跪着趴在地上,手肘支起,撑着脸去瞧云翎。顺着少女的脸颊往下看,下颚曲线优美,绣花的衣领里露出一截洁白如玉的颈项,有细弱的银光在烛火下闪现。   李承序好奇的探出手去,将那玩艺从衣领后轻轻拉出来,原是根细细的银链子,上头坠了一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   李承序将那夜明珠掂在手里把玩片刻,道:“云舒送给你的就这么宝贝么,竟穿成了项链挂在脖子上,平日里让你给我瞧瞧都不依,小气巴拉。”   他絮絮叨叨的,手肘不经意擦过云翎的腰,忽地觉察到一个冰冷而硬的物体抵在那里,“腰上藏了什么东西?”他低下头去,在云翎的腰间摸索几下,竟摸出一把短匕。   那短匕呈暗青色,锋利的刀身流转着幽幽的光,他眯起眸子,目光停驻在刻着字的刀鞘上,吐出几个字:“守情?”   “越潮岛的守情刃?姓颜的?”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眼神渐冷,突然手一挥,做出要扔弃的动作,然而这个动作还未完全实施,他又收了回来,恨恨地道:“算了,绝世名刃,丢了可惜,给你防身也好。”说完将守情重新放回云翎腰间。   他放回刀,表情却并未释然,托着下巴颇有些苦恼地道:“云舒送的东西你贴身带着,姓颜的东西你也留着,可我送的那些宝贝,你却一样也不带。”他神情愈发懊恼焦躁,道:“不行,你也得随身带一样我的东西才成!”   他站起身,在屋内走来走去,自言自语道:“我得找一样能代表我的,独一无二的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话 新婚之夜   然而他转了几圈,却一无所获,他苦恼了半晌,倏然双眼一亮,道:“有了。”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两个金丝银线绣的香囊跟一把剪刀,擦的一声响,剪下了自己鬓旁的一缕乌发,将那发丝认真的卷成一团,装入香囊中,然后将香囊小心翼翼的系在云翎的腰带上,他怕云翎会取下来,还将那系香囊的丝绳牢牢打了个死结。   他托着腮,瞧着云翎腰间的香囊满意的笑,过了片刻,他又嘟起嘴来,自语道:“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可你还没给我礼物呢!我要拿你一样什么做礼物呢?”   他想了想,转身去再次把金丝小剪刀取来,走至云翎身旁,挑起云翎头上一撮发丝,“咔嚓”一声,一缕乌发悠悠落于他的掌心,他握住那撮发,将那发丝放入另一个香囊中,别在自己腰带上,笑道:“这两个香囊是一对……这下子公平了,我们俩都将对方的礼物随身带在身上,从此再也不分开了……哦,还有云舒呢!呃,我要不要再装一个,要云舒也系在身上?”想想又否决了:“哎,算了,依他的性子,定然不会要的,即便我给他,他也是立马抛开!”   他絮絮叨叨的自语,含笑酒红色的眸子波光潋滟,如世间最好的美酒佳酿。云翎却相反,她依旧睡的很沉,可不晓得梦到什么,眉头一贯的颦起,李承序用指尖触了触她的眉,疑惑道:“为什么皱眉?是不是因为云舒不在身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楠木衣架上挂着的大红盖头上,低声道:“还是因为……嫁给我,你不开心?”   “小火,嫁给我,你就这般不乐意么?”李承序喃喃地道,似乎很困惑:“可是,可是为什么我我这般高兴?”   “我明知这不过是一场做戏,可我还是欢喜的紧,就连平日里看不顺眼的老头子都觉得和蔼亲切了许多,真是奇怪……”他捡起地上云翎脱掉的大红嫁衣,将那细致而华丽的布料捻在指尖细细的摩挲着,那上面绣着的孔雀百花图案大团大团的交织在一起,一片锦绣盎然,他笑起来,道:“你晓得么?你今儿穿这一身嫁衣真是好看……”   “我之前一直不想娶妻,宁愿整天花天酒地的玩,也不晓得是为什么,或许是不愿意再成为我家老头子的棋子,亦或许……”他浅浅笑起来,后面半句话没说出口便顿住,好半天后他低低叹了一口气,有些惆怅,又有些欣喜:“好在,如今是你……”   他话落,微微笑,一个人抱着膝盖静静坐在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回过神来,挨着云翎轻轻躺下去,他学着她的姿势,侧过身子微微蜷着,两人并排躺在一起,他的脸对着她的后脑,呼吸平缓的吐纳在她的发丝上,他的胸膛挨着她纤瘦的背脊,只需向前稍稍伸手,便可从她的后背环住她——一个极温暖极贴心的姿势。   他将她脑后散乱的发拢了拢,随后伸出手臂,揽住了云翎的肩,房内灯光明亮,头顶吊盏的烛火明晃晃的映在他酒红的眸中,光波闪烁,他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恍惚,呢喃道:“小火,你瞧,我们现在像不像那些年?”   “那些年,我们睡在地牢里,地面很冷很冷,冻的人直打哆嗦……我们便这般抱成一团,互相取暖……还有,还有云舒,我们仨,便这样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对方,度过一个又一个黑暗冰冷的夜……”   他话落,将脸缓缓的贴在云翎的乌发上,枕头上,那熟睡的少女呼吸清浅而舒缓,像是夜半幽幽绽放的恬静昙花,李承序脸上浮起一丝温柔的笑,轻声道:“小火,我曾听一个老嬷嬷说,夫妻俩死后,在墓碑上刻上彼此的名字,去了地下便还能继续做伴……自那以后,我便分外排斥老头子给我挑的那些女人!一想想日后我死了,墓碑上得刻上另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我就无法忍受……呵,眼下这样也好,你成了我的正妃,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可日后我的墓碑就是你的名字……黄泉碧落,我终于不用跟另一个陌生人结伴了……”   “小火……”他将脸凑近到了云翎的后颈,声音愈发含糊不清,亦越发语无伦次:“小火,我晓得你爱的是云舒,可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几十年后,你我的名字被后人刻在窄而坚硬的墓碑上,紧紧相联,哪怕风霜雨雪,岁月变迁,也无人能磨灭……就这样吧,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便足够了……”   他呢喃着,突然又否认自己的话:“哎,不行……只刻我们俩,那云舒去哪呢?我们结伴,把云舒丢掉么?这不成!那……到时候我便在碑上把云舒的名字也加上……去哪儿,我们仨总是在一起的……”他声音渐渐低下去,酒色的漂亮眸子慢慢阖上,似乎睡着了。然而还未到一炷香时间,他又蓦地翻身起来,脑子却比先前要清醒了些,他摸摸身下的地铺,道:“不,不能睡在地上,地上凉,亲亲会生病……”   他站起来,唤了几声亲亲,然而云翎却完全没有反应,甚至因为睡的太熟打出了轻轻的呼噜声,李承序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脸颊道:“睡得这么死!你是属猪的么?”   大红喜烛依旧温柔燃亮着,重重的合欢花藤蔓宫帘后,长身玉立的风致男子无奈一笑,躬身将地铺的女子抱起来,赤着脚一步步走到塌旁,将怀中人放到了柔软的被褥上。   山高水远的千里之外,今夜满腹心事的人,不止李承序一个。   衡镇的绝色坊内,小书童托着下巴守在房门口,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绯衣女子:“素年,少主连着都酗了几天的酒了,你倒是想个法子啊!我可从没见他酗酒成这个样子!”   素年道:“我能有什么法子,他是主子,我是下人,难不成我可以命令他不许喝?”又道:“莺莺姑娘刚进去了,便让她去劝少主吧。”   “莺莺姑娘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也不知道她说的话中不中听。”颜葵忧心忡忡的道:“哎,真是叫人忧心,大夫说了,少主身上有伤,这段时间千万不能碰酒的,可他如今喝成这样……”   素年问道:“那伤是怎么回事?”   颜葵道:“还不是那一次在东辽的马贼手上伤的,伤口又深又大,流了好多血,我们劝他不要乱动,好生休养,他却听不进去,草草包扎一下,便忍着痛赶去云霄阁去找云小姐。后来燕北的事务一繁忙,他忙的没日没夜,更没法好好休息,伤势便一直没好......”   素年蹙眉道:“少主平日里一向极有分寸,怎么这次这般.....”后面的糊涂二字她没说出口,只是摇摇头道:“再怎样忙,也不能这么拼命啊,总得把身体养好才行.....”   颜葵凑近素年,低声道:“其实不是因为忙,而是为了云小姐,他想尽早忙完燕北的事好去陪云小姐,所以伤也顾不得了。”顿了顿,长叹一口气:“唉,我先头还不晓得,原来少主这么在意云小姐......”   素年颔首:“少主确实对云小姐一片真心。”   “确实?”小书童眨了眨眼:“听你的口气,你似乎早就晓得少主对云小姐的心思了?”   素年嗯了一声:“早在云小姐第一次来绝色坊的时候,我便发现了。”   小书童挠挠头:“你是怎么发现的?那会我都没发现。”   素年道:“那一天晚上风大,我怕少主受凉,抱了床毯子送过去,刚开门,便听到少主在喊一个人名字.....”素年微微一笑,眸子里有浅浅的无奈:“他喊着,莲生,莲生。”   小书童默了默,道:“原是这样.....”半晌后话音里含了一丝惆怅:“午夜梦回都能梦见的人,想来应该是特别特别的喜欢吧......唉,少主真是够藏得住,明明那么喜欢云小姐,却隐瞒了这些年。”   素年摇着头道:“可惜啊,世事难料,造化弄人,眼下云小姐是晋康王妃了,覆水难收啊.....”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话 你要我如何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叹气。   房内,颜惜临窗而坐,杯中酒一杯接一杯,饮的极快。一侧,苦口婆心劝了半天的柳莺莺终于按捺不住,拦住了颜惜端杯盏的手:“少主,您不能再喝了,再这么下去,身子会受不了的呀。”   颜惜素来盈盈带笑的脸,鲜见的面无表情。他将杯盏拿回,表情很平静,嗓音却有冷意,道:“与你无关。”   柳莺莺是个直性子,瞧着颜惜那模样,既心疼又气恼,再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将杯盏又夺了回来,冲口而出道:“少主,您既然这般在意云姑娘,就不该让她嫁给晋康小王爷!如今在这里喝闷酒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法子将她抢回来!”   颜惜并未答话,良久,他冷冷道:“出去。”言简意赅,语气很轻,却有不容置疑的力度。   “少主你!”柳莺莺无可奈何,终是狠狠一跺脚,出了厢房。   房间内重陷寂静,颜惜又满上了一杯酒,倚到窗前。夜风很大,吹的他碧色的衣袂翻飞,他极快的饮下杯中酒,却被冰冷的酒液呛得咳了咳。   须臾,他缓和下来,宽大的衣袖朝后拂了拂,劲风一扫,房中的烛火立时齐齐熄灭,整个房间瞬时陷入黑暗。   夜色无边无际,看不见光亮的黑暗中,他仰起头,注视着头顶上墨蓝色的苍穹,因着周身的阴暗,那夜空上的漫天星光霎时无比清晰的映入眼帘,熠熠璀璨的让人不忍直视。   “星光……我的星光……”灿烂的星空下,碧衣的公子缓缓伸出手,虚虚的挡住了眼晴,似是想挡住那片投下的粲然星光,然而眸光却又从指缝中不舍的继续瞧着,他笑了笑,墨点的眸子浮现苦涩:“你以为,我不想将你抢回来么?”   “可是,可是,”无人瞧见的黑暗中,他清隽如玉的脸上笑意更深,眼神却越发哀伤:“你要我放手,成全你的爱。”   “呵,你说爱是成全,可你晓得么?”他望着那片星空,呢喃着:“我总以为,爱需全心全意争取,哪怕不择手段豪夺。即便你不爱我,半分也不爱,可我对你千方百计的好,日复一日,水滴石穿,总能换来你蓦然回首的那一天。”   “知道吗,生辰那夜,你抱着星辰花应允我之时,我便想着,从今往后,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依,这世间一切,但凡你想要,哪怕是天上星水中月,费尽心思我都会给,可谁知……”他的话音顿了顿,似是再也无法注视那一片星空,双眸终于紧紧闭上,掌心一松,精致的琉璃杯盏跌到地上,应声碎裂,随着“啪”的一声响,阖着眼眸的他心下剧烈一痛,仿佛这一瞬摔得支离破碎的,不是那琉璃盏,而是自己的心。那样的疼痛中,他却吃吃笑起来,俯身去捡地上那粉碎的琉璃盏,尖锐的琉璃碎片划破他的指尖,鲜红的血溢出玉白的手指。   他握着那琉璃碎片,任鲜血顺着掌心肆无忌弹的流下,却仿佛不觉痛似的,反而失声发笑起来:“哈……谁知我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料到,原来你什么都不要,只要我的放手跟成全……”   “哈哈,多么讽刺!这二十年你从未跟我提过任何要求……唯一开口的……却是放手!”他掌心用力一拢,琉璃碎片没入掌心,血一滴一滴溅在赤色的地毯上,于茫茫的虚无夜间似绽出一朵朵暗红的花。   血越滴越多,那几朵小花逐渐蔓延成一片,似是大朵的血色花朵在地毯上无声绽放,愈发饱满鲜艳,亦愈发夺目刺眼,然而他却不管不顾,站起身大笑起来,笑声隐隐含着压抑而呜咽的鼻音:“翎儿,你要我如何?你究竟要我如何?!”   *************************************************   天已大亮。摄政王府的新房内,光线仍然有些昏暗,龙涎香袅袅燃着,厚重的幔帘一层一层的被放了下去,将冬日的阳光统统隔离开来。   云翎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下软绵绵的一片,完全不像打地铺的感觉。再动动身子,发现右胳膊沉沉的痛。她转过头去,差点没叫出声来。   咦,她什么时候睡到了床上?   还有,李承序又是什么时候枕着她的胳膊呼呼大睡的?   自己难道是睡后乱性或者是突发梦游,便稀里糊涂的爬上了李承序的床?   她吓了一跳,赶紧检查身上的衣服,好在两人的衣服都完好无损的穿着,她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李承序被她的举动弄醒,揉着眼睛迷糊看了看窗外,嘟囔道:“还早,再睡会。”说罢,手自然而然的搭上来,抱着云翎继续睡。   “别睡了,都日上三竿啦!”云翎推开李承序,拍着他的脸道:“喂,我昨晚不是睡地上的吗?怎么突然到了床上?”   “我抱你上来的啊,地上那么冷,你怎么能睡在那里.....”李承序打了个呵欠,道。   云翎奇道:“你把我弄上来的?那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李承序懒洋洋地坐起来:“我怕你在这里睡不习惯会失眠,就点了熏香啊,就是之前那种助眠的香,然后你就睡的跟死人一样啦.....”   云翎扯扯嘴唇,道:“下次能不能别用那种熏香?天知道你这是助眠的,还是拿来蒙倒其他美人的迷魂香!”   李承序理了理稍显凌乱的乌发,兀自横她一眼:“好心没好报!”   云翎不理他,穿了鞋便径直将房门打开,房内空气太沉闷,她需要新鲜空气。   门刚打开,立刻便有几个嬷嬷围了过来,瞧她们殷勤的样子,似乎已经等候多时。嬷嬷们用一种暧昧而高深的眼神看着她,口中却恭敬地很,行了礼后道:“王妃,请将帕子取给奴婢。”   “帕子?”云翎眨眨眼:“什么帕子。”   思量片刻都没领悟过来,又怕不懂规矩惹出什么笑话,便关上门,跑到床边冲李承序道:“外面围了一圈人,跟我要帕子。”   “帕子?”李承序思索着,蓦地古怪的看了云翎一眼,而后从床褥下抽出一块雪白的帕子,递给云翎。   云翎的表情近乎无知,抱怨道:“这帕子干嘛的啊,垫在被褥里做什么,还嫌床不够软和吗?”   李承序:“......”   云翎没瞧见李承序的反应,拎着帕子大大咧咧的就向外走去:“真是,什么破规矩,睡觉还要垫帕子,还以为这是镜子,挂在门梁上就能辟邪吗?”   李承序再次:“......”   云翎还没走到门口,李承序已经将她一把拉了回来。他抢过帕子,道:“把手伸出来。”   “干嘛?”云翎将手伸过去,眼前银光一闪,有轻微的凉意划过指尖,激起微微一痛,再一看,她的食指被李承序拿薄匕首划出一道极小的创口,她紧盯着伤口道:“喂喂,你这是做什么?”   李承序无语的瞪了她一眼,将她的指尖用力捏了两下,几滴鲜红的血滴到帕子上,殷殷如红梅。   李承序攥着帕子打开了门,将帕子丢了出去,那几个嬷嬷接住后,围着帕子嗤嗤的笑起来,脸上均挂着略微狎昵的神色。   这是.....伪装落红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话 北燕奚氏   云翎终于明白过来,脸刷的红了个透,待嬷嬷们都退下去后,她明明极不好意思,却非要强自辩解道:“就算是这样,你也可以割破自己的手啊,一个大老爷们,怎能拿女人开刀?”   李承序摊开纤纤玉指,在阳光下翻来覆去的欣赏,像是端详着一件稀世珍宝,理直气壮地说:“本王如此完美无暇的肌肤,怎能留下一丝半点伤疤!”   云翎:“.....”   “好啦好啦,有事跟你说。”李承序收回了手,拉着云翎进屋,关紧了门窗后,轻声道:“墨莲昨天太后已经赏下来了,我会尽快派人送回云霄阁。”   云翎嗯了一声,道了句谢谢。   “亲亲王妃,你干嘛那么见外,”李承序嘻嘻一笑,道:“要谢我啊,陪我用早膳去。”   云翎肉麻嘛打了个冷颤,道:“等下,我还没梳洗呢!”   李承序拍拍手,唤了下人进来,道:“伺候王妃梳洗。”   几个手脚利索的侍女应声而入,团团围住了她,有端水递毛巾的,有替她换衣换鞋的,还有替她绾发梳妆的......她眼花缭乱的看着面前穿梭不断的侍女,一时还不适应。其中一个穿蓝衣的侍女拉开衣架,指着一大排华丽精致的衣裙问:“娘娘,您今儿想穿哪一件衣裳,环儿帮您取下来。”   那衣服密密麻麻挂在一起,布料样式颜色花色要多少有多少。她看花了眼,道:“有合适我这个身量的衣服么,找个差不多的随便取一件就成。”   环儿的笑温婉而恭敬:“这衣服都是王爷按照您的尺寸命司衣坊做的,件件都可以穿,您尽可放心随便挑。”   “按我的尺寸做的?”   李承序在一旁由着侍女伺候着穿靴:“是啊,父王允了我们的婚事那晚,我便命司衣坊将你春夏秋冬的衣服各置了五十套。”   云翎惊愕道:“五十套!那加起来岂不是有两百套?”   李承序平静地道:“是啊。我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花式的,便让他们多做了些,这样你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余地,若你不喜欢,还可以叫他们再做别的样式。”   那个名叫环儿的约摸是王府里较有地位的大丫头,笑着插嘴道:“娘娘可不知道,不止这衣服,王爷连鞋袜帽巾都给您备了好多套,他生怕款式您不中意,还派奴婢带着司衣坊的师傅们去宫里头,照着嫔妃公主们穿的新潮款式做的。”   云翎嗯嗯的应着,呆看着那一大排五花十色的衣服,惊讶之余,心头缓缓涌上一层暖意,她未曾想到他居然这样细心周到,不禁扭头看了李承序一眼,道:“谢谢。”   李承序已经穿戴完毕,正闲闲的把玩着一把象牙嵌玳瑁梳,懒洋洋道:“别谢啦,本王的亲亲王妃,你快点梳妆打扮好,陪本王用膳才是正事,你再磨蹭,你夫君就要饿死了。”   他的夫君二字讲起来自然而然,半分做作感也没有,虽然云翎听在耳朵里觉得怪怪的,但是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也不好反驳否认。   接下来,云翎就由着丫头们盘弄自己的装扮,反正她这种不甚爱美的性子,对于梳妆打扮这种事,也不怎么懂。   而小王爷悠闲的坐在一旁,口中虽然偶尔催促她,但表情却没有半点不耐。他斜靠在软榻上,默不作声地看着丫鬟们替她绾发簪花,描眉点黛。兴致好的时候,偶尔也插一两句嘴,譬如提意见说,这个步摇比较好看,抑或那个镯子比较合适她。但他的意见往往同云翎截然相反,因为他中意的是张扬的华丽宫廷风,而云翎是低调的素雅秀致风。末了两人意见相持不下,丫鬟们左右为难不知替云翎带什么发饰才好,小王爷一步冲上来,拈起他中意的那串金累丝嵌宝石菱花步摇,直接戴上了云翎的鬓旁。   步摇戴的有些歪,他寻了个合适的角度伸手略调整了一下,完工后得意地夸道:“本王就说嘛,这个步摇最好看!”波光一转,向身边的侍女道:“是不是啊?”   侍女们扑哧笑起来,皆答是,李承序面上得意神色更浓。   云翎懒得跟他争执,也就随了他去。   小王爷见自己的王妃不反驳,这才满意的拉着她一道去用膳。   冬日的京郊,景色萧瑟。与之相对的城郊寒竹寺外,香火依旧鼎沸,香客来往不绝。   一个身影远远从熙攘的人群中走出,他步履极快,轻盈得似踏在云朵之上。一袭似雪的白衫纤尘不染,浑身似笼着一层珠玉的光泽,明明是略显灰暗的阴天,可他所到之处,这黯然的的尘世便立时辉映得明亮几分。   他行至人迹稀少的寒竹寺后院,似在寻找什么,却一无所获。他退出后院,绕着院外的枫树林走了半圈,蓦地站定脚步。   “谁?”他在一棵枫树下立住,冷冷道:“出来!”   满林枫叶红如四月繁花,树林枝梢摇曳间,几个雪色人影自四周枫树上齐齐跃下。   “一,二,三,四,五.....”白衣公子瞥了不速之客们一眼,似在默数他们的人数,又似在思索什么,须臾他道:“东南方位的两个,西南方的一个,出来。”   果不其然,东南角的茂密枫林中飘出两个雪色身影,加上先前的五个人,七个人一起立在了云舒面前,这七人穿着甚是古怪,浑身白袍包裹的严严实实,袖子极大,头戴雪色风帽,帽檐之处皆插了一根长长的雪白翎羽,绝非大周人的装扮,却也并不像其他少数民族。几人站定之后,西南方“啪啪啪”几声掌声响起,枝叶簌簌轻微作响后,一抹白色的身影如同一只展翼的雪色大鸟一般,轻飘飘自树林深处穿梭而出,堪堪立在七人中央,显然是那七人的首领。那人笑起来,用一种专注的近乎过分的神色端详着云舒,一边面带赞许地拍了拍手掌,道:“莲初公子不愧是传说中的天人九指,老朽一干人再怎办刻意屏住呼吸,你都察觉得一清二楚。”   云舒斜睇他一眼,微露出几分意料之外的神情。为首的那人,方才飞身而来之时,踏叶不落形过无痕,落地之时悄无声息,仅凭这几步轻功步法,便知他绝对是个内家高手,却不曾想他居然是这样桑榆暮年的垂垂老者。   “你是何人,来有何事?”云舒面无表情地将目光收回去,并没有因为老人的赞美而客气几分,他的心思都在寻找龙丹的线索之上,此番他来寒山寺便是这个目的。   那老者约莫七十来岁,身形虽略显削瘦,一双浑浊的眼神却溢满精干之光,他似是并不在意云舒不屑的态度,不卑不亢地道:“老朽一干人等来自北燕白凰族,寻找家族继任主人,公子可以称呼我为老和。”   “与我无关。”云舒言简意赅撂下四个字,举步便走。   “与公子有关。”自称老和的老者道:“公子本姓奚,而我们北燕白凰一族,亦姓奚,即北燕奚氏。”   北燕,位于大周北部,建朝已有两百余年。与大周的人治不同,北燕国内,君民上下奉行的是宗教神治,北燕君主自称是神灵转世,君权由神授予才能得到百姓的信服。而北燕奚氏,相传这一族传自雪山之巅遥远的神秘神祗,世代以白凤凰为图腾,故而亦称作北燕白凰族,族人自称流淌着白凰之神的高贵血统,传闻他们有着非同一般的通灵能力,从而充当了国民与神祗之间的传达者,专司祭祀侍神之职,又称侍神司,深得皇室倚赖。因北燕君民十分痴迷神灵一说,从而便对侍奉神灵的奚氏有着根深蒂固的爱戴及信赖,毫不谦虚地讲,倘若皇族代表的是北燕的王权,那么奚族,则代表的是北燕的信仰——整个北燕国民的精神信仰。   因着这层缘由,两百年来,北燕奚氏高居庙堂之上,俨然已经成为除开皇族之外,北燕最为显赫的家族,没有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话 奚落玉   因着这层缘由,两百年来,北燕奚氏高居庙堂之上,俨然已经成为除开皇族之外,北燕最为显赫的家族,没有之一。   “公子应该听说过我们北燕奚氏。”老何见云舒不为所动,似强调般再次将燕北奚氏四个字重复一遍。   “确有所闻。”云舒的神色依旧如波澜不惊的湖面:“但与我无关。”   “公子休要言之过早。”老和在人情世故中爬摸打滚了大半生,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算的上是极为老练。当下看云舒的模样,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道:“既与落玉公子有关,又怎会与你无关?”   云舒欲迈开的脚步慢了一慢,表情很平静,可投到老和脸上的眸光却锐疾似光电。   老和从容道:“云霄阁主只是公子你的义父,而你的生父是落玉公子奚落玉。”   他这话不假,云过尽确实只是云舒的养父,云舒真正的父亲,是奚落玉,上一辈云霄弟子中的长师兄奚落玉,那个曾经名满武林却无故失踪的传奇男子奚落玉。   “家父确是奚落玉,”云舒淡淡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难不成因为同是奚姓,家父就该同你们北燕奚氏有什么渊源不成?”   “岂止是渊源。”老和开门见山地道:“落玉公子乃我们燕北奚氏第十二代嫡系子孙,若他在世,则该是这一代的奚氏宗主。”   云舒眉眼清泠,眸光似亘古不变的深潭之水:“堂堂北燕奚氏子孙,怎会变成大周朝人?若家父真是你们白凰族人,出身何等金贵,又岂会由我外公萧别情从荒野里捡回来?”   “这个......一言难尽,”老和面有讪讪之色:“说起来,也算是我们燕北奚氏的一桩往事了。我们白凰族这一代的宗主奚慕霖,也就是落玉公子的父亲,在接任宗主之位前便已育有一子奚琮严,在继位之后,夫人又怀上了身孕,再次替奚家添了位公子,宗主再得一子,自是高兴之极,按北燕的规矩,奚氏作为侍神一族,自然要留下命格最好,最合适侍奉神灵的嫡系子弟担当未来新任宗主的继承人,故而每添上一位直系子弟,奚氏宗主便要当着全族的面,给襁褓中的婴儿披上一卦,查探一下命格运数。不想这位刚出生的小公子的命格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极煞之命,天降不祥,祸族殃国!”   “因着我们奚氏预言,从无失错,所有人皆对此命披深信不疑,故而此命批一出,族人面面相觑,不觉皆产生一股畏惧之意。为了杜绝小公子给族人乃至国家带来灾祸,族里上下强烈要求将刚出生的小公子处死在襁褓里。可毕竟是自己亲生骨肉,奚宗主哪里舍得痛下杀手,他力排众议,强行留住孩子的性命。但也许是天命,孩子留下的两个月内,接二连三的出了好些大事,最大的事莫过于燕北大旱,燕北南部地区,连着数十天滴雨未下,成片土地庄稼颗粒未收,造成两百万民众的饥荒。其次便是承德寺失火事件,白凰宗主奚慕霖主持皇家祭祀时大殿无故失火,大火来势汹涌,直烧了一天一夜才熄灭,不仅将承德寺烧成灰烬,更烧空两条街,三百条人命葬身滔天火海。不止如此,宗主及北燕王也受了伤。为此,朝廷勃然大怒,派了专人去查,可这么大的火却查不出一丝半点火因,真真叫人蹊跷万分。因着此事实在不好收场,寻不出缘由的白凰族人便将责任推给了小公子,说是天煞带祸,国之灾害,再留不得。朝廷上下得知小公子的命格,一片哗然。燕北王下了圣旨,为保国之安泰,三天后处死奚氏小公子。奚家接旨后,宗主无可奈何,他再怎样权势,也不能同整个朝廷抗衡,奚夫人见丈夫没有法子,崩溃大哭,不顾阻拦冲进了王宫,面前圣上太后。她出身高贵,本是太后嫡亲侄女,与圣上乃亲表兄妹,自幼感情极好,见到圣上后伏地痛哭流涕,再三表示若要杀了她孩儿的性命,便赐她一死。圣上与太后皆乃性情至善之人,见她如此烈性,怕她绝望之下当真做出傻事,只得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即留下这孩子的性命,但前提是送出北燕,永生不得踏进北燕疆土一步。”   “事已至此,宗主夫妇还能说什么呢,尽管再三不舍,仍旧托人在北燕内寻了个做生意的大周巨富商贾,那商贾黄金万贯,膝下却一无所出,将孩子托付给他,实是再合适不过了。如此,商贾便带着孩子一起回了大周。不想这商贾在回大周的路上,因着带了大批的货款,遭到了马贼的洗劫,整个车队人员全数被马贼残忍屠杀,无一幸免,连小公子的遗体都寻不回了。消息传到奚家,奚夫人哭晕过去,宗主悲恸良久,却无力回天。”   “这事便就这么过去了。又过了好些年,宗主已至知命之年,却仍只有大公子奚琮严一位子嗣,随着宗主年岁渐高,很多国事愈发力不从心,便打算将宗主之位传位给大公子,事情本已经定了下来,传位大典就在去年三月初六,我们白凰族一年一度的神祗白凤凰涅槃之日举行,却万万没料到距离大典只有五日之时,大公子奚琮严身染瘟疫,不治身亡。而大公子过世前,因着身子薄弱,并未留下任何子嗣,于是,奚氏白凰族这一血脉,便嘎然中断。”   “老宗主悲恸欲绝,就在他陷入无后的绝望境地之时,突然有一则可靠消息传来,说是当年被送走死于马贼之手的小公子其实并未遭殃,据说他很是福大命大,被马贼洗劫的那天他睡在马车里,两位嬷嬷的尸身挡住了他,马贼没有发觉,小公子侥幸逃过一劫,然后被路过的好心人抱走。宗主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欣喜若狂,一为家族有后,二为自己的亲生骨肉尚在人间,他派了好些人手,沿着这个线索继续打听,最后的结果是——当年抱走小公子的人,正是前任云霄阁主萧别情。”   云舒静静地听了良久,道:“所以你们便认为,家父奚落玉就是你们要找的宗主继承人。”   “是。”老何喟叹一声:“可惜天妒英才,却不想小公子却早已过世.....老宗主收到消息后,很是悲痛了一场,好在.....”他目光灼灼的看着云舒,浑浊的眼里充满熠熠的期盼:“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小公子虽然不在了,可是他留下了你,我们白凰奚氏还有你,老宗主总算有了寄托.....我们奚氏一族有后了!”   一片霜红的枫叶缓缓落于云舒的白衣之上,云舒指尖拈起,姿势清雅地似夹着一朵幽然绽放的优昙花,斜阳枫影里,他白衣如雪,气质高华,微微垂额,侧面有着清隽的轮廓,唇线优美,墨瞳深邃如乌玉,他凝神瞧着那绯红霜叶,声音平静如初:“你们北燕奚氏的曲折我听完了,不送。”   “你!”老何右侧的一位手下再也按捺不住,道:“公子你怎地这般无动于衷,你可知我们为了寻你,奔波千里辗转各处,这一路上,没少吃苦头。再说,您不回北燕奚氏还能去哪,那云过尽虽然是你的义父,可您莫要被他骗了,就是他当年对我们的落玉公子……”   “阿再住口!”话还未完便被打断,老和疾言厉色道:“你忘记老宗主是怎么叮嘱你的了。我们只管找回少宗主就好,云过尽的事,老宗主自有打算!”   两人话中似有玄机,云舒道:“有话就说完,吞吞吐吐作甚?”   那名唤作阿再的手下是个耿直性子,顾不得老和的斥责,道:“此等事属下岂可多言,公子若要知,随我们回北燕奚氏,老宗主自然会当面跟您讲明白。”   云舒轻飘飘瞥了他一眼,神色清冷如深秋的高远月光,渺茫而疏离,却又散发着掩不住的迫人气势,那手下禁不住倒退了半步。云舒收回目光道:“我早已说过,北燕奚氏,与我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话 念祖节   “阿再退下,我同公子说话,你插什么嘴。”老和再次瞪了那白衣下属一眼,转头温声向云舒道:“公子何出此言,公子是我北燕奚氏白凰血脉第十三代嫡系子孙,关系整个白凰族的兴衰存留,怎会无关。”   云舒道:“无凭无据,只凭一面之词,你叫我如何信?再者事情过了这么些年,你们打听的消息,孰人知晓是真是伪?”   老和道:“老朽愚钝,虽没什么才能,但看人一向极准,直觉素来不会出错。今日一瞧见公子,便觉得消息定是可靠的。因为公子如今的风姿,同老宗主当年,神韵气质长相,足有七分相似,简直是我白凰族高贵血统的最好印证。”   他话落,从衣襟里掏出一方朱红锦缎镂金丝的小小锦盒,神色恭敬地打开来,盒子里头是一枚造型奇异的扳指,老和呈了过去:“这是我们奚氏之宝——凤尾戒,注入了我们白凰族不传秘术,只有佩戴上他的嫡系子孙,戒指才会产生反应,你若想知道自己是否是我北燕奚族之后,戴上不就知道了?”   云舒瞧也不瞧那戒指,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于我来说,皆无足轻重。”   他话毕,白衣长衫袍角微微一曳,步履已然迈开。   “公子,即便你不在乎!可你就晓得落玉公子不在乎?”老和疾行几步,追上云舒的步伐,淡然的脸上首次露出急切的神色:“你便是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你父亲。他一辈子远离故土双亲,活的时候于异国他乡孤苦飘零,死的时候客死异乡魂魄无依。你就知他不想念父母,你就知他不思念家乡?他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自己生于何处,父母双亲何人,可谓死不瞑目,你就不想让他九泉之下得到心安?”   云舒的脚步顿住,有什么压抑的情绪在他眸中酝酿,良久他转过头来,道:“戒指给我。”   老和毕恭毕敬将锦盒递上,云舒漠然地取出戒指,圈在左手大拇指上,也不知那扳指由什么材质打造而成,通体呈冰晶般的透明色泽,顶部刻上了繁细的花纹,依稀是个凤尾的花案,与常见的花色十分与众不同。云舒戴上之后,戒身透明如水的色泽渐渐产生变化,似有一股淡蓝色的奇异物质在琉璃般的通透戒身里激荡,那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郁,随着老和诸人的不断讶异的脸色,逐渐加深,到了最后,水色的戒指居然化为了孔雀尾羽般的深邃蓝。   老和一干人目不转睛盯着那戒指,面上神色越发激动起来,旋即几人齐刷刷半跪于地,异口同声地道:“见过少宗主!”   云舒看着戒指,凤尾戒的作用他早有耳闻,当下澹然一笑,取下戒指放入老和掌心内的盒子里,道:“已经印证了,家父确是你们北燕奚氏后人。”   他容颜清绝,性子却是一贯的冷淡,除开面对云翎之外,鲜少微笑,此番淡淡一笑,轩轩若云霞举,皎皎如明月升,神情高洁华凉而不可攀附,在这初冬妍妍如夏花艳丽的绯红枫树林内,激起浮光掠影的美丽。诸人被他的容颜惊倒,半晌竟说不出话来,待回过神之时,那白色身影已经飘然远去。   一干人捧着戒指追在后头,焦急大喊:“少宗主,您去哪里啊?不跟我们回北燕了吗?老宗主还在盼着你呢!”   云舒的身影若流云一般远去,话音随着飘渺的风传来。   “家父固然是你们北燕人,可我从未说过要回北燕。”   王府的日子过的平静而安逸。白日里,云翎同李承序两人装作恩爱夫妻的模样,晚上吹了灯就寝后一个睡床,一个睡贵妃榻,和谐的很。   宜兰郡主倒是时常来找云翎,每每目的只有一个——颜惜。   云翎实在是很头疼,提起颜惜这个人她就万般不舒服,又是愧疚又是难受的。可这郡主偏偏没头没脑的缠着,一家人又同在一个王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压根躲不过去。   好在这种日子过了十来天终于要结束了,这天李承序下朝后匆匆回房,二话不说拉着云翎便走。   云翎一愣,问:“去哪?”   李承序道:“搬家。”   云翎道:“好端端的,搬到哪去?”   “这里住太拘束了,我带你回我京郊的别馆。那李宜兰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整天围在咱俩身边,像只发春的猫一样,颜惜颜惜颜惜念叨个没完没了.....”李承序捏着嗓子,学起宜兰群主扭捏的模样,引得云翎扑哧一笑,他继续不满的抱怨:“还有,那些婆子们,没事就跟老头子打小报告,连我们几时熄灯何时上床都记得清清楚楚,生怕我们感情不好,没法给老头子生孙子......”   能离开这个牢笼一样的摄政王府,云翎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但又有所顾虑:“可是,我们这样一走了之好吗?”   李承序狡黠一笑:“放心,我已经跟老头子打了招呼,我说我们夫妻俩新婚燕尔,想过二人世界。”他低下头来,凑近她耳朵道:“忘了告诉你,云舒就在别馆里,我带你去那里住,你们二人也算是团聚了。”   云翎惊喜的看着他,李承序弹了弹她的额头,道:“还愣着做什么,你是没听清楚我的话,还是不想去?”   云翎慌不迭的点头:“听清楚了听清楚了,我这就跟你去!”   ******************************************************   别馆处于京郊东侧,依山傍水,风景独好。李承序没带多少下人,只点了几名信得过的仆从跟了来,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黛衣也被云舒召了过来,好方便伺候云翎。眼下屋里进出的基本上全是自己人,三人的行动自在了许多。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让云翎觉得从一个云霄阁,瞬间又到了另一个云霄阁。   日子过的相当惬意,三人偶尔围着暖炉烤火,谈天说地,偶尔结伴出游,玩赏冬日雪景,偶尔同去热闹市集,闲逛繁华,顺带泡泡茶馆,品一杯香茗,听那说书老头讲几个精彩段子,还有些心血来潮的时候,拎着鱼竿水桶,前去别馆后的池塘,凿冰捕鱼......总之,日子快活似神仙。   但好日子往往长不久。这天,李承序被摄政王召回王府,半天后他怏怏地回到别馆,跟云翎道:“亲亲,我有公务在身,这些天可能没办法留在这里了。”   云翎哦了一声,说你放心去吧,不用担心我。   李承序道:“我很放心啊,可我担心云舒不放心。”   云翎挑挑眉,道:“他干嘛不放心?”   李承序道:“因为我必须带你去,而他不能跟着去。”   云舒从房外踱步进来,雪白衣袂翻飞带起玉兰香暗涌:“到底何事?”   李承序道:“过些天便是我们大周的念祖节,我们王室子孙必须去赫连山那里,在我们大周的发源之地蒙迈草原举行祭祀仪式,以表对先祖的纪念。这仪式本来该由皇帝亲自去,但因为皇上年纪太小,所以这些年都是我父王代替祭祀,但不巧的很,前两天父王受了点风寒,身体不便,故而祭祀的事落到了我头上。父王要我同亲亲俩一起去,还说亲亲是王妃,理当给诸王公家眷做个表率。”   云翎:“......”   云舒默了默,道:“那祁连山脚下的蒙迈草原距离京城还有些路程呢,坐马车估计得一天多才能到。”   李承序道:“嗯,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最快一天能到,慢一点的话需要两天。”   云舒道:“蒙迈草原是同西蒙交界处,两国关系本来就紧张的很,你带莲生去那里,真的安全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话 投怀送抱   李承序道:“这点你放心,我会多带点人马保卫安全的。我们去那里就是召开一个祭祀大典而已,弄完了就回,最快四天,最慢六天。”   云舒思量半晌,摇着头道:“不行,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担心,蒙迈草原毕竟是非之地,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太平,莲生现在没有武功,你呢,又是个半吊子,你的侍卫我也信不过......”他在屋内踱步半圈,道:“这样吧,我扮成你的侍卫同你们一起去,如何?”   云翎将头点的像鸡啄米:“好啊好啊,我同意,把哥一个人留在京城我心里不踏实。”   小王爷幽怨的瞅着云家兄妹,伤心的道:“你要去可以,干嘛打击人家,说我是半吊子.....”   云翎毫不留情的捅穿真相:“你本来就是啊,当年我们五人,属你武功最烂。”   小王爷瘪瘪嘴,委屈地道:“明明就不是,武功最烂的是碧娃好不好?她连武器都不知道怎么使唤,我再怎样也比她强。”   云舒面无表情地看了小王爷一眼:“那是因为碧娃根本不用拿武器,她浑身是毒,随便一出手便死伤无数!你能跟她比吗?”   李承序辩解道:“这根本就不能放在一起比啊,当年我们五人各有所长,你精通长鞭及勾魂铃的摄心术,亲亲是剑法与心法,碧娃专攻使毒,墨娃精通暗器,而我则最苦逼,被逼学了最鸡肋的机关之术!从此就只能钻研机关窍门,摆摆奇门遁甲之类的......”   云翎道:“其实奇门遁甲精通了的话,很强大的好不好,只要设下一个小小的八卦迷魂阵,恨不得以一敌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不过你......”她竖起大拇指,将拇指朝下:“唉,太逊了。”   “云亲亲你!”小王爷气呼呼地拎起一个靠枕,朝云翎砸去。   “哈哈哈.....”云翎身一扭,躲过了枕头,拉着云舒向外跑去。   冬日的傍晚,寒风萧瑟,自云翎云舒走后,这本就不甚热闹的云霄阁显得愈发清冷起来。   云过尽端着一杯香茗,静坐于摘星楼的亭榭正中,一侧,红衣明艳的惊鸿正在抚琴。   云霄阁主自那一日莫名发作离开后,连着大半个月都未再进摘星楼,就在阁里人纷纷揣测这位“二夫人”已经失宠的时候,云过尽又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来,只淡淡的说了一句:“惊鸿,弹个曲子吧。”   惊鸿那会正倚靠在门畔,闲闲把弄着自己的一捧乌发,单薄的夕阳下,她如墨的青丝并未梳成任何的发髻,只任其散散的披着,长长的垂至腰下,似一匹柔顺光泽的乌缎,浅浅的金色晚霞中,她整个人因为这淡然的闲散,妍妍如榴花的惊艳容颜便染上一份慵懒的妖娆。她抬眸看向云霄阁主,神色波澜不惊,既瞧不出这大半月“失宠”的低落,亦瞧不出忽而复宠的欣喜,她仍是初次婚宴上同云过尽见面的那抹表情,明艳着,依稀带着骄傲的笑意。   她很快取了琴来,纤纤十指在琴弦之间拂动如行云流水。   云霄阁主端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似是被这琴声沉溺,又似发呆走了神。一曲完毕,他目光仍然瞧着遥遥的远方。   惊鸿轻轻站起身,站到云过尽对面,明丽的红衣遮住了他的视线:“阁主久久沉吟不语,可是在挂念已出阁的小姐?”   云过尽收回目光,浅酌慢饮了一口杯中酒,道:“是啊,先前她在身边的时候,整日吵吵闹闹叽叽喳喳的,那会子我还未觉的有什么,可等她出阁了以后,便觉得身边空落落的,越发冷清了。”他眯了眯眼,看向高远的苍穹,微含霜色的鬓发稍显落寞,自语道:“是不是真的老了,所以儿女不在身边,便觉得日子孤寂的越发难熬?”   “阁主.....”惊鸿浅浅一笑,忽地蹲下身,缓缓将脸伏在了云过尽的膝上,低眉浅笑:“你还有我,惊鸿愿意一直陪着阁主,一直陪到老.....”   她的脸靠在他的膝上,在冬日温柔旖旎的落日霞光中,辉映出惊心动魄的美丽,她柔顺的乌发挨着他的腿,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他从未闻过那种香,但却觉得那香有着撩拨人心的力量。   云过尽怔了怔,面对着首次投怀送抱的美人,沧桑老练的瞳中浮起了一丝恍惚,似是忆起了很久远的往事,他禁不住伸手去抚摸她绸缎般的发。但这恍惚只是片刻,他的双眼便恢复了一贯深邃如渊,他收回了手,将惊鸿轻轻推开。他注视着她娇艳若花的容颜,神色有着隐然的怜惜:“惊鸿,你还年轻,你的年纪跟翎儿差不多大,在我心里,你还是个孩子.....你这样好的年纪,不该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   惊鸿眸中闪过诧异,旋即她镇定下来:“可是阁主,您不是说,我长的像您之前的爱人吗?她既然不在了,惊鸿愿意代替她,永远陪在您身边。”   云过尽摇头,低声道:“惊鸿,这不一样的。她是她,你是你。你们是两个不同的人,虽然长的相似,但,灵魂,却是完全不同的.....”他缓了缓,眼中罕见的浮起温柔之色:“在我心中,她,永远无人可替代......”   他极快地饮下杯中茶,道:“惊鸿,我本不该将你留在我身边.....罢了,这几日我也想通了,我放你自由,你若想走,随时都可以。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回坤岭,那不是适合你呆的地方,我盼你寻个好地方,去寻一个自己爱的人,好好的过日子,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可来找我。”   惊鸿呆了一呆,似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惊到,半晌她问:“为什么?”   云过尽放下杯盏,好半天后,他沉声说:“我这一生没有得到幸福,我希望你得到。”   他话落,头也不回的离开。傍晚的斜阳在他远去的背影后,拉出一道斜斜的阴影,空旷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的形影单只。那样寂寂的光景中,惊鸿兀自坐在原处,默然不语。   云过尽回到朝阳阁,天色已黑。   他走进自己的卧房,再拐个弯,又出现一个房中房。这是云夫人平日里住的地方,她时常犯病,一旦犯病便癫狂不休,曾有大夫建议将夫人单独安置在一个封闭的别院,派几个人日常伺候着就好,可云过尽没有采纳大夫的意见,他在自己卧室中又扩出一间内室,将云夫人安置在那里,以便能时时的照顾她。   内室里,云夫人正侧着身子躺在床榻上,沉沉睡着。   云过尽低声询问旁边的奴仆:“夫人吃过晚饭了么?”   那奴仆恭敬地道:“吃过了。汤药也准时吃了。”   云过尽扫了一眼床畔空空的香炉,道:“安神香怎么没点,不点的话,她夜里会睡的不踏实。”   “奴婢一时疏忽,竟忘了。”那仆人迅速将安神香点上,香薰袅袅,在屋内缓缓飘荡出馥郁的香气。   奴仆点好香后,碎步退下。云过尽站在床畔半晌,终于缓缓倾下身来,将云夫人肩上的薄被轻轻盖好。   良久,他走出房,却又在临出房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床榻上,云夫人的身形单薄而纤瘦,云过尽的脸上蓦地涌起一抹难言的愧疚,他怔怔瞧着她,沉沉的眸光似一杯涩然的苦酒:“婵娟.....真的是我将你们姐妹害到这步田地吗?”   他伫立良久,昏暗的灯火下,神色兀自变换不休。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退出房间。   重归寂静的房内,床榻上的人在他离去后不久,缓缓睁开了眼,那双眼睛,清明而坚定,半分也不似平日里那个疯癫无度的人。   床头一侧,香炉的熏香依旧飘飘袅袅,乳色的清烟四散开来,香气缭绕中,她仰头看着天花板,静静的看着,忽地,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话 蒙迈草原   抵达蒙迈草原的那天,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云翎从马车上走下来,落入视线的,便是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莽莽草原绵延千里,瑟瑟寒冬雪飘万里。   连绵不断的草原,在灰蓝的苍穹下伸展到极致,北风呼啸,簌簌鹅毛大学漫天飞舞,纷纷扬扬地飘洒在草原上,苍茫的草原上似添上一层皑皑的素白银装。远远看去,天空高远而浩渺,草原广阔而浩瀚,似一幅没有边框的丹青画卷,广漠得望不到边际。   云翎不由为这美景赞叹了几句,再扭头看身后的草地。只见不远处已经搭了数十座大帐篷,一个个蒙古包似的拱立在草地上,想来便是大周的王公贵族们的休憩之地。   其中最大的一顶帐篷里,已升起熊熊的火堆,温暖如春。帐篷外面的草地上,架起了祭祀需要的平坦木台,看来祭祀大典已经准备得当,只待人员到齐,小王爷主持举行了。   云翎百般无聊的坐在火堆旁,一边烤着火,忍受着身旁另几位王公子弟的女眷们的八卦絮叨,一边悄悄搜索着云舒的身影,搜寻了一圈后眼光终于在某个帐篷外的小兵身上定住。她扑哧一笑,觉得云舒即便穿那种粗俗的皮甲装扮,仍是好看极了。纵使他被小王爷硬逼着戴上平庸的人皮面具,可浑身高洁出尘的气质仍然毫无保留的散发出来,如珠如玉。   云舒也注意到了她,两人悄无声息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将目光收回。   “嫂子,在笑什么,这么开心?”忽地有人啪的拍了她肩膀,正窃窃笑的云翎转过头去,一个头顿时又两个大。   眼前的少女着一身雪白底撒翡翠色百花蝶厚襦裙,围着毛茸茸的貂毛围脖,外头搭了件水红的兔毛坎肩,柳眉杏眼,雪腮红唇,容貌俏若枝头桃李,身段如扶柳婀娜,可不正是小郡主李宜兰。   云翎讪讪的打了个招呼,宜兰郡主已不耐的将云翎身边的女眷推了推,道:“让开,让开。”随后冲云翎一笑:“嫂子,我跟你坐一起。”   那女眷认出她的身份,自然不敢同她争,自觉地将位置腾出让给她。李宜兰亲亲热热坐下去,挨着云翎一起烤火。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片刻,小郡主情绪越发焦躁不耐,不住东张西望,似在找什么。   云翎好奇地问:“郡主你在看什么,在等人吗?”   李宜兰脸微微红了红,娇嗔道:“大嫂,你明知故问嘛!”   云翎没想明白:“我哪有明知故问?”   “你!”李宜兰郁闷的瞅了她一眼,凑近云翎的耳朵,低声道:“我在看颜惜有没有来啊。”   “颜惜?!”云翎惊道:“他也来啦?”   “小声点,别声张!”李宜兰捂住了云翎的嘴,她身上馥郁的百花香快将云翎晕倒:“他当然来了啊,不然我干嘛来这鬼地方。风大雪大,天寒地冻的,我吃饱撑着找罪受吗?”   话刚落地,还没等云翎作答,小郡主蓦地双眸一亮,朝前方挥手道:“颜小侯爷!颜小侯爷!”   云翎顺着她目光望去,那前方不远处,漫天的簌簌白雪之中,一人一袭碧衣,身姿笔挺如青松翠竹,正举步向这走来。云翎想起那晚上的事,顿觉局促至极,本能的跳起来要躲开,却不小心将一旁某个女眷的脚踩到。   那女眷啊的痛呼了一声,揉着脚埋怨起来,云翎慌不迭的跟她道歉,那女眷瞥见是晋康王妃,也不敢多说什么,捂着痛处便作罢。   云翎正懊悔自己的慌张,一转头发现,那清荷一般的身影已近在自己身侧。小郡主在一旁笑的娇美如花。而她的心不知何故,又开始心虚起来,仓皇中她听见自己语无伦次地跟小郡主说:“风大.....好闷......我去一边走走.....”   李宜兰拉住她,纳闷的问:“风大怎么还会闷呢?你要出去干嘛?”   云翎垂着头,不敢朝颜惜的方向看,又换了一个借口,道:“额.....这边位置不够,我换个地方,把位置腾出来给小侯爷吧。”   李宜兰道:“不用啊,这边位置空的很呐。”   云翎背对着二人,甩开李宜兰搭在她肩上的手:“哪有空啊,明明就很挤啊,方才你就是挤进来的啊.....”   “真的很空,不信你看!”李宜兰不依不饶的扳过她的脸。   云翎扭头眼光一扫,立刻:“......”   嗷,李宜兰,你的人缘是有多不好,为嘛你一坐过来后,另一边的女眷竟全跑空了?眼下这空余的位置,别说坐一个颜惜,便是坐一排颜葵都绰绰有余......   云翎彻底没辙,那头李宜兰也怕单独对着颜惜冷场,便强行拉着云翎坐下,道:“大嫂,你就在这里坐,刚巧你跟颜小侯爷是发小,大家既然都是自己人,坐在一起有话聊。”   云翎搓着手,窘迫的笑着,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敢朝颜惜看。   这是两人自从那一夜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彼此捅破了那层关系后,云翎简直不晓得该如何同颜惜相处。她期期艾艾坐下去,在心里无比的纠结着,挣扎着自己是应该装作若无其事的同他挥挥手打个招呼,还是应该默不作声当做没看见呢?   她的内心剧烈的摇摆着,手指不断绞着自己的衣襟,都快绞成了麻花,最后还是忍不住低下头飞快的瞥了一眼颜惜。   那方颜惜正好也将目光投过来,两人四目交汇,云翎心里咯噔一跳,似是一个偷窥别人被当场逮住的贼,赶紧又将眼神收回去。   那头,颜惜的眸光从她身上淡淡的掠过,片刻都没有停留,仿佛当她如空气一般。随后他扬起优雅的笑,冲李宜兰道:“巧啊,郡主。”   李宜兰双颊酡红如飞霞,端着甜美的笑:“是啊小侯爷,巧的很呢,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那两人交谈起来。云翎转过身去,在不为人知的角度,轻轻叹了一口气。   方才,只那一眼,她已将颜惜打量清楚。   他依旧从容镇定,温润文雅,依稀还是初初那个谦谦君子的风韵,但却清瘦了许多,虽然他披着蓬松华贵的墨色狐裘,但那披风里头,那往常合身的锦袍眼下穿在身上,竟觉得过于宽敞了一点。   云翎有些黯然,忆起那一日晚上,自己对他讲过的绝情话语,心下禁不住涌起一阵愧疚,细密的疼如针扎。但她并未后悔,倘若事情重来一次,她依然会这么做。   她心里只有云舒,没有空位再容下他。她的一颗心只能对一个人,她不能对他的感情有所回应,唯有用最激烈的言语最残酷的字眼,快刀斩乱麻地拒绝他。他死心了,自然会忘了她。忘了她,他才能重新遇见新的幸福。   颜惜,原谅我那一日的残忍,我望你幸福。她垂下头,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如是说。   “呜呜——”蓦地一阵号角吹响,声音绵长而嘹亮。所有人齐齐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以微微欠腰的恭敬姿势将目光投向木台之上。云翎这才回过神,原来祭祀大典已经开始,她赶紧随着众人做了相同的动作,朝那台子上看去。隔着摇曳的火光,那台子上站了好些个面容严谨的太监,小王爷立在台子中央,着了一身奇特的衣袍,那衣袍是祭祀才能穿的特殊服装,表情鲜见的肃穆端庄。   他这衣服甚是古怪,像个厚重而笨拙的套筒,把人从肩到脚一股脑的罩进去,只露出个脑袋,肩膀上还翘起两个高高的飞袖,神韵上同年画里托塔李天王的装束颇有那么几分相似,穿在妖孽华艳的他身上,简直是不伦不类,云翎不由捂住了嘴嗤嗤笑了两声,正笑着,一道微带凉意的目光飞快从她含笑的脸上掠过,她扭头去寻那眸光的来源,却没寻到,唯瞥见身后一脸淡然的颜惜。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话 奖励   云翎正琢磨着,又见台子上的李承序摊开一大卷羊皮,似宣读圣旨一般将那羊皮上的字句朝着诸人缓缓朗诵出来,那话拗口难懂,约莫就是牢记祖德,发扬先祖列宗不畏艰苦,开垦大业精神之类的云云.....   足足都快念了小半个时辰,云翎站得腿都酸了,那段颂词才结束,随即台子上的李承序跪下身去,仰头朝着苍天三叩首,台下的诸人也跟着齐齐跪地叩首,跪拜完了天,李承序又朝黄土大地三叩首,台下诸人也跟着整整齐齐叩首。这一系列弄完,李承序将一杯酒泼洒在地上,点上香插上香鼎里去,仪式才算结束。   仪式落幕后,按风俗,便是全牛宴,所有的王公子弟均围坐在火堆旁,几个随从抬上来一头半熟的全牛,按照品阶大小将牛肉挨个分给诸人,就着火烤着吃。   气氛极热闹,男人们就着肉大口的喝酒猜拳,女眷们一边烤着肉,一边家长里短。   这边,云翎手里握着两份肉不断翻滚,烤的可谓尽心尽力——一份是她自己的,一份是小王爷的,小王爷进帐篷换衣服去了,云翎只得帮他一起烤。她的身边,李宜兰正缠着颜惜笑靥如花。云翎听着两人的说笑,沉默不语。今儿她同颜惜见面,真是尴尬到不行。颜惜似乎已经做好同她形同陌路的打算,三人虽然同坐一处,但他可以跟周围的贵族子弟热情寒暄,也可以跟李宜兰礼貌交流,就是对她视若无睹,别说同她讲话,便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云翎是决计不会做自讨没趣的事的,她往烤肉上抹着作料,心里默默的想着,两人的情谊怕是要走到终点了吧,忆起儿时那些美好而宝贵的光景,不觉有些黯然。   帐外雪花飞舞,北风呼号,呼啦啦飘进一阵雪花。云翎的位置离帐门比较近,她正恍惚地出着神,一大团雪随着寒风迎面撞到她的脸上,冰凉刺骨的冰晶落入眼睛,冻的她紧眯起眼,手中烤肉不自觉的啪地掉入炭火中,一块碎碳被撞出来,带起火花四溅,蹦到了她手背上。   那火炭烧的通红,挨到她皮肤上,激起一阵灼热剧烈的痛,她忍不住低哼了一声,迅速甩开那火炭。再一看,那白皙的手背上已经烫出一个铜钱大的伤口。说不痛是假话,她瞅着伤口,狠狠倒吸了几口凉气,高频率的甩着手,正感叹自己运气不好的时候,眼前忽地青影一闪,一只微带暖意的手已经将她的指尖握住,旋即一大块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伤口处。   云翎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春水般的眸子,那眸子看起来笃定如初,表情也淡的如波澜不惊的湖面,清清淡淡的声音传进她耳膜:“冰可以镇痛。”   原来颜惜敷在她伤口处的是一团冰雪。   他的话果然甚有理,只这瞬间,云翎便觉得伤口上那股灼烧的疼痛奇迹般的消失了。她移目看向他,干巴巴道了句谢,然后抽手。   手却没抽回来,云翎一愣,讪然道:“我已经不痛了。”意思是你快松开我的手。   颜惜仍捏着她的指尖,道:“别动,给你涂药。”   “不用了,这么点小伤,不要紧的。”云翎再次抽了抽手,仍旧纹丝不动。   “我叫你别动。”颜惜握着她的手,风轻云淡地道,他明明面无表情,眸子里却隐隐有一层莫名的薄怒,这跟他对旁人笑若春风的态度简直形成巨大的反差。   他的固执显而易见,云翎沉默半晌,觉得这种场合实在不好惊动其他人的眼光,便由着他去了。   小郡主在一旁瞧了半晌,颜惜待云翎的态度让她颇摸不着头脑,她实在想不通透,那个一贯言笑晏晏的温和男子对谁都温文尔雅,却对云翎一反常态的冷漠,纳闷了许久,她走到云翎面前,故作体贴道:“还是我来帮嫂子上药吧。”   颜惜看也不看她,一口回绝:“不用了,这种药很特殊,上药需要些技巧的,还是我来。”   他的语气颇婉转,拒绝却很坚定,容不得别人抗拒。话落他已取了药跟药棉,将药涂在云翎伤口处,那药是细细的白色粉末,一进入伤口会引起强烈的痛意,云翎忍着痛蹙起了眉,没哼出声,却有痛意挂在眉梢。   他睇了她一眼,口气颇有些硬梆梆地:“你痛就说。”   云翎哦了一声,随后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痛。”   她的反应直接而迅速,颜惜没好气瞪了她一眼,手中的动作却明显轻柔了下来,他小心翼翼托着她的手背,上完药之后还仔细的替她裹上一层纱布。期间她自己一个不当心碰到了伤口,痛的闷哼了一声,他皱眉呵斥道:“你能不能当心点!”他的口气满是责备,可却有关切在眼波深处一晃而过。   只这一瞬,一侧的李宜兰神色微微一变。她的目光在云翎及颜惜两人之间徘徊数遍,面上渐生忐忑。   云颜二人并未察觉,云翎处理好伤口后,颜惜将药塞入云翎袖子里,道:“这药一日换两次,伤口切忌碰生水。”   云翎轻轻哦了一声,退回原位。   屁股刚坐稳,小王爷笑盈盈奔了过来,他已经脱下那之前怪异的祭祀服装,换了身绛紫色的厚缎蟒袍,外头搭了个樱桃红的狐裘,腰间系了条暗红色绣合欢花纹的腰带,大红大紫的颜色搭配起来,真真是华贵又惊艳,十分符合他张扬而奢华的风格。   他来到云翎身旁,眸光在她手背伤口上转了一圈,继而悄无声息的瞟了颜惜一眼,酒红的瞳眸深处刹那间有秋霜般寒冷的神色浮起,只这一瞬又稍纵即逝,他不动声色的向云翎道:“亲亲,怎么坐在这个风口上?不冷吗?”云翎还没答话,他已经笑起来:“幸亏本王给你带了这个来!”他手从身后一捞,变戏法一般拿了一件纯白的白狐皮斗篷,将白狐皮的斗篷披到她肩上,献宝似的笑着:“暖和吧!这可是前些日子穆烈部落进贡给皇上的贡品,顶级的纯白毛色,只有两件,一件送给了太后的,还有一件原是要赏赐于淑静长公主的,可我瞧着漂亮,便向皇上讨了来。”   纯白无暇的白狐裘高贵而优雅,披在云翎身上,细而软的蓬松毛毛拥簇在她下巴上,将她雪白的脸庞衬托得巴掌大,清丽之极。她在那一簇柔软的温暖中点头,唇角微微含了一丝笑意:“是很漂亮,也很暖和。”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李承序似是一个做了好事便索要糖果奖励的孩童,旁若无人地道:“那我要奖励。”   “你要什么奖励啊?”   李承序斜斜的瞟了一眼颜惜,而后指了指脸,陶醉的闭上眼,撒娇道:“我要亲亲。”   云翎惊了一惊,不知道小王爷唱的是哪一出。送披风这事他们假夫妻做做样子倒没什么,可是亲吻怎么成!她心里暗狐疑着,可当着众人的面,总不好戳破,表面上的戏还是得做下去。当下勉强笑了两声,拉了拉他的袖子,道:“不要闹了啦!这大庭广众的......”   李承序像一个耍赖的小孩,搂住了云翎的胳膊,死缠烂打的凑过来:“我就要。”   要,要你个头啊。云翎心里正骂着,不曾想小王爷的唇飞快靠近,啪的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顺带还摸了一把她的脸,道:“爱妃既然害羞,那么我们晚上回房再说......”他欲语还休的停住了话头,末了酒红的眸子还抛来一个媚眼如丝的秋波,倒叫旁人更加遐想非非。   云翎摸着脸愣在那,完全不知道小王爷今儿是抽什么风,正纳闷,蓦地一道目光带着冷冷的寒意,幽幽掠过她的脸颊,方才那被小王爷亲过的地方像是被凌冽的北风刮过一样,森森的冷。   云翎怔了半晌,在意识到那是来自谁的眼神之时,碧衣的男子已经转身,大步踏出帐篷。   云翎默然瞧着他的背影,怔然无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话 情敌   半个时辰后,全牛宴结束,晋康王夫妇一起回到二人专用的豪华帐篷内。   帐篷内厚毯毛垫,炉火熊熊,隔开了帐外的酷寒风雪,温暖似三月阳春。   帐内只有两人,云翎半靠在火炉旁,一边拨弄着炉火,一边道:“下次不许那样。”   李承序脱下披风,斜斜依在一侧:“哪样?”   云翎目光落在李承序脸上,正色道:“小金,你不许再胡闹,不许再对我动手动脚!不然我会生气!”   李承序哼了一声,道:“我哪有胡闹了,我不就是亲了你一口吗,我告诉你,那一口我是替云舒亲的,我替他打抱不平!”   这什么逻辑!云翎无语。   李承序赌气似的将披风丢到一旁,表情颇有些不悦:“我不高兴。”   云翎:“.....”   被占便宜的明明是我好不好,小王爷你不高兴个什么?   李承序转过脸去,背对着云翎,声音闷闷的:“你别以为我没看到,姓颜的牵你的手了!”   云翎哭笑不得,举起受伤的右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道:“他哪有牵我?我手受伤了!他替我包扎而已!”   李承序道:“你这么急着解释做什么?心虚么?”   云翎道:“我干嘛要心虚?李承序你不要无理取闹!”   “谁无理取闹了?”李承序冷冷一笑,道:“你受伤了可以喊我啊,再不济旁边有那么多人,干嘛偏偏挑他!你明知道他对你居心叵测,你还让他接近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云翎道:“你在瞎讲什么啊!我哪有.....”   李承序却不容她多讲,飞快的截住了她的话:“哦,我知道了,难不成你对他有意思?云翎你太过分了,怎么对得起你名义上的夫君我,怎么能对得起你心里的夫君云舒?”   云翎:“......”   话落她突然反应过来,紧盯着小王爷:“你怎么晓得他对我......”她思量片刻,表情渐生严肃:“你早就晓得了,所以那一日你才将星辰花的话语故意说错,是也不是?”   李承序悠闲的把玩着肩头的一撮乌发,漫不经心地道:“是又怎样?无非一个玩笑罢了!”   云翎霍然立起,斥道:“你竟还跟没事人似的,你晓不晓得,就因为你那句话,害我后来犯了一个好大的错!亏我这么信任你,你怎么能这样骗我!”   李承序敛住了散漫的笑容,他缓缓看向云翎,酒红的瞳眸像是放置千年寒冰中的珍稀宝石,折射着冷郁而逼人的光:“小火,你发我脾气?你居然为了他冲我发脾气?!”   有迫人的情绪在他周身酝酿,他猛地站起身来,帐帘重重一掀,人已经走的老远。   风雪漫天,李承序独自踏步于广阔无垠的草原上。   雪花肆无忌惮的砸在脸上,他不避不躲,由着雪花沾染到发丝脸庞上,猎猎的北风将他的衣袍吹的翩跹乱舞,乌发飞扬。   前方不远处的风雪中央,出现一个硕长的身影。   李承序注视着那个身影,浅浅勾起了唇角,噙着一抹泠然的笑,低声道:“真是阴魂不散!”   碧色身影渐行渐近,两个人明明都看到对方,却都是漠然的态度,谁都缄默不语。擦肩而过的刹那,颜惜的脚步顿了顿,脸上挂着优雅的笑,缓缓道:“小王爷,数月之前,那个生来就是为了成全的棋盘呢,为何如今反客为主?”   “小侯爷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李承序漫不经心的拢了拢狐裘,眼神投向遥远的朦胧天空:“此一时,彼一时。”   “小王爷说的对。”颜惜神色巍然不动,微笑如四月春风,他拖长了声音道:“好一个此一时彼一时。”   李承序轻飘飘睇了一眼颜惜:“小侯爷笑什么?本王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好笑。”   “惜只是觉得小王爷这句话说的太对了。”颜惜慢慢凑近了李承序,表情从容而雍容,他面带微笑,轻声道:“此时翎儿或许还在你身边,可谁能料到彼时还在不在呢?”   李承序霍然转过脸来,眸光尖锐如针芒,颜惜亦笑吟吟的迎了上去,两人的目光绞在一起,谁也不肯退让。   须臾,两人收回目光,举步擦肩而过,临走那一霎,李承序道:“不劳小侯爷费心,亲亲彼时不管怎样,都不会是在小侯爷身边,小侯爷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颜惜微微含笑,不予置喙,头也不回地重新踏入风雪之中。   也不知李承序发什么疯,居然到了半夜里都没回。   奢华的大帐里只有云翎一人,炉火摇曳,她躺在厚毛毯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云舒守在帐外,此时他是侍卫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进帐篷同晋康王妃呆在一起的。只能在各个帐篷之间来回巡视,说穿了也就是守夜。   黑暗中,忽地有水波般清透的颜色自眼角处轻快掠过,似是游弋于夜间的精灵坠落于凡间,寻找前一世的爱人。   云舒的目光向那水清的人影凝聚而去。   紧接着,几声熟悉的哨声传来,云舒沉思片刻,向着那水清色身影走去。   云舒走后不久,云翎在帐内迷迷糊糊的睡着。还没睡上片刻,耳畔忽地传来嘈杂的马蹄声响,那马蹄声虽然还跟这里隔得有些距离,但以云翎常年训练出来的敏锐,自然是听的清楚,她迅速翻身坐起,穿戴好后拉开帐门,没看到云舒,便向门外小兵询问道:“出什么事啦?”   小兵给云翎行了个礼,面容有些忐忑:“小的也不知道,似乎有大队人马朝这边赶来,但夜色太黑,小的看不清楚到底是谁的人马。”   “这么晚了,难不成是小王爷带着亲卫回来了?”云翎默了默,立马又否认掉自己的想法:“不对,小王爷白日里出去没带那么多护卫。”   “娘娘,余将军已经前去查看了,您稍等片刻便知。”天太冷,那小兵跺了跺脚,又略微有些担忧地道:“最近边疆不太平,希望不是西蒙的军队来偷袭才好。”   “西蒙?”云翎愣了愣。   小兵旁边的侍卫长走过来,恭敬道:“不敢瞒娘娘,这段时间西蒙跟大周的边界有些摩擦,他们军队时不时的潜入我大周境内,骚扰百姓,影响边关安宁,着实让人气愤。”   云翎默默听着,那侍卫长继续道:“不过这次应该不是他们,再怎么样,他们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公然挑衅,毕竟我们这边全是大周的皇子王孙。”   “嗯。”云翎轻声回应,又问道:“小王爷呢,怎么现在还没回?”   侍卫长道:“小王爷的行踪娘娘都不知,属下哪里知晓,但属下下午看见小王爷跟郑国公家的小公子一道出去了,两人还带了好些人马,应该不会有事。”   云翎沉吟不语,来回走了两圈,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便往帐外晃了晃,左寻右找仍然没看到云舒身影,心下正纳闷。前方一骑快马已经冲来,马上的士兵仓皇地大喊道:“不好啦!不好啦!西蒙的军队来偷袭了!”   此言一出,各个帐篷的贵族子弟均涌出来,诸人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什么!西蒙人偷袭?!”   “西蒙人来了,小王爷呢?”   “小王爷不在!”   “那怎么办?”   一群人仓皇惊恐,彼此起伏的问话让那传令的士兵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停!”云翎扫视一圈,呵斥道:“都给我闭嘴!吵什么吵?!”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话 遇袭   晋康王不在,王妃品阶最高,她一出声所有人顿时噤声。她扭头看向那传令侍卫,问:“徐将军呢?”   “徐将军已经领着三千人马去前方拦截他们了,他让我回来带领各位迅速撤退!”   “西蒙大概有多少人?”   “六千!”   “六千?!那徐将军的三千人多半是没有胜算了....我们这里还有多少人?”   “小王爷走的时候带走了两千,现在留守的士兵不到一千五。”   此言一落,一群从未经历过风雨的金枝玉叶们皆呆了一呆,料想起残忍血腥的西蒙军队,一瞬间人心惶惶,有胆小的女眷甚至吓哭。   “哭什么!”云翎喝了那女眷一句,高声道:“徐将军不在,副将何在?”   “王妃,副将刘达在此。”一健壮英武的中年武将自人群中走出,向云翎行礼。   云翎扶起他,正色道:“刘将军,徐将军不在,撤退的任务就由你全权负责指挥。”   “是。末将谨遵王妃之令。”   云翎扫视了一圈留守的亲卫,道:“刘将军,现在组织你所有的人马,让诸人撤退,老幼妇孺先走,青壮子弟随后。”   她话音刚落,一个锦袍玉冠的方脸男子冲出来,不满地道:“凭什么让女人们先走,我们这些公子王孙就要缓一缓?”   云翎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一抹冷然的笑,她反剪起手,脚尖踩着厚厚的积雪,踏出簌簌的声响,一步步逼近了他:“青城郡王这话讲的好生奇怪!男人的天性便是庇护弱小,保护妇孺,你若贪生怕死,也可跟女眷挤位置的,本王妃只当没有看到!”   她语气平淡,神色却极凛然,隐隐有不可侵犯之威,那青城郡王被她堵得讲不出话来,只得讪讪的退了下去。   云翎肃容看向刘达,眼神明亮如夜空寒星:“刘将军,你还愣着做什么?迅速撤退!”   刘达领命:“是。”   大部队行动起来,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女眷们在武将们的安排下坐上一辆辆马车,向安全方向驶去。   云翎没走,留下来同刘达一道指挥。虽然刘达一再请求她离开,但她却道:“小王爷不在,他的职责,总得有人履行。”   她淡淡的笑,眼神平静,半分慌乱畏惧都没有,同那些哭哭啼啼的女眷们行成强烈的反差。刘达不知怎么劝才好,只得放弃了说服。   待妇孺老幼们差不多全撤退完毕的时候,王公子弟们开始井然有序的转移。云翎目送着一辆接一辆的马车载着大周的皇室子孙们跑远,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道绵长而清晰的车轱辘印记。她刚要吩咐侍卫将那些明显的车轮印清理一下,以免给追兵提供方向路线,耳畔却忽地传来少女娇蛮的嚷嚷:“不要你们管,本郡主不走!”   “郡主,您快走吧,再不走就危险了!”   “滚!要你管!本郡主就是不想走!”   云翎闻声而去,却见李宜兰固执的站在马车下同催她的士兵磨叽,见云翎来,她冲云翎道;“嫂子,我不走,我还没等到颜惜呢!”   那士兵无奈地道:“郡主,颜小侯爷下午就出去了,他眼下不在这里啊。”   云翎闻言沉思片刻,联想起颜惜下午未归,心下不由松了一口气。情况混乱,他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也好。缓了缓,她向郡主道:“郡主,你不要闹了,你要先保证自己的平安,才能完好无损的去见他。”   李宜兰想了想,终于妥协,她被下人们扶着坐上马车,士兵挥着马鞭刚要驱车,忽地空中出现一个巨大雪球,迎头便向马车夫砸去,“啪”一声响,马车夫头破血流,重重摔下马去。   云翎心下一惊,扭头看去,便见左侧火光大盛,轰隆隆的马蹄伴随着嘈杂的嘶吼,风卷残云般向这飞驰而来。粗略估计,足有三四千的骑兵。   骑兵们挥着武器身骑高头大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堵住了云翎一行人的去路。   火光闪烁,骑兵阵势如天边密云,银色盔甲折射出刺眼的炫光,为首的年轻壮汉身着铠甲头戴钢盔,手抡大刀,在一片寒光凌冽的刀光中他嚣张大笑:“留下女人,男人们都滚!”   身后几千西蒙士兵同时拔刀指天:“留下女人!留下女人!”   几千人齐齐呐喊,声音震耳欲聋,直上云霄。马车上的李宜兰自幼娇惯于温室中,何曾见过这样骇人的架势,不由吓的花容失色。   那为首的西蒙壮汉一手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朝大周士兵道:“你们女人当中是不是有个穿白衣服的?快点把她交上来,我们大王点名要她。”环顾一遍,目光落在披着白狐裘的云翎身上:“咦,你,就是你!快点乖乖跟我们走。不然的话.....”   “大帅,”一个副将凑近西蒙首领耳畔,低声道:“大帅,您确定这个女的是大王要的那个吗?大王说的那个女人,似乎跟这个不大一样啊.....”   西蒙首领不耐的将他推开,道:“那我有什么法子,于烈派给我这个鬼任务,又不讲清楚!唉,管她的!眼下只有这一个白衣服的女人啊!掳走了再说!”指尖一点云翎:“喂,说的就是你啊,识相的就好好配合,不然休怪本大帅不懂怜香惜玉.....”   西蒙士兵闻言皆哈哈大笑起来。   刘达忿然皱眉,大步跨出护在云翎身前,高声喝道:“西蒙蛮子,休要对我们王妃无礼!”   “王妃?”西蒙首领笑的颇有些玩味:“原来竟还是个王妃,那我们更要抢回去伺候大王啦!”弯刀一挥,高喝一声:“兄弟们!上!”   几千人瞬间围攻上来,刘达大喊:“保护王妃!”千余亲卫霎时拢成一个圈,将云翎李宜兰护在中间,浴血厮杀。   火光冲天,剑光若银,血雾腾飞,这浩瀚的大草原在刹那之间变成修罗炼狱。   对方来势汹汹,势如破竹,大周的士兵勉强招架,负隅顽抗,终是实力太过悬殊,大周亲卫的伤亡逐渐越来越多,最后竟躺下一大半,地上残肢断臂,血肉横飞,尸横遍野,死难无数。云翎眼睁睁瞧着那惨烈一幕,心中悲鸣不已,暗恨自己武功全失,不然定不会如此坐以待毙。   她的愤然并不能帮上什么忙,战场上刀剑无情,命如草芥。素白的雪面上,士兵们喷洒着热血接二连三的躺下,温热的血融化了雪水,一路蔓延开来,染红了一地,血流成河。   云翎悲愤难当,然而无力回天,只能在刘达一行人的保护下,带着小郡主边战边退。   西蒙军队步步紧逼,刘达等人一路厮杀,重伤累累。   昏暗的夜中,银光一闪,“嗤啦”一声血肉贯穿的声音传来,刘达猛然“噗通”跪倒在地,西蒙首领的大刀已经从他的右腿上整个贯穿而过。   “啧啧.....”为首的西蒙男子跳下马来,踱步至刘达跟前,他黑色的战靴在雪地里踩出住了刘达的手,盛气凌人:“你说,如果本大帅现在将你腿上的刀用力一抽......你觉得,你这条腿会不会立马就没了?”   刘达腿上鲜血如注,他强忍着痛道:“就算这条腿没了,本将军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好硬的骨头!好硬的嘴!”那首领森冷一笑,忽地纵身而起,挥手便向刘达击去。   刘达躲之不及,在西蒙首领的手要触到弯刀的时候,一个身影霍然冲到二人之间,张开手挡在刘达身前,朗声道:“别伤他!我跟你们走就是!”   云翎昂首立在西蒙首领面前,神色沉稳,眸光坚毅,半分慌张也寻不见。西蒙首领停住手,素来傲慢轻蔑的脸上浮起了一抹诧异,他将云翎从头到脚打量一圈,饶有意味地道:“很好!很好!你早就该这样了!”   刘达杵着刀勉力站起来,悲愤道:“王妃!你不能跟他们去!”   云翎置若罔闻,回头淡淡地吩咐一句:“刘达,带你剩下的兄弟,立刻,走!”   刘达目眦欲裂,断然拒绝:“不行!末将岂能眼睁睁将王妃留在狼窝?”   云翎眼神一厉,呵斥道:“刘达,你糊涂!我好歹也是个王妃,他们多少总有些顾虑,你若执再迷不悟一定要护我,那就等于白白送了这么多兄弟的命,孰轻孰重你还分不清么?走!”   刘达一怔,目光在身旁的将士们身上掠过,那几百个人,皆是同他一道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们亲如手足,情同家人,他委实不忍心看着他们客死他乡之地,命丧茫茫荒野。他默了片刻,一跺脚,咬牙狠心道:“走!”   脚步还没迈开,西蒙首领旁边的副将将头往马车里探了探,道:“咦,大人,马车里还有一个女的!”   西蒙首领偏头看了一眼:“还有一个吗,那一并带走。”   李宜兰何曾见过这种剑拔弩张血流成河的场面,她缩在马车里,恐慌而仓皇,抓紧了一旁的车帘,颤声道:“不,我不走,我不跟你们走......”   西蒙首领刚要发作,云翎走上前来,道:“将军,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别为难她。”   “叫我别为难她?”西蒙首领冷哼一声:“哼,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虽然是大周的王妃,可在本大帅眼里,跟平常的贱奴俘虏可没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要你听我的,”云翎温声一笑,道:“我只是听说,你们西蒙男子,均崇尚英雄节操,我觉得你这样一个大男人,为难一个小姑娘,欺负老幼,着实算不上什么英雄豪杰的作风罢!”   西蒙男子眉头一拧,有凌冽的神色在眸中一闪而过,半晌他手一挥,道:“好!放了那个小姑娘,将这女人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话 让开   风雪肆虐,浩瀚草原中央,一男一女缄默的对峙着。   良久,男子开口打破了这沉寂:“风清,你回去吧,今晚你说的话我不会相信。”   那女子扬了扬手中的小小册子丢过去,翻飞的纸叶随着飘纷的雪花落在云舒重手:“虽然我不知道你跟宫主之间有什么过节,亦不晓得这簿子里写了什么。但临行之前宫主让我转交给你一句话,她说,这册子是江湖百知老人的秘闻簿,关于奚落玉的那一段里头记载的清清楚楚,你尽可以自欺欺人的逃避或者质疑,却没法抹灭这铁打的真相。”   云舒轻飘飘瞟了一眼册子,那黑字宣纸,内容一览无余。他神色微微有些变,然而很快又沉静下来:“够了,此事到此为止。日后你不用来找我,也不必再代巫残欢传那样的话。我早已同鬼域宫再无关系,若还有机会回去,定然也是清算我同鬼域宫的血账罢了!”   “那我走了.....”风清立在纷飞雪花中,垂着头看自己的脚尖,脚下却一动也不动,半分也没有要走的征兆。须臾,她仰起头来,低沉的话音微微带了一丝乞求:“月隐,你以后,不会再来瞧我了对吗?”   云舒口气冷淡得宛若这空中飘摇的素雪:“风清,我已经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是云舒,不是月隐。”   风清固执地道:“不!你是月隐,你怎么可能是其他人,你定然是骗我的,你是月隐.....”   云舒不欲同她多纠缠:“风清,你听好,我是云舒,云莲初,同月隐半点关系也没有,之前我扮作他,欺骗了你,实属无奈之举,倘若对你造成了什么误会,我感到抱歉。”   云舒转身离去,一只白皙秀气的手却紧紧攥住了他的袖子:“月隐,你别走,你别走!我知道你是生我气了,才故意讲那样的气话,当初我不该那么对云姑娘,我以后不会再那样......”   云舒面容清冷而沉静,一丝波澜也瞧不见,他慢慢拨开了风清的手,道:“风清,你醒醒,月隐两年前就已死在了不归海,不信你可以问巫残欢。如若还不信,百知老人的秘闻簿就在此处,你大可以翻开看一看。”他从袖中摸出一个打结的吊坠,连着秘闻簿一同递到她手中:“这是月隐临死之前让我交给你的,一直没找到机会,今儿终于给你了,也算了了他一桩遗愿。”   风清的目光在接触到吊坠的刹那陡然僵住。   恍惚而纷乱回忆中,那一身月白长袍的俊秀男子,微带腼腆的对她说:“师姐,这个坠子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不能取下来......哪天要是拿下来了,说明我已经不在了.....”   .....   “月隐.....月隐他真的死了....”水清衣的女子如被雷击,定定瞧着吊坠,怔怔默念了几遍,神色由茫然到悲恸,两行清泪沿着雪腮缓缓滑下。   云舒背过身去,长叹了一口气,举步离开。就在走后不久,那苍茫无涯的雪原上,水清衣的女子一点一点瘫软到雪地上,她低低伏在皓皓素雪之中,将一根红绳吊坠贴至胸前,凄厉地放声痛哭:“月隐——”   哭喊很快便被漫天的风雪淹没,荒凉的草原上,雪落的愈发轻狂。   云舒刚行出半里路,苍茫的雪原上几个身影迅速自东南方接近,那几人头戴风帽,皆穿雪色衣衫,若不是迅疾移动的身形,在这簌簌飞雪里,几乎与浩瀚的雪空融为一体。   云舒停下脚步,瞧着面前排排站立的白凰族人,颇有些无奈:“不是告诉你们,别再来找我了吗?”   领头的北燕下属神情坚定:“少宗主,和总管回北燕复命前交代,若您不跟属下回北燕,属下便要留下来保护您的安危。”   “我说了,我不是你们的少宗主,以后别再跟着我。”   下属正色道:“可您的确是我们北燕奚氏第十四代嫡系子孙,凤尾戒已经验证过,这绝不会错。”   “即便我的身体里,确实流淌着你们奚氏的骨血,那也只是一部分。我有权利拒绝回北燕,拒绝做你们家族的少宗主。”   下属面不改色:“少宗主,您有权利拒绝做我们的少宗主,但我们却没有权利擅自离开您。”   此话一出,五个人齐齐下跪,高呼:“少宗主,请随我等回北燕!”   话未落,身畔似有一阵劲风呼啸地刮过,再抬头,眼前只剩白茫茫荒原,哪里还看得见那个天人一般的身影?   几人同时大喊:“少宗主!您又去哪了?!等等属下——”   云舒甩开北燕下属回到营地的时候,眼前一片狼藉不堪,帐篷翻到,人员混乱,小王爷似乎在领着众亲卫寻找着什么。   李承序一见他,面色仓皇地道:“云舒云舒,你去哪里啦!亲亲她.....她被西蒙的蛮子掳走了!”   云舒神色一滞:“你说什么?”   李承序狠狠跺跺脚:“都怪我!都怪我!若我没有擅自离开,若我没有同郑国公小儿子前去那胡姬酒肆,若我没有带走两千精卫,眼下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都怪我!”他既愧又恼,发泄般抡起脚尖胡乱踢着地上的雪。   “你烦躁有什么用?”云舒止住他的动作:“眼下稳住心神,找到莲生才是重点!”   李承序收住脚,默了默,转过头去冲另一名侍卫道:“你过来,把王妃被掳的事仔细再讲一遍,任何细节都不能漏掉!”   夜色浓浓,漫天的大雪让这漆黑的夜看起来愈发昏暗朦胧。   暮色不辨中,一辆辆马车仓皇的奔徙在逃亡的路途中。   远远的,一骑快马自遥遥的天边驱驰而来,距马车队伍越来越近。双方交汇而过的刹那,末尾的马车帘子陡然掀开,宜兰郡主从车内伸出头,挥手冲那马上的骑士大喊:“颜惜!颜惜!”   “吁——”马上的人勒住缰绳,跳下马,缓缓靠近马车:“出了什么事,念祖节还没过完,你们怎么都要走?”   “颜惜!颜惜!”李宜兰自车厢内奔出来,发散衣乱,似一个受了巨大惊吓的小孩,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矜持,扑上来紧搂住颜惜:“你去哪了,可吓死我了!方才,我们遇见了西蒙人,那些西蒙蛮子好可怕,我差点被他们掳走.....”   “西蒙人?”颜惜挑挑眉头,不动声色的将李宜兰推开,目光越过她,扫视了一眼长长的马车队伍,问:“那她呢,她在哪个马车上?”   “她......”李宜兰嘴唇颤抖几下,终于明白他话里的那个“她”指的是谁,她骤然哭出声来:“大嫂......大嫂被西蒙人掳走了!”   颜惜的表情在那刹那静止:“你说什么!”   李宜兰抽噎着将事情经过讲完,梨花带雨的拽着颜惜的袖子道:“颜惜,这里好危险,我们快点回京好不好?”   颜惜看都没看她一眼,拨开她的手:“让开。”   李宜兰从未见过他这样淡漠的模样,心下一慌,不由退远了点。   幽暗的夜里,颜惜神色阴郁,宛若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海,隐隐藏着压抑不住的焦灼,他低低自语了一声:“翎儿。”话未落地人已经翻身上马,快马加鞭沿着营地的方向奔疾驰而去。   “颜惜你疯了!她那里那么危险,你不能去!你不能去!”李宜兰嘶声呼喊着,然而茫茫广阔的雪原上,碧衣的身影早已看不见。   北风呼号不休,将李宜兰的乌发吹散,她呆站在雪地里,眺望着颜惜远去的方向,半晌后,她脸色一白,似是想明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踉跄的倒退了几步,捂住胸口摇头道:“他对她......不.....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话 虹帐里的宠妃   天将亮的时候,云翎被西蒙军队带到了一个未知的地点。   所谓未知,就是完全不知道的地方。因为这一路,她是被人蒙着眼睛的。看不见周围的事物,她自然猜不出这是何处,只能仅凭周身零星的声响,大致的判断这是一个军营。   几个人像看押犯人一般架着她下了马车,再拉着她左转右拐了一会,没一会,她忽地觉得周身一暖,四面八方呼呼刮过的风也一同消失,直觉告诉她,她应该是进入了室内。   一只手抽去了束在她眼睛上的布条,她的视线终于清楚起来。   眼前是一个宽敞的帐篷,帐内虽然日常用品一应俱全,但装饰风格粗犷,兽皮弯弓之类草原气息浓厚的饰品随处可见,甚符合当下西蒙贵族的野性风,云翎猜这应该是某个营地头子的帐篷。她正要深入打量,身后的手猛地推了她一把,将一个布头塞到她嘴里,粗声粗气的道:“看什么看!乖乖待在这里,大王马上就来,你可得好好的伺候着!若是你不肯安分惹出了什么乱子来,我可不能保证你有没有小命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另一个士兵走过来,拍怕那人的肩笑道:“扎力,别那么紧张,一个娇弱的女人而已,眼下远离大周千百里,你还担心她能翻起什么风浪不成!”   扎力道:“那可不好说,古伊英,我听说这女人可是大周的王妃,大周的人定会想法子来救她,我们可得看好点,不然出了什么岔子可担待不起。”   “话是那么说,可大周的人即便是要来营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啊,我们蒙迈草原上可是有十九个营地啊,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把人藏在哪。”   “大王他.....”扎力拧拧眉,眸中有不悦闪过:“平日里要其他女人也就算了,今日怎么把大周的王妃都掳来了,也不怕引起西蒙大周两国纷争吗?”   “扎力,你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了,”古伊英湛然一笑:“两国好不容易定下的休战协议,大周岂会因为一个女人就挑起战火?”   “古伊英,你可不要小瞧了女人!”扎力道:“女人可是这世上最可怕最有心机的动物,不信你想想虹帐里那个来路不明的大周女人,也不晓得她用了什么手段,竟将大王迷的团团转,大王为了她竟连阿娜王后也不理了。”   “扎力!”古伊英敛住了笑,严肃提醒道:“注意你的措辞,别再那个大周大周的女人乱叫,她现在可是大王最受宠的爱妃,而且就在军营中,若是旁人听到了你对她的大不敬,回头告诉大王,你可就得吃军棍了!”   扎力压低了声音,但仍是气愤不已:“古伊英,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一个来历不明的他国女人,这才来了西蒙几个月,就把大王迷城那样。要知道,阿娜王后可跟了大王十几年啊,大王现在对她爱理不理的,专宠那个大周女人,真叫我们这些人寒心。”   古伊英虽然是西蒙将士,口气却颇有些文绉绉的味道:“好了好了,扎力,你别再想这事了。大王的事,怎么也轮不着我们这些下属操心。再说了,情这一事,本就难说,没听过那句话吗,叫英雄难过美人关,或许在大王救下那位爱妃的时候,便对她倾心相许呢?”   扎力是个瞒不住话的直肠子,道:“哼,什么倾心相许,我看那女人除开脸蛋漂亮点,会弹一手古怪的琴之外,也没什么特色!大王准是鬼迷心窍了罢!”   古伊英瞪他一眼:“你又来了!上回打了五十军棍还不够吗?这回还想再挨?”   扎力哼了一声,没再讲话。   云翎嘴里塞着布,双手也反剪被绑上,只能默不作声的坐在地上。她一面敏锐观察着帐篷的进出口,一面细听着两个士兵的对答。从二人交谈中,她得知这帐中还有个大周的女子,心下不由腾起一丝小小的希翼,若是能见见那个同为老乡女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兴许自己能多一分逃离的胜算。   云翎脑中暗自盘算着小九九,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门帘一掀,几个男人大步走了进来,为首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面容英武,身着吊面银鼠缀碧玺皮袍,腰系宽金带,脚踏明黄的盘线长靴,斜跨着弯刀,刀柄上一颗硕大蓝宝石折射着幽幽的光泽,王者之气浑然外露,正是西蒙草原的于烈大王。他一进来便道:“那女人呢?”   “大王。”扎力古伊英急忙行礼,顺便挪开身形,好让他们的大王清楚看到云翎:“那女人在这呢!”   于烈走到云翎身边,左转一圈,右绕一圈,忽地甩手给了扎力一巴掌:“混蛋!掳个女人都不会!不是这个女人!”   古伊英愣在那里:“什么,弄错人了?”   扎力跪在地上,十分冤屈:“这人是金格大帅带来的,小的也不知道....”   “混账!这金格怎么办事的,真是越来越不将本大王的命令放在眼里了!本大王再三跟他讲了的,”于烈用手比了比,道:“本王说的是那个穿着白衣服,圆脸,胸大,屁股大的女人!”他手一指云翎的胸部:“你看看这个女人,瘦不拉几的,哪里有胸,哪里有屁股!”   被堵住嘴不能说话的云翎只能用杀人的眼神无声抗议于烈的话。   “那现在怎么办?”几人没留意到她的表情,古伊英道:“杀了?还是放了?”   于烈漫不经心瞥了云翎一眼:“听说这女人是个王妃?”   古伊英道:“是。据说是大周晋康王的王妃,也就是大周摄政王的儿媳。”   于烈摸了摸下巴:“这还真有点不好办,这样吧,你先把她关押在这吧,叫人好好看着,别叫她逃了。”   古伊英正要应命,帐外忽地传来一个娇美的声音:“大王呢,大王在里面吗?”   外头的士兵恭敬的近乎谄媚:“王妃,大王在里面,您请进。”   云翎心下一动,听外面的动静,多半是那个大周的宠妃来了,她侧过头,将目光朝帐门挪了挪,想看清那宠妃的模样。无奈大个头扎力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那宠妃的脸,唯见一个杏黄的身影走了进来,那身影步履轻盈,虽披着一件宽松狐裘,却掩盖不住窈窕的身形。松黄的狐裘下露出一双柔荑,凝如玉脂,单看那只玉手便觉得甚美,不禁让人更好奇她的容色该会是何等的娇媚迷人。   于烈一见她,英武的脸登时染上一抹柔和,他大步迎上去:“爱妃,你怎么来了,这风大雪大的,你呆在屋里里不要乱走,不然冻坏了可怎么好。”他端着一副霸气威严的模样,方才对下属说话嗓音还是浑厚粗犷,眼下口气却一反常态的温声软气,可见他对那妃子的宠爱之深。云翎不由对那宠妃更加好奇。   那宠妃道:“妾身听闻大王从大周掳了个美人来,心下好奇得紧,便想看看让大王调动大部队抢来的美人到底有多美呀。”   她说话轻轻柔柔,口吻里却颇有些酸意,于烈一见她不悦,忙搂了她肩膀道:“爱妃误会了,哪里是我要掳什么美人,本王的心你还不知道的,我的心里只有爱妃你啊.....”   那宠妃甩开于烈的胳膊,嗔道:“大王少骗臣妾了,反正你们男人三妻四妾是常见的事,即便给臣妾知道了,臣妾又能多说什么.....”   “我可没骗你!”于烈牵住了她的手:“这女人可不是本王要掳的,你还记得上个月的酒宴吗,本王跟豪木里王弟打赌,结果赌输了,豪木里便让本王将他心仪的女人弄来,作为赌输的代价。本王向来一言九鼎,赌输了自然不能反悔,当下也只能答应他的要求。于是便命金格寻机会去大周抢人,结果金格这家伙居然抓错了人,没抓到那个女人,却带回来了大周的晋康王妃。”   “晋康王妃?可是那个风头正盛的晋康王的妃子?”那宠妃惊呼一声,随即又笑起来:“那这晋康王妃还是时运不好,竟替旁人背了黑锅。”   她糯糯软软的笑着,声音如抚琴拨弦般动听之极,可那话音听在云翎耳里,却愈发觉得熟络起来,仿佛这个人她曾经见过,可仔细回想,却又忆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可不是,”于烈道:“听闻那晋康小王爷生的倾国倾城,可他这个王妃却不怎么样啊,除开脸蛋还不错之外,身材上简直没有看头,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一点也不丰腴圆润,完全不符合我们西蒙的审美观嘛,换了本大王我,定然是瞧不上!”瞟到自家爱妃的情绪不对,想起她也是清瘦类型的美人,立马补充道:“当然了,爱妃你跟她不一样,你虽然也称不上丰满,但本王就喜欢你独一无二的气质魅力.....”   “......”云翎含着嘴里的布头,吐不出来半个字眼,在心里将于烈骂了千百遍。   那爱妃抿唇一笑,道:“看你说的,人家好歹也是堂堂晋康王妃,再不济也不至于你说的那样。”她挂着好奇的模样,小碎步向云翎走去:“让我看看,这晋康王妃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她走了几步,目光落在云翎脸上,云翎刚好抬头,也向她看去。四目交汇的刹那,两人的眼神齐齐定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上两更,明天就稳定下来了。每日一更,时间为下午六点。 ☆、第十六章 侍寝   她走了几步,目光落在云翎脸上,云翎刚好抬头,也向她看去。四目交汇的刹那,两人的眼神齐齐定住。   曲箜篌!   两人目光绞在一起,久久对视,彼此的眸光都有无声的汹涌暗流搅动。   这突然的缄默惊动了那头的于烈,他走过来道:“爱妃,你怎么盯着她这么看?你们认识吗?”   曲箜篌收回眼神,低头嫣然微笑:“不认识。”   云翎将视线转到另一边,淡淡一笑。   于烈道:“那就好,我还担心你跟她扯上什么关系,毕竟她的身份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好了,既然你不认识,那我们就回王帐吧。”   曲箜篌温婉道:“大王先回去吧,臣妾在这里,同晋康王妃讲几句话再去。”   于烈皱皱眉:“咦,你们不是不认识吗,那还有什么话好讲?”   曲箜篌嗔他一眼,道:“臣妾好歹是大周人,如今追随了大王,故土断是不能再回去的了,但大王待臣妾再好,臣妾心里总是有遗憾,眼下好不容易来了个大周同乡,臣妾就同她聊几句故乡的事,宽慰一下思乡之情也不成么?”   于烈默了默,道:“那好吧,那本王先回了。”临去又扭头道:“别聊太久,本王等着你用午膳呢。”   曲箜篌浅浅一笑,眉目生春:“臣妾知道。”   于烈一干人走后,大帐里只剩下云翎同曲箜篌两人。   曲箜篌立着身子,居高临下的俯看着跪坐的云翎,道:“好久不见,云姑娘。”她掩唇一笑:“哦,不,眼下你是王妃了,应该叫你晋康王妃对吗?”   云翎别过脸去,不想理她。   曲箜篌佯装诧异的模样:“哎呀,竟忘了,王妃嘴里还堵着东西呢。”她蹲下身,伸手将云翎嘴里的布条拿掉:“好了,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云翎从容的看向曲箜篌,面无表情。   曲箜篌的神色颇有些得意,道:“怎么,这么些日子不见了,晋康王妃没话同我讲吗?”她拖长了声音:“哦,不好意思,我忘了,王妃你现在是西蒙的阶下囚,囚犯哪有什么资格讲话!”   云翎冷冷清清瞥她一眼:“曲箜篌,从你递给我那杯桃花雨的时候,我们之间便再也无话可讲了。”   “桃花雨.....”曲箜篌含笑的脸陡然一沉:“你还记得那事啊?呵,我也是,日日夜夜从不曾忘呢!”   她站起身,身姿妙曼的在帐内踱步了两圈,笑着道:“哈,真好笑,命运这个东西,真是奇妙。当初颜惜为了你抛弃了我,而你呢,又为了晋康王抛弃了他!”她笑的愈发刻薄尖利:“哈哈,真是报应!他践踏了我的心,自然有人来作践他的心。”   云翎淡漠的回应着她的笑:“曲箜篌,如果你是来向我控诉颜惜对你的伤害,抱歉,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倘若没什么事,你还是走吧。我不想同你这种人讲话。”   “你没什么事?可我有事!”曲箜篌神色一厉,瞳眸里像蕴了一抹寒霜,猛地逼近了云翎。   云翎接口的极为干脆:“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曲箜篌凛厉的眼神瞬间缓和下去,复又莞尔笑起来,她缓缓靠近了云翎的耳畔,婉转的话音里却溢满了恶毒:“自然是把你们对我的伤害,加倍还回去咯......”   她站直身体,整了整身上华贵的衣裘,理理鬓发,向帐外侍卫高声道:“进来,替我看好她!”   几个佩戴着弯刀的侍卫涌进来,齐齐回答:“是!”   曲箜篌满意而去,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云翎一眼:“晋康王妃,那我先走咯,你就在这里好好的等着吧,命运的惊喜总是很多的.....”她笑靥如花,拖长了话音,将惊喜两字咬的极重,随即扬起一抹明艳的笑,踱着优雅的步伐走出帐外。   *******************************************************************************   事实证明,西蒙的士兵果然十分尽职。曲箜篌一句话,他们便严格执行,半点也不含糊。于是,接下来的大半天,云翎都在严密的监视下,一动也不动的呆在帐篷内,除了派了一名婆子来给她送饭外,其他人等一律不让靠近。   那送饭的婆子虎着脸,表情难看极了,像别人欠她几贯钱似的,她不敢给云翎松绑,就拿着大汤勺将饭一口口喂进云翎的嘴里。云翎倒配合的很,她可不担心饭里有毒,因为曲箜篌绝对不会让她那么简单就被毒死。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大口吃饭,大口喝水,储存体力,好对抗未知的任何打击。   于是,她将婆子送来的饭菜一粒不剩的全部吃完,完了还递给那婆子一个笑眯眯的脸,惊的那送饭的婆子连连退了几步,还以为这晋康王妃突然被掳所以吓坏了脑子。   云翎笑嘻嘻的,可不管那婆子的眼神,借着笑意,她目光敏锐的在那婆子身上搜索,在看到那婆子腰牌的时候,她目光微微顿住,随即她眸中的情绪敛住,又笑起来道:“好饭,好菜!多谢了!”   “没事老笑什么笑?”那婆子暗道一句:“都是阶下囚了还这么开心,脑子有病。”站起身提着饭篮子快步走出帐。   “当然要谢你啊。”再无旁人的帐篷内,云翎瞅着婆子远去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狡黠的笑,低声道:“多亏你我才知道这儿到底是那个营地啊!”   她瞧瞧帐篷外,天色已黑,她脑中快速盘算着,要想什么法子,将自己所在位置通风报信传给云舒及小王爷。可思来想去半天都没什么头绪,她不禁有些苦恼。正无计可施的时候,门帘一掀,魁梧的身影大步流星的踏了进来。   于烈。   有不好的预感在云翎心里腾起,她凝神盯着他,可于烈却没顾忌她的反应,快步越走越近,待到云翎面前,手中弯刀一划,直接挑断了缚在云翎身上的绳索,紧接着一个捞抄将她拽了起来,丢到厚厚的毯子上。云翎还来不及翻身挑起,那健壮的身子径直扑了下去,直接将她压倒。   于烈是典型的草原男儿,身强体壮,力气颇大,他这样蛮横的压下来,对于眼下武功尽失的云翎来说,自然是没法挣脱的掉。但短暂的诧异过后,她很快恢复初初的镇定,她轻轻瞟着于烈,道:“大王深夜突然来访,还是以这个奇怪的姿势,敢问有何贵干?”   于烈笑了笑,他是异族人,眼珠并非大周人的乌黑之色,而是呈一种奇异的棕黄色,灯光下,那色泽流转如远古琥珀,有着与众不同的奇异美丽。他漫不经心的笑:“王妃真会说笑,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本大王在要求你侍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两更。祝贺莲倾开坑,哈哈。 ☆、第十七话 理由   于烈漫不经心的笑:“王妃真会说笑,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本大王在要求你侍寝。”   云翎沉着如初,正对上于烈的双眸:“侍寝?给个理由。”   “理由!”于烈似是没料到她的冷静,倒有微微的惊愕,但他很快恢复如常:“本王是这里的王,本王想让谁侍寝就让谁侍寝,还需要什么理由。”   “呵....”云翎轻笑起来:“我一直觉得这世上善变的是女人的心,没想到男人也这般善变,倘若我没记错,大王白日里还曾嫌弃我这无盐女,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身材上委实对不住你们草原男儿的喜好。”   于烈闻言,以手支地,撑起身子,目光往云翎胸前扫了扫,道:“本王没说错啊,你确实是这样。不过本王虽然不喜欢你这种类型,但仍然要把你变为本王的女人。”   “变做你的女人?给个理由先。”云翎被压在于烈身下,既不挣扎,也不喊叫,口气冷冷淡淡,波澜不惊的看着他,一丝慌乱也没有。   于烈道:“理由嘛.....今天下午曲妃劝过我了,让我收你为妃,一来打击大周将士的气焰,二来,曲妃一个人在这异国他乡,难免感到孤独,你来了也好,等你成为了本大王的女人,和她就是姐妹了,以后有你陪着她作伴,她的日子自然会舒坦很多.....所以,此举可谓一箭双雕。”   云翎淡然一笑:“所以大王现在来,就是为了把我变成你的女人?”   “当然,虽然本大王一点也不喜欢你,但曲妃既然开口了,本大王又怎好拂她的意愿呢。”于烈话落,手在云翎肩上用力一扯,外袍登时散开,露出里面的厚夹衣,待要再扯开里头的衣服,一只素手按住他的手。   于烈一愣,便见身下那女子讥诮一笑:“大王这是做什么?打算用强吗?”她目光徐徐掠过他的脸,竟有嘲笑的意味:“大王想让我做你的女人,我没话说,我只是疑惑极了,你们草原的男人就这样征服女人的吗?不是征服她的心,而是强占她的身体,用一切卑劣的手段.....”   “卑劣!”于烈抓着云翎衣领的手松开,琥珀般的瞳眸陡然一紧:“你敢说本王卑鄙,本王是草原上最出色的男人,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何来卑劣一说!”   “你既做的出来,眼下还否认什么。”云翎道:“你以男欺女,不顾我意愿便要强行占有我,这算不算卑劣?你口口声声以大王自居,摆明就是用强权压我,以强欺弱,这又算不算卑劣?枉你自命草原英雄,却以这种手段得到女人,还不算卑劣?你这种行为,如何对得起你们草原男儿的坦荡血性?如何对得起草原民族的美德风气?如何对的起万众子民的敬仰?如何担得起顶天立地的王者称呼?!”   她表情平静,一连串的话不急不慢的到来,到了末尾,话音一句比一句急,一字比一字重,着地铿锵有声,如金石落地,竟有不容置疑的力度。   于烈一愣,琥珀色的眸子有怒气翻腾而起:“放肆!你竟敢这么说本王,你竟敢对本王大不敬!”   他生来便是这草原上高高在上的王者,向来一呼百应,万夫俱从,何曾被人这样毫不给脸面的忤逆过。他抿着唇,紧紧盯住云翎,有怒气的浪潮在棕黄的眸中翻腾,空气似乎凝注不动。   周身围绕着紧张的气氛,云翎警惕的观察着于烈的表情,方才本是情急之下的激将法,赌的只不过是于烈的草原大男人风气而已,可若法子失败,她也没有想到底要怎么应付,她摸紧了腰间的守情短匕,只待不时之需愤然而起,即便鱼死网破也不能让于烈得逞。   大帐内一时寂寂无声,连雪花落在帐篷上的声音都清晰而耳,云翎高度警戒。好半天,于烈骤然哈哈大笑起来:“好,有意思!想不到你这大周来的女人竟还有点意思!”   他话落手一撑,坐起身来,松开了对云翎的压迫,道:“本大王是王者,草原之上,莫非王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区区一个女人的心有什么难的。你少绕弯子了,想怎样你开口便是,本大王定会让你心甘情愿跪倒在我的金靴之下!”   云翎摆脱了于烈的束缚,迅速翻作起身,她借着整理衣服的的空当,脑中飞速转动,顿时计上心来,道:“女人向来都是仰慕英雄的,我也不例外。大王你想征服我,简单的很呐,只要大王你打赢我就成。”   “打赢你?”于烈眯起眼睛,似是不敢置信:“你在说什么笑话,本王区区一个男人,还怕赢不过一个女人?”   云翎道:“好,既然大王你这么有自信,那我们不妨就来公平的比一场,怎么样?”   于烈讥讽一笑:“呵,不是本王不愿意比,本王是怕一不小心,出手重了点,你这娇弱弱的女人就死了,那可如何是好?”   云翎扫他一眼,道:“我们中原武功博大精深,你别小瞧我。我可不是那些养在深闺里的小白兔小绵羊,想当年姑娘我一把祭雪剑,可是送走无数豪杰啊。”说着很是附和场景的唏嘘了一把。   “你还懂武功?”于烈面带诧异。   云翎一本正经道:“然也,不然像我这种既没什么出身来历又没什么美貌身材的平凡丫头,怎么能做上晋康王的王妃。要知道,他找我做王妃,主要就是因为我功夫够好,最能担当他的亲密保镖,可以十二个时辰不离身的保护他。”   于烈愣了愣,她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荒唐,但仔细想想又有那么点道理。晋康王妃的底细他曾派人查过,确实不是什么贵族王公之女,身份上同贵若太子的晋康王简直是天壤之别。传言她来自江湖武林,由晋康王钦点为王妃,晋康王宠她至深,去哪里都要带着随行,半步也不离身。   于烈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却依旧再问了一遍:“你真的懂武?”   “当然,不信看看就知道了。”云翎径直走到帐篷旁边,取下帐上挂着的剑,刷刷挽起几个剑花,手段娴熟而老练,一看便是个常年的练家子。她虽然失去了内力,无法驾驭真气挥洒剑气,但摆摆姿势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况且那些武功招式套路早已烂熟于心,练了那么些年,信手拈来几招还不简单。   她将一柄长剑舞的如行云流水,像模像样,于烈默默看了半晌,道:“你的剑法很精妙嘛,是什么功夫。”   这套招式是云霄阁的不外传剑法——照月剑法,乃由开派师祖所创,历代掌门又不断加强,历经百年,自然是精妙无双,光瞧瞧招式样子,便能唬住不少人。她故意选这套看起来最为精妙,上手却最难的剑法来摆架子,就是想震慑一下于烈,除非他是内行高手,不然外行人根本看不出来她内力已失。眼下这于烈似乎还真被唬住了,云翎便做高深状,道:“中原武功博大精深,说了你也未必知道。你只说,你敢不敢跟我切磋切磋。”   于烈道:“打就打,本王难不成还会怕一个女人?”话落,抽出腰间弯刀便要开战。   云翎伸手道:“等等!”   于烈道:“你这女人好生啰嗦,要打就打,还等什么?”   云翎道:“大王不觉得我们这样不大妥当吗?”   于烈道:“哪里不妥当?”   云翎道:“我们既然是切磋切磋,就不能太过于明刀明枪,要知道刀剑无眼,万一我一个剑气,或者大王一个刀锋,一个不小心伤着对方,在对方身上挂了彩怎么办?到时候不管谁输谁赢,传出去都不好听。”   于烈道:“此话怎讲?”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七重新开“莲倾”哦,每日六点左右一更,喜欢的童鞋请收藏,请留评。谢谢! ☆、第十八话 比试   于烈道:“此话怎讲?”   云翎正色道:“大王你想想,若我赢了,那大王岂不是败给一个女子,那您的颜面还要往哪搁?若我输了,那大王您的面子便更挂不住了,天下人都会笑话您以男欺女,逞强凌弱.....啧啧,即便我们打平手,还是不好,这刀光剑气的,都霸道的很,万一不小心把帐篷打翻....草原上的士兵都围过来,全看着自己的身高七尺的大英雄半夜追着一个小女子对打....这这这,实在说不过去吧!”   于烈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道:“不错,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该如何比?”   云翎道:“切磋嘛,讲究的就是点到为止。虽然真刀真枪,但不许伤人,而且为了杜绝剑气这一类的强大破坏能力,我建议,我们两都不用内力。就只是刀剑上的普通比划,见招拆招,看谁最后能制住谁。”   于烈一愣:“不用内力?”   “对啊,内力这个东西嘛,虽然无形无态,却忒可怕。要不然为什么我们中原武林每家每派都一再强调内功呢?要知道,内功修为浑厚的高手,根本不需要任何的武器,光是一双手掌,便能杀人无数。既然内力这么可怕,若再加上一套精妙绝伦的剑法,那立刻威力翻倍,瞬间剑气纵横,杀机连绵,别说人了,这帐篷,家当,摆设,稍一挨上去,便会立马粉碎,那还得了!”瞧了于烈一眼,又补充道:“当然了,大王你也是一样的,你们草原的功夫,虽然内功同我们中原不大一样,但也总是有的,万一等下我们干架来真的,你的弯刀锋芒,恐怕也会把这帐篷拆了吧!”   “你说的似乎有那么点道理。”于烈扛着弯刀,歪着脑袋思索着,联想起中原的内力修为一向玄乎其神,譬如他曾亲眼见过一位七十岁的老僧单掌劈断一棵水桶粗的树,威力确实大到骇人,直叫一群蒙古好汉目瞪口呆。如此一想,他立刻觉得云翎的提议颇有道理,于是一口答应:“好,那就不用内力,只是招式上的比拼。”   云翎心下得意一笑,面上还是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道:“大王英明,那就一言为定了!”单手一伸,摆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大王,请出招!”   于烈低喝一声,抡刀便往云翎头上砍去,云翎拔剑相格,弹开弯刀,斜攻向于烈下盘,于烈纵身躲过,刀锋直击云翎右肩,云翎使出照月剑法里的“洞庭望月”,滴溜溜转了个身子,攻向于烈后颈,于烈反身挥开长剑,两人越打越激烈。   云翎一边挥剑从容应对,一边暗自庆幸。此次比武双方都没用内力,只是刀剑层面的相拼,说穿了,就是客客气气的见招拆招。这情况颇像云家兄妹儿时练剑的架势,两人面对面,为了练习招数,一遍遍的接招解招,实质并无任何杀气。虽然于烈这种草原男子蛮力较大,但云翎毕竟在鬼域宫那种非人的环境下磨炼了整整七年,也不是白混的。眼下她虽然已失去了内力,无法再驾驭轻功、剑气等强大而精妙的武功。但近身搏斗的能力,手脚上的快速反应,招式上的娴熟,身经百战的经验,对敌的心理素质,这一系列都早已融入她的骨血,绝不会因为真气全失而流走。故而在彼此都不用内力的情况下,她依旧是一等一的强者。   果然,没出五十招,云翎的剑压下去了于烈的弯刀,而左手,堪堪扣住了于烈的咽喉。她虚虚的做了一个掐脖子的动作,道:“大王,你输了。”   于烈脸上难看之极,云翎收回手后,他将弯刀抛到一旁:“再来!这回本大王不要刀了!”   云翎笑道:“乐意奉陪!为了公平对决,你不要刀,我也就不要剑罢!”   长剑一扔,两人又斗做一团。   于烈弃刀不用后,改用了草原最擅长的搏斗方法——摔跤!   不得不承认,于烈虽然刀法不怎样,但摔跤却是个好手。力大而不蛮横,身姿魁梧却不笨重,矫健灵活,反应极快,云翎初初的时候还未适应,几次险险被他抓住肩膀绊住脚,差点来个过肩摔。但好在她可不是会吃亏的人,她细细观察了于烈的招式,随即变换应敌方案。于烈是以力气和技术为主的刚性近身搏斗,那云翎就干脆来个以轻盈柔软为主的打法,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只要于烈稍一近身,她便巧妙躲闪,绝不让于烈碰到,待于烈收回招式发动下一招的空隙中,她瞄准目标抓准时机,攻其不备,步步紧逼,缠的于烈颇为狼狈。   两人如此一刚一柔的纠缠了半天,待到于烈累的气喘吁吁的时候,云翎的手掌已经悄无声息的落到了于烈的天灵盖上。   于烈脸色一变,骤然停住手。   胜负已经分明,天灵盖何其重要,稍微有内力的人只消迎着这死穴轻轻一拍,掌下之人必定七窍流血死的干脆。   云翎收回了手,于烈的表情甚是尴尬,半天才道:“你赢了。”三局两胜,他输的心服口服。   云翎微微一笑,道:“承让。”   于烈沉吟片刻,道:“方才你那一掌为什么没拍下去?你明明占了大好时机的,兴许就那一掌,你便能杀了我,逃出去。”   云翎哼了哼,道:“你以为我们大周人,都是这样卑鄙无耻乘人之危的小人吗?”   好吧,她嘴上说的大义凛然,其实若换了往日还有内力的时候,她也许真的会拍下去,一掌击碎于烈天灵盖,为了那死难的将士报仇.....但问题是,如今的她内力不够啊,掌力做做手拍黄瓜这道菜是可以的,却断断是死不了人的.....这个念头转了一转,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似乎还真做不出来这种卑鄙的杀人方式,即便她要报仇,也就寻个光明正大的法子杀了他,而不是这样悄无声息的卑劣下手。于是补充道:“我若真的要杀你,定会光明磊落的干掉你,绝不会用这种不耻的手段。”   于烈的眸光隐隐含了些赞扬,道:“你果然跟那些小白兔一般的大周女人不一样。”   云翎扯起嘴角,淡淡一笑,表示回应。   于烈道:“你明明那么好的功夫,为什么方才金格在营地掳你的时候,你不逃走呢,以你的功夫,自保应该没问题吧!”   云翎道:“我是大周的王妃,危难当头,我理所应当顾及我的子民,岂能因为贪生怕死,便撇下他们,去做那不负责任独自逃窜的鼠辈?”   于烈被她说的冠冕堂皇的话怔了一怔,帐内灯火忽明忽暗闪烁不休,她背对着光,傲然屹立于帐篷正中,眼神坚毅,嘴唇紧抿,下颚微扬,侧脸隐在光影斑驳的光线中,似是皮影戏幕布里头一则优美的剪影,却又微微呈现一种天生而至的倔强,仿佛纵然受到何种压迫,从来强权不催,重压不垮。于烈不由涌起一丝敬佩:“好,你不愧是大周的王妃。”   云翎道:“大王谬赞了。”   于烈挨着案几坐下去,突然一拍桌子,道:“好,本王决定了,本王要留你在身边,一来你功夫好,留在本王身边既可以当一个贴身的保镖,二来又可以陪着曲妃,给她做伴解闷,何乐而不为?”   云翎道:“想留下我当然可以,可大王你还没打赢我呢,也没有征服我的心哪!”   “急什么?本王是这世间最优秀的男人,俘虏你的心只是迟早的问题!不过你放心,在本王没得到你的心之前,本王绝不会碰你的人!勉强女人这种事,本大王不屑为之。”   云翎盘腿坐到案几对面,赞道:“大王不愧是草原上光明磊落的汉子!”   “那是自然!”   云翎笑了笑,道:“既是这样,请大王派人给我送点纸墨笔砚来。”   于烈挑挑眉:“大半夜的,你要这干嘛?”   云翎道:“写信啊!”   “信?”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话 休书   “信?”   云翎右手托着下巴,甚是平静:“嗯,大王你不是让我留在你身边吗?而且我本人也仰慕英雄,我觉得大王你比那小王爷更有男人味。所以我要写一封信同晋康小王爷讲讲这个事啊。”   “讲什么事?”   “大王,我跟小王爷怎么地,也算是夫妻一场。眼下虽然不能再继续姻缘,但我这人向来做事有头有尾,不喜欢含糊。我要嫁她,必须光明正大的嫁,若要分开,也必须说的清清楚楚的分开。这是对我自己的尊重,亦是对他的尊重。”云翎顿了顿,向于烈道:“大王,你觉得呢?”   “你说的似乎是那么回事.....”于烈踌躇了一会,道:“可你万一在信里写了什么不该写的东西,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大王还怕我通风报信不成?这简单,你就坐在这里,亲自盯着我写不就成了?你还怕我在你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招不成?”   于烈沉默半晌,道:“行。你痛快,我也痛快!”一招手,向帐外高声喊:“来啊,取纸张炭笔来。”   云翎截住他的话:“我不要炭笔,我要毛笔墨汁!你们西蒙人用贯了炭笔,我可用不惯!”   “好吧好吧,本王给你毛笔墨汁就是!来啊,上笔墨纸砚!”   外头应了声,不多时纸笔送到帐内。   云翎将纸笔摊开,正研着墨,突然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她看向送纸笔的侍卫道:“这什么墨,怎么有股子呛鼻的酸臭味,你们就没有点好墨吗,难不成西蒙如此物质贫瘠?要知道,在我们中原,即便是最普通人的人家家中,都用的是那种散发着浓浓墨香的香墨。”说着又连接打了几个喷嚏,她捂着口鼻不悦地道:“这墨熏死人了,叫我如何落笔写字?”   侍卫面带踌躇,于烈却不以为意,道:“还愣着做什么,换些好墨来。”   侍卫再次换了墨来,云翎捧着墨,放在鼻下深嗅了一口气,赞道:“好墨,好香。”仰头冲于烈嫣然一笑:“大王,多谢你的好墨。”   “区区一点墨而已,值得谢吗?”于烈漫不经心的瞥她一眼,眼神却倏然凝住。   两人对着案几,面对面,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瞧她。明亮的灯光不时爆起几朵粲然的灯花,迷离光影中,那少女纤眉长睫,瞳眸璀璨如天际星子,肌肤如脂,不似寻常西蒙女子一般红润健康,而是呈羊脂玉般的半透明白净,眼下她托腮浅笑,容色恬静,敛住了先前的倔强之气,目光轻轻浅浅的朝他看过来,又隐隐藏着一丝慧黠,唇瓣若有若无含了一丝笑意,笑靥清雅如仲夏莲花,难以描绘的清丽妩媚,竟比那曲妃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烈怔住,半晌后他回过神来,讪讪道:“原来你还是有点姿色的嘛!”   云翎揶揄道:“不敢当。区区我要前没前要后没后,委实对不住你们草原男儿的审美观。”   于烈换了个坐姿,口气颇有些窘迫:“粗看你第一眼,确实是那个样子嘛,没想到细看,也还成,比起本王的曲妃.....”话还没说完,对案的人已经将纸张拈起来,递给了他,他一愣:“你写完了?这么快?”诧异地指着纸张上唯一一个大大的墨点,瞪大眼:“这,这就是你的信?”   “对啊。”云翎抖了抖信纸,白纸黑字,她就拿毛笔蘸了蘸墨汁,往上点了一点大黑点,就算是写完了。   于烈道:“这什么东西啊,哪里是字,就一个黑点而已,你确定那小王爷能看的出来你写了什么吗?”   云翎故作高深状:“大王,我们中原人,讲究的就是含蓄美。我这个点,其实已经将一切讲的一清二楚了,你难道看不出来我的意思吗?”   于烈瞅着那个黑点,翻来覆去的看,摇头:“真没看懂。”   “这个点,就是终点的意思嘛。”云翎指指墨点:“我就是告诉他,我同他的夫妻缘分已经走到了终点,再没可能了。从此一刀两断,再不来往。”   “终点?.....”于烈望着那个墨点,若有所思:“你说的,似乎是这么回事。”   “可不是,我们讲究的是含蓄嘛!”云翎极诚恳地道:“他好歹也是个王爷对不对,总不能明目昭彰的被一个女人休掉啊,夫妻一场,一夜夫妻百夜恩,我多少也得给他留点面子嘛!”   于烈颔首:“想不到你竟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云翎佯装谦逊:“哪里哪里。”又道:“大王你可是盯着我的信看了好几遍了,没什么问题的话,就派人将这信送给大周的小王爷吧,从此,我跟他再无相干了。”   于烈拎着信审视了片刻,确定安全无害后,这才唤进一个侍卫,将信拿火漆封个严实,命人送了出去。   一切就绪,于烈走出帐篷,同时还不忘唤进几个侍女,将云翎团团看住,美名曰伺候,实则监视。   于是这一夜,云翎便在几人团团围住的情况下度过了。   第二天下午,帐里又送来了一个女囚犯。那囚犯被五花大绑,哭的梨花带雨。那侍卫将她丢进帐篷里,向云翎身边的侍女道:“看好这个新来的,她可是豪木里王爷亲点的美人,等豪木里王爷过几天回营,便将她送过去。”   那两个侍女齐齐应允,立刻将包围圈移到新女犯旁边。   侍卫满意离去,临走其中一个人道:“这个女人可真会躲,害金格大帅抓错了人,幸亏我们兄弟半道上又拦了下来。”   另一个侍卫笑道:“哈哈,坤桑,多亏你细心!这下大王刚奖赏我们了吧!”   “可不是!”一群士兵笑呵呵的走远。   帐篷里,云翎的视线被侍女挡着,看不见那新女囚的模样,但听那侍卫的口气,这女囚才是西蒙人最开始的目标,无非后来掳错了人,将她连累了。   云翎叹了一口气,深觉得自己够霉的。她伸伸头,透过侍女瞥了那女囚,不由一愣。   小郡主李宜兰?!   云翎怔在那,正要再长叹一声,抗议抗议命运的嘲弄。大帐一掀,一个美人姗姗走了进来。   云翎再次无语,这曲箜篌又阴魂不散的缠上来,约莫是想看自己的笑话吧。   果不其然,曲箜篌摈退了侍女,莲步轻移至云翎身畔,笑盈盈道:“听闻,昨儿夜里,王妃侍寝了?”   云翎哼了一声,懒得理她。   曲箜篌笑吟吟拨弄着颈脖上佩戴的鸽血红宝石坠子,缓缓贴近了云翎,道:“不晓得这件事若传到颜惜的耳朵里,他会有什么反应?”   云翎道了声无聊,将头转开。   她没反应,一旁的小郡主却是呼喊起来:“你们这些西蒙蛮子,快将本郡主放了!你们可知我是谁吗?我是大周的宜兰郡主,我爹是当今摄政王,大周的皇帝是我的堂弟,我未来夫婿是小侯爷颜惜,你们敢抓我,活腻了吗?”   曲箜篌本在意犹未尽的瞧着云翎,一听颜惜二字,神色一紧,目光立时转到李宜兰身上,她打量了李宜兰一圈,道:“你说,颜惜是你的夫婿?”   李宜兰道:“当然,我父王早有意将我许配给他,只待圣旨一下,他便是我的夫婿了。他可是个厉害的紧的人物,他一定会来救我的,若是他知道你们这么对我,定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哦,是吗?那我就等着他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咯.....”曲箜篌话意里带了丝嘲弄:“不过,我倒是想看看,他是会来救你,还是救她?”话落,丹蔻殷红如榴花花瓣,堪堪指住了云翎。   李宜兰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啊?难道郡主你不晓得吗?”曲箜篌笑的极尽讽刺:“那颜惜念念不忘的心上人,正是这位晋康王妃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话 墨香   “没什么啊?难道郡主你不晓得吗?”曲箜篌笑的极尽讽刺:“那颜惜念念不忘的心上人,正是这位晋康王妃啊。”   李宜兰怔了一怔,道:“你说什么?”   “小郡主好生愚钝,话说到这份上还不明白?”曲箜篌道:“那颜小侯爷同这位晋康王妃,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曾经是未婚夫妻,有过姻亲之约。颜小侯爷对她用情至深,对着别的女子作画,都能画出晋康王妃的模样,喝醉了酒,整夜念叨她的名字。而你,一个认识不久的娇蛮女子,跟他们十几年的情分比,算的了什么呢?”   李宜兰的表情僵在那里,如被初冬的寒霜凝住。联想起风雪中颜惜不顾一切策马奔去的背影,她的心底犹如被锐利的针芒扎过,她紧盯着云翎,道:“她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回答的人是曲箜篌,她欣赏着李宜兰瞬间僵硬的表情,笑的分外愉快,云翎忿然的瞥了曲箜篌一眼,明白她是存心挑拨离间,于是摇头道:“她说的不是真的,不是.....”   李宜兰恍若未闻,盯着云翎又问了一个问题:“那簪子.....那白玉簪,可是你的?”   云翎愣在那里,不懂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怕着了曲箜篌的道,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好生为难。   “哦,可是那根白玉芙蓉簪吗?自然是晋康王妃的呀。”曲箜篌接口回答,她打量着云翎的发髻,故作惊愕:“咦,若我没记错的话,半年前还看到晋康王妃你戴着那簪子的,现在怎么取了下来?是攀上小王爷的高枝便换上了更好的,还是偷偷将簪子送给了颜惜留作念想,日后好暗通款曲啊?”   李宜兰瞬间脸色煞白,虽然早已有了猜测,却从未这般证据确凿的落实过。她直直盯着云翎,道:“原来是你,真的是你......”   云翎解释道:“郡主,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   李宜兰再也忍不住,怒道:“你休要再骗我了,我早就怀疑是你了!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他拿着你的簪子发呆微笑,他亲手为你上药治伤,他心疼你的模样,他在祭祀大典上偷偷看你的表情,哥哥亲你时他压抑不住的怒意,得知你被掳走时他的紧张.....不是你还能是谁?你究竟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枉我一直将你当做自己人,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李宜兰喋喋不休,雪白的脸庞再无往日的明媚俏美,她紧盯着云翎,满目怨憎。   李宜兰既然认定,再解释也无济于事,云翎懒得跟她多说,她摇摇头,无奈的将目光收回来,专心致志的盯着双脚上绑着的绳索,打算将李宜兰的话音完全隔离——有那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逃出去。   曲箜篌的娇声软语截住了李宜兰的话头:“小郡主,你有精力这么大喊大叫,还不如积攒起来,等着看颜惜是会来救你啊,还是救她?”   她回眸一笑,款款离去,长长的裙摆逶迤在身后,宛若一团彩色的瑰丽云霞。   在走出帐篷后,她得意的神色渐渐缓下来,她漫无目的的一个人走到草原中央,天空灰而阴沉,似是又有大雪即将来临,那样沉沉的天幕下,她眼下的表情与帐篷里同云翎对峙的得意模样截然相反,她皱着眉,似是十分困苦,半晌,她单手扶住了额,迷惘地呐呐道:“为什么我报复他们,却感受不到半点快意与满足?”   曲箜篌走后,李宜兰依旧没完没了。两个侍女嫌她太过于扰人,便将她拖到帐篷最里面绑着,并且毫不客气地将嘴堵上。   虽然云翎同情她的遭遇,但——世界终于清静了。   她终于可以安静的想想接下来的逃亡事宜,算算时间,她的那封求救信,应该也到了李承序手中吧。   于此同时,隔着迢迢的蒙迈草原,金顶的帐篷内,一位士兵走进去,冲中央斜坐的人道:“小王爷,这是西蒙于烈大王的信使交来的,说是王妃写给您的信!”   “快拿来!”正在对着地图发愁的李承序站起来急不可耐的接了信,待拆了信后,目光在那墨点上转了几圈,又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得不出任何头绪,半晌,他愤愤地甩掉信纸,道:“哪里是亲亲的信!于烈这王八蛋竟敢愚弄本王!”头一转,朝颇不耐地朝外吼一声:“王耿,狄新,还没有亲亲的消息吗?”   两个身着戎装的将士走进来,道:“回王爷的话,西蒙的营地繁多,隔我们这里距离又远,我们的探子暂时还没有消息回报。”   李承序满面怒容,连连踢了下属几脚:“滚!滚!都是废物!”   旁边一位亲信揣摩着李承序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议道:“王爷,要不要把那信给云公子看看,或许有什么玄机也说不定啊。”   李承序横他一眼,酒红的眸子散发着暴戾的光:“看什么看?耍了本王一个还不够吗,还要去耍别人?”   亲信立刻嘘声,垂首退下。   李承序重新坐回软椅,一声不响的喝着闷酒。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黄昏渐近,天色逐渐暗下来。帐篷的帘子轻轻揭开,白衣胜雪的男子缓缓走进。   李承序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云舒云舒!你那边怎样,可有什么消息吗?”   云舒摇头,轻轻坐到案几旁,摊开一张西蒙地图重新研究。   李承序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喝了几口酒,气愤道:“找不着亲亲也就罢了,那于烈居然还送了一张信过来,简直是嘲讽本王!”   “信?”云舒抬起头来,道:“什么信?”   李承序道:“西蒙送来的信啊,说是亲亲给我的,可本王一拆开,里面除开一个大墨团,什么劳什子都没有!真真气煞死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云舒脸色微微一变:“大墨团?在哪里?快拿来给我看看!”   “就一个墨团,有什么好看的?”李承序嘀咕着,但还是将抛到一边的纸团捡起来交给云舒。   云舒摊开了纸张,果然,里面只有一个大大的墨团。   云舒将纸张反反复复来回的看,并未瞧出任何端倪。   李承序在一旁道:“我都说了吧,什么都没有!纯粹就是为了忽悠本王的!”   “墨团.......就是用毛笔蘸上墨汁写出来的.....”云舒思索了片刻,道:“我记得西蒙人的惯例,都是用炭笔写字记文,炭笔使用简单又容易携带,适合他们游牧的习俗。即便是王公贵族,亦是用炭笔。相反,他们极不习惯用毛笔及墨汁,一般情况下是绝不会用毛笔及墨汁的,所以.....”   李承序眨巴着眼睛:“所以什么?”   云舒道:“所以这应该是莲生的亲笔信,她用这个方式委婉的告诉我们这是她写的。”   李承序道:“好吧,那如果按你所说,这确实是她写的,但她画个墨团做什么?她又不是不识字!”   云舒沉吟不语,忽地问:“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低头嗅了嗅纸张上的墨团:“这墨很香。”   李承序漫不经心地道:“墨有香味是很正常的呀,要怎么被称为墨香?”   “墨香?墨香?”云舒喃喃道,眼光往摊开的底图上一扫,倏然双眸一亮,道:“我知道了!”   李承序纳闷地道:“你知道什么?”   “墨香!墨香!可不就是莫襄营地么!”云舒往底图上一指,果然,西蒙草原领域的西南侧,一座名为莫襄的营地,正静静的躺在地图一侧。   云舒道:“莲生在莫襄营地!她一定是被看守的很严,故而只能用这个隐晦的方法,告诉我们她的藏身之所。我们得想法子去救她!”   “莫襄营地?”李承序愣住,半晌后激动地振臂一挥,道:“将士们,速速出发,去莫襄营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扎西婆婆   夜色再一次降临,这是被俘的第三个晚上。   云翎坐在地上,乖乖的由着婆子喂着饭,李宜兰在帐篷那边时哭时闹,死活不肯吃半点东西,那婆子强塞了几口后,便也由了她去,不再喂了。   云翎听着李宜兰抽抽噎噎的哭声到半夜,忽地又进来一个婆子,还是那个负责送饭的婆子。看守云翎的侍女冲她道:“扎西婆婆,你怎么又来了?”   婆子道:“大王那边来命令,说这两个女人很重要,怕你们两看守不过来,叫我来帮忙看着点。”   侍女想了想,也没多怀疑,打了个呵欠道:“你来了也好,我们姐妹守着她们俩大半夜,眼睛眨都没眨过,可要困死了。”   另一个侍女道:“可不是,我现在眼皮重的快打架,若不是勉强撑着,估计早已合上了罢。”   婆子道:“你们可别睡啊,看守她们可出不得一点闪失的,不然大王怪罪下来,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侍女道:“我也不想睡啊,可是实在有点撑不住。”一看婆子拔出了腰间酒囊,问:“婆婆,你这是做什么?”   婆子喝了一口酒,道:“婆子我年纪大了,畏寒怕冷,喝口酒驱驱寒,顺带提提神,精神好才能好好看守这两个女人。”   “喝酒可以提神?”那侍女怔了怔,向婆子道:“那也给我来两口。”   婆子递过酒去,一副颇为心疼的模样:“这可是好酒,你们少喝点,给我留着点啊。”   那侍女道:“知道了婆婆,不就是几口酒嘛,瞧您吝啬的!”接过酒,两人各喝了几口,这才将酒还回来。   “你们知道什么,这可不是普通的酒啊。”那婆婆若有所思的笑,脸上的皱纹挤成了花。   “咦,这酒.....”其中一个侍女扶着额头,“我头怎么好晕?婆婆,你这.....”话未落,身子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另一个侍女晃了半圈,亦跟着栽到地上。   “呵......早就告诉你们少喝两口啊!”那婆子笑起来,一双眸子闪烁着与年龄不合符的明亮与狡黠。她麻利地将两个侍女丢到一边,然后抽出匕首,擦一声割断了云翎手中的绳索。   “你是?.....”云翎盯着那婆子半晌,眼中倏然爆出惊喜:“你是十九夫人!”   “快别叫我十九夫人了!”那婆子微微一笑,双眸亮晶晶如天上繁星,与那皱巴巴的皮肤矛盾之极,说出来的话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瓮声瓮气,而是透着少女特有的清脆婉转:“云姑娘还是唤我莺莺吧。”   云翎欢喜的瞧着她:“莺莺,你怎么会来?之前那送饭婆子也是你么?”   柳莺莺道:“呵,奴家这阵子刚巧在西蒙,得知姑娘你被掳来,我便向少主自告奋勇来救你。少主不依,他说要亲自来,可他身上还有伤,我不忍让他冒这个险,便先斩后奏跑来救你了。至于送饭婆子嘛,先头还真不是我,我是在今儿夜里潜进厨房打晕了她,然后易容成她的装扮,这才混进你的帐篷。”她伸出头朝帐外瞄了瞄,压低声音道:“现在刚过二更天,姑娘再等等,三更天的时候,外头的侍卫会交接班,到时候看管的会松一些,我们趁那时再逃出去。”   “好。”云翎点头,愣了愣,纳闷道:“咦,西蒙营地散乱而诸多,颜惜怎么知道我在这个营地?”   柳莺莺得意一笑:“少主近些日子想同西蒙做生意,自然是设下了许多探子的,大多消息都逃不脱我们越潮的眼线,营地也不例外。”   云翎默了默,暗想潜伏在敌方营地是何等危险的处境,柳莺莺却仍旧义无反顾的来救她,心下不由一阵感动,道:“那此次就多谢十九夫人了,来日夫人有需要,我云翎一定万死不辞。”   “得了,都说了别喊我十九夫人啦,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夫人,是岛内人开玩笑喊着玩的罢了。我只是少主曾经救过的孤女,走投无路,无处容身,少主怜悯我,才将我安置在岛上而已。当然,其她各种夫人也是同我一样的,都是无家可归的弱女子。少主实在是一片好心才收留我们。他是我们的恩人,但我们并不是他的女人。”她璀璨的瞳眸忽地漾起一阵淡淡的哀伤,但她仍然真挚的看向云翎:“所以,姑娘你切莫误会了我们同少主的关系。少主他.....他心里从来唯有你一人而已。”   云翎默不作声,无以为答。柳莺莺见她面色难堪,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爽朗道:“得了,别那个表情了,若是感激我和少主的救命之恩,等逃出去了,记得请我们吃烤鱼啊.....哎呀呀,上回那个烤鱼啊,甚是美味,我怀念至今......”   她笑起来,笑容明媚而豁达,云翎知晓她是故意调节气氛才说这样的话,心下更为感动,但立马她又想起另一个严峻的问题:“你们少主让你来救我?那她勒?”   “她,谁啊?”柳莺莺顺着云翎手指的方向看去,望着李宜兰疑惑地道:“她谁啊?我不认识她啊,为什么要救她?再说少主也没跟我提这个人啊!”   云翎道:“她是宜兰郡主,摄政王的小女儿,你们家少主真的没提过她吗?她很可能是你们少主未来真正的夫人哪!”   柳莺莺快人快语,半分也藏不住话:“不可能,少主他心里只有你,不会娶这什么劳什子郡主的!即便你现在嫁了人,他也.....”   “停!你别再说了!”云翎怕刺激那侧的李宜兰,迅速捂住了柳莺莺的嘴:“别瞎讲了,他那样的人,哪会讲这样的话啊。”   “我可没瞎说。我看到了的,他在你的画像下一遍遍的题着同一句诗词,就是那副你荡秋千的画,”柳莺莺拉长了音调,吟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瞧,这不就是矢志不渝终身不变的意思么?”   云翎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悻悻的别过头去,那头,李宜兰的眼神刚好投过来。她的嘴被堵上了,说不出话,但脸色惨白,目光里一片绝望。   云翎心底叹了一口气,不知怎么跟小郡主解释。听得柳莺莺又问道:“唉,我说云姑娘,你干嘛要嫁给小王爷?我们家少主哪点不如他了?你晓不晓得,你大婚那天少主多伤心啊?他坐在高楼上,喝的烂醉如泥,你晓得的,他这样的人,一向极有节制分寸,何曾酗酒到那个地步.....”她说着说着,又动作娴熟的扒下那两个晕倒侍女的衣服,三下五除二扒完之后丢给云翎,跳跃思维极强转了话头:“快换上,等下穿着这个好混出去。”   云翎麻利的换着衣服,道:“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这个样子.....我.....唉!”她唉了几声终究不能把真相讲出来,只能换个话题:“你们家少主的伤还没好么?可还严重?”   “哪里好的了,受伤时赶时间不肯好好包扎,草草的上了药便上了云霄阁。下山后摄政王的旨意一道接着一道,催他马不停蹄的各国奔波,待他将大小事务都忙完后,终于有机会好好养伤了,可他又接到了你突然嫁给小王爷的消息。你大婚后的十几日,他整夜整夜的不睡,要么酗酒,要么一个人独坐到天亮,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势,伤怎么可能好的了!唉,若有机会云姑娘你劝劝他,让他别再作践自己的身体,他不在乎,可周围的人在乎啊,岛主他为这事操碎了心,就连我也.....”柳莺莺言至于此,话头蓦地顿住,那最后的“真真心疼”四个字,终是咽了回去。   他心里只有云翎,没有她,既如此,她便不会让他知晓她的情意,她不要让他感到一丝半点的愧疚或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我喜欢柳莺莺的爱情观念。   呃,题外话,喜欢三生赋的亲亲,请点收藏哦~或者留个爪印也好~小七会非常开心滴。。。一开心,就有更多的动力码字!哦也! ☆、第二十二话 逃出营地   云翎神色亦是黯然,联想起颜惜为她所做的一切,对他的歉疚竟无法抑制。而一旁的李宜兰,看向云翎的眼神似是凛冽酷寒的北风,弥漫着憎恨与杀机。   云翎同柳莺莺说着话,没留意那头李宜兰的表情。不多时,柳莺莺道:“姑娘你且这边等我一会,我出去探探风声。”话落装作送饭婆子的模样,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云翎在帐内等着,她将另一个侍女外套也扒下来,走到李宜兰身边,将她身上的绳索解开,把衣服递过去,道:“快换上,穿上我们好走。”   李宜兰将衣服丢到一边,愤愤然的盯着她:“我才不要换。”   云翎无视她的怒意,淡淡地道:“好啊,你不换,那就乖乖在这待着好了,等着做豪木里王爷的暖床工具吧!”   “你!”李宜兰气结,半晌后陡然高声大骂:“你这贱女人!你给本郡主滚!本郡主瞧不起你这样的人!你为了攀上我们皇家的枝头,竟将颜惜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之上!还骗了我!贱人.....”她情绪瞬间失控,面目狰狞的破口大骂,陡然抽出靴子里的短匕,向着云翎刺去:“我杀了你!”   云翎虽然失去武功,可手脚上却绝对比娇生惯养的小郡主要好得多,她抬腿一踢,匕首擦一声轻响,踢飞了出去。她不可置信的盯着李宜兰,道:“你疯了!”   “我没疯,我杀的就是你这贱人!”李宜兰歇斯底里地道:“我让你骗我,我让你玩弄别人!你这贱人!你果然跟那红眼的李承序是一路的怪物!你这来路不明的野女人,虚伪,肮脏,做作!你根本配不上颜惜,我杀了你,我要让颜惜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要揭穿你的真面目,我要他心无旁骛的对我!我.....”   “啪”一声清脆耳光声骤然响起,终结了李宜兰疯狂的谩骂。   李宜兰捂着红肿的脸颊,万分惊愕地瞧着云翎:“你.....你敢打我?”   “打你又怎么样!”云翎大力扭过她的手腕,凛冽的眼神紧紧逼视着李宜兰,漆黑的眸子有慑人的光芒闪过:“我打你这一巴掌还算轻的!我打你,是告诉你,不管李承序是什么样的人,他始终是你的亲兄长,你辱骂兄长,可有尊长观念?我打你,是告诉你,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你这样恩将仇报弑恩杀亲,你还算是个人吗?我打你,是警告你,你小小年纪是非不分,稍有不满便动手杀人,心肠如此歹毒阴狠,难道这便是你们摄政王府,堂堂天之骄女的教养美德吗?我打你,是要打醒你,若你再这样不顾大局的吵闹不休,我们两个谁也逃不出去,我救不了自己,更没有办法救你,那你就等着被西蒙王爷拖去做侍妾吧!”   她顿了顿,神色愈发凛然:“我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你来评价!你若喜欢颜惜,就用你的真心实意,光明正大的征服他的心。堂堂一个郡主,对自己这点信心有没有吗,要用这种卑劣手段!你杀了我有什么作用,这只能彰显你的愚蠢而已。倘若他的心真的不在你身上,纵然我死了,又能改变什么?无非让他更加对我念念不忘而已!而若让他知晓,你是以这样下作的手段除掉的我,颜惜只会轻视你,鄙弃你,你觉得你们还有可能吗?”   李宜兰的性子看似骄纵蛮横,无非是平日里依仗身份恃宠而骄罢了,其实本身只是个外强中干的性子,欺软怕硬。此番眼见对方疾言厉色,毫不客气的一番话兜头头脑劈下来,字字戳中要点,句句一针见血,她方才的气势汹汹不由烟消云散,一时间讷讷的愣在原地,啜诺着,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咦,你们两这是怎么了?怎么表情那么古怪?”两人正僵持着,柳莺莺钻进了帐篷:“云姑娘,我已经偷偷解决掉了外面的几个侍卫,快三更了,我们准备溜吧。”一看旁边被解了绳索的李宜兰:“你还真打算带她走啊?”   云翎转过了脸,深吸一口气将怒火缓缓平息下来,半晌后淡淡嗯了一声,道:“不然怎么办,把她一个人丢在狼窝吗?”斜睇了李宜兰一眼:“衣服你爱换不换,反正要给豪木里暖床的人又不是我!”   李宜兰咬着嘴唇,终究还是将侍女的衣服换上。   那旁柳莺莺已经将两个侍女拖到了床上,替她们盖好被子,伪装成云翎李宜兰睡着的姿态。待一切收拾妥当后,三人扮作侍女的模样大大方方的出门。   几人装模作样的混过了营地里巡逻的侍卫,来到一个偏僻的废弃帐篷后。柳莺莺向云翎压低声音道:“帐篷里我备了两匹快马,等下三更一到侍卫轮班之时,前头哨岗会有半柱香的时间没人,我们就抓住那个时机骑着快马冲出去。”说着指了指不远的哨岗:“喏,哨岗在那里,看到没?”   云翎顺着她的手指,果然见到不远处有个小型的哨岗,周围几十个侍卫正在来回穿梭的驻守着。   柳莺莺又道:“帐篷里是两匹千里马,速度极快,一旦冲出去,后头就很难追了。只不过我没想到我们会有三个人,所以少备了一匹马,不过没关系,待会我同你共骑一匹,让郡主骑另一匹,我们抓紧机会快跑!”   云翎颔首,小郡主却在背后极小声的嘀咕:“我不会骑马.....”   柳莺莺:“......”   云翎道:“柳姑娘你骑术怎么样?”   柳莺莺毫不谦逊地道:“我有西蒙人一半的骨血,骑术当然好得很!”   云翎道:“那好,你骑术好,我就把小郡主交给你,你骑马带她,我在后头断后。”   柳莺莺道:“为什么要我带她,我可不喜欢她!”   云翎道:“好啦,我的好姑娘,我骑术一般般,不然我会亲自带着她,但眼下这情况,实在容不得出什么岔子,所以只能拜托你了。”   柳莺莺不情愿地道:“好吧,也只能这么着了。”   三人商量完毕,轻手轻脚走进帐篷。刚一进去,柳莺莺立刻大惊失色:“咦,我的马呢!为嘛少了一匹!”   空荡的废弃帐篷内,只有一匹马被拴住,另一个木桩上,徒留下一个空空的绳套。   云翎:“.....”   柳莺莺道:“看来其中的一匹马挣脱绳子跑掉了.....”又伸头瞅了一眼岗哨:“哎呀,他们交接班了,那里的侍卫准备撤退了,眼下是最好逃出去的时机,可是只有一匹马,该怎么办?”   云翎偏头看了看,那岗哨的侍卫果然在陆陆续续的撤走,岗哨瞬间变成没有人看守的自由关卡。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逃跑时机了!   来不及多想,云翎道:“柳姑娘,你带郡主先走。快点!”   柳莺莺道:“你要我走?那你呢?你怎么办?”   云翎道:“我想办法去偷一匹马出来,你们快走,我偷了马立刻就跟来。”见柳莺莺踌躇不定,云翎催道:“你还磨叽什么,这营地这么多马,你还怕我找不到马吗?你快走就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柳莺莺想了想,道:“好,那你快跟上来!”话落翻身上马,冲李宜兰道:“还愣着做什么,人家现在可是把生的机会让给你了啊!”   李宜兰讪讪看了云翎一眼,拽着柳莺莺的手上了马。柳莺莺悄悄接近了岗哨,乌鞭一甩,连人带马瞬间绝尘而去。   云翎目送她们走远,悄无声息的潜伏到了营地的东南方,倘若她没判断错的话,她被关在帐篷的那两天,东南方向经常出现群马的嘶鸣之声,那应该是营地的马舍之处。   果不其然,她顺利地摸到马舍,顺利地不动声色打晕了看马人,再顺利地用大篷肥美的草料拐走了一匹健壮的枣红马。   而后她牵着马,顺利地绕了一条没什么侍卫巡逻的远路,顺利地来到岗哨。岗哨的官兵还未换过来,依旧是空无一人,她顺利地穿过岗哨策马扬长而去。   一切顺利的简直不像话,让云翎担心会不会好运气用的太快,厄运便会来的愈快?   果然,这一次云翎的预感破天荒的准,这顺利还未维持多久,厄运便接踵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哇咔咔,好久没见颜少了啊,明天放颜少出来放放风。。。关太久了。。。 ☆、第二十三话 营救   果然,这一次云翎的预感破天荒的准,这顺利还未维持多久,厄运便接踵而来。   云翎策马奔驰,还未走出半里路,那马居然不听使唤了。它顿住脚步,频频往后退,竟似要退回营地。云翎惊了一惊,若是让它退回营地可就大大不妙,于是甩起马鞭,唰唰的抽了马屁股几下,企图用暴力制止马儿的这一疯癫行为。   未曾想那枣红马居然烈性的很,云翎这几下马鞭没让它驯服,他反倒高昂起头,仰天嘶鸣起来,这空旷寂静的夜里,突兀的马鸣声显得刺耳之极。   云翎赶忙去阻止它的呼喊,谁料这马一边嘶叫一边颠簸身子,差点将她从马背上摔了下去。那马一见云翎骑技不高,更是拼命的嘶叫起来,鸣叫之声一声比一声大,高亢的声音远远的在草原之中回荡不休。   因由着这不同与常的鸣叫,激起了不远处营地里的怀疑,不多时,营地里发现了马舍的异常,有人高声大喊:“有贼偷马啦!有贼偷马啦!”   随即又有人喊:“不得了了,那两个大周的女囚跑了!快来人哪!快来人哪!”   听见动静的岗哨的新一轮侍卫往云翎这个方向瞟了瞟,发现了她模糊的身影,喝道:“谁?谁在那呢!”回头放声道:“前方有个可疑对象,速速来人!”那些士兵远远的招呼几声,立刻有人群向云翎的方向围了过来。霎时呼喊声交织成一片,骚乱四起。云翎一见风声,知道再不走便是束手就擒了,急忙抽出随身携带的守情,呲一声响扎进了马屁股,那马吃痛,再也倔不得,发足朝前狂奔。   云翎抱着马脖子,一路狂奔而去,身后的营地侍卫追着她潮水般的跟过来。她跑了半晌,不仅没甩脱掉追兵,身后的人反而越来越多,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火光明亮,刀剑重重,为首的居然是于烈。   数十火把将这黑夜燃的犹如白昼,于烈金黄的眸子映在火光中,有按捺不住的恼怒。他冲她喝道:“大周王妃,你竟敢用缓兵之计忽悠本王!你根本没想过要留下来!”   云翎扬鞭,催马快奔,仍不忘扭头道:“是又怎样!你们这我水土不服,当然得走!”   “好,既然这样!”于烈琥珀色的瞳眸映在闪烁的火光之中,精光熠熠,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意味,似广阔草原上伺机猎杀的傲然雄鹰。他紧盯着云翎的背影,冲下属吩咐道:“大家分成三队,包抄她,务必给本大王活捉!”   话音一落,西蒙人立时井然有序的分成三列,左中右的冲云翎包抄围堵而来。他们高举着火把,配合默契,东追西捕。云翎哪能敌得过,只能在愈来愈小的包围圈内来回躲闪,像是被一群猎人追逐的猎物,好不狼狈。   包围圈在逐渐缩小,每个方向都有人守着,云翎冲不出去。正犹豫着,忽的眼前银光一闪,一柄弯刀携着凌冽的风呼呼而来,眼前顿时血光一爆,云翎身下的马骤然凄厉嘶鸣起来,前蹄一屈重重跪倒下去——它的前腿被弯刀斩断!与此同时,马背之上的云翎在那刹那间亦失去平衡,向地上远远摔去。   不远处,于烈金眸半敛,倨傲地道:“本王将你的马腿卸掉,看你还拿什么逃?”   云翎迅速翻身坐起,握紧了守情,紧盯着周围来势汹汹的大批人马。   于烈一步步的逼近,半眯的眼睛,微微自得的表情,颇像一个猎人盯着自己势在必得的猎物:“你逃啊,怎么不逃了呢?”   周围的侍卫皆肆无忌惮地嬉笑起来,其中一人挥着手中的狼牙棒便向云翎袭去,他朗声喊道:“今儿我穆果儿就替大王生擒了这个女人!”   他是草原上出名的勇士,此番举着棒子呼喝着冲来,力气好生大,人尚未至,风声已经夹着呼呼劲力逼近身来。云翎偏头躲过第一击,那棒子扑了个空,却在她身侧土地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大坑,他轻狂大笑着,挥着大棒折身再来第二击,云翎内力全失,根本不敢同他硬拼,只能就地一滚,躲开了那重击,他见云翎躲开,又使出第三下,云翎本欲向右闪躲,可右侧居然早有一排侍卫拔出了武器候着她,她若过去定然是送死。一时间她向右不得,待向左的时候,狼牙棒已经击到,眼看就要砸向胳膊,十万火急千钧一发,一柄玉白的扇子似一阵疾迅的飓风,凌冽地自远处破空而来,骤然划破沉沉夜空,“砰”一声大响,居然打掉了硕大的狼牙棒!西蒙人目瞪口呆之时,那扇子在空中兀自一转,嚓的一声,穆果儿喉间刹那划出长长血口,鲜血喷涌如泉,穆果儿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直接从马上栽了下去。   这变故实在太快,诸人还未回过神来,一骑黑马已经闪电般冲向包围圈,紧接着云翎腰间一紧,人已经离地腾空而起,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坐稳了!”那马上的骑士冲她道,随即玉扇凌厉在空中转了一圈,逼散了东边的包围圈,如脱弦的利箭般锐不可挡地冲了出去。   “别让他们跑了!给我追!”身后传来于烈的咆哮,云翎扭头看了一眼,便见那三股队伍已汇拢成一队,正长龙般的向两人追来。   “看什么看,不要乱动!若出了岔子,我可没有把握再把你抢回来。”马上的人轻斥一句,手臂却将她圈的愈发紧了些。   “我看看他们离我们有多远嘛.....”云翎不敢再动,乖乖的坐好,好半天,她鼓起勇气小声问:“颜惜,你怎么会来?”   “我不来,任由你被那些西蒙蛮子掳走么?”颜惜的话自头顶上闷闷的传来,光听他的声音便能猜到他此刻的表情应该不怎么好,他哼了一声,道:“连你都护不住,这李承序是废物吗?!”   云翎默然不语,两人再无多余的话,身后追兵如潮,马蹄声似急雨,时近时远的跟着,颜惜颦眉,猛地一夹马肚,马儿瞬间加速狂飙。   不多时,天空中下起雪来,纷纷扬扬的雪随着呼号的北风落在两人身上,覆上厚厚的一层白色,即便抖落下去,仍有粉碎的雪末的留在衣料之上,微潮的外袍上似是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这一路亡命驱驰,马再好,终究是负重了两个人,初初还能跑的迅若疾风,时间一久自然比不上身后的追兵。果然,不过一炷香时间,两人身后马蹄声越来越大,追兵离他们的距离也愈跟愈近。   蓦地听得身后一声大喊:“放箭!”   刹那间,无数根箭矢“咻咻咻”狂风骤雨般朝两人激射而来,颜惜自马背上纵身而起,长袖一摆,玉扇半挥,寒光如星芒璀璨,那逼近两人周身的箭矢立刻被一股无形的气墙聚拢在一起,随着颜惜的右手一甩,箭矢们哗啦啦弹到到一边。不待他松口气,又是一波箭矢追星赶月般袭来,颜惜抱住云翎往下一倾,两人低低的贴在马背上,几十只箭矢擦着颜惜的背险险飞了过去。   第三波飞箭如影随形来到的时候,侧路突然冲出一队上百人的骑兵队伍,为首颜宇的朗声大喊:“少主,我们来了!”话未落地,整队人马已经拦在颜惜同西蒙军队之间,奋力厮杀起来。   “还有后援?”于烈愣住,随后怒道:“都给我上,杀了这群不知死活的大周人!”   双方登时缠做一团,颜惜的人马看似强悍无畏,但人数终究相对太少,实力悬殊过大,没过多久已经倒下一半。而为首的颜宇舞着一支判官笔,正同金格打做一团,他武功不弱,在江湖中起码也算个二流以上的身手,若是单对金格,定然会赢,但此刻他被成百上千的士兵包围着,敌众我寡,渐生勉强之意。不多时,“嗤啦”一声响,后背被金格的弯刀削开一条深可见骨的大口子。但他负隅顽抗,锥心的痛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倒真真是条汉子。   那边,数十把火把的照耀下,颜惜的人伤亡惨重,猩红的血喷溅出来,染红纯白的雪地。颜惜眉头拧起,眸中杀机渐盛,他翻身下马,一掌拍到马屁股上,冲云翎道:“走!走的越远越好!”   “不行.....”云翎还来不及拒绝,身下的马已经载着她嘶鸣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话 对峙   “不行.....”云翎还来不及拒绝,身下的马已经载着她嘶鸣而去。颜惜目送她安全离开,再也按捺不住,向着颜宇的方向提气纵行而去。他一闯入敌军之中,身姿辗转玉扇挥洒,锋芒如寒霜四溢,刷刷刷立时躺下一排西蒙官兵。玉扇流转间,他冲颜宇道:“撤!”   “少主你先走!”士兵皆去围攻颜惜,颜宇再无羁绊,放开了手脚全意攻向金格,一把判官笔舞的虎虎生风,招招紧逼,金格竟有些招架不住。   “那好!一起走!”颜惜话还未落,忽的身形一闪,以手作爪,直扑于烈,众人畏惧他的精妙武功,仓皇高呼:“护驾!护驾!”待得人马团团护住了于烈的时候,颜惜身子一晃,瞬间如青烟般移到了金格面前,此时的金格身旁的护卫已经奔向了于烈,颜惜几乎是毫不费力的便擒住了他,手一提,那七尺大汉竟被颜惜逮小鸡儿似的拎起,几乎同时,他足尖在马匹背上一踏,人已经身如纤鹤般高高飞起,左手擒着金格,右手拽住颜宇,遥遥落在数丈之外。   下一刻,颜惜雍容温雅地立在远处,一柄玉扇抵住了金格的咽喉,金格虽然是大元帅,可是被一把利器抵着生死部位,仍不免惶恐害怕,他冲于烈道:“大王救我!大王救我!”   颜惜似是很满意他的反应,展眉一笑,向于烈道:“你的将军在向你求救呢!你救还是不救?”   于烈被重兵拥簇在火光中央,他抿着唇紧盯着颜惜,好半天后恼羞成怒地道:“原来你方才是声东击西,你做了一个要袭击本大王的假动作,真正的目的却是于烈!”   颜惜颔首,笑容从容而优雅:“是。只不过你明白的太晚了。”   “你们大周人果然狡诈!”于烈怒不可遏:“你快放了金格,不然本王让你们统统死在这里!”   颜惜道:“放?本来就要放啊,本少可没说不放,但前提是,你得放了我的人,然后,让我们统统安全离开。”话落,感叹一句:“我真是替大王你高兴啊,以一群无足轻重的小卒换一个大帅,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于烈断然拒绝:“你做梦!你老实把金格放了,本王兴许留你一个全尸!”   “怎么办,你们家大王不想救你呢!”颜惜笑盈盈转过头,惋惜地看着金格:“哎呀,那可就别怪本少这玉扇无情了!”手忽地猛一用劲,玉扇擦着金格的脸掠过,划出一道狭长的血口,鲜血淋漓。金格啊一声痛呼,颜惜道:“痛吗?这还不算痛的,待会捅穿身体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痛呢!所以,你忍着点,要么就有骨气的舍生取义,要么就要你的大王来救你啊!不然,我怕待会一不小心.....”他的玉扇缓缓移到了金格的咽喉,接着一寸一寸移向胸膛的心脏之处,在那里轻拍几下:“我怕一不小心没忍住,将玉扇□□这里.....”   金格脸煞白如纸,紧盯着颜惜手中的玉扇,仿佛那扇子下一秒便会真贯穿进去一般,惶恐地嘶喊道:“大王,大王,我们亲兄弟一场,你放了他们,就当救我一命!!”   于烈神色阴郁,巍然不动。忽地有个将士奔了过来,冲于烈耳语几句,于烈面色立刻由阴转晴,喜道:“怎么不早说!快拿来!”待那将士呈上一个木匣子之后,他缓缓向颜惜一笑:“你完了!”诸人还在纳闷之时,他打开匣子,掏出一把哑黑的火器,瞄准了颜惜,道:“这是东辽最新出的火器,百步以内,无人可逃。现在,你觉得,你还有跟我谈判的资格吗?”   他话一落,身后又上前一排士兵,十来个士兵皆握住了一模一样的火器,直直的瞄准了颜惜一行人。   颜宇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而碧衣的公子面对着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却依旧巍然如泰山,他笑了笑,平平淡淡的声音,却说出一句震惊四座的话:“大王深知声东击西的道理,不知你现在拿着这火器,是想瞄准我呢,还是想瞄准您的金格大帅?”   于烈眉头一掀,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颜惜的笑宛若春水荡漾:“没什么意思,区区只是听闻,金格大帅出身高贵,乃是西蒙先帝的嫡长子,而于烈大王却只是普通的女奴庶出,虽然先帝力排众议让于烈你做了大王,让金格委屈做了大帅,但部落里至今仍有不少反对派想拥立金格上位.....一山难容二虎,固然二位是亲兄弟,但自古政治残酷,王位无情,大王你整日面对着会对王位造成威胁的金格,难免都会有点其他的心思吧,譬如.....”他话到此处,做了个向于烈眉心瞄准射击的动作,然后意犹未尽的瞧着于烈,口中虽然及时的打住了话头,但意思却是不言而喻。可是他越不捅穿说明,反倒叫旁人越是想入非非。   “胡说!本大王何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于烈解释着,然而周围的士兵看他的眼神却染上了一层异样。兵营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于烈与金格这对亲兄弟,虽然表面上还能维持着起码的和睦,实则已经积怨颇深,近年以来随着王权的纷争,两人之间的关系愈发拔剑张弩,这很难让人相信,于烈没有除掉金格的心思。   于烈的辩白近乎徒劳,在心里痛骂了好几遍那对峙的男子,对面,那碧衣的男子笑的清雅和煦,笑的如沐春风,可却于风轻云淡中抛给他一个棘手难缠的难题——他不开枪,救不了金格,旁人会以为他是故意见死不救,而他开枪,万一失手,或许就真的坐实了那碧衣男子的话,他是借着杀大周人的名义,击杀自己的亲哥哥,为自己的王位除去最大威胁。   一时间,于烈左右为难,竟不知如何是好。   颜惜加重了手中的力度,金格吃痛,觉得一条手臂都快颜惜扭断了似的,又痛又惧,而那畔的于烈眼睁睁瞧着自己受难,居然无甚反应,不由大怒:“于烈!你这混蛋,我是你的亲兄弟啊,你怎能见死不救,你果然是被说中了,想狠心除掉我不成?你这良心被秃鹫吃了的家伙!你这卑劣的庶出子,为了守住你的王位,竟然不惜骨肉相残!真神不会饶恕你的!你……”   “金格,你莫要瞎说!”于烈举枪吼道。   “老子哪里瞎说了!”金格怒到极处,不管不顾地向着侍卫们大呼:“各位兄弟,瞧瞧你们的大王,他根本不配做这草原的王!你们知道你们爱戴的兀赤大将军是怎么死的吗?对,没错,压根不是什么急病暴毙,而是被于烈送去的鸠毒毒死!就因为功高震主!你们知道喏雷,西莫两位王子是怎么死的吗?不是被大周人所杀,而是于烈忌讳他们的身份,下令秘密处决他们,再偷偷嫁祸给大周人!你们知道.....”   “砰!砰!砰!....”一排枪声霍地大响。   颜家下属疾速躲藏,几乎同时,碧衣的身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鬼魅闪过,带起金格的身子一斜,随后,金格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右脑上,一个骇人的红乎乎伤口,正血如泉涌。   枪声落地,所有人大惊,皆愣在原地。唯有碧衣的男子镇定如初,他慢条斯理地将肩上歪掉的狐裘坎肩扶正,叹息道:“于烈大王,金格大帅再怎样口无遮拦,可毕竟是你的手足兄弟,你这样乱枪毙命,于心何忍?”   金格的尸体以一种狰狞的姿势躺在地上,瞪大着眼,死不瞑目。于烈定定地瞧着金格脑袋上的血洞,否认道:“不....不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童鞋请收藏。收藏和评价是小七加班到十一点后还要码字到凌晨的动力! ☆、第二十五话 香消   金格的尸体以一种狰狞的姿势躺在地上,瞪大着眼,死不瞑目。于烈定定地瞧着金格脑袋上的血洞,否认道:“不....不是这样的!”   他确实没打算杀金格,即便要杀眼下也不是最好的时机。他虽然痛恨金格将他的秘密一锅全端出来,却也不敢在众多将士面前手刃他,这样不利于自己的王威,也等于坐实自己要除掉他的事实。而且方才,他瞄准的明明是那碧衣男子,也不知怎地,居然打到了金格身上,他前思后想,蓦地明白,指着颜惜吼道:“是你!你将金格的身子拉了过来,挡住了自己!金格做了你的替死鬼!”   颜惜道:“真相自在人心,大王你为了护住你的王位,可谓殚精竭虑费尽心思,你既有心杀了金格,为何不敢承认,还要拿区区做说辞?”   于烈道:“我没有!我没有!”一面说,一面向自己的将士道:“本王没有杀金格!金格是被误杀!”   然而,围拢在他身边的将士却缓缓散开,每个人看向他的眼神都隐隐染上一层轻视及愤怒,人群中有不少是金格直系下属,金格本人虽然才能庸碌,但对将士却极其豪迈真诚,平日里将士关系十分亲密,此番他命丧枪口,那些将士们不免伤心愤怒,一个悲愤之极的将军大着胆子道:“大王,想不到您居然真的下得了手!您太让我们寒心了!”   此言一出,一群将士纷纷附和,但于烈终究是大王,他们也不敢太过逾越,忿然了片刻,之前带头说话的将军道:“大王,恕臣现在无法面对金格大帅的死!臣等告退!”话落猛地转身,步履沉重的撤了回去,另一些兀自哀伤的金格部下,也自发跟着一起回营。   于烈身边的人马瞬间只剩一半,他的脸色难看之极,须臾他咬牙切齿向颜惜道:“都是你!是你这狡猾的周国贼子陷本大王于不仁不义!”举枪道:“本王定要杀了你!”   颜惜身边侍卫俱是一震,大喊:“少主小心!”   “大王不要!”于烈刚扣住扳机,忽地一个女子骑马冲来,拉住了他的衣袖,惶恐道:“大王不要,不要杀他!”   那女子容色明艳,神情却颇为憔悴。于烈转头,诧异地凝视着身畔的曲箜篌:“曲妃,你怎地为他求情?”   曲箜篌咬着嘴唇,缓缓地看向了颜惜。双方四目交汇,曲箜篌默了半晌,竟然呆呆流下眼泪来。   不过大半年未见,再见竟恍若隔世。   她以为她恨他,她以为自己恨他入骨,恨到抛却良心道德,费尽心思折磨他爱的人,以此泄愤。她以为这样便能化解自己的狠,抵消她对他的爱,可到头来,原来她还是爱着他。   ——半分也未曾减少。   于烈终于瞧出了名目,脸色一沉,高声质问:“原来他就是你说的那个男人对不对?抛弃你的那个男人!”   曲箜篌点头,复又摇头,目光直直落在颜惜身上,似被胶粘住一般,半分也挪不开。   于烈怒火从烧,拧眉道:“原来你就是为这个男人才对本王若即若离!”   他的怒意让曲箜篌回过神来,她仓皇的移目向他:“大王,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够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本王对你不好吗?本王对你掏心挖肺,言听计从,连结发十几年的皇后都肯废掉,而你呢,你是怎么对本王的?本王一腔真心,你却只当空气.....即便到了现在,你还是想着他!你还是想着他!!”醋火熊熊而起,于烈勃然大怒,他将最后的一句话反复念了两遍,忽地扭转了头,朝着颜惜,手指疾扣扳机。   颜惜正要纵身而起,枪声已然赶到。   “砰砰砰!”   “不要——”   “箜篌!”   枪声几乎同嘶喊声同时进行。   空中猛然爆出大团的血雾!直将漫天的素白雪花染成惊心动魄的红!那样蓬勃的血雾里,曲箜篌的身体正对着枪口,保持着阻挡枪口的姿势,缓缓缓缓,一点一点的滑下马去。   “爱妃!”于烈大惊失色,火枪当啷一声掉在雪地上,他仓皇的接住曲箜篌的身子,指尖都在发抖:“爱妃!爱妃!”   曲箜篌唇畔鲜血汩汩如泉,然而她却固执地扭过头,慢慢地转向颜惜,颜惜亦紧紧注视着她。   那样彻骨的剧痛中,她居然笑了一笑,明艳的容色绽放在大片殷红的血中,潋滟如盛春枝头的凌霄花。她将眸光慢慢投向虚无的天空,忆起那一日阳城桥赏雪,她与他初次见面,他一袭青荷碧衣,长身玉立于簌簌飞雪中,笑若春水,优优雅雅问:“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她心下犹如鹿撞,羞赧答道:“余姓曲,名箜篌。”   那一日漫天银雪,亦同今日一般,美好的不似人间景色。怎料世事无常,造化弄人,美好的开端激荡起憧憬无限,却换来此番残酷的尾声。   这一世荒唐,终于该落幕了。   荒原上的鹅毛大雪肆虐不休,曲箜篌身下的血越来越多,殷红的血大滩大滩地染在纯白的地上,像纵情恣意盛开的千百朵艳色的曼珠沙华,绽放在一望无际的荒芜雪地上,红白两色交织一起,那雪,白的惊心,那花,红的刺眼,渲染出人生中最悲凉也最炙热的色泽,终其一生,倾尽一次。   风吹过,她感觉到身子在逐渐变冷,然而心里却又腾起无限的欢愉,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再次回到了那阳城石桥上,雪如梨花纷飞飘舞,碧衣的公子笑吟吟地问她姓名。   她笑了笑,倚靠在于烈怀中,风雪愈发大起来,她迎着皓皓白雪,向着虚无空荡的雪空,轻声地道:“余姓曲,名箜篌。”   曲箜篌,曲空候。   曲无知音徒空候,一腔真心成泡影。   这一世,果真是空等候,徒伤悲。   这一场荒诞人生,她看尽繁华三千,亦历经沧桑舛驳。爱过,恨过,痛过,哭过,迷惘过,清醒过,希翼过,绝望过,欢喜过,疯癫过。然而曲终人散,弦断人亡,她终究是应了那句话。   ——一念执着,百般苦楚来,为情而生,无爱而死。   下一刻,她的头向旁轻轻一歪,永远地阖上了双眸。   这一世,多少思慕与苦痛,多少挣扎与幽怨,多少离愁与落寞,都随着合上的眼帘,终于,湮灭于这深冬荒原的皑皑大雪之中。   “爱妃!——”茫茫雪地里,传来于烈撕心裂肺的叫喊,他疯了一样抱住曲箜篌的身体:“爱妃,你撑着,本王去找大夫!”他心如刀割,调转马头,悲恸到极处,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抢救曲箜篌才是最要紧的事,当下再也顾不得颜惜他们,道:“回营!回营!”   大军散后,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只剩下颜惜一群人。   颜惜静静的站在那里,默默地瞧着几丈之外的雪地,那样纯白的地域上,一大片刺眼的嫣红血泊缓缓蔓延开来。那是曲箜篌同他告别的最后之处,他看她的最后一眼。   有隐忍的哀伤自春水般的眸子里翻腾而起,他缓缓走过去,将一捧带血的雪掬于掌中,头高高昂起,看向高远的夜空。   北风料峭地拂过,将他掌心的雪吹散,那随风散落的雪花,纯净的似曲箜篌临去的最后一笑,颜惜看着那四散的雪花,怔怔伫立。   箜篌,这一世,我终究欠你太多。你安心走,去天上同双亲好好团聚,下一世,莫要再遇见我。   风雪飘摇,似在为方才那凋零的灵魂兀自默哀。也不知过了多久,颜宇凑过来,道:“少主,我们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颜惜默了默,颔首。   一行人策马掉头,目光忽地齐齐定住。   身后雪地中,一个纤瘦的身影牵着马,立在不远处,正默默注视着他们。良久,她哀哀地低声道:“曲姑娘她.....死了吗?”   颜惜没回她话,只是大步上前,冲她吼道:“我不是让你走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突然而至的震怒让云翎惊了一惊,她怯怯的看着他,像是做错事被大人训斥的孩童,半天后小声地解释道:“你没马......我怕你被他们擒住.....”她声音低到了极处,呵出的团团白雾,柔弱的在寒瑟的北风中散开,瞬间消逝不见。   颜惜深邃的眸子掠起难言的情愫,他睇她一眼,翻身上马,手向她伸去:“上来!”   云翎乖乖上马。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请收藏或撒花,七七要申榜,BUT,数据太惨不忍睹了。 ☆、第二十六话 雪域驰行   一行人离去后,呼啸的风雪落到地面,将凌乱的脚印马蹄掩盖,狼藉的地面重获平静。那之前曾发生的一切生死离合,仿佛跟着岁月转瞬流走,无痕无迹。   天色大亮的时候,又有一对队伍行至此处。   为首的男子紫装红眸,樱桃色的狐裘将那双眸子衬映的如美酒荡漾,他环视茫茫原野,神色颇有些急躁。   “我们来晚了。”另一侧的白衣男子注视着遥遥的雪景深处,面容宛若冰雪清冷:“莲生已经不在这里了。”   “可恼!可恼!都怪我,没看懂亲亲的信,这才耽误了救她的时机!”李承序气恼地捶捶头,焦急地道:“那她现在在哪呢?不在于烈的手上,会不会又落入到其他人的手中,会不会很危险?会不会在受折磨?”   “不会。”云舒淡淡地道:“她现在很安全。”   “你怎么知道?”   云舒白衣白马,容颜清冷如寒玉,雪白的织锦长袍在风中恣意翻飞,墨染的发翩跹飞扬,整个人沐浴在漫天风雪之中,犹似笼着一层冰晶的光泽,将这尘世污浊都远远隔离开来。他遥望着灰白的雪空,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如果我没猜错,她已经被颜惜救走了。”   “姓颜的?”李承序一愣:“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云舒道:“这世间能比你更快的查出莲生下落的人,唯有两人,第一个是摄政王,第二个便是颜惜。摄政王拥有大周最机密的情报网,但他显然不可能是来救莲生的人。但颜惜,据说最近,摄政王为了顺利促成同西蒙马匹贸易一事,将西蒙这边的情报管辖权交给颜惜了,所以他才是最有资格成为最先得知莲生被掳何处的人。”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是这么回事!”小王爷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该去哪里找亲亲?”   云舒咳嗽两声,道:“你派一队人马回去,其余的人跟着我们沿着脚印往前走。”   李承序道:“为什么要派人马回去?”   云舒神色澹薄,话意却极肯定:“因为颜惜一定会来联络我们,让他们回去,好接应消息。”   无边无际的草原上,雪落的更加汹涌。一匹骏马在草原上急速奔驰,雪地上留下一排排深达一尺多的马蹄印。马背上的碧衣男子,一手搂着纤弱的女子,一手握着缰绳,不住催马快行。   自离营地以后,颜惜一行人原本是四五十个人齐行,但中间遭到其他不明营地的攻击,加之风狂雪厚的,一群人也就渐渐失散了。   云翎瞧着漫天的雪,担忧道:“颜宇他们真的不要紧吗?我们真的不用回去找他们?”   颜惜道:“管旁人那么多甚?顾好你自己就行!”   云翎悻悻的打住话头。自从云霄阁那夜她拒绝他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古怪之极,彼此都找不到合适的相处态度。她不敢同他多说话,常常没说几句就窘迫的很,而他,永远都是硬梆梆冷冰冰的面对她,那样淡漠冷冰的态度,同对别人的温文尔雅如沐春风简直是天壤之别。   云翎在心底喟叹一声,不再说话。   呼号的寒风挟卷着大朵雪花一阵阵扑来,掠过肌肤刀剐般的痛,这草原的气温快降到极致,彻骨的酷寒已经不是常人所能接受的了。云翎的手脚四肢皆已冻的失去了知觉,虽然她极力的想稳住自己的情况,但还是不由打了个寒颤,颜惜低头瞅她一眼,道:“你把头躲进我怀里。”   云翎愣了愣,没照办。   颜惜略有薄怒:“你逞什么强,你现在压根没有任何内力,拿什么御寒?难不成你想冻死在这雪地里不成?”   他话落,伸手将云翎往怀里塞了塞,表情很有几分严厉,云翎讷讷的瞅着他凶巴巴的模样,放弃了反抗,一团云似的窝在他温暖的怀里。颜惜见她不再挣扎,亦调整了一下自身的姿势,好为她挡去更多的风雪。云翎心下感动,却没有多说话。   没过一会,云翎从颜惜怀里探出脑袋来,问:“我们现在去哪啊?”   颜惜目光注视着前方道路,看都不看她一眼,道:“找个温暖的角落躲一躲,最好是这附近有比较好的蒙古包。”   “为什么不回大周?”云翎疑惑道:“回到大周,我们才可以脱险啊!”   “大周?你觉得我们眼下回的去吗?你当真以为于烈会善罢甘休?按他的性子,定然已经在两国交界的城池设下了重重关卡,你想回大周,无异于自投罗网罢了!”他哼了哼,没好气的补充一句:“即便他没设关卡,这么大的雪,我怕你还没到那里,便已然冻死了!”   云翎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将头讪讪的缩了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雪原中出现一个拱形的蒙古包,颜惜放慢了马速,来到蒙古包前,马儿鸣叫了一声后,帐篷的毡门被掀开,一个三十来岁的西蒙男人探出头来,道:“谁啊!”   颜惜下马走上前,道:“这位大哥,我们是大周来做生意的商旅,雪太大,在下同自家车队失散了,眼下在草原里迷了路,天冷,还望大哥帮帮忙,收留一下。”   “商旅?”那男子狐疑的看了颜惜一眼,又扫了扫马背上的云翎:“那个是?”   颜惜扭头瞧了云翎片刻,淡淡地道:“那是我家内子,风大天冷的,她身子娇弱,快冻的不行了。”而后从腰囊里摸出一锭金子,放到男子手中:“大哥就当是帮个忙,收留我们一会,雪停了,我们自然会走。”   那男子将金子掂了掂,确信是真金白银后,露出一抹笑:“好说好说!我们西蒙人最是热情好客,两位快请进!”   “那就麻烦大哥了。”颜惜道,回头招呼云翎下马,云翎的双脚挪了挪,却发现自己的脚被风雪吹了一夜,早已冻得僵麻,竟使不出来半分力气,再怎样奋力想下马都无济于事,不由又窘又迫。颜惜瞧出她的难堪,快步上前,直接将她抱下马来。   云翎被抱着下了马,尴尬地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颜惜闻言放她下来,可她脚才挨地,立刻一软,若不是扶住了马身,估计早已摔倒。颜惜无奈的摇头,又转回身,扶着她进了帐篷里。   西蒙男人殷勤地将两人带到帐篷里的火炉旁,让两人烤火,随后冲里头喊道:“阿娜,别忙了,家里来客人了!快点将热腾腾的奶酒拿出来,给客人驱驱寒!”   里头一个抱小孩的妇女应了应,随即提着茶壶走上前来,热情地道:“外头这么冷,两位冻坏了吧,快请喝点热奶酒!”话落,倒了两杯酒,分别递给颜惜和云翎。   云翎的手虽然还是冻僵的,但烤了会子火,已经比先前好很多,她道谢后接过正要喝,忽地顿住了动作,伸手拦住颜惜正要喝的姿势,道:“你不能喝!”说着指指胸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有伤未好,不能沾酒。   颜惜冷冷一笑,却未理她,依旧将奶酒灌入口中。   云翎气结,抢过颜惜的杯子,见剩余的奶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然后握着空杯子向那西蒙妇女道:“大嫂,有酥油茶没?能不能给我倒点酥油茶?我渴的厉害,想喝茶。”   “酥油茶?”那妇女打量着云颜二人,眼神在云翎身上古怪的转了一圈,而后飞快的将怪异的神色敛下去,扬起一丝笑意:“有的!当然有!我去拿。”转身去取了茶来,递给云翎,道:“两位慢慢喝!”   云翎倒了一杯茶,递给颜惜:“呐,喝这个。”   颜惜表无表情的接过酥油茶,慢条斯理的喝起来。   那头,西蒙夫妇悄然无声的对视了一眼,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话 痴情郡主   云翎点头道:“好啊,你们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西蒙夫妻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不多时两人来到帐篷的背面,那男的笑起来,压低的声音透着止不住的兴奋:“太好了,阿娜,这两人定然便是今儿上午阿都兄弟说的,从莫襄营地逃出来的逃犯!眼下只要我们将这个消息传给官爷,立马就能获得黄金三千两!”   那女的亦是抑不住满脸的激动,道:“不错!木争,我们要发财了!”   “可不是,眼下我们要想尽办法稳住他们,拖到傍晚官爷来巡逻的时候,便一举揭发,到时候三千两黄金都是我们的了。”   “三千两啊!”那女子捂住嘴,无声欢笑:“有了钱我要进城住,买一套大宅子,再买一群奴隶,还要.....”   她的还要还没说完,忽地一声惨叫,额头上鲜血如注,人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   “阿娜!”西蒙男子一声尖叫,却发现碧衣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侧。那男子握着一柄玉扇,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眉梢却似结了一层冰霜,他缓缓逼近,道:“三千两?本少只值三千两?”   话未落,玉扇寒光一闪,空中似有星芒乍现,西蒙男子瞳孔骤然一缩,双脚一曲,直挺挺跪倒在地。   云翎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尸体,颜惜蹙眉道:“还愣着干什么,官兵不久便会来,快拿铁锹来挖个坑,将他们埋了,免得叫旁人看见。”   “哦!”云翎慌不迭的去取铁锹,两人在离帐篷不远不近的地方挖了个深坑,将西蒙夫妻的尸体埋了。埋好之后,两人将地面踏严实,再从别处铲了点雪来,将此处覆上。经过这样一番伪装,果然瞧不出任何异样。   两人将一切打理妥当以后,颜惜将手中铁锹递过来,吩咐道:“拿回去。”   “好。”云翎想也没想便接过铁锹,正要放回原地,眼光蓦地在铁锹柄上滞住。那粗糙的木制柄上,一行猩红的血迹如六月榴花一般鲜艳。她霎时愣住,指着那血迹道:“这血.....”   颜惜侧过身躯,漫不经心的将右肩往后靠了靠,指指脚底的坑:“是他们的,你大惊小怪什么?”   云翎狐疑的在颜惜身上端详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又不放心的凑近了细看,颜惜退后两步,避开她的视线,漠然道:“离我那么近做甚,以为自己很招人喜欢么?”   云翎:“......”   默了默,最后只能拿着铁锹走开。   两人走进帐篷,颜惜打开箱柜,扒出几套牧民的衣服,丢了一套过来,道:“换上!”   云翎目光落在衣服上,很快明白颜惜的意思。   西蒙搜捕两人的官兵随时都可能来,换上西蒙人的服装,扮作西蒙人的模样,才最好骗过那些官兵。   云翎依他之言,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开始换衣服。其实只是换换外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所以不需要麻烦的拉起帘子严密隔开,只需背对背,互不相看即可。   云翎一边换着衣服,耳畔传来那一头颜惜换衣服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不知是她多心还是怎地,她隐约闻到一丝血腥味,那腥味自颜惜的方向若有若无的飘来,她心下觉得不对劲,猛一回头,正看见颜惜背对着她,半裸着上身。   她啊的叫出来,来不及多想,双手飞快捂住了眼睛,喊道:“你你你脱衣服干嘛?”   颜惜瞅她一眼,慢条斯理的将衣襟拉好,然后缓缓系上扣子,悠悠道:“我还要问你干嘛?你悄无声息的转过头来是想看什么,本少有批准你可以随便偷窥吗?”   “偷窥?”云翎大囧,赶紧转过身去:“我哪有!我才不是那样的人!再说,我捂住了眼睛,什么都没看到!”   “没看到最好!”颜惜道。   云翎正尴尬不已,耳畔忽地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她一愣,颜惜的眼神已经朝她看了过来,淡淡地道:“听这声音,来人只有一个,你用不着紧张。”   云翎刚要答话,帐篷外传来少女的叫喊:“颜惜!颜惜!你在不在里面?”   这声音耳熟的很,正是宜兰郡主。   云翎奇道:“李宜兰怎么又回来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本想跟他一道走出去,但觉得夹在两人之间怪尴尬的,便道:“你们两聊吧,我就不出去了,外头冷,我在屋里烤火.....”   她一边说一边朝半开的窗户看去,外头的风雪中,披狐裘戴风帽的少女已经勒住缰绳将马停在帐篷外,她满身雪花,发上脸上都堆满一团团的雪,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是小郡主李宜兰。   李宜兰伏在马上,气喘吁吁地道:“颜惜,颜惜,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她大概是刚学会的骑马,坐在马背上的颇有些东倒西歪,紧紧抱着马脖子,生怕掉了下去。   颜惜掀开毡门走出去,又恢复了人前那个温文尔雅,如和煦春风般的面容:“宜兰郡主,您怎么来了?”   他穿着一身西蒙人的袍子,李宜兰乍一眼还未认出来,待看清后道面带喜色:“颜惜,你真的在这里啊!太好了!我手上有两张出城令,你快跟我走!”   “出城令?”颜惜微微别过脸,道:“那是什么?”   “西蒙人正在全力搜捕你们,为了抓住你跟晋康王妃,他们已经严守住了通向大周的边城大门,一般人等不能随便进出,若要进出,需凭各个城颁发的出城令才可通过边城大门,颜惜你没有令,是回不去大周的。我好不容易弄了两张来,你快跟我走,不然等搜捕你的军兵到了,你就危险了。”   颜惜默了默,没答李宜兰的话,却问了另一个问题:“郡主,这茫茫草原,你是怎么寻到我的,你之前都没看到我,凭什么肯定我就在这个帐篷里呢?”   李宜兰得意地拍了拍身下的马:“柳莺莺说她的马同你的马是母子关系,我听说这样的两匹马即使是离开千里,也能凭着感觉找到对方,所以我便趁她不注意偷偷骑出来了,果不其然,这马一路狂奔,最后在你们帐篷附近止住脚,不住的绕圈圈。结果我就找到你了!”顿了顿,娇嗔道:“这马你可以送给我吗?这样好的马,柳莺莺一个家奴下人怎么配拥有!”   颜惜依旧笑着,墨玉般的瞳里却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柳姑娘是我的朋友,而非家奴。这马我既已经送给了她,便是她的东西了,她若肯给你,我绝无意见。”   李宜兰吃了个软钉子,却并未气馁:“管她的,反正这马本郡主要定了!”她手伸向颜惜:“你快上马吧,我们赶快走,早点出城回大周,这鬼地方,可冻死我了!”   颜惜漫不经心退后一步,避开她伸过来的手,优雅笑道:“惜谢过宜兰郡主关心,惜还有事,暂时不能离开这里,请郡主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什么?你.....你不走?”李宜兰一怔:“你为什么不走?搜捕你的人马就要来了,难不成你要在这里等死不成?”   颜惜道:“惜谢过郡主,惜的事,不劳郡主操心。西蒙动荡,郡主还是快请离开,如若不嫌,你可以同柳姑娘她们会合,他们是我的人,自然会安然无恙送你回大周京城。”   他微微笑着,礼数周全,淡淡的疏离感却是无处不在,李宜兰不由有些气恼,道:“你这人懂不懂好歹啊,我那么老远来找你,你就跟我讲这些话?”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评价暴涨,多日不曾来看我的家伙都来留爪印了!非常感动!谢谢各位!一直忘了告诉你们,其实你们潜水的时候,我以为你们没来看文,内心很是想念。 ☆、第二十八话 “表白”   他微微笑着,礼数周全,淡淡的疏离感却是无处不在,李宜兰不由有些气恼,道:“你这人懂不懂好歹啊,我那么老远来找你,你就跟我讲这些话?”   颜惜浅浅的笑:“惜谢郡主厚爱。惜的事心中自有分寸,不劳郡主操心。郡主请回,不然出了什么意外,惜无法向摄政王交代!”   “你!”李宜兰气结,眸光忽地从半拉开的毡门中扫到一个纤瘦的身影,神情登时转为忿然:“我知道了!你是为了她才不肯跟我走对不对?因为我只有两张出城令,只能带走你一个人回大周,所以你不肯将她抛下......”   颜惜沉吟不语,以微笑来无声默认。   李宜兰心有不甘:“你这么为她,你晓不晓得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莫要被她骗了!这女人虚荣无耻见异思迁水性杨花,为了攀上我们皇家权贵的高枝,不惜抛弃你嫁给我那红眼的哥哥,为了在那西蒙的营地里苟且偷生,又恬不知耻地去做那大王的侍寝,她还......”   “够了!”颜惜的笑刹那敛去,他打断她的话,脸色从未如此难看过,素日里暖玉般笑意盈盈的脸似郁结了一层寒瑟的霜,厉色逼人,但那情绪只是短暂的一刻,他已施施然笑起来,笑意里似藏着绵绵的针芒一般:“她不是这样的人!”   “你对我发火?”李宜兰一怔,气急败坏地道:“我可是为你好啊!你竟为了她向我发火!我看你喜欢她已经到失心疯的地步了!是非不分!好坏不分!善恶不分!你简直.....简直无药可救!”   “没错,我喜欢她。”颜惜神情沉静而坦荡,他仰头看着苍茫的雪空,唇畔噙着一抹温柔而坚定的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喜欢到这世间再无一个人可以入我的眼,喜欢到可以是非不分,好坏不分,善恶不分,无药可救。所以,无论谁在我面前,说她一星半点的不好,我都会耿耿于怀,对她做过任何不利的举动,我必会眦睚必报。故而,还请郡主你提到她的时候,放尊重一点。”   帐篷内,云翎拨着火炭的手瞬间滞住,外头的风太大,刮在帐篷上呼啸作响,颜惜同李宜兰前面的话她都没听明朗,但颜惜最后的一段话,因为提高了声音,清清楚楚的随着风声灌入耳来,再清晰不过。   刹那间云翎心头百感交集。   帐外李宜兰呆呆的瞧着颜惜,悲愤交织,半晌怒不可遏的道:“好!好你个颜惜!你既这么喜欢她,就陪她在这里一起死好了!”   话落,李宜兰手中马鞭狠狠一抽,人已经向着风雪中策马狂奔而去。   颜惜回到帐篷内,云翎正在火炉旁烤火,一见他来,立刻将位置挪了挪。   他敛住了在旁人眼前雍容雅致的笑,又恢复到对她的冷漠。他斜睇她一眼,面无表情的道:“方才的话我是为了气她走才讲的,你用不着这么拘谨。”   云翎垂头嗯了一声,站起身倒了一杯热乎乎的酥油茶递给颜惜:“外头冷,喝点热的会舒服些。”   颜惜没看她,目光落在熊熊的炉火上,他浅酌了一口茶,缓缓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云翎一愣:“什么真的假的?”   “她说......”颜惜将口中茶汁咽了下去,看向炉火的眸子中闪烁着不安的光:“你给于烈侍寝了?”   云翎正在喝茶,闻言一口茶汁喷出来:“侍寝?侍什么寝?!我是那样的人吗?于烈那德行我还看不上呢!”她胡乱的拿帕子擦着嘴角的茶汁,含糊的嘟囔道:“我可不喜欢他,被不喜欢的人触碰是件很恶心的事,他若敢叫我侍寝,我非把他阉了不可!”   颜惜的情绪明显舒缓下来,可是这好转的脸色还未持续一会,他倏然嘲讽一笑:“是啊,被不喜欢的人触碰是件很恶心的事。所以那晚,你也觉得我很恶心对不对?”   那晚?他的话让云翎想起那晚的事,她脸立时一红,目光闪躲着,口中却条件反射式的一口否决:“没有,我怎么可能那样想你......”她顿了顿,似乎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道:“你跟他,不一样嘛!”   颜惜闻言眸光霎时一亮,云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语无伦次的圆场:“哎呀,你别乱想了,反正我是不可能侍寝的啦!于烈那样的人,我还看不入眼!”   颜惜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好半天,他自嘲般的笑起来:“是啊,只有小王爷你才看得入眼,其他人,你何曾放在心上?”   云翎被堵得无言以对。   颜惜一口气饮尽杯中茶,将空杯子递给云翎,下颚微抬,做出一个满上的动作。云翎提着茶壶正要往那杯中倒茶,颜惜持杯的手掌径自一转,飞快地握住了她提壶的手,他的眸光从炉火上转过来,紧紧凝视着她,道:“你从未告诉我,你选择他的理由。”他的话音极轻,然而却一字一顿的道来,带着压抑许久的痛楚,几乎自灵魂深处而来。   “理由?”他的手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异于常人的滚烫,倒像是发烧的温度,云翎讪讪地抽回了手,总归是性子太粗枝大叶,她对他的反常并没有意识到,脑中兀自纠结着他的问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与李承序之间虚凤假凰的婚姻本就一言难尽,混乱中她居然不经大脑思考便给了一个最蹩脚的回答:“哪有什么理由。他向我求亲,我先头不同意,但我哥同意,爹爹也同意.....我就只好同意了啊.....”   这无厘头的理由让颜惜不知是该悲还是该怒:“这就是你嫁给他的理由?”   “额.....”云翎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脸,悻悻的摸了摸鼻尖,道:“总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啦,反正现在亲也成了,就这么着吧。”感觉到手背上来自他掌心的温度,灼热的有点烫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便问:“你很热吗,你的手怎么热的有些过头?”   颜惜没答,须臾他收回手,移目向那簇跳跃着的橘红炭火,道:“你现在,幸福吗?”   云翎怔了怔,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么一句,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幸福。”   血咒有治好的可能,云舒已经回归到她的生命,阴暗的一切终将结束,人生即将有新的开始,她为什么不幸福?比起那暗无天日的那些年,眼下的她应该是迄今为止最幸福的时刻,于是她弯起唇角微微笑了笑,道:“我现在很幸福。”   颜惜默了默,有莫名的神色在眸间一闪而过。忽地一阵杂乱的马蹄由远处传来。颜惜凝神倾听片刻,道:“应该是西蒙的官兵来了。”   云翎由毡门的缝隙向外瞧了一眼,果见不远处一队骑兵自东边疾驰而来,她迅速将手往炉火边沿摸了一把炭灰,稍稍兑了几滴水,像匀面一样将自己脸抹的黑了点,抹完自己后继续去抹颜惜的脸。颜惜蹙眉欲避开,她飞快地道:“不要动,西蒙人皮肤黝黑,我们若不伪装的像一点,会被识破!”   颜惜闻言止住了动作,任由云翎往他脸上施展“由白变黑”伪装术。   云翎动作娴熟麻利之极,一看便知曾经做过好多回,在那群骑兵来到帐篷之前,她已经大功告成。颜惜扭头向一侧的铜镜看去,那镜里的自己,果然有一张近乎天然的西蒙人肤色。一旁云翎还在轻拍着脸颊,努力让自己的“妆容”更加服帖。   下一刻,群马嘶鸣,一群官兵的高喝自帐外传来:“喂,里面的人,给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颜少的那一段“表白”写的挺感人的~真的,把我自己都感动到了~   无耻的某七捂脸走~~~~~ ☆、第二十九话 枪伤   下一刻,群马嘶鸣,一群官兵的高喝自帐外传来:“喂,里面的人,给我出来!”   颜惜掀开毡门,裹着厚厚的西蒙外袍走了出去,他向官兵行了个西蒙的礼节,故作怯怯的模样,道:“各位官爷,可有什么事么?”   那一群官兵居高临下的坐于马背上,打量了颜惜一圈,颜惜眼下头戴灰褐色的熊皮毡帽,身裹几层厚外套,脚踏笨重的长筒皮靴,看起来身材臃肿之极,加之脸膛黝黑,哈着腰神态怯懦,哪里像那个传说中手持玉扇以一敌百,俊雅绝伦的大周男子?   几位官兵放下心来,道:“我们是来抓逃犯的,你有没有见过两个大周人?”说着展开了两幅通缉的画像:“呐,一男一女,二十来岁,模样都俊俏的很,看过的人一般都会有印象。”   颜惜仔细瞅了那画像几眼,摇头道:“回各位军爷,小的没见过这两个人。”   “你再好好想想,真没见过?”   “这天这么冷,小的一直窝在家里,哪能见到什么逃犯啊!”   “唉,又是一个没见过的......”那西蒙官兵焦躁的抽了下马鞭。突然,帐篷里传来婴儿尖细的啼哭声,西蒙官兵的眼光被这声音吸引,道:“你帐篷里面还有谁?打开门让我们瞧瞧!”   “是是!”颜惜拉开了毡门,道:“里面只有我家媳妇和我那不满周岁的孩儿。”   西蒙士兵往帐篷里一扫,果见一个衣着粗布棉袄的西蒙少妇,正抱着襁褓里的孩儿低声哄着,她头包厚布巾,微微露出的侧脸黝黑粗糙,哪里像大周女子的白皙细腻?   官兵们收回眼光,道:“那逃犯没看过就算了!记得留意,如果有情况,务必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小的知道!”颜惜恭了恭腰:“小的一定会留意。”   “走吧走吧!我就说吧,这风大雪大的,一般都的人都躲在家里,谁能守在门口看逃犯啊!”为首的西蒙军官抱怨了一句,最后环顾了四周一眼,没再发现任何异样,一群人齐齐调转马头,向远方疾驰而去。   颜惜走进帐篷的时候,云翎正手忙脚乱喂那西蒙夫妻的孩子喝羊奶,那孩子之前一直酣睡着,眼下才醒来,也不知是饿了还是尿了,哭个不停。云翎一个未嫁的姑娘家,何曾带过孩子,端着羊奶想喂那孩子,可那孩子似乎认生,挥舞着肉呼呼的小手,愣是不肯让云翎碰。云翎拧着眉无奈看着他,手足无措。   “吵!把他抱远点!”孩子啼哭之声让颜惜甚是烦躁,他抚着额头道:“吵的我头都痛了!”   云翎将孩子抱开了一点,生疏而笨拙地拍着孩子的背哄道:“嘘!嘘!不要哭啦,不要哭,快睡觉.....”   孩子不仅没敛声,反而越哭越凶,颜惜颦眉,心下的焦躁跟身体上的痛楚一并传来,头部又重又昏,呼出的气息却滚烫不已,脚下轻飘飘的,身上的各个伤口齐齐剧烈的痛,他撑了一日一夜,觉得自己就快撑不住了,他急切地想休息片刻.....下一刻,他站起身走向云翎,指尖急速在那婴儿身上一点。   ——世界回归宁静了!   他终于可以安静地好好休憩一会了。   一侧,云翎目瞪口呆看着怀里昏睡过去的婴儿,不满地道:“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婴儿,你干嘛点他昏睡穴!你知不知道这样对他的伤害很大啊,你.....”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眼前的男子已经霍地栽倒下去。   “颜惜!”云翎大惊失色,“你怎么了?”   她将婴儿往毛毯上一放,慌乱的去扶他,手刚一接触到他的皮肤,她脸色一变,赶紧去摸他的额头,掌心下,他的额头滚烫的灼人,云翎呆住,喃喃道:“怎么这么烫?怎么会突然发起高烧?”   她尚未想出头绪,目光已经在颜惜的肩膀上定住。此时颜惜歪躺在地上,外面的厚袍子散开了一点,露出里面的夹衣,那薄荷色的淡绿夹衣上,依稀透出一抹刺眼的嫣红,云翎一愣,再也顾不得其他,扒开层层的衣服往里看。   揭开最里层的贴身里衣时,她瞬间倒吸一口气!   ——颜惜的右肩上,一个直径小半寸的血窟窿狰狞的露在哪里!   那是枪伤!那一片血肉模糊里,她清晰的看到散开的铅丸深嵌在肉里,那是火枪里头黑火药的重要组成部分!   云翎惊在那里,再回头细细联想昨夜到今日发生的一系列细节,一切顿时明朗不过。   昨夜,于烈击杀金格时,他漫不经心的扶了扶肩上的狐裘坎肩,看似是在整理衣服,其实已然被火枪所伤,他无非借蓬松的狐裘遮掩住流血的伤口而已。   今天,他与她一起挖坑埋那对西蒙夫妻的尸体,那铁锹柄上的血迹,其实是他伤口处流下的血,但他却推脱说是那西蒙夫妇的,为了不让她近身观察,他还冷嘲热讽,好将她气开。   之后两人背对背换衣服,她转身看到他半裸的上身,她窘迫不已,却不知那会他其实不是在换衣服,而是背着她在对伤口做简单处理。   .....   原来,原来,他早已受伤,但他顾不得伤痛,连夜亡命驱驰,只为带她离开危险之地。   她想象不到,这一日一夜中他是如何强忍着疼痛,在这极度酷寒的恶劣环境下顽强的对抗——对抗着肉体伤处的剧烈痛楚,对抗着狂风暴雪中的驱驰劳累,对抗着西蒙追兵的大肆搜捕,对抗着四周营地的突然袭击,对抗着周围一切不可预知的危险及变故。   他拼劲全力,只为保护她不受一丝伤害。   然而,他终于撑不下去了。他本就有伤在身,新伤旧伤加在一起拖了太久没有处理,又在风雪中亡命的驱赶了一整晚,寒邪入体,势必引发高烧。这样的局面,几乎是必然的。   云翎默了默,回想起在草原上策马驱驰的时候,他强硬的将她搂入怀里,以一个庇护的姿势为她挡去绝大部分的风雪萧瑟,她的眼圈不由微微红了红,看着地上昏迷的男子道:“何苦来?你何苦来?”   她又瞧了他一眼,一时心潮起伏竟不能自已。好半晌,她深吸一口气,敛住了心神,道:“不能再耽误了!治伤要紧!”话落她将颜惜拖到了厚厚的毡毯上,三下五除二脱去他的上衣,开始处理伤口。   那伤口不算特别深,但棘手的是嵌在皮肉里的铅丸,那东西必须取出来,不然伤口不仅无法愈合,反而会加速恶化。而且在取铅丸之前,必须将伤口处清理干净,避免感染。   一般的伤口清理都是用酒,云翎环视帐篷,找了点酒来。草原的酒可不比大周的酒温柔,其烈性后者难望其背,一旦进入伤口势必会引起人的剧烈疼痛,云翎端着酒,颇于心不忍,她低下头附在颜惜耳边轻轻道:“我要清理你的伤口,待会可能有点痛,你忍着点啊,若忍不住,你便掐我的手好了!”   她轻声细语自顾自说着,也不管人家听不听的到。话落,她左手握住了颜惜的手,右手用沾了烈酒的帕子替颜惜擦洗伤口。那雪白的帕子,一沾染上伤口,便带出一波波鲜红的血,颜惜昏迷中痛得拧住了眉,果真捏紧了云翎的手。云翎的心提在嗓子眼上,丝毫不敢松懈,清洗完伤口后,火速清洗双手去取铅丸,那铅丸跟血肉粘连在一起,稍一触碰颜惜便痛的皱眉,她好不容易快取完,可最后一颗居然附在筋脉上,这可真是要命,要求取铅丸的人的力气跟技巧都要掌握的刚刚好,不然要么取不出来,要么便会造成伤口的二次伤害!   这样严苛的情况下,云翎试了几次,次次败北而归,不由急的满头是汗,但她哪能顾得擦汗,一心强稳住自己,卷土重来,这一次她力气加大了点,却仍然失手,铅丸不仅未取出来,反倒撕裂了旁边的血肉,伤口泉眼似的汩汩流出血来,那样的剧痛里,颜惜身子一震,居然痛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本文的童鞋,求收藏求撒花哦~ 某七打滚求包养。。。 ☆、第三十章 昏迷   那样的剧痛里,颜惜身子一震,居然痛醒了。   云翎紧张兮兮地看着颜惜:“是不是很痛啊?对不起啊,这铅丸实在太难取了!”一看颜惜疼的满脸都是汗,她赶紧取过柔软的巾帕替拭去他额上的汗,道:“你忍忍啊,我再想办法......”   颜惜怔怔的看着她,她替他擦汗的动作如此轻柔体贴,她看向他的眼神如此专注关切,甚至.....他在她乌黑的瞳眸深处中还寻出了一丝心疼。那绝对是发自内心的情感,他相信。   须臾,他忍着痛勉强的挤出一抹笑,道:“还好,也不是特别痛。”   云翎点头,道:“那我再来。”顿了顿,她伸出左手握住了他的手,像哄小孩一般,低声道:“待会你放松一点,别老想着痛,想点其他的,若还是痛的受不了,你就捏我手,再不然,咬我的手也可以!”   他没回答,却稍微调动了一下姿势,更紧的握住了她的手。云翎哪顾得了他的小动作,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最后的铅丸上,屏息静气,默数一二三后,吸取前几回的教训,右手找准位置极速伸出,瞄准铅丸,一举拿下!   大功告成!   云翎长长舒了口气,随即马不停蹄地敷药,包扎。待一切搞定之后,她又去查看颜惜心窝旁的旧伤,颜惜却将她手拨开,不让她看。云翎按住了他的手,怕他抗拒,将声音放得极柔:“给我看一下嘛,我看看需不需要再上点药。我这里有许多荆安的好药,不能浪费了!”   颜惜浑身无力,哪拗得过她,还没坚持一会便被她得逞,她盯着他心窝旁的伤口观察了半晌道:“果然没好。”话落容不得他拒绝,她已端着药瓶小心翼翼的在那伤口上抹了一层药,随后拿出干净的布带仔细包扎好。一切弄妥当后,她托着他的身子帮他穿好了衣服,认真地叮嘱道:“眼下你有伤在身,可不能再沾酒了。”   他瞧着她一本正经的表情,正要回答,胃里却咕咕叫了两声。他觉得有些尴尬,避过头去,她却飞快的看他一眼,道:“你饿了?”摸了摸了自己肚子,道:“我也饿了....一天一夜都没吃过东西了.....你想吃什么?”   颜惜淡淡地道:“随便。”   “不行,你是伤患,哪能随便!”云翎托着腮思索了一会,道:“往前我病的时候,荆安大夫都让我喝小米粥,说是好消化,不然我也给你做小米粥吧....”她帮他盖好被子,站起身在屋内转了两圈:“我听说,西蒙人一向喜欢吃挂面,都不怎么食用米饭的,也不晓得他们有没有小米.....”   她自言自语着,来来回回在帐篷内翻箱倒柜了几遍,忽地双眸一亮,道:“啊!太好了!居然还真的被我找出半袋小米诶,我可以给你熬小米粥了!噢,还有大个大羊腿!太好了,我可以拿这个去做一锅少油的羊汤,营养而不油腻,这个对伤者的恢复同样很有好处的哦!”   她喜滋滋的笑着,像个寻到宝的孩童,一手拎着米袋一手扛着羊腿,放到炉火旁,又找了许多做饭相关的器皿配料,取了水将食材洗净切好,开始做饭。   她将火烧的旺旺的,小米粥跟羊肉汤熟的很快,她烹饪的手艺自不必多说,没多久,饭菜的香味便开始在整个帐篷内弥漫起来。在那喷香的气息中,她欢乐的大喊:“开饭啦开饭啦!”不多时人已经盛好了饭,手脚麻利地端到颜惜的床榻前来。   一个木制托盘,左边是一大碗汤,右边一小碗粥。她半蹲在地上,仰起脸笑吟吟地问他:“你想先喝粥还是先吃羊肉?”   颜惜缓缓坐起身来,道:“先喝粥吧。”   “好。”云翎满口答应,端起了粥碗,正要递过去,忽地将碗又收了回来,道:“算了,你右肩有伤,还是我喂你吧。”   颜惜道:“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   想也不用想,这话定然被云翎断然拒绝:“那可不成,你如果动来动去肯定会牵扯伤口,万一牵扯到了伤口出血了,那我刚才那么辛苦的包扎岂不是白忙了?所以,你还是好好躺着,我来喂吧!”见颜惜面无表情,她继续卖力的劝道:“你就当我是你们越潮的丫鬟呗,主子不便,丫鬟负责喂喂饭,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颜惜没再说话,任由云翎用小汤勺将粥一口口的喂到他口中,云翎喂完了粥,道:“再喝点汤好不好?”   颜惜的眼光在那清亮的汤汁上扫了扫,默然应允,云翎笑笑,端起汤碗从里面舀了一块羊肉,送到颜惜嘴边:“来,先吃块肉吧,粥跟汤再好也不饱肚子,所以肉也要吃。这羊肉我炖的很烂的哦,味道应该还不错。”   颜惜将肉含进嘴里,细嚼慢咽,云翎见他吃完,又舀了口汤,撮起嘴吹了几口气,献宝似得送到他唇边,道:“再喝口汤,有点烫,慢点喝.....”   这期间,颜惜虽然默然无语,却十分配合,故而云翎喂的很顺利。不多时,一碗汤已经见了底,云翎拿帕子帮他擦擦嘴角的油渍,这才满意的拍拍手,道:“吃饱了你就好好睡一觉吧,我在旁边呢!”说着端开了空空的饭碗,将颜惜的被子盖好,道:“你睡吧,我去吃饭了。”   她端着碗脚步轻盈的离开,颜惜躺在厚厚的毡毯上,默默地看着她走动的背影,只觉得无端的心安。毛毯里暖洋洋的,止不住的让人产生慵懒而软绵的感觉,困倦无止无休的袭来,不多时,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睡后没多久,云翎将帐篷锁好,悄悄骑着马出了门,不过却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小婴儿。   那婴儿现在无父无母,留在两人身边只怕也得不到什么照顾,况且两人现在还是逃犯身份,搞不好还会连累那个无辜的孩子,不如早点寻个人家送走,以保小命。   风雪依旧纷扰不休,她骑着马在黑夜中奔跑了许久,终于看到几座蒙古包,她将穿戴的厚厚的婴儿往帐篷外轻轻一放,自己则悄悄躲到一边。   婴儿躺在雪地里,因为寒冷而哇哇大哭起来,帐内的西蒙人闻声出来,最后一个好心的老人家颤巍巍的将孩子抱走。云翎牵着马站在暗处,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而后,她伸手向着虚无的夜空挥手作别:“孩子,保重!愿你有个新的人生!”   *******************************************************************************   重新回到帐篷的时候,颜惜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他又陷入了昏迷状态,身上的伤口虽然得到了控制,但整个人却如被火燎般发热高烧,周身的温度竟比白日里更加烫了些。他似乎觉得很热,频频将身上的被子掀开,还不停扯着衣襟,昏迷中分外焦躁不安。   云翎曾听荆安说过,人若高烧的厉害且持续不退,可是会烧出人命来的。她思及此处,心下不禁慌乱起来,赶紧去帐篷外取了点雪来,用帕子包住,冰敷在他头上,又以这种方法做了两袋“冰袋”,塞在颜惜的腋下——这是儿时她发烧的时候,阁里老嬷嬷的偏方,说是必要的时候辅助额头的冰袋,可以加快降温的速度。   她守在他身边,冰袋融化了便去外面换,这样来来回回了折腾了个把时辰,颜惜身上的高温确实有所下降,却并不明显,他依旧昏迷着,脸色潮红,呼出来的气息灼热烘人。   见效甚微,云翎心急如焚,脑子飞快转了几圈,忽地联想起荆安曾说的生姜泡脚去风寒的方子,立马行动起来。她烧开一大锅水,倒在水盆里,丢几块拇指大的生姜进去,待得水温适宜之时,将颜惜扶起坐好,脱鞋去袜,双脚置于水盆的热水之中。然后趁着热气腾腾的水,一边给颜惜泡脚,一边迅速拿起盆中浸泡已久的生姜块,用力擦拭他的脚心,来回地擦,不断地擦,擦完左脚换右脚,待水温渐冷,再注入热水,继续擦,如此反复几次,直擦到颜惜面颊出汗为止。   这一阵忙碌下来,云翎累的气喘吁吁,因为一直蹲在地上,腰腿都酸麻了,也不知擦了多久,待换到第四盆水的时候,颜惜的面颊终于冒出了汗,云翎一摸他额头,烧终于退了不少。虽然还有一些余温未退,但好歹要比开头的滚烫要好得多。   云翎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撤下了水盆,将颜惜的袜子穿好,小心翼翼的扶他躺下,将他塞进了被窝之中。   当云翎以为终于可以缓口气的时候,轻松了还没一会子,颜惜又难受起来,这一次他不再像上一次热的掀被子,而是紧紧抱着棉絮被褥,口中低哼着什么,看他的表情,似乎十分痛苦。   云翎凑过去,道:“颜惜,你说什么?你是哪里不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话 心碎之晨   云翎凑过去,道:“颜惜,你说什么?你是哪里不舒服?”   颜惜没有意识,根本没法回答她的问题。他皱着眉,神情略带苦楚,因着他的声音太低,云翎压根听不清楚他讲什么,只得俯身把耳朵附在他唇边,好半天,她听到他低低喃道:“冷.....好冷.....娘,我冷......”   “冷?刚才还说热,怎么现在又冷了?这风寒真奇怪!”云翎疑惑着,替颜惜拢紧了身上的被子。   床榻中,颜惜的呢喃停顿了一会,蓦地又道:“危险,翎儿.....地宫危险......”   云翎轻轻拍了拍颜惜的脸,道:“颜惜,醒醒,醒醒。你只是在做梦而已.....”   颜惜却突然拽住了她的手,喃喃道:“翎儿,莫要嫁给他.....我会对你好......”   他的手握的她这般紧,紧到生出一片热辣辣的疼意来,云翎听着他的低语,心下泛起一阵歉疚,只得俯在他耳边哄道:“好,好,我不走.....我不走.....”   他似是听到,颦起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过了良久,他再次拧起眉头,紧抱着被子道:“冷.....冷.....娘,我好冷.....”话落身子缩了缩,居然打了个冷颤。   云翎怔了一怔,万没想到他冷到这个地步,她有那么瞬间的诧异——这一刻,那个素日里永远微笑从容的碧衣男子,首次褪去了他雍容傲气、清雅风华的一面,回归到一个生病的普通人状态,他会疼会痛,会脆弱会无助,需要温暖需要依靠,需要关心和爱。   她忽地觉得有些心疼。迅速起身,从箱子里抱出最后的一床被子,给他加了上去,可即便这样,他依旧喊着冷。   云翎只好再次翻箱倒柜,好歹给她寻出来两条厚毛毯子,她将毯子加了上去,还把一些厚外套,厚棉袄全部拢到颜惜身边,好让他更暖和一些。可是似乎作用甚微,颜惜的冷颤就没有停过。   云翎环视四周,这回是真的再也寻不出什么取暖的被子衣物了,她欲点燃炉火生火取暖,又担心夜间睡着后烧着东西引发火灾,也怕空气不流通,导致炭气中毒,到时候两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思索半晌一无所获,而颜惜的寒状却是愈发明显,脸色发白,牙关都开始咯咯作响。无奈之下,云翎沉默良久,头一扬摆了个义无反顾的表情,道:“管他呢,救人要紧!”   说罢,飞快脱掉了自己的厚外套及鞋袜,游鱼似的钻进了被子里。被子里虽然盖了这么多层,却并无什么暖气,她摸了摸颜惜的手脚,发现俱是冰冷,她叹了一口气,搓了搓他的脚,再将他的手紧紧捂在怀里,将自己的热量源源不断的过度给他。   好久后,颜惜的状况渐渐稳定下来,没有再喊冷,手脚亦微微热乎起来,云翎这才放下心,但她仍不敢松懈,还是紧贴着他,将自己的体温持续不停的温暖他。也不知过了多久,铺天盖地的困意一阵阵袭来,云翎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终于陷入了周公的世界。   帐篷外,白茫茫的草原上,料峭的北风依旧呼啸而过,簌簌的大雪轻狂飞舞着,满天满地俱是一派深冬的酷寒之感。唯有那圆拱的蒙古包内,厚厚棉被下依偎的两人,暖和如春。   颜惜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蒙古包外,风雪初霁,天气放晴。   帐篷内,颜惜在恍惚中睁开眼,觉得腰背睡的有些酸,刚想翻个身,身子却被什么束缚住。他下意识地侧过头,嘴唇却意外的触碰到一片柔软的芳香,那似乎是——专属于少女光洁细腻的额头!他陡然愣住。   他缓缓将头往后仰了仰,这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他的身侧,那莲花一般的清丽少女,正偎依在他身畔,整个人有着温香软玉般的轻柔,她的气息恬静而安详,依稀散发着淡雅的香气,随着呼吸轻软地吐纳在他的脖颈上,有暖而潮的感觉。她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臂横过他的腰,紧紧抱着他。淡淡的曦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投到她的脸庞上,她白皙如玉的肌肤辉映在阳光里,近乎融成透明,不甚长的乌发凌乱的散开在枕边,跟他的发混在一起,让人无端想起“结发为夫妻,终身不相离”这样美好而庄重的字眼。   颜惜屏住了呼吸,双眸眨也不眨的瞧着她。   这一幕,美好的不大真实,美好的近乎虚幻,似一场可遇不可求的华凉梦境。事实上,在他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中,这样的场景,她出现在枕边的场景,他想象过很多次,但却从未如此真切明朗过。这一次,他的梦终于实现,他以为他会像那些年梦里的自己一样,会幸福的纵声大笑,会幸福的启唇而歌,会亲昵的拥抱她亲吻她,会不顾一切的告诉她:   ——他爱她,许多年。   然而,事到如今,他没有,他什么也没有做。当这个美梦真的成真的时候,他半分的快乐幸福也感受不到,他的内心那么地,那么地如刀绞过,痛的连呼吸都似有些急促。   近在咫尺,远隔天涯。   纵然她眼下在他身畔又怎样,她终究是别人的妻,这一刻的幸福,无非是虚妄之想,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一场,再幸福,再真实,终要化作虚无的泡影,留不住的。那是深冬里呵在冰凉琉璃上的朦胧白雾,氤氲出淡淡的暖意,还未触及,已然转瞬即逝。   情有多浓,痛有多深,伤有多久。   这是多么残忍的一幕,多么令人心碎的一幕。   他仰起头来,不再去看她,在这冬日清晨凉薄的曦晖中,无声哽咽。   身畔的人依旧安睡着,可却异常敏锐的感受到了他的动静,她于半睡半醒间,无意识的拉了拉被角,将他的背脊盖得更严实了些,口中嘟囔道:“颜惜,盖好.....别再冻着了.....”随后在被窝里摸索了一阵,抓住了他的手,握在手掌之中,呢喃道:“不怕不怕,我给你捂手,你不会再冷了......嗯,嗯.....我不走,我在你身边守着呢......”   她迷迷糊糊梦呓了一阵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小猫似的蜷成一团,额头抵着他的下巴,右手依旧固执的环着他的腰,为了防止他蹬开被子,她还极不文雅地将一条腿压到他的脚上。   ——她的睡姿委实很不文雅,很不矜持,简直可以称作难看。可那又怎样,即便在睡梦中,她的关心依旧如此真挚而明显,甚至已然融入了潜意识的本能之中。   颜惜喉中一哽,这一路故作冷漠拼命压抑的情感再也控制不住,瞬间如决堤的水奔腾而来,他转过身,紧紧拥住了她。   这一刹那,什么世俗伦理,什么道德规范,什么礼教舆论,都阻挡不住他靠近她的决心。有生之年,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亲近她的机会,以后漫长的人生,蹉跎的光阴,虚妄的希翼,她再也不能靠他这般近,再也不能给他这般的温暖.....且让他抛开一切,由着自己的心,纵情恣意一场罢。   哪怕是短短一瞬,也好。   他抱了一会,倾尽全力去抱她,或许是他的拥抱过紧,她在他怀里呼吸不畅,醒了过来,眼还未来得及睁开,手已经条件反射式的去摸他的额头,急忙忙地道:“颜惜,你还烧不烧,还冷吗?你.....”   “不要说话,”她的话还未说完,一个声音轻轻地止住了她。她用脚趾头听都听得出来,那是颜惜的声音。   她闻言纳闷,抬头看去,那声音又响起来:“不要睁开眼,不要看我,就当你自己还睡着,好不好?”   “就一会,一会就好.....”他的话带着一丝压抑的痛楚,她心里一紧,没由来的照做。   那怀抱搂紧了她,他将下巴在她额头上摩挲着,缓缓道:“翎儿,就容我放纵这么一会,好不好......”   “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不会再成为你的困扰......”   那声音低而沉,低的仿似从咽喉深处哽咽而来。云翎听在耳中,心下苦涩难当,她闭着眼,不敢去看他,倒真的宁愿自己就这样睡去,什么都没有听到。   “翎儿.....”他的声音带着低不可闻的叹息,恍恍惚惚的传来:“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倘若光阴倒流,我多想回到九岁之前,我是你的颜惜哥哥,你是我无忧无虑的翎儿妹妹,我们一起长大,中间七年的分隔从未发生,中间芥蒂的一切也从未发生,我一直陪着你,你也一直陪着我.....”   “我们愉快的相处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会给你作诗赋词,在那些你不曾浏览过的字里行间,藏着我从未开口的情意,那些尘封多年的写意画卷,主角永远只有一个人......”   “还有,昔日里你曾说的那个梦,我会替你实现.....终有一天,我会带你乘船去遥远的海上,并肩相伴而立,同看漫天星光......”   “呵,等你到了及笄之年,我便捧着世上最好的白玉凤璧,当着天下诸人,向你求亲,然后,你羞赧应允,凤冠霞帔,欢喜嫁我.....我们,十指相扣,许下白头之盟,终身不离......”   “再然后,我一生只爱你一人,你一生也只爱我一人,我们做对神仙眷侣,携手到老.....”   “然而......”那声音骤然哽住:“然而......这世上,哪有什么倘若?!哪有什么光阴倒流?!......你选择了其他人.....而我,我终究没有留住你......”   “星光.....我的星光......以后.....你将照映着另一个人对吗?.....而我,将独自留在亘古的黑暗中......”   那话断断续续,到了末尾简直不成章节。云翎的心似下起一场滂沱大雨,将一切思绪全部透湿淋漓,所有的感觉化为冰而冷,依稀衍伸出一股针芒刺过的疼。那样细密的疼痛里,她不敢动弹,双眸紧闭,手指在无声中渐渐收拢。   那声音顿了顿,好半晌后忽地一声一声连连唤着她。   “翎儿!翎儿!翎儿!!......”   那话音低而沉,却带着撕裂的痛楚,仿佛是一根细细的琴弦,随着他愈发哀伤的情感,绷得愈发的紧,末了,随着这几声急切呼唤,情绪累积到了极限,弦亦绷紧到了极限,“铮”一声响,骤然崩断。她还未反应过来,脸颊上一暖,似是他的脸轻轻的贴了上来,腮旁随即感到一凉,仿佛有一滴清凉的水滴落到她脸上,沿着她的腮一路滑向下巴,她一惊,瞬间已晓得那是什么,那一霎,那滴冰凉似是化作了一枚极冷的冰刺,她的心被这冰刺狠命一扎,忍不住剧烈一颤,紧握的手掌里,指甲终于抠进手心,掐出尖锐的疼痛,然而她却不敢回应。   她不能回应他,亦无法回应他。她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心之所系,情之所想,她的心里只有云舒,再容不下其他人。颜惜的这番深情,她感动至深,亦愧疚万分,因为无力回报,更觉得无奈至极,可这绝不是爱。   爱是承诺,是责任,是无声却最坚贞的誓言,言若出,行必果。她若爱一个人,便会全心全意,毫无保留,此生相倾。若不爱一个人,亦绝容不得半点含糊,更做不出脚踏两只船这码子事,这是对自己的侮辱,也是对他感情的亵渎。她不爱他,所以,她再怎样拼着强烈的不忍,也不能对他的情意有所回应。   她无法许他一个未来,宁愿紧抿着唇,只字不出。   然而,终是说得容易做来难。没人知道,她在紧闭着眼,一字一句听着颜惜倾诉之时,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理智与情感将她生生割裂成两半,一半挣扎着愧疚和苦楚,一半残忍地坚守着原定的抉择。她在对他的内疚以及自己无法更改的信念中辗转不休,心如置油锅反复煎熬。那样的痛苦中,在无人看到的角落,她用力拢住手心,指甲掐进皮肉的疼痛无比清晰的传来,她却固执的,用力,再用力,仿佛这样的疼痛方能让她心头的折磨好受一点。   他没再说话,四周归于岑寂,唯有浓重的鼻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两人就这样缄默无语的偎依着,一个心碎,一个愁苦,不同的心境,却是相同的折磨。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伤心完毕,颜少挥泪斩情丝。 ☆、第三十二话 兄妹重逢   过了好久。云翎身畔骤然一冷,那温暖的的怀抱已经撤离,再睁眼一瞥,颜惜已然快速的翻身而起。   他坐在那头,背对着云翎,看不见表情,声音却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快起来,等下我要送你去西蒙的元城。”   她愣了一愣,好半天才缓和下来方才破碎的心情:“去元城做什么?”   “你哥在那里等你,还有.....”颜惜的嗓音低了低,似是不愿提起这个人的名字:“还有小王爷。我同他们已经约好了。”   能与云舒汇合,她闻言有短暂的欢喜,然而眼光掠过颜惜肩上的伤痕,又踌躇道:“可你的伤.....”   颜惜站起身,有条不紊的将衣袍一件件穿起,淡淡地道:“一点小伤,死不了。”   他的话言简意赅而冰冷,依稀回到了昨日那个淡漠的模样,堵得云翎不知回什么才好,只得默默的穿衣服然后收拾行李,一切就绪后她走到他身后,轻声问:“我去元城,那你呢?”   “我?”他停顿了一会,想起昨天她的话,那时她脸上漾着浅浅的笑,目光从未有过的温柔恬静,说,我现在很幸福。   是了,她既幸福,他还奢求什么呢?       缓了缓,他移目至毡门外,修长的手指无声拢紧了袖中的白玉凤璧,坚硬的玉质硌在手心,传来冰冷的寒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无比清晰的说:“我会远离你的生活,从此。”   云翎握住衣扣的手,刹那僵住。   原来,床榻上的那一番话,是他的——告别。   *******************************************************************************   傍晚时分,两人赶到了元城。   颜惜勒住缰绳,在热闹的街头停住马,向着那街中心轻轻一指:“呐,你哥在那,快去吧。”   云翎顺着他的手遥遥一看,果见那街道阑珊处长身玉立一人,白衣胜雪,黑发如墨,面容清冷,独伫于明艳旖旎的瑰丽晚霞下,周身似笼罩冰玉明珠一般的光辉,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可不是云舒还能是谁?   两人多日未见,云翎心中雀跃万分,翻身下马,远远的喊了一声:“哥——”迫不及待的奔了过去。   云舒闻声向云翎看去,虽然她扮作西蒙女子的装扮,脸上亦涂黑了一层,云舒却一眼认出了她,远远的张开了双臂,云翎一个箭步冲过去,直接投入怀抱之中。   云舒搂了她片刻,松开怀抱,细细的检查她的周身,连声道:“你好不好?可有受伤?这几天过的如何?西蒙的人有没有为难你?”   云翎搂住他的脖子,摇头道:“没有,一点也没有,我好得很呢,你别担心。你们有没有受伤?小王爷呢?”   “我们能有什么事。小王爷本来要跟我一道来接你,结果突有急事,去了别处。”云舒打量她片刻,忽地浅浅一笑,低声道:“你穿着西蒙女子的外袍,脸也涂黑了不少,看起来真是奇怪极了!”   云翎得意一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眼下我可是通缉犯啊,不易个容成么?那出门不是找死?怎么样,如今这个模样,不好辨认吧!”   云舒刮了刮她鼻子,道:“嗯,简直判若两人!”话落牵着她的手向一侧酒楼走去:“走,回房间,你好好跟我讲讲这几天的事。”   “哦。”云翎抬步正要走,忽地顿住脚向身后看去,街道那头空空荡荡,哪还有那人的身影,她纳闷道:“咦,颜惜呢,怎么不见了?”   云舒道:“颜少主在信上说,他将你送来便要去忙别的要事。我猜,他应该是先走了吧。”   “可他受伤了呀,唉,他这样怎么行!”云翎左右瞧了两眼,依旧没寻到那个身影,咕哝道:“这人真是,即便不愿见我,也得顾忌着自己的伤势啊,一起回大周,互相有照应不好吗?”   她站在街道中央,继续等了一会,确定他是真的不会再出现,这才跟着云舒走进酒楼。   两人转身的刹那,街道旁看不见的拐角处,踱出一个人影。雪后初晴的湛蓝苍穹下,颜惜伫在街头的墙下,静静看着云翎走进酒楼,良久,他仰起头,向着一望无垠的苍穹,轻轻呢喃出一句话。   “别了,星空,我的星空......你要幸福。”   酒楼的上房内,云翎同云舒讲完这几天的遭遇后,天已入夜,当然,与颜惜共寝的那晚,为了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她自动省略。   云舒听完后,道:“莲生,我没能好好保护你,也没来得及去救你,你生不生我的气?”   云翎道:“事发突然嘛,谁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你又没做错什么,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云舒默了默,道:“那晚你被于烈的人马偷袭,我其实是去见.....”他话意里稍稍有一丝踌躇之意,似是怕接下来的字眼惹云翎不快。   “我晓得,你是去见风清了对不对?”云翎接过他的话,道:“我在帐内听到了风清的暗号声,但那会我睡得迷迷糊糊没仔细想,后来被抓到营地,有时间想了,就想通了.....”   云舒眉梢微微挑起,道:“你不介意我单独去见她?”   “说不介意是假的,多少总有一点点,毕竟她对你有企图嘛......”云翎笑起来:“不过我还是相信你,因为你是我的莲初啊。”   云舒回应她一抹笑,云翎凑过头来,勾着唇角挂着八卦的坏笑挤眉弄眼:“我不介意,可不代表我不好奇啊,老实交代,风清找你是为了什么事,都跟你讲了什么?倾诉衷肠?表达爱恋?还是剖析真心.....”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本来只是戏谑的心态,不曾想云舒的表情在一瞬间怪异起来,幽深的眸中似有石砾投入,刹那激荡一圈涟漪,随即他将头别到一边,目光落到窗外的风景上,好半天后才闷闷地道:“没说什么。”   云翎待要追问,云舒转过头来,搂住了她肩膀,淡然的表情浮起一丝森冷,快速的转了个话头:“好一个于烈,居然让你侍寝!”   云翎的注意力立时被转移,急急解释道:“你还在为这事生气哪,我不是说了么,我想办法打发了他呀!”斜睇到云舒的不快,抱着他胳膊娇憨道:“别生气啦,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啊,他想碰我,想都别想!”   这一句话颇有魔力,云舒的不悦立刻散去,两人又嬉闹一阵子,让小二将晚饭及热水之类送进房来。吃完饭后云翎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将多日的风尘一洗而光后,往软绵绵的床上一趟,会周公去了。临睡之前,忽地想起颜惜,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身上的伤是否好些。想起临别前的他说的话,心里一阵黯然,总觉两人多年的情分,即便她没走到爱情这一步,但是友情与亲情总是有的,如今他毅然决然终止往来,当真是符合他的性子。颜大少主这人,虽然每时每刻都是微笑如春风,温和尔雅,看起来最好相处最好说话,其实则不然,他心底,常常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骄傲与决绝,做不成恋人,宁愿咫尺天涯是路人……思及此处,云翎心里甚不是个滋味,有苦涩亦有酸楚,但细细究起来,却说不清这到底是个什么缘由。想不通透,索性闭眼睡去。   床畔的另一张矮榻上,云舒静坐了一会,亦随之睡去。   夜色如墨,浓到极致,渲染出铺天盖地的浓郁,客栈四周静谧无声,时间已至凌晨。   两个黑影悄无声息的由窗户潜进室内,轻飘飘犹如一折剪纸,纤尘不惊,光看轻功便知是高手。   两人窜进云翎床前,暗暗打了个手势,正要行动之时,一条软鞭游龙般兜头劈下。两人疾步后退,躲过那凌冽一招。   房间灯火随即一亮,明晃晃的火烛下,持鞭之人一身雪色白衣,容色清泠,正遥遥立在房间那侧,他身后,藕荷衣的少女一双水波粼粼的妙目,正谨慎的端详着夜半登门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是一对大概四十来岁的西蒙夫妻,两人俱穿深色蓝衣,头戴布巾,男的双手持短斧,女的手持三股叉,模样看起来极为普通,却是一身精干之气。云舒目光从俩人身上扫过,波澜不惊地道:“原来是蒙南双煞,不知二位深更半夜前来造访所谓何事?”   那两人愣了愣,男的出声道:“你小子是谁,怎地一眼便瞧出我俩的身份?”   那女的打量云舒一圈,接口道:“看样子是个大周人......”转头向蓝衫男子道:“咦,奇怪了,贼汉子,我们俩很少去大周,他是如何得知我们的来历?”   云舒冷冷道:“勿需废话,告诉我你们来的目的,不然你们只有两条路可选。第一,被我杀,第二,依旧被我杀。” 作者有话要说:  数据好惨,小七求评,求收藏。。。这是我一天只睡三个小时却甘之如饴的动力哇~ ☆、第三十三话 黄雀在后   云舒冷冷道:“勿需废话,告诉我你们来的目的,不然你们只有两条路可选。第一,被我杀,第二,依旧被我杀。”   “竖子无礼,好生狂妄!我们夫妻两纵横西蒙南疆二十年,还从未被谁击败过,你这般大言不惭,死都不知道是如何丢掉小命的!”蓝衣男子叱道,洋洋一笑:“也罢,横竖你都会死,我们二人来的目的让你知道也没关系,”手一点云翎:“我们是为了她而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就是于烈大王通缉的那个大周女逃犯!”   “哦!原是这样!”接话的是云翎,她似是早已料到,道:“那你们定然是为了钱咯?三千两黄金?”   “什么三千两?是一万两好不好!”蓝衣女矫正了她的话,三股叉指住了云翎:“所以,我们夫妻二人定要活捉你回去领赏!”   云翎托着腮道:“喔,看来我的身价真是一路水涨船高,一夜之间就翻了几番!我还真是棵摇钱树!”眨眨眼又看向那蓝衫女子:“可是好生奇怪,这元城里人这么多。你怎么晓得就是我呢?”   “这还用说,还不是那鬼域宫巫残.....”   “贼女人,少说两句!”那男子打断妻子的话,冷眼看向云舒:“我今儿就是要活捉她又怎样,你能耐老子如何?要打就打,不打快滚。”   “好,那就刀剑说话!”云舒猿臂轻舒,长鞭已然捏紧于手中,蓄势待起。   只这一瞬,蓝衫女子的眼光突然定住,她牢牢瞧着云舒的左手,道:“贼汉子,我知道他是谁啦!天人九指,莲初公子!他就是大周云霄阁的云舒公子!”   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有微微的仓皇之意,男子止住了动作,也去瞧云舒的左手,但他向来自大,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当下便满不在乎地道:“是又怎样,你又不是不晓得那些大周人,沽名钓誉的多,真材实料的少,名声再响搞不好都是以讹传讹出来的!你不记得上次那个自称武功绝顶的大周老怪啦,听起来也是名声在外,可还没在我们两人手下过一百招便死翘翘了!我看这小子多半跟他也差不离吧!”   女子踌躇道:“可是听说......”   “还有什么可是的!”男子瞪她一眼,道:“难道你不想要那一万黄金啦?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的话,就别畏首畏尾!”话落双手一摆,一对短斧已奔雷般朝云舒劈了过去。   “贼汉子你.....”那女子见劝不住,情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身形一扭,三股叉闪烁逼人的光,向云翎急刺而去。不想还未挨近目标身旁,长鞭挟卷着呼呼的劲风,犹如长蛇一般呼啸而来,啪的一声将她的三股叉打开。   她诧异的扭头,那侧,那白衣男子森冷的目光已经刀刮一般的掠过来:“离她远一点,你们俩的对手是我!”   “好!”蓝衫男子缠上来,讥讽道:“你既然这般想送死!那我就先杀了你,再将那女人拿去换钱!”   话落,他右手横劈,短斧刃处旋开宝蓝寒星一样的锋芒,直击云舒下盘,左手却迎头竖砍,直取面门。云舒翻身后退,躲开他上下一起而来的攻击,长鞭一抖,不仅将蓝衫男子右斧甩开,更将令一侧冲过来的蓝衫女子逼得退后几步。   狭小的房间内,云舒墨发飞扬,雪袍蹁跹,鞭甩蓝衣男,足踢蓝衫女,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那蓝衫男子持着双斧劈砍片刻,却屡屡失手,半晌后眉头一拧,道:“这房间忒小,小子你有种出去打!”话落,身影一闪,已朝着半敞开的轩窗翻了下去。   “贼汉子!等等我......”那女子见他走,亦窜出窗户跟了去。   云舒朝云翎道:“我去追,有件事必须向他们问个清楚!你锁好门窗,乖乖待在房里不要乱跑!我马上就回!”   云翎自然晓得他口中的那件事是指什么,总归都是双煞与巫残欢之间的纠结,于是点头道:“那你小心。”   云舒颔首,足下一点,人已经如纤鹤展翅,飘然走远。   云舒去后,夜色重归宁静,云翎关好门窗,独坐于桌畔,托腮出神。   蓦地,头顶传来轻微而细碎的声响,似是有人迈着轻巧的步伐自屋檐上走来。云翎虽然内力已失,但这么近的距离,瞬间便已辨出,她握紧了腰间的守情,竖着耳朵向声音来源凝神听去。   下一刻,房梁上轻微一震,头顶青灰的瓦片忽地散开一个窟窿,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自洞中穿梭而来。   两人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穿着同蒙南双煞一模一样的衣服,堪堪立在云翎面前。左边年纪稍大的男子冲云翎恶狠狠道:“你以为你锁紧了门窗,小爷就没法子进来吗?不过是上房揭瓦而已,小爷有的是手段!”   云翎背靠着墙,高度戒备。从这两人的脚步走法,她看得出武功不弱,眼下她内力全失,定然不是对手。然而越危险的情况她就须越冷静,当下稳住心神,轻轻一笑:“二位,瞧你们这身打扮,可是那蒙南双煞的徒弟?”   “呸!谁是那贪财奴的徒弟啦!”年纪小点的男子道:“我们顶多就算同门,平日里叫一声师叔都算是客气!”   哦,原来是同门不同辈关系,蒙南双煞是这两人的师叔。云翎秉着缓兵之计,拖一刻是一刻的想法,道:“哦,听二位大侠的口气,似乎颇不认同你们的师叔啊!”   “哼,他平日里自高自大蛮横无理,为人处事自私阴险,我们自然不认同他!”   云翎眨眨眼:“既是这样,想必两位对他的所作所为应该也不屑一顾吧!”   蓝衣男子不知晓她为何说道这些话,但仍答道:“那是自然!”   云翎继续道:“你们的不屑一顾是指那蒙南双煞所做的所有事吗?”   蓝衣男不耐地道:“那是自然,只要是他们做的事,小爷我一概不赞同!”   “二位果然是真大侠.....”云翎鼓鼓掌,道:“那西蒙双煞此行是来掳我的,但以二位对他的不屑不顾,想必你们定然不可能是来掳我的咯!”   “当然!”蓝衣男都快被云翎的话绕的七晕八素:“我们才不会同他做一样的事!”   另一个蓝衣男本在旁边观察环境,确定了只有云翎一人后,道:“师弟,你莫要着了这女人的道,我们不是来掳她还是来掳谁?”   蓝衣师弟幡然醒悟,改口道:“说错了!我们就是来掳你的!虽然我对他的行为很不认同,但这次我必须跟他做一样的事!”   “师弟,别跟她废话!”蓝衣师兄道:“我们哥俩在老远守了半天,不就是等着师叔跟那白衣男子一起离开后,趁机抓这女人回去献给师祖吗?”   “师兄说的对,等我们将这女人带回去,必是大功一件,待师祖用这女人领了一万黄金后心下一悦,多半便肯将阿萝师姐妹嫁给咱哥俩啦......哈哈哈,到时咱哥俩可就美梦成真了.....”   两人对视一笑,蓝衣师兄道:“事不宜迟,赶紧动手!”   话未落,一手作爪,已向云翎扑来。   掌风呼啸正朝云翎袭去,可还未近身,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我投降!”   房间一侧,少女带着微微的惊恐,如遇到饿狼的林中小鹿一般,眨巴着迷蒙的大眼睛,举起手向两人道:“二位大侠,我投降。你们武功高强,小女子惶恐之极。”   蓝衣师兄愣了一愣,万没料到云翎这么配合,手中的鹰爪功不由松懈下来,瞅着少女狐疑地道:“你投降?”   “对对,我投降!小女子我一没有武功,二没有力气,落在你们手上,横竖都是逃不脱的,还不如早点投降,少受点皮肉之苦。”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做了个娇娇弱弱的模样,自觉的将双手摊开,可怜兮兮地道:“来吧,小女子既不会不挣扎也不会反抗,二位既要掳我,便拿绳子来将我捆了吧。”   两人首次遇到这么听话而自觉的对象,皆呆住,旋即那蓝衣师兄回过神来,手肘捅捅身旁的师弟:“去,拿绳子捆住她的手,别让她逃了!”   “好。”师弟掏出绳索走向云翎。   “我都让你们捆了,你们可别伤害我的性命哦。”云翎怯怯地道,说着将手反剪到背后。   她怯懦的表情让蓝衣师弟心下一松——无非是个贪生怕死的女人罢了!他讥讽一笑,拿起绳索走到她身边,索套刚凑近左手,空中忽地银光一闪,明锐的利器带着森然的冷意破空而出,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朝着他的胸口袭来。那动作好生之快,双方隔得这般近,他身形一晃,纵然躲的再快,肋下仍结结实实挨了一刀。他啊的一声痛呼,捂住左腋,指间顿时鲜血汩汩冒出。   “师弟!”蓝衣师兄焦急地扑过身来,这闪电一击他眼睁睁瞧了个全,可惜那女人同他师弟隔得太近,他纵然再快也无法阻止,他扭头看向云翎,怒道:“你这女人好生狡猾,竟趁我师弟不注意之时下杀手!”   “彼此彼此!”趁着两人之前的分心之际,云翎已经快速奔向了窗户,她一骨碌翻到窗台上,挥舞着手中的守情短刃,学着蓝衫师兄的口气道:“你这男人好生无耻,竟趁我哥不在之时来掳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多了两个长评,很开心很开心。   谢谢九息,谢谢月落。   有你们跟各位看官的支持,我才能一路走到现在。 ☆、第三十四话 魅香   “彼此彼此!”趁着两人之前的分心之际,云翎已经快速奔向了窗户,她一骨碌翻到窗台上,挥舞着手中的守情短刃,学着蓝衫师兄的口气道:“你这男人好生无耻,竟趁我哥不在之时来掳我!”   “你!”蓝衫师兄气结,手中长矛蓄力一出,便向云翎当胸击去,云翎一声大笑,长矛还未近身,她已从窗台翻身而下。“砰”一声响,长矛扑了个空,钉在空荡的窗台上。   云翎一屁股从楼上跳下,虽然这是只有大半丈高的二楼,但对于没有轻功的她来说,还是有些勉强。她揉了揉摔麻的脚底,顾不得其他,亡命向前奔,还未跑出几步,乌蒙蒙的夜空蓦地飘下一阵奇异的金粉,像是落了一场金色的牛毛细雨,随着夜风飘飘扬扬落到她身上,带着一阵馥郁的特殊花香。   她下意识的去躲,可那金雨漫天都是,压根无处可躲。待那雨纷纷扬扬沾到身上,她忽地身子一僵,大感不妙,脚步随后一软,周身的力量似被抽离了一般,再使不出来劲。   “哈哈哈!我让你这臭娘们对我动刀子!”二楼的窗台之上,受伤的蓝衫师弟放肆的大笑起来:“跑啊!你怎么不跑了.....可是中了小爷的迷香,跑不动了吗?”   “师弟,你怎么用这个迷香!”窗台上露出蓝衫师兄的人影,他一瞥自家师弟手中空空如也的迷香瓶,道:“你疯了,你居然把一整瓶都倒下去,你怎么能倒这么多,你知不知道,过度的迷香会造成其他的效果!”   “倒多了不就是魅药吗?怕什么!”蓝衣师弟捂着痛处,狠狠道:“她捅老子一刀,老子给她下点魅药,也算一报还一报!”   .....   两人争执起来,后头的话云翎没再听到,她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头晕眼花,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脚步亦站不稳了,胸臆间随后腾起一股奇怪的燥热,这感觉似乎有些像血咒发作的初期征兆,可又不全像,她还未想通透,眼前一黑,人已经软软的歪倒下去。   二楼之上,两个蓝色的身影齐齐跳下来,一左一右围在她身边,右边的人重重的踢了她一脚,道:“叫你敢跟小爷作对!这下没辙了吧!你这臭.....”   他的话还没骂完,眼前忽地白影一闪,几乎是同时,一阵冷风兜头劈来,携卷着狂风骤雨般的力量,排山倒海的朝他倾轧而来,快到他压根来不及躲闪,胸腔内一口鲜血已然狂涌喷出,随后,他抽搐了几下,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昏暗夜色中,白衣男子乌发如墨,衣色胜雪,容颜清泠如冷玉,手持染血的银色长鞭,脚踏蓝衫男子尸体,明明生就一副天人的面孔,偏却染上一层修罗的煞气,他怀抱着少女,冷冷地看向尚在惊恐中的蓝衣师兄:“解药拿来!”   蓝衣师兄紧盯着眼前修罗一般的白衣男子,就在方才,他已经清楚的看到那白衣男子的实力——一招击杀,逃无可逃!这样的功夫,别说是师叔,就连师祖亦绝非他的对手,慌乱之下,他惶恐的跪下,磕头如捣:“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说,解药。”云舒的声音极轻极浅,可吐出的字眼皆带着腾腾的杀气。   “解药?”蓝衣师兄将头磕的更凶:“这药本是迷魂香,只用一点的话,只能使人昏迷,一般的解香剂都可以解,可倘若用多了的话,便就成了魅香....这个魅香其实就是合欢散.....没有解药的.....只有让这位姑娘同男人.....嗯....同男人那个.....方能得解.....”他的话支支吾吾,关键的字眼不敢太挑明说,生怕激怒了眼前的男子,立时招来杀身之祸。   “合欢散?!”云舒的眼神瞬时一厉,犹如万丈寒冰齐齐冻结,散发着慑人的酷寒,他咬牙切齿道:“你们竟然敢给她下这个.....”话未落地,长鞭一出,蓝衫男子呼都来不及呼一声,身子已经远远抛起,高高摔向十丈之外,随着砰的一响后,他重重的摔倒在地,再也无法起来。   *****************************************************************************   酒楼房内,明烛高燃。云舒坐在床畔,焦灼地看着床上不住翻来覆去的人——云翎躺在床上,脸色潮红,满头热汗,人早已失去了意识,不住的拉扯着衣襟,口中喃喃道:“热……好热……”   云舒按住了她的手,拦住了她的动作。她身上已褪得只剩最后一件薄薄的贴身里衣,再脱下去,可怎么得了。   云翎哪顾的了这么多,混沌迷糊中,她只觉得浑身燥热的厉害,整个人似被放置于熊熊的火炉上来回的烘烤,热的她简直撑不住,她朝衣领扯去,想脱下这焦躁的束缚,让自己凉快一些。   然而,她没摸到衣领,却摸到一只手,那手的感觉似乎十分熟悉,然而她脑中太过凌乱,一时半刻想不起来是谁的手,却觉得那手带着微微的凉意,挨在她滚烫的皮肤上,燥热的感觉立刻减轻不少,舒服极了。她这么一想,索性将整个脸都贴到那手上去,将那手当减热贴似的,凉完左脸再凉右脸,来回的蹭。那手的主人似乎十分体贴,任由她百般揉捏都不曾抽回。她满意极了,贴完脸后,觉得自己身体的其他地方也热的厉害,于是再将那手拉了拉,往自己脖子上凉了凉,凉完之后,她又心满意足的拉着那手沿着锁骨一路往下扯。就在刚过她锁骨的刹那,那手终于动了动,似是被炭火烫了一般,猛地抽回。   “冰袋”骤然失去,她觉得难受极了,身上又热起来,她不顾一切的去寻那个冰袋,找了半天找不到,她热的实在耐不住,猛地扯开了自己的衣服,那冰凉的手再次出现,却是牢牢按住了她的衣领,道:“莲生,你不能这样!”   她睁开眼,一个清癯而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的视线内,虽然跟着眼前的世界一并模糊摇晃着,她却仍一眼认出,她一把勾住了那人的脖子,用脸蹭着他,含糊不清地道:“哥,我好难受……”她蹭着他微凉的脸,都快要哭出来:“难受的快受不住……”   她一面说,一面拉扯着自己的衣衫,最后一件里衣由肩膀斜斜的拉了下去,露出贴身的绯色绣花抹胸,一大片春光霎时乍泄,如重重莲花雪瓣于蛊惑的夜间摇曳独特的清魅,不经意间媚态十足。她将□□的肌肤贴到他微凉的手臂上,瞬时觉得舒坦多了。尝到好处的她十分喜欢这种感觉,越发积极的向他靠拢,他越是推她,她缠的越凶,纠缠中,他身上的玉兰香一阵阵钻进她的鼻翼,带着致命的蛊惑,她的头脑愈发不清醒起来,双手开始不安分的去扒拉他的衣裳,然而,还没扒拉两下,手腕便被那人制住,身子再也动弹不得,她委屈极了,似一个讨要糖果不成的小孩,睁着雾蒙蒙的眸子,呜咽着向云舒道:“哥……”   “莲生,你醒一醒!” 云舒拍着她的脸,迫使她清醒一点:“你忍着点,等我想法子……”   “哥……我难受得紧……”她在他的钳制下扭动着身躯,近乎乞求地道:“你快救我……”   她备受煎熬的模样让人心疼,便是心这么一软,云舒的手松了一松,云翎趁势挣脱开来,手脚并用,八爪章鱼似的抱住云舒,一用劲将他往床上重重一压,嫣红的薄唇已经凑了过去,她迷蒙的半眯着眼,眼神迷离而柔软,白净的脸颊氤氲开浅浅的红晕,似是晚霞下绽放的甜蜜花骨朵儿,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风情妩媚,云舒的心跳忍不住加速了几分,云翎却顾不得他的反应,俯身亲了亲他的眉心,而后将唇落到他的唇上。   双唇相接的刹那,彼此俱是震了震,两人虽然亲亲碰碰过数次,却仅局限于额头跟脸颊,上次海棠糕偷吻不过也就眨眼一下,真正意义上的接吻还是第一次。眼下,云翎笨拙的亲吻着云舒的唇,她的双臂环着他的腰,温香软玉的娇躯火热的紧贴着他,浑身笼着一层莲花的幽香,肌肤白皙若雪,隔着一层薄薄的抹胸,只需轻轻挑开那细细的肩带,便能将旖旎的春光一览无余……云舒的气息不由有些重,随后,他别过脸强敛声息,微一吸气,指尖朝着云翎的肩轻巧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负责的说,这真的不是一场香艳戏。。。   严肃脸。。。 ☆、第三十五话 解毒   下一刻,云翎身上的软麻穴被点,身子一僵,软绵绵的躺了下去。   云舒翻身坐起,自语道:“顾不得了,带她去城南的寒池吧,再配上寒霜掌渡气,或许能解她的魅香也说不定。”   一炷香后,城南寒池。   夜空星子寂寥,四周岑寂无声,依稀只听得到小虫窸窣的低鸣。   这是一片古怪的池子,被一片常年苍翠的松树林围住,一年四季不论冬夏,池里的水终年寒凉似冰,故而称作寒池,酷夏之时常有人来此沐浴消暑,使得寒池的名声远近闻名。眼下是寒冷的冬季,人们只想抱着火炉取暖,没人深更半夜会来这里讨冻,故而池子里只有两人。   月光似乳色纱绢般缓缓倾泻铺开,微光粼粼的寒池内,云舒抱着云翎,两人和衣浸在池水之中。   池水冰凉彻骨,云翎一放进来,周身的炙热便消减不少,云舒怕她一个人在水里不安全,便一起陪了下去,顺便解了她的软麻穴,帮她以寒霜掌推宫渡气,好更深入的解去她身体内的燥热。   一边泡冰水,一边渡气,这法子里外结合,双管齐下,效果果然极好,没多久,云翎的魅香便全然解开,脸上潮红褪去,身上也不再持续发热,更不会死缠烂打的要挨着云舒。须臾,她睁开眼,眸中虽然仍是带了一点未完全清醒的含糊,可再也没有先前那股浓烈到化不开的□□了,她迷迷糊糊的看了云舒一眼,唤了一声哥,随后往池水里一仰——云舒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治疗方法错误导致突然晕厥,心急火燎地把她从水里捞出来一瞧,原来竟是呼呼睡着了,顿时哭笑不得。   也不知是方才的一番折腾太过消耗体力,还是中过魅香后的身子太虚,云翎这一睡,相当之沉,简直堪称“千军万马朝我鸣,我说不醒就不醒”的顽强意志!   无奈,在千言万语唤不醒的状况之下,云舒只能将她拦腰抱起,打算抱回酒楼。脚还未踏出水池,北风寒瑟的呼啸而来,云舒立即止住了动作。   他有深厚的内力,即便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走回去,也不会有一丝半毫的冷意,可怀里的她却不一样,她早就没有内力护体,眼下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娇弱女子,若是穿着这一身湿淋淋的衣服再吹着风回去,不发烧才怪。   他默了默,拣起岸上自己先前脱下放到一边的厚披风及外袍,将云翎紧紧裹住,确保那衣服能抵御住这边城的冷风后,他抱着她拔足而起,提气纵行,寻了个最近的路,向着酒楼的位置极速奔去。   他回的很快,进入房中以后立刻锁好门窗,第一件事便是将云翎身上包裹的披风外袍解开,随后将里头湿漉漉的衣服全部褪尽。他脱的极迅速,想着她再穿这些湿衣服定然会受寒之时,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外套中衣夹衣里衣,三下五除二脱得一气呵成,待到最后一层抹胸之时,他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毫无顾虑,他的眼神在抹胸上转了一圈,明显滞了一滞,随即他扭过头,不去看她,双手在云翎背上摸索着找到了绳扣的位置,轻轻一拉,抹胸终于被轻巧脱下,他顾不得回头,立刻将床榻上的被褥展开,将她严严实实的盖上——直到被子将她脸以下的身躯全部罩住,他这才回过头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来不及休息,又燃起炭火,炭火一起,室内渐渐温暖如春,他就着炭火一件件烘干云翎的衣物,待得全部烘干之后,他来到床榻边上,欲将贴身的衣物给她穿上——客栈的床向来不甚干净,女孩子裸睡在上面,不好。   这么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可问题是,怎么穿。   衣服好脱,解开扣子,一褪即可,可穿衣服相对就难一些,他若闭着眼睛或者转过脸,很难替她穿,那些小扣子之类不好随意打发的细小物件,若是不睁开眼睛,光靠手去摸索,只怕衣服没穿上,一个一不小心,不该摸的全都摸了。   云舒纠结了半晌,终于,大大方方掀开了被褥,床褥上,少女洁白如莲花的胴体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他面前,天鹅般的颈项,精致的锁骨,丰盈的胸,细致的腰身,纤长的双腿,小巧的脚踝……他神色微微一僵,然而只是那么一瞬,他已经飞快的拿过了抹胸,半托起她的上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穿上,穿完之后,他又替她细细的穿好了里衣里裤,然后替她擦干了头发,这才放心的把她重新塞进被子中。   云舒将一切打理妥当,最后才安心去睡。   晨曦倾洒,金鸡啼鸣。   云翎在一阵又一阵的鸡鸣声中结束了同周公的华山论剑,悠悠转醒。   周身暖洋洋的,无比惬意,像是很小很小的儿时,每逢打雷之夜,她便要捂住耳朵仓皇的钻进云舒的被窝,缩在他怀里才肯安睡一般,那些暴雨夜的雷电总是汹涌猛烈,可是她躲在他温暖的怀中,他小小的胳膊揽着她,她便再也不怕,往往一觉到天大亮,酣睡香甜。   此刻便是这般美好的感觉,想起往昔她心里有些喟叹,闭着眼舍不得睁开。须臾神思转了一转,她立刻觉得有些异样,她脑袋下似乎枕着一个东西,那个东西凭触感来看,绝不是枕头。   她伸手摸了一摸,摸到一条手臂,然后顺着手臂再往那头摸了摸,居然又摸到一张脸。   她一惊,睁开眼翻过身一看,刚巧落入一双深邃的眸中。   她呆呆瞧了那面孔片刻,而后对自己道:“我果然是做梦还未醒……”伸手拉过了被子,蒙头继续睡。   然而,被子的一角却被一只手扯住,云舒缓缓地撑起头,向她道:“懒虫,外头的公鸡都唱了几遍起床曲了,你还不打算起来吗?”   云翎被这声音愣了愣,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云舒,道:“我不是在做梦?”   云舒点点头。   云翎道:“那我们两是怎么睡在一起的?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你不是睡在那张床吗?”   云舒抽出被她压得发麻的胳膊,道:“你说呢?”   云翎沉吟片刻,努力回忆起昨夜里发生的事,可她中了迷香不大记得全,唯有最后一幕她记得最是清楚,那就是她先脱了自己的衣衫,然后扒了云舒的衣裳,不顾一切地将他压在身下......然后......嗯......强吻......   思及此处,她打了个抖,赶忙向自己身上看去,见里衣完好无损的穿着,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这气还没松多久,她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她敏锐的感觉到,里衣地下的抹胸不对劲,似乎是带子系错了,勒的她脖子生疼,她伸手摸了摸,果然!带子确实系错了!这决计不可能是她自己系的!   这说明,昨晚上有人帮她系过抹胸——继续推理,既然重新穿过——这说明,昨晚有人脱了她的抹胸!——继续推理,这说明……她惊慌的抬头看去,刚巧云舒肩头的被角滑落,露出他不着寸缕如温玉雕刻般的肩膀。   她脱过衣裳,而他眼下似乎也不着寸缕。两人皆脱过衣裳,这说明......   她啊的一声惊呼,捂住了嘴,脸色涨红的像是猪肝,好半天后她鼓起勇气,指了指云舒,又指指自己,艰难地道:“昨夜,你......和我......难不成......嗯......那个啦?”   云舒瞟她一眼,道:“哪个?”   她的脸都快烧成了红烧肉,又不好意思明说,只能用手比划:“就是那个那个啊!”   云舒瞧着她古怪的神色,早已明白她话里的含义,但他忽地起了戏谑之意,憋住了笑意,端起一本正经的架势道:“是啊,不然呢?”继而唏嘘了几句:“昨夜你热情似火,真真是叫人招架不住……”   云翎嘴巴张成鸭蛋状,她将拳头塞进口中,脑中顺着自己最后的记忆,想入非非地在脑里浮现一系列“色狼女强上翩翩佳公子”的香艳画面,她颤抖着声音为自己辩解道:“昨夜......呃......一定是我中了迷香......我们才会发生这种事的......一定是这样!”   云舒扯了扯被子,淡淡地道:“发生都发生了,还有什么好说的。难不成你是在怪我不该这么对你?”神色颇有些郁郁,转过头去。   “没有没有!”云翎忙去抱住云舒的胳膊,道:“我没有怪你,我怎么可能怪你,定是我中了那迷香,然后才会强迫你的,我自己隐约也记得一点......是我先主动的......”   云舒转过脸来,道:“你真的不怪我?”   云翎摇摇头:“我怎么会怪你,反正......”她脸红了红,扬起一抹飞霞,却十分坦率的表露自己的心意:“反正我迟早都要嫁给你,既然这种事早晚都会发生,那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奉送吻戏!热吻!嗯嗯,筒子们撒花吧~!绝对不再调戏你们了!打滚求收藏包养! ☆、第三十六话 情到最浓处   云翎摇摇头:“我怎么会怪你,反正......”她脸红了红,扬起一抹飞霞,却十分坦率的表露自己的心意:“反正我迟早都要嫁给你,既然这种事早晚都会发生,那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心甘情愿。”   她的话让云舒心情极好,他却并未表现出来,只颦眉道:“那万一,不小心有了孩子呢?”   “孩子?”云翎摸了摸小腹,仿佛那里真的有个小小的胎儿,却没有太多的震惊,随后,她跳跃性的思绪一转,极其郑重地提出一个严肃的话题:“如果有的话,那我现在就开始想名字吧,嗯,取什么名字好呢云小舒?云小翎,抑或者来个霸气点的,叫云无敌,云至尊......”   云舒:“......”@#¥%&……孩子的娘亲,你可以再有追求一点么?   云翎丝毫不觉,反而洋洋自喜,表情极为无耻:“我觉得都不错,你觉得哪一个好?还是每一个都很好,所以叫人难以抉择?”   云舒沉默了一会,撑起脸看着云翎,衣袖里露出的一截皓腕精致如玉,淡然道:“名字无所谓,顺口就好,奚姓虽然比较少,但取名字应该很好听的。”   “奚?”云翎一怔,随即明了。   云舒本姓奚,生父是萧别情入室大弟子奚落玉。以后两人若有孩子,自当也姓奚。   “哦。”云翎想了想,道:“那我用奚再取几个名字看看。”   她托着下巴,俨然一副进入状态冥思苦想的模样,云舒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逗你玩呢!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你逗我玩的啊!”云翎这才停止了取名大业。   “当然。”   云翎琢磨片刻,瞅瞅自己的领口,疑惑地道:“那我的衣服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你怎么也没穿衣衫?另外,你又是怎么跑到我床上的,你的床明明在那里啊?”   云舒道:“昨夜里你中了迷香,我将你带到寒池里解去魅香,你衣衫被池水浸得湿透了,只能脱掉烤干,烤干之后我再替你穿上的。至于我的衣服,我懒得烘干,直接将上衣脱了睡觉,至于我为什么在你床上,那是因为你半夜做恶梦,睡着睡着就害怕起来,我起身瞧你,你在梦中却拉着我不让我走,所以我只能陪着你一起躺下睡觉!”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的衣服被人动过……”云翎恍然大悟,良久回过神来,突然声音提高了八度,嚷道:“什么,你把我的衣服脱了烤干,再替我穿上?那你岂不是把我浑身上下看光光?!”   “嗯。”云舒坦然的点头。   “你你你......”云翎瞪着眼,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云舒波澜不惊地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又不是没看过。自你出生那天,我便将你看的一干二净。再说咱俩三四岁的时候还一起洗过澡,都不知道看了你多少回好不好。”   云翎:“......”   半晌她捂住脸,泪奔:“那是小时候啊,跟现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了,”云舒表情沉稳平和:“还不都是你。”   云翎:“......”   “好啦,懒虫。”云舒捏捏她脸颊:“快点起床。”   “不起来。”被看光光的云某人虽然有些害羞,但还是翻了个身,像无尾熊一样攀住云舒:“哥,你陪我再睡一会回笼觉,就像小时候一样。就睡一会,不然等回到了大周,我便再也不能像眼下这般随心所欲的同你在一起了。”   云舒眼神柔和的瞧着她:“好。”话落他重新躺下,侧过身伸出双臂,将她搂进怀里。   云翎的脸贴在他胸膛上,默数着他的心跳,心里安定至极,一刹那只觉得人世里纵有千百种美好繁华,却无任何一种抵得过此时的安逸祥和。她将脸在云舒怀里蹭了蹭,嘴里逸出满足的叹息。   云舒抚着她的发,道:“解你血咒的药材,我们已经集齐了两样,最后一样的龙丹,最近也有了些进展,只要再找到它,我便能医好你了......”他带着淡淡的笑看着她:“莲生,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得到救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他话落,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秀致的纤眉,她立刻闭上眼,由着他的唇顺着眼睛落到了鼻梁上,然后来到小巧的鼻尖。   他的唇停驻在鼻尖,好久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她睁开眼,便看到他深邃如静渊的眸子正对着她,那沉沉若墨玉的瞳眸中,清晰而分明的映出她的容颜。她脸红了红,道:“你盯着我作什么?”   他凝视着她,脑中忽地想起昨晚她的“强吻”,唇瓣绽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低语道:“昨晚被你占了便宜,今儿我可得讨回来。”   “呃?”她还没听明白,他的脸庞再次倾来。   熟悉的玉兰香扑面而来,他的气味萦绕在鼻翼间,她眼睫轻颤几下,忽地感觉嘴唇被一个微带凉意的柔软之物完全覆盖,她的心跳猛地加速。   那畔的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亲昵姿态,靠近了她。明亮的阳光从轩窗漏过,在她的视线里清清楚楚映出他如玉的脸庞,他坚毅清雅的眉宇,半敛半阖的双眸,他细密的睫毛,他专注的神情……这场景虽然在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却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清晰明朗过,她听到自己的心,“怦怦,怦怦,怦怦”,像怀揣了无数只兔子般,都快跳出胸臆来。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深吻她,以往他总是浅尝辄止的亲她的脸颊或额头,即便那次海棠糕事件,也无非只在唇角短暂相碰,实在算不上什么正儿八经的吻。而这一次,他前所未有的亲昵,让她欢喜而又紧张,想要回应他的吻,却失败的发现自己也没什么经验——虽然已经吻过两次,但皆是极其郁闷不堪的回忆,一次是在夜黑风高的晚上,被颜惜拦路强吻,当时情况混乱,完全是措手不及,所有的感受,除开震惊还是震惊,再无其他。第二次便是昨夜,可惜她那会子中了迷香,昏昏沉沉中,什么都记不得了,这经历,有也等于没有。   但她心里仍然觉得很快乐,所有的感官似轻飘飘的浮在云朵之上,美好的不大真切。她闭上了眼睛,全心全意投入到他给她的快乐之中。   他的吻起先是青涩的,蜻蜓点水般轻柔的亲吻着她的唇。她的唇瓣柔软的近乎温腻的香膏,笼着仿似来自异世国度的幽幽莲花清香,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他逐渐不满足这样浅层的触碰,稍稍偏过头,缓缓加大了力度,不断加深这个吻,游弋至唇舌之间。他的动作温存而细致,带着微微的生涩,小心翼翼在她馥郁芬芳的领域中摸索着。她笨拙的回应着他,缓缓将手攀到他的脖子上,手指伸进他浓密的发间,他的双手亦紧紧搂住了她的纤腰,两人亲密无间的依偎在一处,任唇舌间辗转厮磨,以无声的缠绵向对方诉说着浓醇的爱恋。   良久,云舒轻轻松开她,似是有些恋恋不舍,他又浅浅啄了一下她的唇角跟鼻尖,这才心满意足的结束这个吻,他替她盖好了肩处的被子,将头靠在她的鬓旁,轻轻唤她:“莲生……”   “嗯?”她被吻过的唇色鲜红如盛夏的蔷薇花瓣,双颊亦是酡红如潋滟红霞,微微有些羞赧之色,却没像常日一样喊他哥,而是唤出了他的名字:“莲初……”   他懂她的意思。   终有一日,她不会再将他当成纯粹的兄长,而是,彻彻底底的爱人。   两人相视一笑,任由眼中情意脉脉如许。   ******************************************************************************   晌午吃过饭后,云舒收拾了行李,称此家酒楼不甚安全,正要领着云翎再去寻一家之时,小王爷突然来了。   小王爷如一阵红色旋风般冲进屋,激起一阵馥郁香艳的脂粉香气,一把抱住云翎:“亲亲!亲亲!你可担心死我了……”   云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推开,道:“别担心啦,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吗?”   小王爷酒红的眸子波光荡漾,深情的饱含着两泡热泪,捶胸顿足无比自责地道:“那天我不该莫名其妙同你吵架的,若我没有负气离开,你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以后我保证,我再也不同你吵架了,我保证!”   不待云翎回答,他又道:“亲亲,这次你被西蒙贼人掳去,我们大周一定会报这个仇,父王已经知晓了这件事,正在同西蒙交涉呢!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白白吃亏。”   云翎道:“好了好啦!这事已经过了,我都没有放在心上了。”   小王爷点头,一手拉住她一手拉住云舒,道:“走,回别院。本王在这附近买了套宅子,先去那住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有骗你们吧,吻戏奉上!打滚卖萌撒痴求包养! ☆、第三十七话 三人同居   因着最近两天风头正紧,边城放行的官兵对大周两名男女通缉犯的搜查格外严格。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几人遂决定缓几天再回大周,横竖现在回去也没什么要紧事,就当在他国观光玩赏吧。   李承序一掷千金买了个大宅子,这个大宅子原本是西蒙一位重臣的别院,前来搜寻通缉犯的官兵自然不敢来打扰,所以三人住在里面,任外头再怎样风声鹤唳,关了门,里头依旧是太平盛世。   李承序是偷偷摸摸溜进大周的,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他只带了一名信得过的贴身仆从,眼下三人住在大宅子里,却只有一个下人,这人既要挑水砍柴,又要买菜做饭,打扫大宅子,还要跑腿守夜等等,简直□□无暇,完全不够用。   无奈之下,除开粗活累活之外,三人只好共同承担了其他琐碎的家务。譬如云翎做饭,云舒打扫房间,李承序洗衣服。   三人生活的甚是和谐,尤其是小王爷,简直对这种生活乐不思蜀。他半分王爷的金贵架子也没有,倒像个喜爱玩闹的孩子,就爱凑在伙伴旁,干什么都乐意。譬如他会在云翎洗菜切菜的时候,在一边端盘子递工具,云翎烹饪炒菜的时候,在旁边添火加柴,抑或在云舒整理房间的时候,屁颠颠的拿着抹布水桶跟在后面乱抹乱清,当然,他的努力换来了三个字——“帮倒忙”,要擦的没擦干净,擦干净的,又不小心摔了……如此这般帮了几天的倒忙后,云翎终于忍不住,脱口问出:“小王爷,你是有下人病吗?为什么老是喜欢跟着我们干活?”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就很开心满足.....”小王爷甩着手中的抹布,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窗户,笑嘻嘻道:“我每天吃着你亲手做的饭,跟你和云舒一起生活,自由自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无忧无虑......”他仰起头,微带着满足的口气,叹息道:“这真正的像是一个家的感觉,温暖,安定,大家相亲相爱,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本王好满足!”   云翎手握菜刀“擦擦擦”切着砧板上的菜,余光瞟他一眼:“满足吗?满足还不快去井边把衣服洗了!昨天的衣服你还没洗呢,再不洗,我没袜子换了。”   小王爷立马哭丧起脸,道:“我愿意洗,可我不喜欢一个人孤零零的干活,你陪我一起洗好不好?”   云翎道:“我可没时间陪你,我还要做午饭呢,不然中午你们一个个就等着饿肚子吧.....”   小王爷撅起嘴,像个生闷气的孩子。半晌他凑过来,搂着云翎的胳膊撒娇道:“亲亲,日后我也能像现在这样,同你们生活在一起吗?”   “日后?”云翎没弄懂他的话。   “是啊,以后。”李承序道:“等我们找到龙丹以后,解除了你的血咒,我会想法子解散跟你的婚约,这样你就可以同云舒在一起了。我说的就是那个以后。到了那时,我还能同你们这样吗?就像现在这样,三个人,住在同一套房子里,每天一起吃饭,一起干活,一起陪伴,一起生活。”   “我没意见啊,横竖那些年,你尾巴似的跟在我和哥身后这么长时间,我早习惯了,反正有人洗衣服也好。”   李承序两眼放光,无限欢喜:“真的?”   “假的。”云翎的话击碎了李承序的好心情,她拿着篮子敲着他的头:“我确实没意见。可是拜托,你是小王爷诶。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他不会放你离开他身边的!”   李承序默了默,好久后低声说:“那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这个身份,不再是这个劳什子王爷呢?”   云翎无可奈何地道:“现实一点好不好?你可是老李家最后的一根独苗了,摄政王不会让你放弃王爷身份的,他绝不会将这好不容易得来大好江山,拱手让给外姓人继承。”   李承序沉吟半晌,轻轻道:“你怎知,我就不是外姓人呢?”他的话音低而沉,带着一丝古怪的低落,似要低进尘埃里。   云翎一愣,没听清楚,便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李承序盈盈一笑,又恢复了初初的妖孽姿态,道:“本王说,让你中午多做几个菜,还有,记得做清蒸三丁桂花鱼给我吃,味道要像昨晚上一样好!不然,我就不洗衣服了。”   云翎:“......”   午饭的桂鱼烧的极好,李承序果然没食言,吃过饭便乖乖洗衣服去了。   朱红柳绿的宅子后,栽了几株梅树,这深冬季节,红梅怒放,朵朵如殷。   云翎提着一个小花篮,正将梅花一瓣瓣摘下来——曾听荆安说过,梅花有极佳的食用与药用价值,于是她心血来潮,打算利用这梅花发明一些甜点小食,或者炮制成花茶。   云舒一袭白衣似雪,端坐在花树那畔,悠悠的吹着玉箫,有花瓣盈盈落于他衣袍上,他不拂不扫,任那那雪白的织锦衣料点缀出殷殷红梅。箫声悠扬,音律缭绕,他静然吹着,神色却氤氲起浅浅的恍惚,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他最近偶尔会莫名其妙的走神。   云翎采满了一篮子的梅瓣,踏着轻巧的步伐来到他面前,藕荷色的裙裾在花树下翻飞如绯色蝶舞,她笑盈盈地问:“你是想吃甜点,还是喝花茶?”   云舒收回神思,放下白玉箫道:“随你发挥,你做什么我都欢迎之至。”   云翎抿唇一笑,道:“你倒是好养活,可不像那小王爷,挑三拣四,每次吃饭都恨不得列出长长的菜单。哎,还是你好啊,晓得心疼我……”   她愉快地说着,目光轻轻浅浅的扫过来,若有似无的含了一丝笑意,一双雪亮澄澈的眸子似清泉般,顾盼生辉,瞳中脉脉情意缓缓荡漾不绝。几朵嫣然梅瓣随着微风悠悠的飘荡下来,两朵落在她鬓上,点缀在黑如鸦羽的乌发间,似是两簇俏丽的鬓花。另一朵巧巧落于她眉间,倒似贴了一朵胭脂红的花钿似的,衬着那新雪冰玉似的肌肤,一张明丽的脸愈发娇艳起来。   她逐年成长,随着年岁的不断沉淀升华,渐渐褪去往昔少女青涩的稚嫩,越发的妍丽动人起来,举手投足开始散发一种专属于双十年华特有的风情,依旧清丽宛若出水菡萏,却偏又染上了一层清魅的妩媚,浑然天成的美丽。云舒心底一动,抚上了她的脸颊。   云翎微微仰起头,巧笑倩兮,婉转迎合。   微风掠过,扬起殷红花瓣纷飞无数,似豆蔻年华里倾下一场华凉的胭脂雨。远远瞧去,殷红梅树下的男女,一个丰神如玉,一个笑靥如花,温存相偎,映着身侧漫天飞花,晕出惊心动魄的唯美。   那样的光景里,有人逆着光,站在不为人知的隐蔽角落,静静地将一切纳入眼底。   冬日稀薄的阳光倾洒下来,他缓缓转过脸,酒红的眸子似被那淡金色的日光镀上一层光辉,熠熠如宝石水晶,光华流转。然而此刻,那般美的绝色瞳孔中,居然浮起了一丝淡淡的哀伤,他似是不愿再看那一幕,慢慢垂下头,轻轻捂住了胸口。   微凉的冷风中,他蹙眉自语道:“奇怪,为什么我看到这个画面,既高兴又难过呢?我高兴他们在一起......可我,又在难过什么?……”   他的话音极轻极浅,似被风一吹便要散落在这深冬的梅红光影中。   末了,像是自我调节一般,他抬头一笑,自嘲道:“哎,普天之下再寻不出比本王更大度更无私更舍己为人的王爷了,见到自己的老婆同别的男人相好,还在门口体贴的替人家把风放哨!”   *************************************************************************   六七日后,风声稍松,三人弄来三张出城令,一番乔装改扮,回到了大周京城,一路倒也无惊无险。   三人依旧住在京郊的别馆,饶是摄政王召了李承序搬回王府几次,李承序都不依,他实在舍不得三人的“同居”生活。   十二月即将过完,年关将近,为了迎接新年的到来,云翎又研究了好些吃食,甜点小菜蜜饯酒酿等等层出不穷,每每发明出来,便献宝似的捧去给云舒李承序试尝,云舒往往来者不拒,尝什么都说好,李承序虽然挑挑拣拣,但若有对胃口的,便一天到晚缠着让云翎给做,故而养胖了好几斤。   这真是一段安逸的日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迎接新年的喜悦。   一连欢喜了好几天,一日晌午,李承序下朝来,脸色却不像去的时候那么好看。云翎问他原因,他阴晴莫测地道:“李宜兰在家闹绝食呢,父王还让我劝她,有什么好劝的呀,若是我,得不到,那就毁了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一心多情   这真是一段安逸的日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迎接新年的喜悦。   一连欢喜了好几天,一日晌午,李承序下朝来,脸色却不像去的时候那么好看。云翎问他原因,他阴晴莫测地道:“李宜兰在家闹绝食呢,父王还让我劝她,有什么好劝的呀,若是我,得不到,那就毁了呗!”   “绝食?”云翎云里雾里:“她为什么要绝食?什么东西得不到了?以她的身份,还有什么东西得不到呀。”   李承序把玩着垂在肩上的一撮乌黑鬓发,冷冷笑起来:“父王将她指婚给姓颜的,不曾想那姓颜的居然拒绝了。面子里子都过不去,她自然要闹绝食了!”   云翎:“……”   李承序瞥她一眼:“怎么了,提到那颜小侯爷,你就不说话了,心虚啊?”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云翎眸光闪烁着,追问道:“那颜惜呢,他现在怎样,他这般抗旨,摄政王肯定是大发雷霆吧。”   “可不是,父王确实勃然大怒,但也没把他怎么样,毕竟,他对于老李家来说,还有很多用处。”   听闻颜惜无恙,云翎这才松了一口气。李承序却凑过来,目光隼利的瞧着她:“看你的样子似乎紧张的很嘛,怎么,你该不会对他……”他低头指了指云翎的胸口,口气颇有些吃味:“你的这颗心,该不会……装了两个人吧?”   云翎啪的拍开李承序的手:“怎么可能!你不要瞎怀疑我对莲初的忠贞好不好!我只是把颜惜当好朋友罢了,好朋友之间关心关心都不可以吗?”   “是哦,好朋友……”李承序拖长了声音,阴阳怪气地道:“真是好朋友啊,为了你连命都不要,单枪匹马闯西蒙营地……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他这是投桃报李,当时,你也曾这么单枪匹马的去闯绝情冢,就为了救他们颜家……”   云翎辩解道:“那是因为……”   “你勿需同我解释,”她的话被李承序截在半空:“我只问你,若我有一日,也遇到了那样的危险,你也会那般不顾一切的来救我吗?”   “会啊。”她毫不犹豫地答:“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我当然会啊,但是我不会再单枪匹马闯匹夫之勇了,我会拖着莲初一起,因为我现在没武功,打不过。哈哈哈……”   她笑起来,笑容明艳而坚定,一双星光般的眸子璀璨逼人,李承序神情忽然有些恍惚。她又笑了几声,甩手走开。   “喂,云翎。”红衣一闪,李承序拦在她前头,鲜见的直呼她的名字:“我是说倘若,倘若没有云舒……”他凝视着她,红色的眸子宛如酒红的稀世宝石,折射着莹莹的光,似要用那光辉将她朦胧的心底照个通透:“倘若没有云舒,你会选择他,还是……我?”   他突然而来的郑重其事,让云翎都怔了怔,她退后一步,无奈地道:“拜托,怎么可能没有我哥啊!藕花深处田田叶,叶上初生并蒂莲。莲初对莲生,这辈子已经注定好了,我只会跟他在一起啊。”   李承序却不容她含糊,眸中满是固执:“那下辈子呢?倘若下辈子,只有我跟姓颜的两个人出现在你生命中,你会选择谁?”   云翎的神色有那么一霎的怔松,随后浮起一丝莫名的慌乱,但很快她恢复如初:“小金,别无聊了好不好!哪有那么多倘若!我不跟你废话了,我要去看厨房里的药好了没,哥最近肺疾又犯得厉害了……”说罢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无聊?”空荡的房里,李承序默然站在一侧,目视着云翎远去的背影。好半天他失神一笑,敲敲自己的额头,道:“是啊,我真无聊,好端端问这种问题做甚,真是莫名其妙!”   于此同时,别院的另一侧,云舒正轻衣缓带,闲闲坐在院落里赏着几盆开的正盛的水仙花。   一线金黄的琉璃瓦上,几条白色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云舒抬首,漠然地道:“你们到底要跟着我到何时?”   话音一落,屋顶上又多出一个矫健的身影,他已是垂垂老矣的年纪,脚步却颇轻快,正是多日不见的老和——燕北奚氏的奚和大总管。   老和半蹲在屋檐上,面带焦虑忧心忡忡地道:“少宗主,老宗主身体有恙,此刻正躺在病榻之上,病痛中还挂念着您,您还是快些回燕北吧。”   云舒注视着眼前的水仙花,沉静地道:“我已说过,你们燕北奚氏,与我无干。”   老和道:“即便您不想继承奚氏宗主之位,可他毕竟是您的亲祖父啊!一个老人家想见见失散多年的孙子,这是人之常情。他都七十多岁了,整日缠绵于病榻之上念着您,您于心何忍哪!”   “祖父......”云舒的眸中浮起一丝恍惚,似是从未感受过这个字眼的含义。   老和见他终于有些动容,忙不迭趁热打铁道:“是啊,您同老宗主是亲爷孙,是真正的一家人,您在外漂泊这些年,如今终于落叶知根,此时不回家,还待何时?”   “回家.....回家?”云舒喃喃自语,似是在思索着什么,起身却向屋内走去。   “少宗主——”老和见他要走,身形一摆,便要跳下墙头去追他。云舒霍然回头,神色冷厉如隆冬冰雪:“出去!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老和被这样的眼神震慑住,脚步情不自禁往后缩了缩,还未退回墙头,一个藕荷色身影已经翩翩走了进来:“莲初!你跟谁在讲话?”   那人还未说完,已经瞥到墙角处来不及撤退的老和,以及立在墙头上神情怪异的燕北下属。   “你们是?”云翎端着药瞧着屋瓦上的人影。   几个下属站在墙头,碍着脸色冷冽的云舒,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眼风不住往老和哪里瞟。   老和还未回答,云舒已经冷冷道:“出去,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   老和默了默,最终一摆手:“走。”   话未落地,五条白色的身影在瞬间消逝的无影无踪。   云翎瞅着空落落的墙角墙根,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是谁?”   云舒道:“没什么事,只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你别放在心上,就当没看到吧。”   云翎道:“无关紧要的人怎么会找到这里,况且看他们的打扮,都不是寻常人,似乎是.....”她想了想,突然记起来:“哦,他们是燕北奚氏,燕北赫赫有名的白凰族奚氏,我记得!从前我们有个刺杀任务,便是跟燕北奚氏有关,那时燕北奚氏都是这个打扮。”顿了顿,奇道:“燕北奚氏,无缘无故来找你作甚?有什么事么?”   云舒坐在靠椅上,沉吟未语,只是微微颦着眉,单手扶着额。   云翎放下手中汤药托盘,走过去,指尖点在他眉心上,将他微蹙的眉缓缓舒展开:“皱眉做什么?有什么事不开心?”   她温热的指尖掠过他的眉,带来温暖而轻柔的触感,他依旧不答话,只是凝神瞧着她。   “你有心事,却不同我说,我很难过.....”云翎喟叹一声,面色有些凝郁:“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莲初与莲生之间,应该一生坦诚,彼此什么秘密都没有。”   云舒沉吟良久,终于道:“方才那些人,确实是北燕奚氏。”   “他们找你所为何事?”   “我父亲奚落玉是白凰奚氏宗主奚慕霖之子。”   “姨父是奚慕霖之子?”云翎怔了怔,神色愕然:“照这么说,那你岂不是.....现任白凰宗主的亲孙?北燕奚氏的嫡亲子嗣。”   云舒垂下眼帘,无声默认。   云翎蹲下身子,与靠椅上的云舒对视:“你戴过传说中的凤尾戒了?它认定你了?”   云舒轻轻颔首。   “那看来,此事是不会有错的了.....”云翎的表情凝重:“那他们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什么.....让你回去?”   云舒嗯了一声:“他们让我回北燕,继承宗主之位。”   两人缄默良久,云翎道:“你怎么想?”   云舒道:“我不会回北燕,我对宗主之位没有兴趣。”   “为什么?”   “那个位置意味着责任。”云舒语速沉重而缓慢,身子忽地前倾,拥住了云翎:“我不想被它束缚,这一生,我只愿无拘无束,同你在一起过最简单的生活。”   云翎张开双臂,同样的去拥抱他:“可你依旧挂念。即便你不想做宗主,可你却挂念你的爷爷。”   云舒被她一语戳中心中所想,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从来便是淡漠的人,性子坚忍而内敛,喜怒鲜少形于色,做什么,说什么,都是淡淡的模样,除开对云翎之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外在的澹泊,却并不能代表他的内心,不渴望亲情,不渴望温暖。相反,因为亲情及天伦与生俱来的缺失,他远比一般人,更加向往。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有童鞋在群里向我求床戏。。。我的娘,好热辣好奔放的话题哦~我要不要考虑在后文写一段写一段呢?    ☆、第三十九话 年关盛宴   云翎留意他的神色,笑着道:“他是你的亲人,纵然你们从未谋面,但骨血相亲是天性,你挂念他是应该的。”她仰起脸看他,眸光明亮如夜空繁星,蕴着真挚的暖意:“亲情是无法割舍的,你亲人本就不多,难得这世上还有你有这般亲的亲人,你应该去见见他。”   她神色温柔,凑过去亲吻他的眉梢,似是鼓励一般:“你知道的,我爷爷早在我出世之前便过世了,其实我心里一直很遗憾,因为从未见过他老人家一面。眼下你比我幸运得多,有生之年居然能跟失散多年的亲祖父重逢,这是上天对你的眷顾,你应该去见见他。不光为了自己,也为了你爹奚落玉......他自小就被外公收养,长大成人后从未见过自己的双亲。我想,在他心中,此生没有见过至亲,必然也是遗憾着的吧,你是他唯一的子嗣,就当帮他圆一圆遗愿罢!”   她的下巴抵在他的额上,语音轻柔。他闭上双眸倾听着,感官却感受着专属于她的关切与亲昵,她的几缕发散落到他的鼻翼间,微风传来她发间幽幽的莲花香气,他握住她的手,道:“好,等我解了你的血咒,我便去北燕。”   她微笑的看他,似是赞同。   他弯起唇角,浅浅一笑:“莲生,我去北燕,你同不同我去?”   “你去,我自然也得.....”云翎还没听完他的话,便满口答应,谁知云舒后头又添了一句话:“以孙媳妇的身份。”   云翎登时脸一红,最后的一个去字被生生咽入了喉咙,没再好意思说出来,她起身端过药碗,脸色羞赧,往云舒手中一塞:“趁热喝药!”   云舒接过药碗,笑意愈发深刻,在这斜阳疏影的别院,盎然了那半庭的水仙花。   隆冬飞雪,年关已到。   为了庆祝新年,小皇帝在宫中大宴群臣。   晋康王夫妇自然是要去的,那一天,两人盛装出席,肩并肩手挽手地进宫,小王爷李承序头戴金冠,腰系玲珑玉带,朱红织锦莽纹长袍,肩披罗兰紫轻裘,面如冠玉,一双绝世无双的酒红眸子清魅绝代,盈盈一笑,足可倾城。右侧晋康王妃一头青丝高高挽起,斜插两支金累丝凤尾羽金步摇,一身藕荷色穿心莲团百花锦缎宫裙,外搭雪白狐裘披肩,容颜清丽,笑染琼花,风姿卓绝。当二人披着一殿的玉光珠华迤逦而来时,宫殿的富贵华丽在两人的面前都沉默倾服,刹时满殿无声,人人瞠目惊艳。   颜惜亦算是半个皇室人员,当然也得出席。晚宴那天,他碧衣玉冠,依旧的丰神俊逸,清雅无双,惹得一干贵族女眷不住将眼风往他那瞟,而他视若无睹,正同颜致远一道坐在遥遥的那头浅酌慢饮。   云翎坐在这一侧,隔着太远,中间人来人往,无法跟颜惜交流,虽然她真的很想问问他的伤好没好。   两人相对遥远,她端着酒杯,忽地想起那一日,蒙迈草原上,那个令她无奈而愁苦的清晨,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那般无助的一面,他请求她装睡一会,告诉她,他不会再来打扰她的生活。   打住!打住!她不能再去想,她对他,有愧于心,却无以为报。这是一种债,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酒宴很无趣,百官们斟来饮去,李承序也被一群官员围住,酒红的桃花眼醉酒微酣,惹得诸女官心猿意马。云翎独坐一边,觉得瞧他们眉来眼去的实在有些无聊,便悄悄出了屋,去殿外转转。   殿外风雪连天,御花园内一派皑皑雪景,云翎裹着披风踩着厚厚的积雪,正想去宫内著名的梅苑赏赏,向小宫娥打听是在宫中右后侧,结果绕错了路,梅苑没到,倒绕进一片假山之中。   假山右畔,有一泊幽潭,幽潭旁围绕着一圈忍冬藤,虽是酷寒的雪天,枝叶却依旧翠绿繁茂,将一汪湖水衬托的碧莹莹,清透的若老坑飘花翠玉似的,倒也不失为一片美景,好歹不枉她白白走上好多路。   云翎欣赏着雪地里难得的绿色美景,待要走近潭水畔去瞧瞧,一个娇软的声音忽地传入耳中。   “站住!我叫你站住!”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清脆婉转,隐隐带着贵族女子的倨傲与娇贵,听起来甚是耳熟。不过却看不见身影,应该是在假山另一侧,想要知道是谁,需得绕过去才知晓。   云翎向来对偷听别人隐私这种事毫无兴趣,转了身就欲离去。可脚下还没迈出两步,另一个清朗的男声又响起来。   “郡主还有何事?若无事,惜就告辞了。”   那声音熟悉之极,不是颜惜还是谁。   咦,他不是在酒席上么?什么时候出来的?云翎的脚步忍不住顿了顿。   “颜小侯爷,你好狠的心呐。我在家中绝食,为了你不吃不喝,一连三日,可你……你竟不曾来探一探我……你便这样铁石心肠么?”   那女子的声音清脆如珠玉激撞,轻言细语随风而来,却隐带了一丝不甘的哭腔,正是李宜兰。   颜惜的声音从容和缓地响起:“郡主,前阵子东辽的事实在太过繁忙,惜无暇顾及郡主,还请郡主见谅。”   李宜兰道:“借口!你哪里是忙,你无非是躲着我罢了!你便这么讨厌我,宁愿抗旨,也不肯娶我?”   假山那头,颜惜的唇角噙着一抹微风般的笑:“郡主说哪里的话,郡主金枝玉叶,惜怎会讨厌郡主,只是不敢高攀罢了。”   李宜兰脸色一沉,话音里带着恼意:“你少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你不肯娶我的缘由,我自然晓得……”她顿了顿,讥诮道:“可她都嫁人了,你再怎么等,也是徒劳,她根本就不爱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颜惜施施然笑起来:“这是惜自己的事,惜自有分寸,不劳郡主费心。”   “你别逼我!”李宜兰一张俏脸涨的通红,怒极之下,再也顾不得其他,恨恨道:“你就不怕我将你们的事告诉父王?你作为臣子,不洁身自律,反而觊觎他的儿媳——堂堂大周朝晋康王妃,而他的好儿媳,又曾与你不清不白的有过一段,给我们皇家戴绿帽……你猜,父王若知道了,会怎样?”   有凛然森冷的神色在颜惜眸中闪现,但只是一霎那,他的笑又春水般的荡漾起来,道:“郡主,你不会的,若你要告诉摄政王,哪还会过来跟我讲这些话?”   李宜兰气结:“你怎知我不会?我现在就去!”   “郡主请便,但惜要提醒的是,郡主若要将这事告之天下,那惜也就投桃报李好了。”   李宜兰道:“投桃报李.....你什么意思?”   颜惜玉扇一展,缓缓遮住了半张脸庞,那露出的眉眼俱在笑,可却掩盖不住瞳眸深处的一丝冷意:“郡主可知,惜手上,有一则密报,压了有些日子了,惜这几天也在考虑,要不要禀呈摄政王……”   “密报?什么密报?”   颜惜拢起玉扇,悠悠笑起来:“哦,也没什么,东辽的平南王世子上个月丧偶,正欲娶天下门当户对的皇室女子做继任世子妃,听闻这位世子性格暴虐荒淫无度,前几任世子妃要么是被其逼疯要么便是自杀……啧啧,真是苦命的……”他唏嘘着,缓缓的逼近了李宜兰,笑容却愈发雍容风雅,口气转了一转道:“不过那平南王世子性子虽然不大好,但家族势力却不容小觑,他的父王平南王屹立沙场三十年,手下猛将精兵二十五万,惜相信摄政王若知道了这件事,定然会对联姻一事很感兴趣的……”   李宜兰的身子往后退了退,似是脚下站不稳一般,脸色仓皇的扶住了身侧的树干:“你!”   颜惜慢条斯理的迈开几步,转过身去,负手而立,道:“郡主无需用这样的眼神指责惜。惜不是无情之人,惜念郡主曾在蒙迈草原欲出手相救,心存感激,故而不忍郡主嫁去遥远的东辽,才将这密信一压再压……但郡主若是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我的底线,就休怪惜不念旧情了……”   李宜兰呆呆瞧着颜惜,忿然与无奈在眸中交织良久,末了,捂住脸,呜咽着跑开。   假山这一侧的云翎,亦是愣愣的站在那。风雪黄昏,假山这边空旷无人,颜惜同李宜兰的对话她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他对李宜兰的那一番话,软硬兼施又毫不留情面。她根本不用想便能知晓,他是为了她,为了保护她不被李宜兰伤害。思及此处,热意立刻浮上心头,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报他,脑中一片空白,却又突兀的想起那日之事。   那日,小王爷突如其来的问题,真的问蒙了她——倘若她的生命中,只有李承序与颜惜,她会选谁?   他问她之时,她当真觉得无聊且荒诞,但又在同一时刻,几乎根本没经过大脑,答案已经自动的蹦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提前祝各位同志们双节快乐! ☆、第四十话 偶遇   他问她之时,她当真觉得无聊且荒诞,但又在同一时刻,几乎根本没经过大脑,答案已经自动的蹦出来了。   颜惜。   她的大脑说,当然会是颜惜。   原因不明,她根本不晓得原因,但是大脑已经这么做出了判决。   她被自己的念头骇住,瞬间。   好半天,她回过神来,跟自己说,大概是因为跟颜惜相识的时间比较早吧,所以,所以,颜惜先入为主……嗯,一定是这样……   嗯,一定是这样……云翎捏着衣角,暗自又默念了一遍,似在说服自己无故不安的心。   “你还要在那呆多久?”   她脑中正混乱着,清越的嗓音忽地自那畔响起,她一惊,循声望去,才发现这声音来自假山背面。   是颜惜?他在对自己说话?他怎么知道她在这?   颜惜的话又响起来:“躲在假山后听了那么久,还没听够么?”   云翎自知再也躲不过,想起颜惜曾经讲过的话,欲要走,却又觉得这样偷偷摸摸溜掉实在不算礼貌,寻思着即便要走也该出来打个照面再走,于是绕过假山,慢吞吞走到颜惜面前,讪讪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刚巧路过,结果就撞到你们了……”   颜惜目不转睛瞧着远处的雪景,那样波澜不惊的神色,似是彼岸遥遥的雪色地平线,延绵千里却一丝高低起伏也没有,好半晌,他淡淡地道:“我知道,你毋须解释。”   他褪去了素日里春风般和煦的笑,俨然又是那副客气而淡漠的模样,云翎觉得有些尴尬,想起了最要紧的问题,于是道:“你肩上的伤怎样?好了吗?还有你心窝的那一处伤,刚才酒席上我就想问你了,但是我们隔的太远,中间挤满了文武百官,我没法过去……”   颜惜颔首,将手中扇子徐徐合拢,道:“好多了,王妃不用担心。”   他的话极短极轻,口气淡而疏离,目光轻飘飘的,划过周围的一切,却唯独不曾掠过云翎,仿佛她只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淡然寒暄过后,便各自飘零天涯。   “哦,那就好……”云翎牵强一笑。   眼下,他这般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终是如那日所说——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再也不会来打扰她的生活了吗?   好吧,既然见面对双方都是一种苦楚,而且他已然下定决心,快刀斩乱麻,结束两人之间的一切。那么,她亦会如他所愿,尊重他的决定,也不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如此,她扯起唇角,勉强笑道:“既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又觉得这样冒昧的告别有些失礼,便胡乱寻了个理由:“小王爷一会不见了我,估计要来找了。”   说曹操,曹操到。她话还未落,李承序的呼喊随着风雪清晰传来:“亲亲——亲亲——”伴随着他的呼唤,还听到一些宫中下人凌乱繁杂的脚步,看样子是一大帮子人都来找她。   她正要应,却倏然想起李宜兰的话,颜惜是臣子,她是晋康王妃,两人在假山丛中,于无人之地秘密相会,确实有瓜田李下之嫌,宫里的流言蜚语是极其可怕的事物,无中生有混淆黑白是这宫中之人最拿手的好戏,况且,颜惜最近本就因抗婚一事被摄政王责罚,此时若是再传出两人的是非,岂不是要再次连累他?   思及此处,云翎惊了一惊,飞快瞥了颜惜一眼,道:“我走啦。”话落牵起裙角,头也不回的跑远。   簌簌雪花漫天而下,颜惜一身碧衣,独伫寒风之中,无边无际的风雪里,他的脸上浮起一丝苦涩,喃喃自语道:“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去见他么?”   北风料峭,他低低的呢喃落在风中,转瞬不见。   云翎出现在小王爷面前之时,李承序松了一口气,屏退了周围的侍从,道:“去哪里了?叫我好找。”   云翎道:“大殿里闷,我就出来透透气,见你跟那些官员们喝的正是热闹,就没打扰你。”   李承序释然一笑,道:“好歹也跟我说一声嘛,我还以为你同那小侯爷又一道出去了呢……”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他将那小侯爷几个字咬的重重的。   小王爷最近特别喜欢跟颜惜较真,云翎怕他多心,道:“哪有,我是一个人出来的,才不是你想的那样……”话落有些心虚,立马掉转头,不让李承序看见自己的表情。   李承序没瞧出她的异样,道:“没有就好,云舒不在,我可得帮他好好看着你。”   云翎瞪他一眼:“我又不是犯人!看什么看?”   李承序慵懒一笑,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媚眼如丝:“我可不管,反正我就是不让那姓颜的碰你……啊,不对,不是碰,是离你一丈之内都不行。”   云翎:“……”   李承序见她表情不悦,道:“好了好了,别生气啦,你今儿是第一次来皇宫吧,我陪你四处瞧瞧……”说着学着那宫中宦官,托起了云翎手腕,捏起了嗓子尖声尖气地道:“王妃娘娘,请——”   云翎噗嗤一笑,也就由着他去了。   两人走后不久,碧色的身影如青烟一般,跟在后头,飘闪而过。   前方忽地传来丝竹声响,好生热闹,李承序顿住脚步,探头向前看了看,道:“前面似乎搭了个豪华的戏台子,亲亲,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云翎摇摇头:“不了,莲初还一个人在家呢,我要早点回家。”   李承序撅起嘴,波光荡漾的酒色眸子略带一丝薄恼,唇色嫣红如樱,明明是娇嗔的模样,却偏偏风姿撩人。他踢着足下的雪,幽怨地道:“真是的,就一会也不肯陪陪我......”   他闷闷地走出几步,忽地一转身,张开双臂朝云翎扑了过去,可这个拥抱还没落实,云翎已经一巴掌将他拍开:“不许动手动脚!”   李承序眼泪汪汪地道:“亲亲,这是人家送你的新年礼物,你居然这么不待见。”   云翎道:“我不要这个礼物,换一个。”   李承序嘻嘻一笑:“好啊,那换你抱我.....”   云翎:“......”   李承序笑了笑,墨黑色蛟纹靴在雪地里踩出窸窣的声响,他摊开手掌,几片雪花打着旋儿落在他掌心,他定定瞧着手心,任晶莹洁白的雪花在掌中无声融化,许是这灰蓝的天色太过阴暗,他潋滟的眸光也随着这天色迷蒙下来,良久,他轻轻说:“亲亲,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就不会像今天这样陪我一道过年了吧?”   云翎道:“明年吗?应该是吧。”   李承序道:“等血咒解除了,你会去哪?”   “去哪?”云翎仰头看着纷飞的雪空,唇畔微微噙着一抹温柔的笑:“应该会跟莲初一起去江南隐居吧。我俩盼望这件事,很久了。”   李承序没应,反而转了个话题:“你现在似乎改口了,都不喊他哥,经常没大没小的直呼莲初。”   云翎抿抿唇,脸上浮起一丝羞赧,道:“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嘛.....心态不同了啊.....”   两人沉默了片刻,周身忽地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云翎警惕地向左右瞧了瞧,凑近了小王爷:“附近似乎有人。”   云翎自然不会平白无故怀疑身侧,这情况若换做以前,周身数丈以内再细微的声响都逃不过她的耳朵,来人的方位,人数,甚至武功的高低,落入在她灵敏的耳里,都能做出判断的出大致,但现在她现在内功全失,只能凭直觉去感受。   “周围只有我们俩,哪有其他人啊。”小王爷眨眨眼环视四周,身边除了漫天的银雪,及远处被大雪覆盖的一弯玉白拱桥,再无其他:“你太多心了,这是皇宫大院,侍卫重重的,你以为是鱼龙混杂的菜市场吗,不可能有歹人混的进来。”   “是吗?可是我常年的直觉告诉我.....”云翎尤不放心的四处查看,却被小王爷拖走:“好啦好啦,不会有人的。”   两人并肩走出十来步,李承序瞥她一眼,继续了之前的话题:“你们走后,是不是就不会再回来了?”   云翎道:“应该是。”   李承序将脸转到一边,好半天,听到他沉闷的声音传来,却只是一个短短的“哦”字。   见小王爷的情绪有些低落,云翎扬起一抹笑,戏谑道:“这样还不好吗,我走了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再去寻别的美人做王妃啊,对了,我听说,最近你又看上了太后的小侄女啊,就是刚刚坐在太后身边的那个天蓝色衣裙的姑娘么?啧啧,美的很呐,你可以考虑娶进家门!”   “你!”李承序眸中有那么一霎的暗淡,他缓缓将手掌拢紧,任那雪花融化的液体冰凉着自己的手心,随后他一偏头,又露出初初倾国倾城的盈盈媚笑,道:“可不是,那许小姐确实比你美的多,而且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真真是一朵妙曼解语花!好,本王决定了,回头本王要好好想想。”   “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话 香膏的秘密   “想什么?”   小王爷恶狠狠瞟着她:“想一个休你的理由!休了你好娶她!”   云翎不以为意,吟吟笑道:“好啊,我帮你一起想!再不行,拉上莲初一起,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李承序气结,酒红的眸子眼波荡漾,嗔了云翎一眼道:“你这没良心的死女人!”从一旁花木上捧起一团雪球,径直往云翎身上砸去。   云翎纯白的狐裘外袍上沾染了好些白色的雪末,她抖抖雪,嘻嘻一笑,也去身畔栏杆处拢起一捧雪来,捏成团,炮弹般砸到李承序身上。李承序一面躲,一面回击,两人如孩童般嬉闹着,逐渐跑远。   梨花般的皓白雪花依旧飘扬着,那两人远去的身影渐渐隐在风雪中,雪地上,空余两排凌乱而绵延的脚印。   呼啸的北风夹杂着雪花不断穿梭往来,不远处的拱桥后,缓缓走出一个碧色身影,精致的碧绿云锦衣袍逶迤至地,被纯白的雪地一烘托,仿佛一汪碧波荡漾的春水般绵绵漾开。那人静静瞧着两人远去的方向,目光深幽复杂。   隔得太远,颜惜并未听到两人的对话,但那两人的言行举止,让他觉得有些蹊跷——在无旁人的私下之时,小王爷与她,并不像在诸人面前那般夫妻恩爱,甚至……连夫妻的感觉都没有……   半晌,他半敛下眼睫,并拢的玉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着拱桥栏杆,扇骨击在玉质的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如珠落玉盘,那样动听的声响中,他低低自语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未来得及想通透,他蓦地愕住,弯起唇角苦笑一声。   他一心想着这些,竟忘记了自己。   明明说好不再见,明明下定决心,不再见。   可为何自己又要跟过来,为何鬼使神差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步履?   *****************************************************************   云翎回到京郊的别馆,已是深夜。三人正坐在一起热闹的吃夜宵,黛衣忽然进来,将一封信笺递到云翎手中,道:“小姐,这是紫衣的来信。”   云翎看完信,微微皱起眉头,道:“爹生病了?这怎么回事?”   黛衣摇头。   云舒将信接过去看了一遍,问:“你怎么想,是要回云霄阁吗?”   云翎颔首:“嗯,我要回家看看,不然心里不踏实。”又道:“哥你不是最近肺疾发作了吗,刚好回家给荆安神医瞧瞧。”   云舒默不作声,半晌看向李承序:“小王爷,莲生现在回家,方不方便?”   李承序沉吟片刻,道:“本来新年年初的头几天,朝廷里确实有些琐事需要打理,但你们既然有事就回去吧,我一个人留在京城处理好了,父王那边我自会交代,你们别担心,只管安心回云霄阁吧。”   云翎感激地瞥了一眼李承序,三人又细细商量了一番,这才散去。   经过两天的车马颠簸,云翎终于回了家。   一进门,她还来不及回栖梧苑,便急忙赶去见云过尽。云霄阁主斜靠在软榻上,看起来同过去无异,只是精神头差了些,云翎心急火燎的问及病情。云过尽淡淡一笑,答:“没什么,无非是受了点风寒,低烧几天而已,想不到那紫衣丫头这么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要写信跟你说一说,叫你二人来回奔波,可累坏了罢?”又转头朝云舒看去,温和地道:“莲初,此番你陪翎儿一起去京城,辛苦你了。”   云舒斜睇着云过尽,表情有些怪异,似乎在思索什么,闻言他回过神来微微颔首,风轻云淡地道:“守护莲生本就是莲初分内之事。”他立在三步之外,神色澹泊,话音极轻,却明显地含了一丝生硬之意。   云翎粗枝大叶,满脑子都是云过尽的病情,哪顾得到云舒的神情,她坐到床榻前更仔细打量着云过尽,犹自不信地道:“真的?就只是受了风寒而已?”   云过尽拍拍她手,道:“我是你爹,还能蒙你不成.....好啦,一路上都累了,你跟莲初下去好好休息吧。这次难得回家,京城里没什么事的话,就多住几天,便当陪陪爹吧.....”   云翎顿首,起身同云舒一道走出去。   两人走后,云霄阁主自榻上缓缓坐起,向右侧斜睇一眼:“高远。”   门侧,精壮男子随即走出,单膝一跪,双手托了一个小小的红木托盘,道:“阁主,这就是在惊鸿姑娘房中搜出来的东西。”   云过尽扫了托盘一眼,那托盘中央正放着一个贝壳大小的搪瓷妆奁匣,打开那精巧匣子,露出里面玉白的香膏,风一吹,温腻油脂的膏体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似百花浓郁,又似果蜜香甜,说不出的馥郁魅惑,云过尽用手拨了拨那匣子,向高远身边的小丫头道:“这就是惊鸿平日里所用的发油?”   “是。”惊鸿的贴身丫鬟凝儿连连点头:“惊鸿姑娘平日里确实用的就是这种,奴婢伺候她这么久了,不会记错。姑娘平日里最喜欢洗了头后,便抹一些香膏,然后将头发散散披着,从不挽起来。”   “你确定这是锦少夫人给她的?”   “婢子确定,那天锦少夫人来,将奴婢支开去拿玫瑰梅子果脯,但环儿在另一侧看到了,确实是锦少夫人偷偷塞给惊鸿姑娘的。”   云过尽沉思半晌,将妆奁匣拿起来,递给刚被人请来的荆安。神医小心翼翼接了过去,将匣子内香膏观察片刻,又送至鼻翼下,闭眼凝神静气嗅了嗅,须臾后他一边嗅着香膏一边道:“首乌,姜花还有.....九里香和情人草。”   云过尽道:“先生既能查出这香膏的成分,那这香膏里究竟是什么,可是导致我身体不畅的原因?”   神医道:“单从材料来讲,这香膏确实只是护发的药材,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这里头情人草添加的有些突兀,它没什么护发的作用,只是香味特别而已.....”顿了顿,又道:“也许只是因为香膏的制作者喜欢这个味道,才特意添加进去,因为它除了当做香料之外,别无它用。”   云过尽道:“先生的意思是,这香膏并无什么特别的毒素会伤人害人?”   神医道:“从这四样材料的配方来讲,确实是这样。”   云过尽道:“所以,我这些日子以来持续的低烧,浑身乏力,内力无故流失,及偶尔的其他小病症,与它无关?”   神医颔首:“目前看来是的。”抚抚下巴,斟酌道:“我们已经查过了阁主的食物及其日常所用的其他事物,都没发现什么异常,鄙人猜,阁主这一阵子古怪的症状或许跟上回送血给小姐有关,血乃气血之本,上次阁主实在是送了太多的血,一时伤了身体根本也说不定......”   云过尽沉吟良久,将妆奁匣缓缓放入托盘,向凝儿道:“把这个送回原位,记住,莫要让惊鸿姑娘知道。”   “是。”凝儿接回托盘,领命而去。   浩清池旁,惊鸿红衫如火,逶迤至地,正倚着栏杆,闲闲的赏鱼。锦若薇立在一畔,一身水粉锦缎百花长裙,宛若墙头娇嫩的蔷薇花。   两人身侧各站着一个丫头,神色柔顺而恭敬,眸中却均有不容忽视的犀利敏锐。   惊鸿自然晓得,她们眼中的犀利,是出自何种原因。   那些个奴婢们,一个个恭敬有礼的笑着,一个个轻声细语的贴身伺候,却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罢了!   惊鸿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有一搭没一搭的同锦若薇寒暄着无干痛痒的话。   “少夫人,怎么今天有空出来?”   锦若薇一如既往挂着温婉的笑意,道:“今儿小姐回娘家,我好歹也是她的亲嫂子不是,便去了栖梧苑看看她,不曾想,回来的路上竟遇到了你,真是巧。”   惊鸿道:“小姐如何了?做了王妃,日子定然比先前更滋润了罢。”   锦若薇道:“可不是,听闻那晋康王十分宠她,几乎是百依百顺,唉,真是好福气的......”她言至此处,俯身去抚了抚身侧花丛里的月季花,那花冬日里并未开,但茎叶却依旧碧绿苍翠,十分惹人喜爱,锦若薇纤纤手指握住了一杆花枝,正要感叹什么,突然“哎哟”的痛呼出声。   几人忙移目去瞧她,便见锦若薇纤细白净的右手五指上,被月季花梗处的锐刺划伤了好几道口子,她颦起了眉,轻呼到:”想不到这花梗上竟有如此多的花刺,真真是疼煞我了.....”一面向身旁丫鬟道:“呆翠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房里取一点纱布来替我包扎。”   “好,奴婢这就去。”翠儿瞥她一眼,退下身去。   锦若薇口中吸着凉气,吹着伤口,似乎是疼痛难忍,惊鸿面有不忍,向自己身侧的丫头道:“环儿,我记得我们屋子里有瓶阁主赏给的金疮药,治疗创伤效果奇好,你去替我取了来吧,好歹也帮锦夫人处理一下。”   翠儿踌躇片刻,一瞧锦若薇鲜血淋漓的手,还是回身去取药。   浩清池畔,立时只剩惊鸿锦若薇两人。   惊鸿道:“掌门,你的伤不要紧吧?”   锦若薇迅速站起身,方才呼痛的娇弱表情瞬间敛去,唯剩一丝淡然的冷静:“无妨,小伤而已。”顿了顿,又飞快的道:“你秘密把我约出来,有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快乐各位!   悲催的小七还要加班~ ☆、第四十二话 若薇的宝贝   锦若薇迅速站起身,方才呼痛的娇弱表情瞬间敛去,唯剩一丝淡然的冷静:“无妨,小伤而已。”顿了顿,又飞快的道:“你秘密把我约出来,有什么事?”   惊鸿环视左右,压低声音道:“如果我没猜错,你给我的那盒香膏,已经被云过尽察觉了,说不定,他已经命人搜了去,着手调查了.....”   锦若薇镇定如初:“那让他查吧,反正那香膏没有任何问题,他即便是拿给大罗神仙,也查不出来什么。”   惊鸿一愣:“香膏没有问题?那您给我做什么?”   锦若薇微微笑起来,道:“那香膏确实没有问题,无非添加了一味情人草的药材。”   “情人草?”惊鸿思索片刻:“我记得这是一种香料,似乎对人体毫无害处......”   “是啊,情人草确实对人体毫无害处,可是......”锦若薇冷冷一笑,剪水双眸缓缓浮起一层恶毒,她慢慢凑近惊鸿耳畔:“可是.......若当它用一种特殊的手法加工以后,再遇到了宁息香呢?”   惊鸿脸色一僵,霎时呆在那里。   锦若薇若无其事的笑起来,继续道:“最近云过尽可有什么异常没,他都闻了这么久的情人草,按理说多少都会有一些症状出现的。”   惊鸿道:“他持续低烧,而且浑身乏力,听说是感染了风寒。”   “哦,那就好,要的就是这样不易察觉的症状,不愧是孟潭千辛万苦送给我的‘宝贝’......”锦若薇掩唇微笑,将“宝贝”二字咬的极重,末了又道:“那就让他继续这样‘风寒’下去吧,相信要不了多久.....”她压低声音,欢快的笑起来:“我们的目的就要达成了.....”   惊鸿沉默不语,半晌,她看向锦若薇,表情有微微的不忍:“我们真的,真的要置他于死地吗?”   锦若薇含笑的脸色骤然冷下来,冰凉如秋末寒霜料峭北风:“你这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不想替我爹我报仇了?难不成你想做坤岭的叛徒?难不成你想临阵倒戈?”   “不是,惊鸿绝非这个意思,掌门的仇,惊鸿时时不敢忘,我只是.....”惊鸿的眸中有一霎那的动摇及怜悯:“我只是觉得云霄阁主,也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锦若薇哼然冷笑:“可怜人?他可怜,那我爹就不可怜啦,我那几个惨死的兄长就不可怜了,你莫忘记,他们都是怎样死的!”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得看向惊鸿,双手剧烈地摇着她的肩膀,似要将她唤醒:“惊鸿,你想想我们坤岭,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在这个紧要关头,你不能动摇,我们必须联合一致,才能完成复仇大业!”   惊鸿的身子被锦若薇一番左右摇晃,犹如被风吹过枝头微微摇曳的花枝,但她的目光却直直的投入浩清池中,眨也不眨。池中清波如许,她秋水潋滟的眸子倒影在沉静无澜的碧水中,一半迷茫,一半哀伤。   好半天,她回过神来,道:“姑爷回来了吗?”   锦若薇愣了一愣,须臾才明白她这个姑爷指的是谁,神情莫测地道:“自然是回来了,他这么宝贝她的妹妹,连妹妹出阁都要亲自护送,这回妹妹探亲,自然也要一路跟回来的啊。”   她唇角噙着一抹柔柔的笑,可不知为何,口气里却隐隐有股酸味。   惊鸿默了默,轻声道:“哦,那我找时间去瞧瞧他。”   “你?”锦若薇一怔,道:“你去瞧他做什么?”她的声音停了一停,疑惑地打量了惊鸿一圈,忽地失声道:“难不成你对他.....你对他.....?”   “掌门多虑了,绝非你想的那样。”惊鸿摇头,半敛着眼眸,脸上渐渐浮起一丝迷惘:“我也说不上来,我只见过他两面,但却有种奇怪的感受......我感觉自己对他有种莫名的亲近感,或者,是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天生而至,又仿佛我们很早就认识,甚至,我与他有着某种特殊而亲近的关系....但我无法解释这种感觉,这真的只是一种直觉.....”   锦若薇静静的瞅了她一眼,神色里掠过一丝诧异,似是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她待欲说点什么,翠儿握着纱布碎步小跑过来,道:“少夫人,纱布来了,翠儿来给您包扎。”   锦若薇收起了脸上的表情,俨然又化作初初那个娇弱若扶柳的模样,捂着伤处娇声呖语道:“我的好翠儿,你可是来了,叫我好等。”   *******************************************************************************   这一日呆的闷,云翎嚷嚷着要去山下转转,云舒便陪她一起下山。   因由着过年,镇上集市里热闹的很,杂耍卖艺的,摆饰品玩意的,卖小吃糕点的,各个摊子挤满了街道,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云翎拖着云舒,孩童一般在大街小巷逛来逛去,嘴里塞着麻糖糕,怀里揣着糖炒栗子,手中提了好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兴致勃勃的看杂耍。   杂耍队旁观众一个圈,云舒云翎站中间,前头一排站着一对年轻夫妇,男的肩头坐着两岁多的儿子,女的拎着满手的小吃偎依丈夫在身边,说说笑笑,时不时的喂一点糕点到自家相公或者儿子口中,一家三口,气氛温馨之极。   两人不禁被这一家三口的融洽幸福感染,云翎也学着那妇人,剥了个栗子塞进云舒口中:“你虽然不怎么爱吃甜的,但这王记糖炒栗子真心不错,尝尝。”   云舒轻嚼几口,赞赏道:“味道确实不错。”咽了下去后,又补充道:“就是还差了点什么?”   云翎丢一个到自己嘴里,尝了尝,纳闷道:“我觉得这味挺好,不差什么啊。”   云舒清隽的脸扬起一抹浅笑,若有所思的指指自己的肩头:“这里还差个人。”   云翎的面容立刻泛起稍稍的羞赧,敢情他这是说,一家三口,目前他们还是两个人,缺个孩子呢。   她别过头,明明有点不好意思,却不愿意被看穿,便乱七八糟的扯了一句话:“你喜欢男儿还是女儿?”   云舒修长的手指搁在下巴上,他正对着阳光,晌午明亮的晖光映入他深邃的瞳眸,带起一刹那的恍惚,一抹不甚明朗的阴霾自眸中泛起。半晌他道:“都一样,反正都姓奚。”   “嗯,都姓奚,这个姓好听。”云翎顺着他的话接道。她笑吟吟望着他,不想云舒的表情却有些奇怪。他静静站在那里,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恍惚又有些迷惘,嘴唇浅抿,乌黑的眸子有看不清的暗潮翻涌。冬日的阳光浅浅的笼在他身上,那样温暖的淡金色泽,本该温温柔柔的照映在他身上,镀出一层暖和的意境,此刻却似突然凉下来一般,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那样的意境里,他仰起头看着天空,沉吟不语。   云翎被他突然而来的缄默愕住,刹那间,她的心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感觉。   他,是排斥云姓的。   这念头浮出的一瞬便将她自己也惊了一惊,她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阵忐忑不安,却又不知这不安为何而来。缓了缓,她拉了拉他衣袖,道:“我累了,我们找个茶馆喝茶歇会脚去。”   他从缄默中回过神来,垂下眼帘瞧她一眼,牵住了她的手,道:“好。”   城东的茶馆里生意极好,几乎不见空座位,原因在于这家茶馆的说书人戏本子讲的极其精彩。   云翎挑了个靠窗的通透位置,同云舒悠闲地喝着茶,大厅正中搭了个小台子,说书的老者正唾沫四溢的讲的妙趣横生,一圈茶客是听得津津有味。   一个段子是个老段子了,讲的无非便是前朝镇国公的忠心报国的英勇段子,关于镇国公经典的故事几乎流传大街小巷人人都晓得,可这说书的口才委实太好,一个普通无奇的段子,被他一番润色加工之后,倒也跌宕起伏耐人寻味的很。   一桥段讲完,掌声啪啦啦的响,云翎也情不自禁打赏了些银子。   那说书者一看云翎小费给的丰厚,心情自然好极,再打量一圈茶客意犹未尽的模样,笑道:“承蒙各位厚爱,今儿老朽便再说一段更精彩的戏,这可是从前从未说过的故事。”摸了摸胡须,接着说下个戏本子。   第二段戏本子果然从未听过,讲的是一个纠结而狗血的桥段,云翎好久都没听过这么爱恨纠葛的剧情了。说的是两大家族的恩怨情仇,张李两家家族世代交好,不料到了这一代因为家主政见不和而闹出矛盾,矛盾历经数年日月积累,终于到了不可调和之日,张家一怒之下怒杀李家,一夜之间血洗李家上百口人,曾经轰轰烈烈的李家被尽数灭门,只剩一个刚出生的小女儿。张家夫人念佛心善,看着包在襁褓里的婴儿,偷偷留了下来,大概也是为了赎罪,她寻了个借口将这李家的小女儿放在身边养着,待她同自己两岁的小小儿子一样,视如己出。十几年后,两个娃娃都长大,因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毫不意外的彼此相爱了。就在成亲的前一晚,这位张家养大的李家小姐,终于得知自己的身世!原来养她多年的张家竟然是自家的灭族凶手,而自己心爱的郎君,竟是灭族之仇的儿子!可怜命运无常造化弄人,这位李家小姐面对养她育她的张家,面对疼她爱她的张郎,爱爱不得,恨恨不得,爱恨交织,恩仇煎熬,一时万念俱灰,最后竟提刀杀了心爱的男子,随后服毒自尽走上绝路。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今日看了南倾的《师妹太妖娆》,写得十分精彩,推荐给各位亲亲。笑点十足,快笑爆了我。。。 ☆、第四十三话 话本子   此段子一讲完,满堂唏嘘。云翎摸出一绽银子打赏给说书老头,亦喝着茶跟着诸人狠狠感慨了一把:“虐!太虐了!比梁山伯与祝英台还虐!”磕了两粒瓜子,向一旁云舒道:“莲初,我觉得,编这个段子的人简直就是后妈!存心要虐死男女主的!”   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云舒的回答,云翎停下了手中的瓜子抬头朝云舒看去,一侧的云舒正垂着头看着桌上的茶杯,茶汁澄澈,透着微微的青色,那样潋滟的茶光中,倒影着他清玉般的面容,他微微皱着眉,表情隐约有些恍惚,却不知在出神想些什么。   云翎拿肘捅捅他的胳膊,正要问他,未曾想邻桌的一个中年男子突然笑起来,向周围的人道:“这故事好生新奇,倒让我联想起一些事。”   来茶馆的多半便是八卦分子,一旦有话头,自然是要聊个火热,于是他身边一圈的宾客各个兴趣盎然,道:“王兄想起什么事?”   那中年男子喝了一口茶,故作神秘地道:“也没有什么,一桩秘闻罢了!”   “秘闻?”那中年男子似乎是个八卦高手,故而听他唠嗑的人很多。身侧一圈人在听到秘闻二字登时亮了眼,追问道:“什么秘闻?林兄快给我等讲上一讲。”   中年男子端着杯盏,摆起了架子:“既然是秘闻,怎么能随随便便说出去呢?这可是好多年前我听一个前辈说的,他当时还嘱咐我不要轻易说出去,以免招来灾祸。”   一圈八卦爱好者的兴趣更大了,中年男子越是不说,一干人越是好奇,纷纷道:“林兄,大家都这么熟,你还有什么好瞒的,不如都说出来,兄弟几个保证,绝对不传出去就是。”   “是啊是啊,这些江湖秘闻也就您这样的老江湖知道的多些,您不跟我讲,还有谁讲啊?”另几个八卦宾客怂恿着,而后默契的为中年男子倒好酒上好菜,还有两个积极为他捏背捶腿,其余人等托起了腮,一副虔诚期盼八卦秘闻的模样。   中年男子眼见被一群人众形捧月般拥簇着,虚荣心霎时得到满足,神色颇有些湛然自得,加之又喝了好些酒,酒气上涌,酒壮怂人胆,做事亦远比平日大胆的多,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道:“好,那我讲出来,可你们别传出去了就行,这可关系着武林的某个名声赫赫的大佬呢。”   一群人听到大佬三个字,好奇心愈发强烈,将头点的像鸡啄米似的,再三保证:“林兄放心,我等定然守口如瓶,决不会胡乱讲出去。”   中年男子这才放下心来,道:“你们还记得吗,二十多年前,江湖中有个落玉公子。”   落玉公子?奚落玉?   此言一出,云舒微微一怔,双方虽然隔了几张桌子,但他耳力何其灵敏,已经尽数听到。他表面如常,目光仍旧漫不经心的落在窗外,可余光亦已然若有若无的向那中年男子扫去。而对案的云翎,一心嗑瓜子听下一个戏本子去了,自然是没留意到的。   “落玉公子?”围观人中最左边的黄衫男子道:“云霄阁的落玉公子?自然记得,那可是当年在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啊,在下虽然没见过他,但家师曾与他在阴城盛会有过一面之缘,家师对他惊为天人,至今念念不忘。”   中年男子颔首道:“是了,便是那位天纵英才的落玉公子。”   另一名灰衣男子接过话头:“那位落玉公子虽然出名,但却英年早逝,可惜啊可惜。”话落忍不住摇头叹息。   一群人唏嘘了几声后,黄衫男子疑惑地问中年男子:“你提落玉公子做什么,你不是要给我们讲秘闻吗,难不成这事与他有关?”   “正是。”中年男子点头,问:“那落玉公子正值英年,却陡然逝世,你们不觉得有蹊跷么?”   “蹊跷?”另一名男子道:“是有些蹊跷,可是不都说他是突染重疾不治身亡么?难道不是这样?”   中年男子沉默半晌,道:“江湖上是这么谣传的,可我这里还有第二种说法。这是早些年听我一个师伯说的,这话你们听过就忘,千万不能传出去。”他环视四周,一脸严肃的压低了声音,道:“他并非惹病身亡,而是他杀。”   “怎么可能?那落玉公子武功何其高,一般的人都想近身都难,谁能杀了他?”   “怎么不可能,要知道,武功再高的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必然都有自身的缺陷和软肋。”中年男子神色愈发谨慎:“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他是如何死的,但我一位已过逝的世叔却刚巧看见,二十年多前,他路过某个村庄时,曾亲眼看到一个女子在埋葬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那女子哭的几乎晕厥过去,我那世叔被哭声惊到,躲在不远处的竹林偷偷看了一眼,发现那浑身是血的尸首堪堪正是名动武林的落玉公子。可惜啊,我那位世叔天生胆小,没敢上前查问,只看到落玉公子的胸膛处正插着一柄长剑,那应该便是那凶手所留。”   一群人被惊的说不出话来,好半天后有人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中年男子两指朝天,做了个起誓的姿势,信誓旦旦道:“这种事我林文治岂敢骗各位,倘若有半字虚假,叫我天打雷劈。”   一群人顿了顿,左侧青衫书生问:“那凶手是谁?那把剑是谁的?”   “说起来那把剑可是如雷贯耳,剑的主人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中年男子话音更沉的压了下去:“与那落玉公子同门所出。”短短几个字落地,他已立刻噤声,后面的话没敢继续说,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他写的极快,但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以致于此字一出,震慑四座。   他写的本是一个人名,但只写了为首的一个字,因为后面两个字自不必再写,所有人都明了。   一圈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桌上那个潮湿的字迹,纷纷骇然,面面相觑。   还未待诸人反应过来,中年男子似是怕别桌的人窥探到,迅速用衣袖将桌案上水印擦去,正擦着,手指上一阵发凉,似有一道极寒极凌厉的目光射来,似震惊又似悲恸,光电般自他指尖划过,不,应该是从指下的那个字上划过。他心里没由来一慌,寻着那眸光看去,却见斜对角雅间里,虚掩的竹帘后面,隐约有清冷如玉的面容一转,待要再细究,那目光已无处可寻。   中年男子转过头,隐隐觉得不安,毕竟方才自己为了图一时之快,将一个关系久远的惊天秘密捅了出来,这么一想,有些悔不当初,心中乱七八糟猜测着,连平日里百般嗜好着的美酒都觉得索然无味了,在喝了几杯后,找借口匆忙离了席,其余人见他离场,亦跟着一同离去。   这桌人的散去,并未影响其他看客的心情。茶馆的大厅,其他的客人依旧津津有味的听着说书的开始说第四段戏本子。   竹帘隔开的雅阁中,云翎磕完了瓜子开始磕兰花豆,在那里听的盎然欢快,香脆的豆子咬在嘴里有咯蹦咯蹦的声响,仿佛儿时里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她嚼着豆子,斜睇了云舒一眼,道:“别光干坐在那里啊,听戏本子哪能不吃东西,来,豆子不错,尝一个!”   云舒却没反应,静坐在那,恍若未闻,神思似乎飘向了极远的地方。   “哥?”云翎唤了他一声,云舒回过神来,道:“怎么了?”   云翎葱玉般的指尖本来已经拈着一颗豆子快喂到云舒唇边,见他的表情又收了回来:“没什么。”顿了一顿,补充道:“你在想什么,这么专注,我喊你你都没听见。”   “没什么。”云舒清隽的脸庞沉稳如初,可手中端起的茶杯却无故的泛起涟漪,那一圈一圈的水波在青金色的釉质茶盏中荡漾出层层水波,不经意间泄露了某种异样的情绪,那捏住茶杯的玉白手指,微微并拢收紧,让人好奇,明明端起一盏茶杯,只需要微不足道的力气,可他却似乎使出了旁人几倍的劲,似乎在克制什么,又似乎在压抑什么。他这样的模样,让人怀疑那是一杯滚烫的沸水在持续灼烧他的手。   抑或许,灼烧他的不是那杯水。而是——猜忌了很久的残忍真相。   半晌,他侧过脸去,看向外面冬末迷离的遥遥窗外,目光飘忽。   他兀自出神,却并未发觉云翎也在出神。他看着窗外,而她看着他。他的眸光在窗外斑斓而过的景色中辗转变幻,似天际一抹飘渺不定的流云,如何都抓握不住。就如最近的他,时常走神,时常恍惚,时常端着她看不懂的神情,她每每问他,他却只是含糊带过,她忽地觉得心里有点空,空得让她腾起一股莫名的慌乱,仿佛掌心掬着一捧流沙,越在乎,越收拢,反而流失的越快,这惴惴不安的忐忑让她害怕两人之间突然而至的沉默,她指指窗外巷尾的捏糖人摊子,没话找话地道:“我想吃糖人。”   云舒思绪回归,瞧了那摊子一眼:“好,我出去给你买。”   “嗯。”云翎点头,目送他走出茶馆的背影,直至被街边的小商小贩遮住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话 腊梅香   捏糖人的摊子远远的摆在街尾,被一群孩童团团围簇着,离茶馆约莫还有百来步远,云舒雪衣长袍,穿过热闹的人群,于夕阳斜晖中踱步而去。   不多时,他买来两个糖人,折回头没迈出两步,身前陡然一阴暗,几个熟悉的白衣人影又挡在了眼前。   云舒目不斜视:“让开。”   老和靠着墙,微佝偻着背走上前来,施施然行了个礼:“见过少宗主,宗主请不要为难属下,老宗主身子有恙,请少宗主尽快归家。”   云舒目光若有似无的在几人身上瞟过,却说了一句让几位奚氏下属摸不着头脑的话:“你们最近似乎很闲。”   几个下属揣测了半晌,老和道:“少宗主你的意思是?”   “我不是你们的少宗主,但家父确实是你们白凰族的子弟。”云舒的嗓音淡如水:“把你们收集的关于他的所有信息都告诉我,一字不漏。”   是夜,夜凉如水。   两人听完本子后便回了云霄阁。一路上云舒的表情很是凝重,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回了阁里便径直去了自己的流云苑。而云翎,玩闹了一天有些乏,便回了自己的院落沐浴更衣。把自己弄清爽后,她想着云舒近日频频反常的情绪,有些不放心,便做了一小锅热气腾腾的桂花汤圆,用食盒子牢牢装好,往流云苑走去。   云舒却不在流云苑,她问了问周围的小厮,小厮回曰公子一回流云苑只稍稍逗留了片刻便独自离去,并未交代原因。   云翎默了默,摆手支开小厮,将食盒子放在案几上,自己则坐在案几旁等云舒。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等得有些倦,迷迷糊糊打起瞌睡来,不多时,竟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房间里寂静无声,窗外的月从树梢缓缓升到了墨蓝的苍穹中央,房外传来轻微一响,随后一角雪色衣袍露在门外。   房门外,那推门而进的人怔了一怔,似是没料到房中还有人,待认清来人后,他立住了脚步,便那么怔怔站在门槛之外,神情极其复杂的瞧着案几上的熟睡女子,那望向她深邃如夜的瞳眸中,仿佛蕴了无数种情绪,似迷惘似压抑似悲似苦,千言万语却无声的交织在一起,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强行抑住。   良久,他收回目光,缓缓走进房中,将床上的云锦薄被给熟睡的人搭上,因着这个动静,趴下睡着的人悠悠转醒,她揉着眼睛起身看向身侧的人:“你回了?去哪了,这么晚才回?”   云舒坐在她身旁,嗯了一声,反问道:“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跑来我房间来做什么?”   云翎推了推一旁的食盒子:“给你送宵夜。”说着用手摸了摸食盒的外壳,站起身来:“都凉了,我去热一热,不然你吃了会肚痛,你等.....”   话还未落云舒拉住了她的手,道:“不用热了,我不饿,吃不下。”   “哦。”云翎复又坐下来,将食盒子放到一边,问起了之前的问题:“这么晚,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这本是个极简单直白的问题,可云舒却意外的沉默了片刻,好久后平静地道:“没去哪,随便走走而已。”   冬末萧瑟的夜风自窗棂吹过,云舒刚巧坐在靠窗的位置,风吹过,带起一阵清浅的香气。那香气在两人之间萦绕不休,隐隐是从云舒的衣袍传来,却并不是他常用的玉兰香,而是旁的花香。云翎仔细嗅了去,发现那香是冬日里的腊梅香。   她辨出这味道之后,怔了一怔。   腊梅香,腊梅。云霄阁历代门人偏爱莲花,而腊梅算是不被待见的花种,整个云霄阁只有清玉苑才有腊梅,而清玉苑是已故落玉公子的独居院落,在整个云霄阁的最西北角,位置比较偏僻,他离世后,上任阁主,也就是奚落玉的师父云翎的外公萧别情,害怕触景伤情,便将那地方封了起来,自此以后年年岁岁荒芜下来,便成了无人的废居。   如此说来,云舒身染腊梅香深夜才回,是去了清玉苑了。   这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还有,自蒙迈草原后他不经意的反常,偶尔的失神,莫名其妙的情绪波动,又是为了什么?   她对他,本就是藏不住话的,同样,她亦不希望他对她有所隐藏。思及此处,她再也按捺不住,站定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去,将头靠在他的膝盖上,道:“这阵子,你有心事?是不是还在想着燕北奚氏的事?”   她的乌发并未挽起,这几个月以来又长长了一些,随着她的动作散散的披在他的膝盖上,似一截乌黑柔顺的缎子,云舒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发:“没什么事。”   云翎的手搁在他膝上,仰头看他,表情鲜有的认真严肃:“你少诓我,这些天,你很不对劲,肯定是有事的。”   云舒的眼眸在刹那间恍惚了一下,然而那迷惘的神色只这一瞬便尽数消逝,他不自然的牵起一抹笑,随便扯了个话题:“我在想,你的祭雪剑该怎么修补。”   云翎一怔:“就是想这个?”   “嗯。”云舒给的表情很肯定。   她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但注意力却已经被祭雪剑转移,那剑是她使惯了的长剑利器,上次在绝情冢折断成两截,她懊恼了很久,此番听说还可以修补,不由喜出望外:“你的意思是我的剑还可以修好?”   云舒道:“谁知道啊,我这不是还在想么。”   云翎气恼的捶了一下他膝盖,道:“你不知道那还说什么,调侃我玩么,害我白高兴一场。”话落嗔了云舒一眼,道:“不理你了,回房睡觉。”   说罢,她趿着拖鞋,嗒嗒嗒跑远。   她越跑越远,他的眸光追寻着她的身影,在她看不见的瞬间,一点点逐渐沉重下来。   直到她的身影再也不见,他犹自望向初初的方向,漆黑如夜的眸中,无奈与绝望像是哀伤尽头的亘古永夜,将世间的一切希翼尽数吞噬。这样岑寂黯然的场景中,他喃喃自语道:“莲生,你我之间,是不是真的如同.....”他的话音低了一低,带着深到刻骨的压抑,似要融进这看不见光亮的夜色里:“——如同今日那一场戏本子?.....”   时间流转,光阴荏苒,又是几日后的一个深夜。   苍穹如墨,一弯新月遥挂天边。   狭长冷清的街道,远远的走来一个白色身影,夜风掠过,他雪色的衣袍如凌波拂动,在风中兀自衣袂翩跹翻飞。   即便是新年,可是一入深夜,玩闹庆祝的人群散去,街道依旧冷清萧索,唯有那小巷内隐隐透出的几簇昏黄灯火,给这夜色微微染上一层温馨的色泽。   两侧的灯火倒影在白衣人深如静渊的乌黑瞳中,忽明忽暗明灭不休,那样的光景里,他忆起了栖梧苑内的温暖灯烛,脚下步履不由加快,盼望着快点将重获新生的祭雪剑送到她手中。   前几日,他得知天下铸剑名师封一刀游历至衡镇,便独身下山,寻封一刀重新打磨锻造,祭雪剑终于再获新生。   他没有告诉她,想给她一个惊喜。无论他心中的谜是怎样,但她,永远都是他的莲生。那些恩怨,不管是真是假,她皆无辜,他独自承受就好。   夜风渐大,他的步履也愈发轻快起来。可他还没走出街道,脚下忽地一滞。   不远的巷子口,一则黑影隐在阴暗中,那人身量矮小,一袭黑衣,头戴斗笠,蒙着黑纱,脚步极轻,犹如踏着无声的风降临于地面,浑身似拢了一层朦胧的墨色雾霭,看不明朗面目。   云舒立在三丈之外,收住脚步。他注视着那则黑影,清冷如玉的面上,沉沉若乌玉般的瞳眸缓缓半敛,掠过一抹刀锋似的凛冽。   半晌他道:“你终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话 真相   昏暗的房间,一灯如豆。   云舒静伫于房中央,冷冷道:“你这些日子不断抛出各种手段,不就为了迫我现身吗?如今我来了,你待如何?”   巫残欢干干一笑,面纱笼罩下的她看不清楚面目,但声音却犹如粗糙的砂砾摩挲在砂纸上,沙哑低沉的听着有令人不安的刺耳之感,她摊摊手道:“本座没有想如何,本座只是要跟你讲那些话罢了,讲完了,现在等你的回答。”   “回答?”云舒面色淡薄若水,半分情绪也瞧不出来:“我没有回答,因为同你这种人,实在无话可讲。”   “哦?原来竟是本座太看轻了你。父母之仇,深入血海,你居然都能轻飘飘一笔带过,真是让人好生佩服.....”   云舒幽深的眸光在刹那爆出暗色的星火,伴随“嗤啦”一声响,利光乍然一闪,似有凌厉的星芒在昏沉的光线中飞快掠过,扬起一角黑色的布料,散飞如鸦羽,下一刻,云舒冰冷的银鞭紧绕在巫残欢的颈项上,森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千丈寒冰的深渊:“你若想死,大可再说的更多,要知道,这些年,我时时刻刻.....没有分毫能忘记,你曾施加到我身上的罪孽。”   巫残欢斜靠在墙角,笑意颇有些肆无忌惮:“呵,不愧是本座亲手送入鬼域宫的门人啊.....哈,好啊,你尽管动手,横竖我现在鬼离神功没有练成,贸然调动真气只会走火入魔而死.....”   顿了顿,她仰起头,浮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但你要想清楚了,你杀了我.....便等于杀了你的宝贝妹妹......”   云舒神色一厉,须臾,他慢慢收回长鞭。   “呵,我就知道,你总是顾忌着她.....”巫残欢澹然一笑,颇有些洋洋自得,旋即她话题一转:“我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同我的合作,毕竟,云过尽,是我们共同的仇敌。”   云舒瞧着她,神色已然恢复到初初的澹泊淡然,高而远,似是冬日里挂在遥远树梢的月光,带着微微的凉意,他一字一顿的道:“你说的话,我不相信,所以,更不会跟你合作。”   巫残欢似是已经料到他的反应,悠悠地道:“你不相信我的话,那她的话呢,你信不信?”   她话落,手一拂,昏暗的房间那头,烟色纱帘层层掀开,内室里,一张清瘦的脸露出来。   那人身形纤瘦,容颜明丽,目光微带凄苦,却并无常日里的疯癫混乱。   ——疯妇云夫人,萧芷兰。   云舒的表情滞了一滞,随即恢复了初初的沉静,向着萧芷兰缓缓道:“原来你一直是在装疯。”   “是。”萧芷兰沉默良久,轻轻道:“孩子,或许你应该唤我一声姨母。”她目不转睛的瞧着云舒,憔悴而凄怆的双眸竟然微微显现一丝柔和。   云舒紧抿着唇,缄默着。   巫残欢轻笑一声,似嘲讽,又似快意:“云夫人,我想你应该好好跟你的外甥讲讲当年的事,我可没有诓他。”   夜空星子稀疏,一轮孤月独挂天边。   云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房的。他脚步极快,脑中很乱。   他不曾想过柔弱的云夫人竟然那样的一面,她凄厉的哭泣,浑身力气都似被掏空了一般,半跪至地,拽着他的衣袍,近乎绝望的抽噎:“孩子,孩子,我都告诉你了......我不会骗你.....他们惨死了这些年.....你要帮他们报仇.....你要替他们报仇.....”   而他那会,居然镇定如初,道:“他在哪里?”   云夫人捂着胸口,似是承受着万箭穿心的锥心之痛:“他在玄英山西侧山脚的桃李村.....我将他埋在了村后的竹林里......”   她泣不成声,颤抖着手从衣襟摸出一个小银锁,递给他:“这是你还未出世之时......他便已准备好的银锁,说是要亲手替你戴上,保你一生平安......可是.....可是,他还来不及替你戴上.....便去了......”   她哭得近乎痉挛,摩挲着银锁上的陈旧血迹,像是看着一件稀世珍宝:“这上面都是他的血.....他到死的时候,都握着它不肯松......这都是他的血啊......”   ......   心烦意乱,心底犹似被扯开一个巨大的无底洞,带着按捺不住的恐慌与忐忑,云舒甩甩头,在这茫茫夜色中加快了脚步。   玄英山,桃李村,小竹林。   夜色幽暗迷蒙,铺天盖地的墨色似要将人吞噬,那样沉的夜,似是孤苦摸索中却寻不见前路的茫然未来。   静谧的竹林里,一捧坟冢孤零躺在那,周围什么也没有,孤坟置身于这萧瑟的风中,显得格外凄凉。   青冢前,只有简单粗糙的木制墓碑,上面血书墓碑主人名字——“奚落玉之墓”,血迹年深已久,立碑之人似要将当时的绝望都印刻到木碑上去,残留的血迹落在木制的缝隙中,风干后,呈现一种哀怨的幽黑色泽。   夜风寂寂穿过竹林,云舒倾下身,缓缓抚摸著上面的血字,低语道:“爹.....是你吗?”   良久,他坐下来,背靠着坟冢,幽沉若墨玉的眸子半敛半阖。   半晌,他深深吸一口气。   也许,事情不是这样....云夫人或许是做戏,她同巫残欢或许是因为某种目的结成了同盟.....   她们,也许是连同一起来诓自己罢了......   这一切,定然是个谎言,她们联手撒下弥天大慌,无非是逼自己出手杀了云过尽罢了......   是,这是个圈套,他不能相信.....他是他的养父,养育之恩恩重如山,尤其,他更是莲生的父亲.....   对.....这是个圈套,他不能相信......决不能......   他的内心在理智与情感中激烈徘徊,又坐了好久,终于徐徐起身,向村外走去。   他步履罕见的急迫,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慌,迫切地需要找点什么,来填补那里的巨大亏空。   他握住了腰间的祭雪剑,在那样的冰冷中稳住心神——对,他要回去找他的莲生,那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莲生,从小到大用全部生命爱着他的莲生。   对,莲生,莲生,他的莲生。   刚出村头,听见一阵愤怒的吼叫忽然传来,在这宁静的夜里格外的刺耳:“滚!你这烂乞丐!平常不都赖在竹林里坟堆里吗,怎么今天又来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八成是来偷酒喝,都不知道来偷了多少次了,每次都疯言疯语,打死他!不给他点教训不长记性!打!”   “打!打死他!”   乞丐抱着酒壶,几个男人围在一起,拳打脚踢,可那乞丐蹊跷的很,任旁人再怎样踢打捶砸,哼也不哼一声。   须臾,几人打疲了,收住拳脚,其中一人纳闷道:“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哑巴吗?”   另一人道:“哑巴还会叫的好不好,多半是个傻子,脑子不中用的傻子。”   一行人又踢了乞丐几脚,忿然怒骂几声,散开离去。   几人离开后,那衣衫褴褛的乞丐抬起头,满脸血污,从地上摇摇晃晃爬起来,抱着酒壶又喝了一口。   云舒目不斜视的从乞丐身边走过,他一直想着自己的事,并未留意方才的打斗,更未留心这个普通的乞丐。   两人擦身而过,云舒一袭白衫衣袂飘飘,拂起微凉的风。   乞丐浑身褴褛,脏污无比。他漫不经心瞟了云舒,突然,眼神定住。   月光幽转下,白衫之人面容如玉,眉眼清冷不可攀附,衣袂翩跹翻飞,浑身似笼了一层珠玉月晕的光辉,似冰似雪,纤尘不染。   “奚师兄!!!”   幽静的夜里,那乞丐的表情突然扭曲起来,像见了鬼一样的煞白,他怔怔望着云舒,道:“奚师兄......”   “奚师兄......”那乞丐先前再怎样挨打都不吭不响,然而此时却倏然流下泪来,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过来,紧紧攥住云舒的衣袍,泪珠滚滚潸下:“奚师兄.....是你吗,你终于来了.....”哭着哭着,却又笑起来。   他全身染着一层浓厚的酒气,伴随着逼人作呕的酸臭味,有着酗酒后的神志不清,时哭时笑的疯癫。云舒鄙弃的蹙眉,待要将他甩开,目光扫到乞丐的脸庞之时,却陡然凝注:“小.....小师叔......”   乞丐对他的声音恍若未闻,他嚎哭起来,道:“师兄,你终于理我了吗.....你不再恼我了吗.....那些年,我没能来得及救你.....我对不起你......”   “奚师兄.....我眼睁睁瞧着你被他所杀,我眼睁睁看着师姐重创下难产而死,却无能为力.....我恨我自己武功低微,不是他的对手.....后来我尝试着给你报仇,我同婵娟师姐在云霄阁放了一把大火,我想烧死他!却没想到.....”他不顾一切的哭起来:“却没想到连累了你的孩子.....他被巫残欢掳走了......”   云舒瞳孔倏然一缩,他缓缓倾下身去,一字一顿道:“你说,我被谁所杀?”   乞丐哽咽着:“云师兄,云过尽。”   乞丐蜷缩在墙角,颤抖着环住了自己,道:“是云师兄杀的你,不是我.....师兄.....求求你,我求求你.....你莫要再入我梦来了,这二十年,我没有一天睡着过.....我一闭上眼,便是你死时的模样,你倒在池塘边,他的长剑捅穿了你的胸膛,你的白衣全部染成了红色,池塘里的水亦染成了红色......而芷茵师姐她.....师姐她浑身是血,她躺在床上.....没有呼吸了.....孩子还在哭,被褥上全是血,孩子的身上也有血,可是师姐死了......她身子都凉了.....我去救你们,可你们都死了......全是血......”   “你们都死了....都死了.....好惨好惨……”他跳起来,一面跑远一面疯了一般叨念着:“都死了....全是血.....全是血......哈哈.....湖面变成了红色......一个孩子被抱走了,另一个在哭……”   夜风刺骨地刮过,云舒伫立不动,浑身的血液似在一霎那都冻成了冰。所有的理智,在听到双亲惨死的凄怆一幕,轰然崩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真相是残忍的。开虐了开虐了! ☆、第四十六话 决裂   竹林内,云舒久久跪倒在青冢前。   夜色漆黑,风声似一阵阵哀怨的呜咽,撕裂这沉沉的夜,竹林里传来噗通一声闷响,似是谁的膝盖重重磕到了松软的土地,低而悲恸的低语随之传来:“爹.....你果然是被他所杀......”   晨曦时分,云翎站在栖梧苑,一夜未眠。   云舒彻夜未归,她右眼皮狂跳,心里没由来的仓皇慌张,似有不好的预兆。   心烦意乱,她出了门,在后山绕来绕去。一边走着,一边迷迷糊糊想着云舒什么时候回来,心不在焉的,居然走错了路,兜兜转转来到一个曾未到过的山坡。许是前两天的雪刚化,地上满是泥泞,待要转身折回,脚下一滑,一不留神她竟失足摔了下去,骨碌碌滚到山坡下的一个山坳。   这山坳极其隐蔽,三面都被山崖石壁环绕,四周茂密草木掩映的严严实实,若不是她误打误撞,压根不会发现有这样的地方存在。不过叫她诧异的还在后头,她揉了揉屁股爬起来,居然看到山坳侧面有个幽森的洞口。   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走向这个从不曾听说的洞口,却赫然发现一条长长的隧道。   是的,狭隘的隧道,幽深的曲径,里头黑咕隆咚的,不知将通向何处。潮湿阴冷的风自隧道里吹来,带着泥土特有的腐味,她捂住鼻子将头偏了偏。   好奇害死猫,这个道理她还是晓得的。于是,她将自己的好奇心悬崖勒马,在洞口停住脚,决定还是回家。   就在转身要走的刹那,她的眼角余光瞟到一样东西,眼光凝注。   脚印.....洞口的泥地上清晰的拓出两个脚印,脚印正中浅浅的印出一朵特殊的云朵形状。   专属于云过尽——云霄阁主的脚印。   从脚印的方位走向,很显然,他从外走进了隧道。   云翎托着腮,翻来覆去研究着两个脚印,迷茫道:“爹进那里面做什么?那里面到底有什么?或者,通向哪里?”   事情一旦有关起自己亲爹,她便按捺不住了,想了想,沿着隧道摸索而入。   同一时间,云舒站在天独峰的绝壁石窟里。   外洞的水晶璧依旧光彩璀璨,画卷上,美人如花隔云端。   扣动机关,走进内洞。   绯色睡莲依旧如火般,重重叠叠怒放着,清透的池水底,红衣的女子沉静的熟睡着,云舒默立了半晌,宽袖一挥,劲风扫过,荡漾的水面登时像出现一座分水岭般,水流左右分开,那晶莹剔透的冰棺霎时全数露出来,云舒掌心在冰棺上一拍,冰棺立刻腾水而出,稳稳当当落在地面。   云舒揭开了冰晶般的灵柩盖,那沉睡的女子的绝世容颜,终于彻底露在空气中,云舒在冰棺旁,凝视着棺里鲜活如生的倾城女子,她眉目如画,眉间一点殷红朱砂痣,他的母亲,萧芷茵。   他缓缓倾下身去,将脸贴到那女子冰冷的脸上,握着她的手喃喃道:“娘,你一个人呆在冰凉的水里,一定很孤单吧......我接你回去,我这就接你去同爹团聚,爹肯定很想你.....”   许是这内室太过潮湿,云舒的眼睫,有湿润而模糊的水气。随后他将身子俯的更低,小心翼翼将女子抱起来。   还未走至门口,一声厉喝传来:“什么人!”几乎是刹那,雪亮的利刃破空而来,云舒抱着萧芷茵疾疾闪身而过,刀锋擦着肩膀险险飞开。云舒身姿辗转如清逸的流云,瞬间落到洞窟那侧,一抬头,眼光滞住。   “莲初?怎么是你?!”洞壁这厢,出手的人满面惊愕。   云舒微微偏头,幽深的眸中刹那风起云涌:“怎么不能是我,云阁主?”他的声音冷的似含了一块千年寒冰,最后三个云阁主的时候,仿佛是哽在喉中,一字一字吐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这里?”云过尽有一瞬的错愕,随即镇定下来,道:“你把她放回去?”   “她?”云舒垂头看了怀中人一眼,话音极其复杂,似讥诮,似忿然,又似深深的憎恨:“她是谁?”   “她。”云过尽的表情顿了顿,道:“她是萧芷茵。”   “是啊,你也知道,她是萧芷茵。”   云舒话落,抱着怀中女子向外走去。灰影若疾电般一闪,正正拦在云舒面前,眼中有从未有过的焦灼:“你放下她,你不能带她走。”   云舒缓缓抬起头,目光凝在云过尽脸上,片刻,他面无表情地道:“她是我的亲生母亲,我如何不能带她走?”   云过尽眼神幽暗到了极点:“她是你的母亲,但更是我的爱人,你不能带走她。”   “爱人?”刹那间云舒静如深渊的眸中波光明灭,似有密布的乌云凝在了眉心,下一刻即将狂风大作雷电交加暴雨如瀑:“爱,你也配提这个字眼?”   云过尽眉头一拧,道:“我如何提不得?我同她青梅竹马,我同她两心相悦,我同她......”   “爱!”他的话被云舒截在半空,云舒深邃如夜的眸中骤然阴霾大作,似泛起滔天巨浪,汹涌暗流的澎湃中,有厉色如刺人的星火一闪,那样的极端中,他反而仰天长笑:“你杀了她的丈夫!你逼死了她!你让他的孩子从出生就沦为孤儿!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他的丈夫惨死在你的剑下,她在重创下难产而亡!随后,你又逼死了她父亲,折磨疯了她的姊妹,这就是你的爱?这就是你的爱?这就是你所谓的爱!”云舒沙哑着咽喉,一字一句的道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滔天怒火,揽着萧芷茵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云阁主,云过尽,”他提高了声音,逼视着云过尽:“你回答我,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所谓的爱人?”   云过尽脸色微变,首次露出仓皇的愧色,道:“莲初,你......”   “闭嘴!休再叫我莲初!”云舒脸色苍白如纸,悲怆,憎恨,忿然,凄凉,绝望罗织成一团,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失控的嘶吼道:“你手中沾满了我父母亲人的血,却还将我抱回家,假惺惺的收我为义子.....而我,认凶做父,认仇为姊妹,浑噩了这些年!云过尽,我且问你,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到底想要怎样?你逼人太甚!!你!你!.....”他连说了两个你,眸中杀机大盛,若星火乍现燃烧整片荒野,凌厉的烈焰迫人心弦,未待云过尽反应,右臂一摆,银鞭游龙般霍的甩出。   云过尽一偏头,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铮”一声鸣响,炙羽长剑已然出手,银色剑花唰唰一闪,疾风骤雨般直刺云舒面门。   云舒长鞭一转,绞住了剑,清泠的容颜忽地露出邪妄的笑,他一寸一寸,缓缓将剑尖拉至胸膛,正抵着自己的心脏之处,道:“好啊,云阁主,你就刺下去,照着心脏的位置,一剑捅穿啊.....”   他紧盯这锋锐的剑尖,眸中似要滴出赤红的鲜血来:“下手啊,就像你当年对我爹一样,一柄利剑,从胸口直直插入,整个贯穿.....哦,不,那次他是倒在池塘边,猩红的血染满了池水.....我们要不要寻个池塘,再让你重温一次?”   云舒的话轻轻淡淡,却携卷着撕裂般的痛楚,杜鹃啼血般的绝望,云过尽面色灰败,对上他的眼,仿佛看到当年奚落玉的脸,不禁倒退了两步,手中剑当啷掉到地上。他刚要去捡那剑,却发现石壁那头,一张脸露出来,惨白如寒冬霜雪。   他惊了一惊,失声喊道:“翎儿!”   云舒的眼光随之移去,但他只飘乎乎看了云翎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抱着萧芷茵走过去。   云舒从云翎身畔走过,目不斜视,便当她是空气一般。云翎扑了上去,拽住他的衣袖,道:“哥,哥.....你要去哪里?”   “让开。”他拂了拂袖子,仿佛她是一粒无足轻重的微尘,她被撇在一旁,清清楚楚看他临去那瞬间的眼神,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眸光,冰冷,陌生,甚至.....还有一丝憎恶.....   她被这样的眼神骇住,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他何曾这样待她?   不!不!!不!!!这一定不是她的莲初!这一定不是那个对旁人冷漠却对自己温暖的莲初!这一定不是那个从来爱她若珍若宝的莲初!   心如刀绞,她却依旧固执的追过去,扯着他的衣裳,道:“哥,你别走!”   云舒站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幽黑的眸中翻腾着极致的苦,他看了怀里的萧芷茵一眼,微微泛白的唇角居然矛盾的绽出一抹惨淡的笑,他向云翎轻轻道:“看到没?”   “看到什么?”云翎不懂他的话。   “我母亲冰冷的遗体。”云舒目光往萧芷茵身上扫了扫,又向莲花池里看去:“她在这寒冷的池子里人不人鬼不鬼的泡了二十年……而我父亲奚落玉,在那荒芜偏僻的竹林野地里,成为夜半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你可知,这有多凄凉,你可知,这有多残忍……”   云翎心底一沉,口中忐忑地道:“哥,你究竟想说什么?我……”   “别再叫我哥!”云舒打断云翎的话,瞳中的悲恸终于化为了看不见丝毫光亮的墨色绝望:“这一切全拜你父亲云过尽所赐!我岂还是你哥?!”   “血亲之仇,不共戴天!也罢!”云舒话落,单手抱住萧芷茵,空出的右手往腰囊中一探,银色雪光一闪,重新铸好的祭雪剑脱鞘而出,云舒手一抄,两根指尖堪堪夹住了银白的剑身。   “从今往后,”雪亮的剑身映着云舒的脸庞,白衣公子的脸上,除开死寂一般的绝望,什么表情也没有。他清瘦的两指夹住了薄薄的剑身,微一用力,“铮”一声鸣响,修长的剑身陡然化作两截,干干脆脆。   “——你我之间,就如此剑!”   他冷冷抛下断剑,头也不回走远。   “不!”云翎的手落在空中,朝着他的背影,撕心裂肺的喊:“哥!!——”   云舒已然绝尘而去。   云翎转过身,踉踉跄跄奔向云过尽,几乎是半跪着抱住云过尽的腿:“爹!你告诉我!他说的都不是真的!你没有杀姨夫姨母!你没有杀他的双亲!你没有!你没有!!”   “翎儿.....”云霄阁主闭上眼,仿佛在压制着胸臆中控制不住的情绪,嘴唇都在颤抖。   “看来.....是真的.....”云翎近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讲出这几个字,眸中的光泽在一霎黯淡失光,仿佛湮灭的星矢,爆出残存的最后一朵火光,终于,归寂于亘古永夜。她似被榨干了力气一般,慢慢瘫软在地,道:“爹,你杀了姨夫姨母,那我.....便是他深仇血恨的仇人之女......原来.....原来......”她的话没说完,慢慢捂起了脸庞。   原来.....她和他,骨血相亲魂魄相印的两人,竟有一天,会这样不共戴天。   她与他.....她不敢再想,将脸埋在掌心,于无人的角度,任泪水滚滚落入咽喉,绝望铺天盖地。   “莲初!.....莲初!.....”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这几章许多人看到了双莲分裂,即将开虐的兆头,特别兴奋啊。。。。嗷,现在都是肿么了,越虐越兴奋~   嗷嗷嗷~小七打滚求收藏求留评~~ ☆、第四十七话 分飞燕   上苍似乎哭了一场,冬雨霏霏,淋湿了整个玄英山。    空气湿而冷,天空灰蓝,竹林中,两坯青冢,并肩排在一起,左边一座坟,安眠着云舒的父亲,奚落玉。右边的新坟冢,是他的母亲,萧芷茵。   一坯黄土葬双亲,世上空留断肠人。   云舒坐在两座坟冢之中,任萧瑟的雨打在身上,不避不躲,只是发怔。   他忘不了,自己是如何亲手,一捧土一捧土将萧芷茵埋葬的。   那是他的母亲,那样美,脸上甚至带着那样温柔可亲的神色。他甚至能想象到,倘若她在世时,贴上去,会是一种怎样的温暖。   可惜,这样的温暖,再触手,也不能及。   人世间最大的残酷,不是已失去,而是,从不曾得到,连凭吊的记忆都没有。   亲情,是他心中臆想出来的幻象,是他脑中构筑的海市蜃楼,在梦里,是温暖的,醒来,却无限冰凉。   这一世,他从未得到双亲的任何一点温暖,一丝半点都没有。他的亲情,他的人生,早在未出世的时候,已被人残忍捏碎,而他,居然活在刽子手编制的虚伪梦境中,浑浑噩噩活了二十余年。   命运弄人,何其嘲讽。   他掩埋萧芷茵的时候,活在她的幻象中,想象她生前的模样,喜怒哀乐,哭笑嗔怨,一点一点幻象得更加丰满——然后将她一点点埋下去,一点点,从脚上缓缓覆上黄土,再到膝盖,再到腰,胸口,颈脖,最后是,那张尚带着笑意和温暖的脸。   最后一捧土覆上她的脸,他将永远也见不着她。   天人永隔,从二十年前,到现在,然后向着绝望的未来,无限衍伸。   此生此世,覆水难收。   当所有的幻境都轰然崩塌,云舒缓缓跪在坟前,背脊笔直,嘴唇抿得发白。   “娘,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替你报仇?……对不起,我不该将你一个人留在冰冷的水中……眼下我终于将你带到爹这里来,你可以好好同爹在天上团聚了……”   “爹……你是不是在生气,我认凶做父?你会不会生气,这二十年来,我离你这般近,却从未来瞧瞧你?……”   斜雨黄昏中,白衣青年倨傲的仰着下巴,玉色的指节捏的发白:   “爹,娘……你们……会不会怪我,爱上了仇人的女儿……”   莲生……原来,我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大度无谓。   我以为我爱你,便能接受你的所有一切。   但我错了,错得何其离谱。   刻骨的仇,至亲的血,那是烙印在灵魂里的伤痛,是横亘在宿命中的天壑。   没人可以,轻而易举,一笔带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个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在竹林那头,为首的老者长长叹了口气,却并未多话,只是远远瞧着,眼中有悲悯,还有着释然。   跪在坟前的白衣青年不曾回头,却已然感应到,悲风凉雨的迷离暮色中,他的声音随着风声隐约传来。   “我愿意回北燕。”   老和浑浊的眸中冒出喜色:“少宗主此话当真?”   “当真。”云舒站立起身,萧瑟凄凄的风雨中,那一抹白色的清瘦背影蕴着从未有过的决绝:“即刻出发。”   高高的栖梧苑墙角内侧,云翎刚刚顺着梯子轻手轻脚爬上墙头,墙外便倏然无声的出现四个家丁,团团盯住了墙头上的云翎,齐声道:“还请小姐回屋安歇,阁主既然吩咐我等侯在这里,我等必定寸步不离。”   “你们!”云翎气结,扭头看看栖梧苑的院门,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沮丧的爬下了梯子。   自那日天独峰云过尽与云舒决裂以后,云翎正要追去,可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云过尽点了软麻穴,不由分说带回了云霄阁,待云翎再醒之时,已经被重重家丁软禁在栖梧苑了。彼时她扑在门上,拼命敲着门,哀嚎着求云过尽,云霄阁主立在门外,萧萧冷雨里,他没有撑伞,神情憔悴而萧索,静静看着一把一把扎实的铁锁里几层外几层的将栖梧院的大门牢牢锁住,双眸里隐隐藏着无奈,终于,他在院外缄默良久后,隔着门沉声对院里的云翎道:“翎儿,原谅爹,爹是为你好......”   ......   算一算,距离那日,软禁的时间已有半个多月,云翎无限颓废的扶着梯子,透过门缝瞥见院外严严实实一圈又一圈的家丁,在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   眼下这情况,对于现今毫无武功的她,想出去,委实很难。   她重新回了屋,在房里怔怔坐着,酝酿着下一个逃跑的计划。   她是一定得出去的,不管用什么法子。   她从来便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在这软禁的二十来天,她的心意愈发坚决,她得去找云舒,她要跟他当面说清楚。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她与他二十年的感情,在这样一击下便灰飞烟灭,从此万劫不复。   她呆坐了好久,直到窗外夜幕渐黑,终于想出了另一则法子,待准备实施之时,门扎嘎的开了,小六与紫衣悄悄推门进来。   她软禁归软禁,贴身的仆从云过尽倒是依旧留着。她一见两人,便立即有些紧张:“你们不是在外面把风吗,怎么突然进来了,是院外又增了锁还是添了家丁?”   小六摇摇头,紫衣迅速的丢进一件青灰衣袍,急忙忙地道:“小姐快换上,趁现在屋外没人看守,立刻翻墙走。”   云翎一愣:“怎么会没人看守?你们这是?”   “这是我趁给您去厨房端饭上菜的机会,在神医药房里偷的药包,”小六晃着手中的粉末包,颇有些瞻然得意:“小的我就在外墙上撒了一点点.....然后,那些人便全部躺下了.....”   紫衣□□嘴来,连珠炮似地道:“外面的人已经没有知觉了,小姐你快点走!这衣服是荆安先生药童的衣服,他个子清清瘦瘦,跟您差不多,您换上衣服,把头发挽起来,用药童的帽子遮住,翻墙出去,然后沿着小路抄到阁里厨房的那个馊水侧门出去,那边晚上向来是烧火的王大娘看守,但她这两日身子不爽,门那边估计没看了,若有人在路上碰见您,您就装作药童的模样,说是给山腰里病重的张猎户送药。反正神医这阵子经常夜里煎好了药,让药童给送下山去。”   云翎瞧着紫衣小六,曾未料想她们竟默默地为她做了这么多,他们并不知云过尽与云舒之间的矛盾,但却坚决的捍卫着她这个主子。她心中感动,但还来不及说什么,紫衣已经催到:“小姐,您不是要下山去找公子么,还愣着作什么,快点!那药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哦。”云翎想起云舒,心中登时一紧,再顾不得说什么,立刻匆匆换上药童的衣服,一切就绪,正要出门,黛衣又进了来,将一个鼓囊囊的锦袋往云翎手中一塞,道:“阁主估摸着是怕小姐逃跑,前几日早已寻了嬷嬷来,将值钱的细软都搜走了。我方才在房里寻了好久,总算是还找出了这么些,小姐你都带上,这路上开销要用的。还有这些平日里用的上的跌打药金创药都带着,以防万一.....”   黛衣快速地说着,动作麻利的将物品统统塞到云翎腰囊跟衣襟中。装好以后,道:“小姐,快走吧,别再耽搁了。”   云翎心中感激万分,表情却有些忐忑,道:“我走了,那你们怎么办,爹肯定要责罚你们的。”   黛衣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道:“小姐勿需担心,老爷待下人一向宽厚,定然不会太过为难我们。”   云翎再次凝视了三人一眼,大步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话 千里寻初   云翎顺利的下了山,然而天大地大,她却不知该去如何寻找云舒,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没头苍蝇一般在四处盲目奔波,却一无所获。   几天后,她终于想了一个对策,直接寻了某城里最大的一家客栈落脚。   古往今来,人来人往的客栈却是最好打听消息的绝佳场所。那里有天南海北的江湖人,五湖四海的生意人,穿梭各地的走镖人,形形色色的人们聚在一起,在这酷寒的严冬,一杯半壶暖酒入肚,瞬间便能打开话匣子,新新的武林消息最近的世间八卦,定然满堂共享。   果不其然,云翎在客栈里守株待兔般坐了几天,来来回回遇见了几十波江湖人,终于打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那是第三天客栈打烊前的最后一波客人,七八个裹着厚皮衣头戴毛帽的男子由呼啸的门外鱼贯而入,径直走到最里头的桌子,放下武器,招呼小二拿了几坛好酒,上了些小菜,吃喝起来。   几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颇具有江湖汉子不拘小节的气息,酒酣之时,为首的大汉举起酒碗冲诸人道:“兄弟们,再坚持坚持几日,天虽然冷,可是到了北燕就好了,卖了这几车货,我们上半年的收成就有了。”   其余汉子纷纷举起海碗,酒水碰撞的四处飞溅,几人的表情却是十分愉悦,大喊着:“大当家说的是!”   诸人喝了一圈酒,七嘴八舌商讨了半晌关于货物的繁琐事宜后,其中一人忽地转了个话题,道:“这一路上尽听说北燕奚氏的事,听闻白凰族迎来了新一任的少宗主,名唤梵音,奚氏老宗主喜极而泣,宗族里举行了隆重的迎接礼,场面好生热闹。”   另一个人接口道:“可不是,这一路传的沸沸扬扬,皆说那新任梵音少宗主是个极风致的人物,一位亲眼见过他的商旅掌柜说,迎接礼那一日,那少宗主立在月城奚氏祠堂的宽殿高台之上,着一身雪白长袍,气质超凡脱俗,远远瞧去,便如九天宫阙之上的谪仙临世一般,叫殿堂里外几圈人看的眼睛都挪不开。”   又一人补充道:“据说这位少宗主是颗沧海遗珠,自小在外失散多年,而今终于重归家族,让原本无子嗣传承的北燕奚氏终于后继有人,也难怪奚氏这般重视。”   左侧一人哧哧地笑:“瞧这一路,你们都快把那奚氏少宗主吹成了神仙般的模样.....我还偏不信了,待我这次去月城,好好的去瞧瞧那少宗主的样子......”   一群人跟着起哄:“吴老六,你就算了吧,人家是高高在上的豪门巨贵,我们普通走货商人,哪有这么容易得见?”   吴老六眯着眼喝了一口酒,对周围人的嬉笑不以为意,反而推了推身旁的山羊胡男子:“二掌柜,你怎么都不说话,往常你不是最喜欢谈论这些江湖八卦么?”   山羊胡长着一副账房先生的斯文模样,夹了一口菜,慢条斯理道:“前几日我也听来一个消息,说了怕你们不信,便懒得说了。”   “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山羊胡道:“有传言,说那北燕奚氏少宗主不是别人,正是赫赫有名的莲初公子。”   一群人惊道:“此话当真?那天人九指的云舒公子不是出自云霄阁吗?怎么又成了北燕奚氏的少宗主?”   山羊胡道:“不清楚,但若此消息是真的,那武林三公子的排名,恐怕便要改上一改了罢!”   吴老六道:“怎话怎讲?”   山羊胡抚抚稀疏的胡子,道:“武林三公子,云霄阁的天人九指莲初公子,越潮岛的玉扇碧衣颜惜少主,天山派的天水明镜天水心掌门,三人素来齐名,可如今莲初公子有了北燕奚氏的显赫背景,而颜惜少主本就有大周安命候府小侯爷的皇室背景,两人身居一北一南,各代表北燕与大周,这样的出身还让那区区的草莽天水心如何作比?长此以往,约莫着以后都没有武林三公子的称谓了,多半会变成北莲初,南颜惜.....那天水心只好屈居人后咯.....”   一群人听得懵懵懂懂似是而非,山羊胡抖着胡子笑笑:“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谁晓得那白凰族少宗主是不是云霄莲初呢,要想弄明白,还得去月城才知道.....当然,前提是,你得见过莲初公子的模样,才能知道同北燕的少宗主是不是同一个人.....”   为首的大当家咧嘴一笑,推推搡搡给山羊胡满上酒:“老二,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我们这些粗人,哪有资格见着那武林敬仰的莲初公子.....来来来,不管了,大伙儿喝酒喝酒!”   恣意飘荡的酒香中,无人留意到客栈的门缝稍稍开了一开,一道纤瘦的身影拉低了风帽,迎着呼号的夜风,快步远去。   夜色迷离,北风寒瑟,云翎在城里挨家挨户的找,终于寻到了一辆马车,她从未去过月城,只得寻求专业马车向导的帮助。寒风中,她摸出一锭银子,向那年轻的车夫道:“送我去北燕月城。”   年轻的车夫从车厢内伸出头来,被这萧条的冷风吹的缩了缩脖子,道:“这么冷的天,晚上我们是不赶路的,要走得等明天。”   云翎加了一锭银子,道:“现在就出发。”   车夫抬头瞅瞅她掌心中的银子,有些犹豫:“现在出发也可以,但月城很有些路程,估计得要个十来天才能到。”   云翎再加了一锭银子:“七天,七天把我送到。”   车夫目光在三锭银元宝上瞧了片刻,终于向三倍的报酬妥协,咬牙道:“好,姑娘上车,大不了我快马加鞭,再加每日少睡一半的时辰。”   云翎掀起车帘,在这昏暗不辨的冬末之夜,踏上了驶向北燕月城的道路。   年轻的马车夫自我介绍叫宋小年,这一路果然尽忠职守的很,承诺三倍薪酬双倍的速度,果然说到做到,每日里只睡两个时辰,其余的时间一律不曾合眼,一刻不停地向月城驶去。   马车马不停蹄的的狂赶了三四天,终于驶出了大周,进入了北燕的疆土,一路风土人情果然同大周有着天壤之隔,大周城镇建筑风格均讲究的是奢靡华丽之风,而北燕则是简洁雅致之风,北燕人似乎对浅色有着特别的偏好,大到城镇建筑基调,中到房屋街道颜色,小到百姓服装首饰色泽都喜以浅色系为主,尤其以白色居多。   马车上,云翎透过帘子,打量着新新国度的一切,觉得无论走到哪里,映入眼帘的都是铺天盖地清爽干净的色泽,宛如置身于一个纯净的国度,四面悠悠飘着无数清香纯洁的栀子花。   宋小年的父亲是大周人,可母亲却是地道的北燕人,故而宋小年对北燕有着特殊的情怀,进入了北燕的地域后,他的情绪明显高涨起来,加上几天下来的相处,他对云翎也熟稔了一些,如今也会时不时一边赶车一边跟她介绍北燕的风俗人情,云翎也乐意听他讲,毕竟在这沉闷的车厢里,能有个人陪着打发一下难熬的时间,也是件幸事。   车程行到第四天下午,马儿累了,宋小年寻了个茶棚,让云翎喝口茶歇会,自己则将马儿牵到一旁添点草料。茶棚这边云翎喝着茶,远远地看见宋小年在马槽那一块,似乎遇见了几个赶马的熟人,一群驾车的汉子谈笑言欢,只不过几人用的是北燕的方言交谈,云翎听不懂,但从表情上看得出来,几人似乎在谈论着什么好消息,神情甚是愉快。   云翎不便打扰他们,喝了茶便安静地等,不多时,待马儿吃饱喝足后,宋小年将马车赶过来,招呼云翎上了车。   云翎坐上车,想起宋小年方才同熟人谈话的情景,心中莫名其妙一动,不禁问:“宋小哥,方才你们在说什么,似乎大家都很开心,难不成你们北燕有什么喜事?”   “也没什么,大家只是在说昨日的事罢了。”宋小年赶着车,马鞭抽的啪啪响:“方才北燕的老乡说,前些日子我们北燕奚氏的白凰族,为他们的少宗主卜算了命格。”   “白凰族少宗主?”云翎一听这几个字眼,立马竖起耳朵:“为什么要卜算命格?”   宋小年道:“姑娘有所不知,在我们北燕,百姓人人心中信仰神灵,故而侍奉神灵的白凰族奚氏地位十分之高,奚氏每一辈出一个宗主,他的存在,就等同于百姓信仰的存在,正因为如此,每一位新宗主的继位,都须经过十分严厉苛刻的程序挑选,其中首要,便是卜算命格,这要求每一位继任宗主,不仅需要足够优秀,更需要天命所归的福祥命格,只有福泽国民的命格,方能继任宗主之位,代表神灵上苍,守护我北燕国家与子民。”   “所以你们北燕就给你们奚氏的少宗主批了命格?”   “嗯。”   “那结果呢?你们北燕少宗主是什么命格?”   宋小年道:“据方才那几位燕北老乡说,我们新的少宗主的命格很是奇怪,在祠堂中央报上了他的生辰八字及黄道天相,奚氏几个宗族的元老卜了半天,却只得出了四个字。”   云翎问:“什么字?”   宋小年道:“莲开并蒂。”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九话 月城   云翎问:“什么字?”   宋小年道:“莲开并蒂。”   云翎沉吟半天,参详不透这四个字的意思,宋小年已然接着说道:“这四个字,元老们看到后面面相觑,皆不甚明白,还是老宗主一句道破天机,他说,莲花乃佛教圣花,并蒂莲则寓意吉祥美满跟团圆,蕴意祥和,此乃上上之命格,国之大幸,民之大吉也。老宗主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再无他虑,欢欢喜喜恭迎少宗主回归白凰族。然后,便是改名的事了。”   宋小年后头的话没说,云翎已然知晓他的意思。从来往的行人口中,她已多少得了些奚氏少宗主最近的事,合着命批这个喜头,老宗主便在祠堂族谱上替少宗主正式更了个名,从家族的奚姓,随了奚氏第十三辈的梵字派,名音,此事一落地,不管以前他叫什么名,有什么身份,从今往后,一切都已改变,自此,他同过去再也没有关系,如今,他是北燕国白凰族尊崇的奚氏少宗主——奚梵音。”   “梵音.....梵音.....”云翎背靠着车厢,托着下巴默念着这两个字眼,前头宋小年依旧在没完没了:“本来诸人对奚氏少宗主还是心存疑虑的,毕竟他的生父,也就是老宗主的二公子,正是因为命格不好而被逐出北燕。好在这位少宗主的命格吉人自有天相,真真是叫人欢喜,我北燕有幸了!”   宋小年用亢奋的语气继续道:“姑娘你可不晓得,那梵音少宗主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年纪轻轻,却极有能耐。北燕的圣上似乎有意考验他,他回归奚氏不到两个月,朝廷便丢给他好几件大事,平流寇,赈南兴,建渠坝,不管是不是奚氏负责的事都交给他,原本还有好些元老大臣对他这个后辈不服气,暗地里偷偷刁难,可他再棘手的事都能完成的干净利落,令人不得不服,此后便再也没人敢小觑他,如今朝野上下无不对他赞赏有加,便连圣上的赏赐都浩浩荡荡下了四五次,奚氏本就深受皇宠,如今出了一个这般才能卓绝的梵音少主,奚氏隆恩更甚。”   车厢里的云翎闻言,露出笑容,低声自豪地道:“是啊,我便知道,他总是最好的,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赶车的宋小年并未听清她的低语,依旧絮絮叨叨地说着关于梵音少宗主最新的各种传闻,譬如,梵音少主平流寇的事迹已经被改编成了经典的英雄段子,每日在大街小巷的茶坊里被各个说书人传颂,譬如,梵音少宗主指挥工部修筑堤坝之时,曾被工部侍郎左青峰蓄意为难,左青峰有意给少宗主难堪,费心思设了好几个棘手的难题,也不知那梵音少宗主怎么解决的,三下五除二,事情便迎刃而解,左侍郎最后不仅没如愿,反而被撤了职,算是自讨苦吃;再譬如,梵音少主的天人模样,吸引了无数少女的爱慕,东街皇都尉家的小姐,为了一睹梵音少宗主的风采,日日写诗约少宗主见面,谁知被毫不留情拒绝,结果这位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伤心之下,差点悬梁自尽……   如此这般讲了一个多小时,宋小年才敛住话头,他休息了片刻,突然一拍脑袋道:“哦,对了,还有件大事没讲,过不了多久便是奚氏白凰族凤凰涅槃之日,也不晓得奚氏会不会那一天让少宗主正式继位.....哎呀,若是继位的话,照老规矩,少宗主还必须挑选一位女子在同一天成婚呢,这奚氏少宗主成婚,按照白凰族氏仅次于皇族的显赫地位,排场绝对不亚于藩王的世子大婚啊……”   宋小年的话还未说完,后头车厢里传出的声音蓦地将他打断:“你说什么?他......他要成婚!”   宋小年被车厢里陡然拔高的嗓门惊了一惊,道:“对啊,而且奚氏夫人的人选向来只有两条途径,要么是出身高贵的皇族宗室之女,要么便是北燕纯洁神圣的侍神圣女.....一般的官宦小姐还配不上呢,也不晓得他们这回会挑哪门出的女子呢?”   后头的车厢安静了下来,静到宋小年以为车里的人睡着了,不料这缄默还未维持一会,马车帘子再次掀开,车厢里的女子似乎在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然而她的话语里却有掩饰不住的急促:“宋小哥,麻烦你再快点,我必须以最快速度赶到月城。”   云翎抵达北燕月城的那一天,天气晴朗,虽然仍旧留有冬末的寒冷,可春风却已悄然拂过了北燕大地,月城之中,大片的鹅黄色迎春花已冒出了柔弱的花蕊。   云翎在月城里兜了一大圈,四处打听下终于寻到了北燕奚氏的宗族府邸,不料奚氏的门禁森严得堪比大周的摄政王府,不让进也就罢了,守卫的门丁听闻她是来寻奚氏少主的,不屑地笑:“这月城里每日来瞻仰我们少宗主的姑娘快排到了城外,你以为你是谁啊,走走走!”   话落几个守卫盔甲长刀齐齐上前,将她推出老远,最后忙活了大半天,她不仅没见着云舒的面,便连奚氏的大门都没摸到。她急得在大门外跳起脚高声嚷叫,谁知那几个家丁二话不说,直接喊了一群衙役来,欲以骚扰侍神司之罪将她收进牢房,幸亏云翎逃的够快,不然此时已经吃牢饭去了。   云翎缩着脑袋躲在一堆书画摊子后头,看着捉拿自己的衙役走远,正准备换条路开溜,却听一旁的水果摊小贩道:“明天那东辽特使来我们月城,相信定是热闹至极,老杜,咱们要不要去瞧瞧热闹?”   书画摊老板道:“那是自然,这特使的身份可非同寻常,据说是东辽平南王世子,大权在握的东辽平南王唯一的儿子,你要瞧热闹便去吧,我得守摊子养家糊口呢!”   “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去。”水果摊老板喟叹一声,道:“那世子千里迢迢来访,不知我北燕会派出谁人相迎?”   书画摊老板道:“听街头老刘那个在宫中当差的表侄子说,这次派出的接待官是燕北奚氏的奚老宗主。”   “原来是德高望重的白凰族奚老宗主,要的要的!”水果摊老板呀了一声,转了个话题,脸上微带憧憬之色:“老杜,白凰族的少宗主,就是那个称作梵音少主的你见过没有,什么模样?他的事最近满月城传的四处都是,听说是个风姿卓绝神仙般的人物,真叫人好生向往。”   “你问我,问了也是白问。像我们这种普通百姓,平日里没什么重大祭典,哪能见到那尊贵的白凰族宗主的颜面?”书画摊老板道:“你向往啊,那你明日便去城南五孔桥上候着呗,但凡月城迎宾必经过五孔桥,那奚氏老宗主既然是接应官,少宗主少不了要陪同,两座玉撵定然要打五孔桥上过的。”   水果摊老板一边向来往的行人吆喝着水果,一边道:“那好,明天我便去那桥外候着,好好瞧瞧我们北燕未来的侍神大人长什么模样!”   ......   两人后头说了什么话云翎没再听仔细,她心中狂喜着,脑中反反复复只有五个字。   ——明日,五孔桥。   翌日,午时,月城,五孔桥。   人如游龙,车队如流,东辽的特使在几千侍卫的拥簇下,浩浩荡荡自月城正门进入,沿着载歌载舞的欢庆迎宾队伍,一直通向五孔桥。   云翎守在桥头,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来挤去,双眸却眨都不眨的盯着桥对畔。   一拱弯桥映流水,白玉为阶故人来。   远远地,在重兵的护卫下,来了三座轿子,当头一座轿子,金蟒纹顶紫红大轿,玄色纱帘对半开,当中一人,锦衣华服,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目间含着一丝王室贵族特有的典型富态,怀抱一个高髻美人斜斜靠在马车里,正是东辽世子耶律康。尾随的两个轿子,通体白帘雾纱,顶部镂刻出几支白凰尾羽,素雅中隐带低调的华贵,正是北燕奚氏现任宗主跟未来继任宗主的玉辇。   两架玉辇并驾齐驱,右边的玉撵纱帘半开,年逾七旬的老人正坐在轿上朝百姓微微致意,他身形略略有些削瘦,背脊却挺直轩昂,发须虽皆白,面容却依旧寻得出年轻时卓卓的风韵,明明只着了一身雅静的素色长袍,却无端的给人一种雍容高洁的气质,仿佛风临菊英,月倾玉兰,那自内而外散发着清疏而高华的神韵,竟跟云舒颇有几分相似,正是北燕奚氏老宗主奚慕霖。   云翎的眸光自右边玉辇移向左边,与右边的帘纱半掩不同,左边玉撵帘纱重重垂下,将轿里头的人遮得严严实实,清辉的日光从高远的苍穹落下,穿过雾霭般半透明的迷蒙雪纱,在烟霞色的底纱里头,投下一抹优美的侧脸剪影,斑驳的阴影与明亮的阳光交织中,依稀可见玉辇里头的那人,面容清癯,下颚微微扬起,深入骨髓的尊贵与清泠,宛若天生而至。   只那一眼,只那桥头看向桥尾的远远一眼,只那投在雪纱上的那一则侧脸,云翎的心霎时似被一只巨手扼住,呼吸都骤然一紧。   莲初!莲初!她的莲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话 错过   只那一眼,只那桥头看向桥尾的远远一眼,只那投在雪纱上的那一则侧脸,云翎的心霎时似被一只巨手扼住,呼吸都骤然一紧。   莲初!莲初!她的莲初!   她心下狂喜,纵声呼喊,无奈人潮汹涌人声鼎沸,她的声音淹没在喧哗的五孔桥头,在亢奋的人群中,根本无人听见。眼瞧着聚集过来的人愈发的多,她越来越焦急,只得一边喊一边奋力的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的朝玉辇挤过去。   未曾想,她还未挤到,变故陡生——离玉辇四五丈开来以外的桥墩,东辽世子的官轿刚下桥,五孔桥下原本波澜不惊的水面骤然泛起大朵水花,激越的水光中,十几个身着湖色紧身潜游衣的影子,鲤鱼跃龙门般自水中冲天而起,十几刀雪白的银光纷飞耀眼,堪堪直逼东辽世子的官轿。   东辽世子原本正在轿子里揽着美人观赏月城的风景,刀光逼近时,他仓皇一躲,高呼着:“护驾!!”翻身举剑相迎,虽然招式有些仓促,反应却并不算慢。与此同时,官轿四周刷刷冒出一大排玄衣的侍卫,应对之快,明显是经过长久有素的训练。   刺客遇到了侍卫,霎时间,刀光剑影血色飞洒,纠缠成一团。四周原本围观瞻仰贵客的百姓被这一变故吓住,纷纷作鸟兽状四退。后头赶到的奚慕霖一边疏散百姓,一边迅速派了白凰族的亲卫上前支援。   北燕与东辽联手围剿,刺客寡不敌众,不多时尽数倒毙,东辽世子耶律康揽着爱姬立在桥头,踢了踢脚下的尸体,表情讥诮而不屑:“本世子前些天便已得知你们要出手,却不料你们竟如此不济.....”   “世子,这些个刺客的尸体真是血腥,奴家害怕.....”一旁美人娇滴滴挽了耶律康的手,颦眉作惶恐状。   “好好好!本世子命人移开便是!”耶律康拍了拍美人冰肌玉骨的肩头,远远的退开了十几步,朝护卫挥挥手:“来把这些尸体都拖走,好好检查检查!”   那美人仍是一副惊慌怯怯的模样,耶律康便拉着她走到了相对偏僻干净的桥墩处,道:“爱姬莫怕,这些刺客想来皆是那什么金乌教的教徒,哼,竟敢胆大包天刺杀本世子,定要叫他们有的来,没的回!”   他得意的笑,眉梢尽是目中无人的自以为是,却不知身侧一向婉转承欢的美人儿,陡然眼神一厉!   霎那间变故陡生,银光星芒般乍现,快若疾风光电,素手纤纤握着一枚锋锐的匕首,笔直往耶律康心窝刺去!   千钧一发,素来战场迎敌亦有好些回合的耶律康,弯身一折,险险躲过了捅向心窝的匕首,奈何距离太近,他躲得过心窝,却没法躲得过其他地方。嗤的一声利器扎进皮肉的声响,匕首已经划破了左手手臂。不过眨眼间,还未待耶律康的护卫赶到,那美人又摸出了一把匕首,凛冽的雪亮弧度一闪,直刺耶律康致命之处。   两人距离委实太近,侍卫方才又被耶律康支开,双方相隔甚远,救援不及,东辽世子此番在劫难逃!   一旁诸人心提到了嗓子眼,暗呼世子休矣!正当所有人皆以为必血溅当场之时,藕荷色的身影如天边红霞一闪,直直冲向了桥墩两人,“砰”一声闷响,三个人的身体剧烈碰撞,正欲刺杀的美人猝不及防,手中匕首霍地被撞开,身子远远的摔了出去,而一边耶律康竟被这激烈的冲撞导致失去了平衡,脚下一个趔趄,径直从五孔桥头栽了下去。   桥下便是深不可见底的五孔湖,坠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电光火石间,一只纤细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玉白桥头上,藕荷衣裙的清瘦女子,半跪于桥头,嘴唇紧抿,神情坚毅,双手紧紧握住了悬在半空中的东辽世子。那方才还倨傲非常的贵族世子,如今宛如挂在枝头的风筝一般,狼狈而惊恐地,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紧拽着女子的手。   风吹过,女子乌黑的青丝于风中猎猎飞扬开来,她一扭头,冲身后一干傻眼立在那的侍卫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救人!”   一群人这才回过神,七手八脚涌过来,将东辽世子拉了上来,而那畔,阴沉着脸的奚氏老宗主奚慕霖刚命侍卫抓住了行刺的女子,正向桥头这边赶来。他瞧了瘫软在桥头吓得后怕不已的耶律康一眼,问:“世子,你可还好?”   耶律康被一群侍卫牢牢围在中心,面上仍有余慌,勉强的点着头,目光却直落落地看向云翎,嘴唇张了张:“贵.....”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眼皮一翻,晕过去了。   一群侍卫相顾失色,大喊着:“世子世子!”齐齐扑了上去。   “让开。”一侧奚慕霖一摆手,所有人都退下,奚老宗主微微弯下腰查看耶律康的状况,而后向身后传令:“来啊,速送世子回驿馆,再去宫中请御医。”   顿了顿,又向跟近一位贴身侍卫道:“离木,将那些刺客的尸体拖下去,送至监查司好好调查。”   “是,宗主。”   “另外,迅速命人封锁五孔桥及城门,事情未查清之前,半个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走。”   “是。”   “还有,派人去宫里知会一声,叫皇上太后她们无须过多惊扰。”   ......   奚慕霖从容镇定,有条不紊的将处理每一件事,那种当机立断的精干之色,丝毫不似一个年逾七旬的垂垂老者。   片刻后一切处理妥当,他这才想起方才那个藕荷色救人的女子,正要问明身份好生嘉奖一番,扭头一看,桥上哪还有那女子的影子?   奚慕霖左右环顾半晌,确定那救人的女子确实已经离开之后,下颚一摆,大部队有序地撤离了五孔桥。   拥挤的人流中,云翎懊恼的拍着脑壳,悔不当初。   方才事发之时,她刚好就在距离东辽世子最近的位置,见那世子即将遇刺,她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云舒眼下是北燕奚氏的人,耶律康若出什么岔子,负责迎接的奚氏定然难逃责难,云舒必被连累。她绝不能眼睁睁瞧着云舒落入不利的境地。于是她几乎想都没想,直接扑上去救人!   可待她救完人准备去拦奚氏少宗主的玉辇后,那玉辇早没了踪影——原来从桥上过的只是东辽世子及奚老宗主的轿子,而少宗主的玉辇,看似是同一路,其实只是在桥尾便打转方向绕道去其他的路线,并不上桥。   于是乎,云翎千算万算,算准了开头,却没算到结尾!   她穿越千里远走他国,终于寻见了云舒,却又与他仅隔着一桥,擦身而过。   唉!熙熙攘攘的人潮中,云翎再次喟叹一声,心情沉重地随着拥挤的人流向城北走去。   与此同时,五孔桥另一端的官道上,浩浩荡荡的护卫正拥簇着奚氏少宗主的玉辇向南驶去。   临去之时,微风乍起,将月白的轿帘缓缓掀开一角,隔着不甚宽的五孔湖,对岸密集的人群,依稀有藕荷色的人影一闪而过。轿帘后清癯的面孔登时凝住,他紧紧注视着那一个身影,方才还澹然无波的深邃眸中翻腾起汹涌的暗潮,讶异与愕然交织在他乌若墨玉的瞳孔中,重重情愫揉杂成一团,终究酿成了苦痛与矛盾。但不过瞬间,藕荷色的影子又被密密的人潮淹没不见,而他的眼神亦逐渐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须臾,玉辇中人缓缓放下帘子,玉白的手指搁在雾霭般的乳纱色帘子上,阳光从外头照进,晕开温柔的色泽。那样迷离的光景中,轿中的贵公子指尖抵住了眉心,眉峰微微蹙起,似呢喃一般地道:“不......不可能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好喜欢这一句歌词,还蛮配双莲最近的剧情的。   ——“是时间的过错,让我们只能错过,我多想念,你多遥远。” ☆、第五十一话 情人草   月城这畔的云翎惆怅失落,千里迢迢的云霄阁,亦有人心情沉重如斯。   朝阳阁内,云霄阁主端坐在窗前,正在翻阅着什么。天气阴冷,他背靠着厚厚的褥子,神情很是憔悴,身体状态似乎比先前更加不济了。   半晌,他停下手中的动作,问身旁的下属:“可有小姐的音讯?”   高远恭敬地道:“属下派了好几拨人去打探,都没有什么具体的消息,但能肯定的是,小姐是往北燕的方向去了。”   云过尽默了默,道:“这孩子,定是找莲初去了.....唉!真是拿她没办法!”   高远道:“属下猜测也是,既如此,那您认为,燕北那边,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派人留意着?”   云过尽颔首:“继续留意,若找到她,就带她回来,她若实在不依,你们就贴身跟着保护她。”   高远应了一声,随即想起另一件要事:“阁主,方才有消息来报,说是龙丹的事有线索了。”   “哦?什么线索?”   高远小心翼翼递上一张纸笺,云过尽展开来看,目光凝在那一排白纸黑字上。   纸张上内容只有寥寥两行字。   ——冰中焰,焰内冰,远天边,近掌心。   宝中宝,紧相连,舍贪念,自会现。   云霄阁主的眸光久久停驻在字里行间,旋即他抖抖手中的纸笺,问高远:“你怎么看?”   高远思量片刻,斟酌道:“属下觉得,这两句话就是一个哑谜,谁解了这谜,谁便能知晓龙丹的藏身之处。”   云过尽认同的点头:“你继续说。”   高远道:“以属下分析了这么久的情报来看,这冰中焰,多半是指一个地方,属下猜测着,很有可能是在北疆,那里是极北之地,处处连绵着冰山雪川,但听闻那里有座火山,被千里冰川常年封压,也许这冰中焰,指的就是那里。而且据说那里世代有个传说,说是冰山之中的某处,有一座前朝的宝藏,里头秘宝数不胜数,若龙丹真在那宝藏之中,这不刚好对应了后半句的宝中宝那句话么?既然有宝藏,那句舍贪念也就能解释清楚了,是人都贪恋宝藏,故而前辈警告我们,若要拿龙丹,必得舍弃其他的秘宝也说不定......当然,属下也就是揣测揣测而已,具体是如何,属下也不清楚......”   云过尽专注听着,在下属做了一长串分析过程中他一直沉吟不语,半天后他道:“你的话不无道理。这样,北疆的事你便派人查探查探先,有消息立刻回报。”   “是。”高远应声退下。   群山之巅的云霄阁中,下属快步退下,而燕北的月城之中,奚氏的大管家老和正捧了一大叠的画像走进少宗主的院落。   云舒正在翻阅着关于建渠坝的宗卷,老和走上前,招呼身后的侍女端上一碗参汤,温声道:“少主子,还在操心渠坝的事哪,最近一切进展不都挺顺利么?剩下的事你就交给阿再他们,别太操劳了。”   “嗯,我自有分寸。”云舒嘴上淡淡应着,手下却依旧不停翻着宗卷。   老和将装参汤的碗望前推了推,以引起云舒的注意,随后将手中一沓画像放置在横几上,道:“少宗主,您休息会,瞧瞧这个,这是老宗主叫我拿给您过目过目的。”   云舒停下手中事,扫一扫那画卷,轻薄的雪白纸张上,画着一个十六七岁韶龄年华的女子,模样很是姣好。云舒斜睨着画像,问:“这是何物?”   老和翻了翻画像,整整一小沓居然全是各式各样的女子容颜:“这十二位皆是朝廷里适宜婚配的良家女子,少宗主瞧着,若有意向的,拿朱笔画个圈即可。”   “什么意思?”   “少宗主莫要多心,老宗主也是一番好意。照着我们燕北奚氏的规矩,少宗主在继承宗族大统前,必须娶上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子作为奚氏白凰族夫人,夫妻共同接管奚氏,方算正式继承。老宗主有意让您在三月十七凤诞节那日继承大统,而今距离三月十七已经不远了,老宗主想着赶在那之前尽快给您娶一位合适的夫人,一来符合我奚氏的祖制,二来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夫人?”云舒低喃着,目光穿过了萋萋的庭院,神情忽地有些恍惚。   老和揣摩着他的脸色:“是啊少宗族,您的妻子自然是我们奚氏的夫人。”   “妻子?”云舒的眸光自始自终都没有瞟过那画像一眼,依旧怔怔地落在别处,似是看庭院里开的盎然的几株腊梅,又似落向更远地地方。   老和小心翼翼地唤着他:“少宗主?”   云舒思绪归位,目光终于落回那一沓画像之上,老和见他难得地露出了一些兴意,忙殷勤地将画像依次翻开:“少宗主,您看看,这些姑娘们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要么是冰清玉洁的侍神圣女,要么便是品貌俱佳的宗室千金,配我们尊贵的奚氏,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云舒的眼光在一张张摊开的画像中游移,薄如蝉翼的纸张中,如花的容颜一一绽放,或娇俏,或明艳,或妩媚,或恬静......然而.....然而.....他脑中忽地闪过一张清丽如莲花的笑靥,他颦起了眉,幽黑的眸中隐约有压抑的苦痛一闪:“拿下去!”   “少宗主?”老和不解:“您不看了?”   “拿下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老和怔了一怔,不知云舒为何突然而来的薄怒,只得悻悻道:“好.....”收拾好了画卷,悄声退出了院落。   老和走后,云舒斜靠着软椅坐下身去,单手扶住了额头。   那些容颜再美好.....却终究,不是曾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了.....   念及那个人,他刚坐下去的身姿又重新立起,沉静如初冬湖面的瞳眸,依稀有涟漪微微漾开。   与她分离,已有一个半月。   那日之别,切肤之痛,化作来日之殇。清醒的时刻强行忘却,午夜时分却频频入梦来。   明知双方之间的关系已经天翻地覆,再回不去。然而却又忘不掉,放不下,舍不得。一边在血仇与情爱中挣扎地矛盾着,一边习惯性不由自主想念着,痛楚而绝望的心,似置于翻滚的沸水中,不分白昼黑夜,煎熬不休。   他在院落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觉得该找点什么事来做做,才能排遣心里那股巨大的矛盾感,于是他重新坐回案几前,翻看那卷未看完的案卷,可看了许久,却仍停留在最初的那一页。他烦躁的颦眉,将宗卷推到一旁,起身走出房间来到外庭,然而他在芳草萋萋的庭院里踱步良久,脑中却仍没个头绪,混乱中反反复复都是她的脸,微笑的,哭泣的,娇憨着的,深情着的,惆怅着的,故作坚强的,笑中含泪的......每一幕历历在目,每一瞬无比清晰,从幼时到现在,似疯长的水草一般,越压抑越茂盛,星星之火般一发不可收拾,直令人止不住的去想念更多.....   “够了!”他一手扶住了额,略略愁苦地低声道,似在命令自己,又似在压抑着某种蔓延的情愫。   ——那种情愫,名作——思念。   装饰素雅的书房内,奚氏老宗主正在煮茶。   淡淡的茶香内,新绿的叶片在沸水内翻腾不已,奚慕霖安静地听完老总管的回报,神色很平静:“梵音既不愿娶妻,那便罢了。”   “可是.....”老和语带踌躇:“可是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历代奚氏宗主在接管家族大任之前,皆须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夫人,若梵音少宗主不照着做,估计宗族里那些元老们必会有微词的,到时候若传到圣上及太后耳朵里,恐怕.....”   “那些个老古董,我奚氏还轮不到他们说三道四,倘若有人真去圣上那里嚼耳根子,我自会进宫替梵音圆这个场......”奚氏老宗主摆摆手,止住了老管家的话,袅袅茶雾里,他的神色有些黯然:“终究是我欠他们父子太多,如今落玉不在了,只得他一个孩子,此事关系到他的终生幸福,我补偿他还来不及,又怎愿去勉强他?”   老和喟叹一声,附和道:“老宗主说的是。”   奚老宗主悠悠搅动着清波般澄亮的茶汁:“老和,另一个孩子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暂时还没有消息回报.....”老和道:“其实照小的看,此事未必靠谱,那江湖万晓司虽然说落玉主子留下了两个孩子,可那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有实在的证据,谁也不知道真假。”   “不管如何,先查查看。若落玉留下的不止一个孩子,自然更好,我们奚家也算是人丁稍兴了些.....”   老和恭身道:“是。”   沉默良久,奚老宗主转了个话题:“云霄阁那边.....怎么样了?”   老和想了想,道:“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坤岭的人配合的极好,云过尽怕是时日不多了.....”顿了顿,面有湛然之色:“宗主你的计划如此天衣无缝,只怕那云过尽千算万算,也算不出他是如何丢命的.....毕竟那情人草,世间知其杀人手法,普天之下,唯有我们奚氏而已!”   “左右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奚慕霖面容沉静,眼锋却森冷如冰:“刻骨深仇,不共戴天。若不是顾及梵音的名声,我倒宁愿同云霄阁挑明说个痛快,未免我堂堂北燕奚氏,还怕了区区一个云霄阁不成?情人草这样的手段,我委实不屑用之!实在是为了梵音,我只能隐忍不发!我总不能捅穿这一篓子事,叫天下人都笑话他认贼作父!”   老和垂眉道:“宗主用心良苦,落玉主子在天上瞧见老宗主对梵音少主的一番厚爱,定然也会欣慰万分。”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爱的对不起,今晚上家里无故断网了,文文没发照常更,所以拖到了九点才更,跟各位说抱歉!    ☆、第五十二话   “落玉......落玉......”奚慕霖喃喃念叨着爱子的名字,方才阴沉的脸上浮起一抹颓然:“我的落玉.....我跟秋意唯一的孩子.....我送走他的时候,他包在襁褓里,还那么小,养在我身边还未两个月.....我总以为,只要耐心等待机会,总有父子相认一天,却没想到,苍天弄人,我这一生终究是没有机会的了.....”   “分隔的那些年,我好歹还见过落玉一面,那年西蒙留阳城诸国武林精英对决,我巧巧路过,见云霄阁前掌门人萧别情带着几个徒弟参加,其中有个白衣裳的奚姓弟子,模样很是年轻,武功却颇高,在同辈中算的上是出类拔萃,我经过的时候,他正跟西蒙元术派的当家大弟子打斗,那年他十四,对方却已经二十多,然而前后还不出一百招,对方便已心悦诚服的拜下,周围喝彩声一片.....可惜那会人太多太拥挤,加之我有公务在身,不得多留,便只粗粗瞧了他一眼,当时觉得那孩子天赋极高,生的风韵极了.....哪晓得.....哪晓得,他便是我朝思暮想的孩儿!可我.....我竟这般生生错过了.....”奚慕霖默了默,声音愈发低沉:“我终究还算幸运,有生之年好歹还见过他.....可秋意至死都未能瞧上他一眼......临去的时候,还一直念叨着落玉的小名,她是真真的死不瞑目.....”   提起爱妻,奚慕霖神色愈发凄怆,他这一生因着家族缘由,共有一妻两妾,然而他却独爱发妻白秋意,夫妻俩大半生来伉俪情深。他有两个儿子,长子乃妾侍滕氏所出,只有奚落玉才是白秋意所出。孩子落地后,夫妻两对这孩子如若之宝,不想缘分还未维持两个月,便被逼分离,从此骨肉至亲相隔天涯,多年未见。再见,已物是人非,生死相隔。   老和候在一旁,静静倾听着主子的呢喃。那一刻,那个坐在案几旁的老人,不再是素日里那个位居高位显赫家族的执掌者,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怀念着亡妻与早逝爱子的垂垂老者。老和禁不住有些黯然,道:“宗主,您请节哀顺变,莫要再伤心了,人得朝前看,落玉主子虽然去的早,可眼下您还有梵音少宗主不是?您多想想梵音主子.....”   “梵音.....梵音.....”奚慕霖从往事的悲恸中惊醒,敛住了凄容,道:“是,你说的不错,我还有梵音.....那是落玉留给我的牵挂,我一定要好好待他.....”   他叨念片刻,蓦地又道:“老和,你知道那一日我给梵音命批的时候看见了什么吗?”   老和回想一阵子,道:“您不是说,您看见了一株并蒂莲吗?”   奚慕霖道:“正是,我看见一株并蒂莲,同根同生,同命同死。”   “同根同生,同命同死?”老和没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主子,您是说.....”   “并蒂莲,并蒂双莲,定是有两朵莲花的......梵音只是其中一株,另外还应有一株莲,两人的命格缠在一起,这一世只怕都解不开.....”   “还有一株莲......”老和思量着:“难道您是说这世间,竟还有一个人同梵音少主的命格系在一起?”   奚慕霖颔首。   老和愕然道:“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命格,怎么梵音少主的命格竟跟其他人的连在一起?这当真令人讶异!”   “我当初命批的时候,也讶异的紧......”奚慕霖沉吟道:“并蒂莲,并蒂两人的宿命既然彼此纠缠,那么这一生,应是对对方都有极大的影响......也不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奚氏老宗主思索着,而奚总管早已被这一番匪夷所思的命批震惊地讲不出话来,呆愣中,他瞧见自家主子的指尖轻轻扣着木质的横几,茶香渺渺而出。那样寂寂的光景里,茶雾氤氲,满室清香扑鼻,燕北奚氏当家主人自语道:“另一株莲......到底是谁呢.....又置身何处?”   一旁的老和给奚氏老宗主满上一杯茶,转了个话题,道:“宗主,宫里新来的消息,说是让少宗主领人去乌西镇剿匪,您怎么看?”   奚慕霖摩挲着手中的骨瓷杯,沉吟不语。   老和见主子不语,忖度道:“这圣上也是蹊跷,怎么什么事都往我们奚氏丢,而且就指定少宗主去。照理说,这事怎么也不归我们奚氏管哪!”   “你还没看出来么?”奚慕霖道:“圣上这是看重我们家梵音呢!”   老和道:“小的便不懂了,圣上既然看重我们家少宗主,当初那些老臣暗地里联手给少宗主下绊子之时,圣上为何明明知道,却不点破?莫非他是……”   老和欲语还休的敛住话头,奚慕霖却已瞧出他的想法,道:“你猜的对。以圣上之能,那些老东西的把戏,自然一清二楚,但他跟我打的同样的心思,睁一眼闭一只眼,无非是都想摸清,梵音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有没有接手北燕白凰族的资格。若这么些事都不能解决,朝堂险恶,政治无情,那日后未知的风风雨雨,又如何能掌控?”   话至此处,奚慕林微微一笑,道:“好在,梵音没让我失望。他甚至远超我的期望,出类拔萃的优秀,我奚氏得此子孙,幸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话 乌西剿匪   话至此处,奚慕霖微微一笑,道:“好在,梵音没让我失望。他甚至远超我的期望,出类拔萃的优秀,我奚氏得此子孙,幸也。”   老和道:“可不是,便连那目中无人的左侍郎,都在少宗主手上吃了大亏。如今摘了顶戴花翎,估计正在左贵妃那里哭诉吧。”   “差不多,听说这几日,左侍郎频频给宫里送信,约摸着是想让左贵妃去圣上那里给他求求情。”说到这事,奚慕霖露出忍俊不禁的神色。那左侍郎素来与奚氏不和,前些日子又因着祭天大典的事跟奚氏结怨更深,此番左侍郎看着年纪轻轻的奚氏少宗主揽了几件棘手的事,背地里便下绊子设计报复。再加之左侍郎本人是圣上宠妃左贵妃的亲兄长,素来倚着亲妹子的恩宠骄横惯了,便愈发不将这初入朝堂的白凰少宗主放在眼里,那建渠坝一事,他费了不少心思,本想给奚氏少宗主来个下马威,灭灭奚氏的威风,却不想那梵音少主看似温和淡然,手段却是雷厉风行,也不晓得他用了什么法子,最后左侍郎不仅未得逞,反而栽在奚氏少宗主的手上,摘了官帽撤了职,如今日日去宫里向自家姊妹哭诉。   老和道:“左侍郎这事,少宗主杀鸡儆猴,约摸以后,朝中再无人敢小觑我们少宗主。”   奚慕霖颔首微笑,老和见自家主子难得高兴,话头愈发恭敬愉快:“前几日连甚少称赞人的圣上都夸我们少宗主呢,当时他说什么来着?“   “圣上评价梵音,用了十六个字,”奚氏老宗主沧桑的脸上有掩盖不住的骄傲:“——进退有度,左右有局。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是是是,就是这话。”   “圣上谬赞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奚氏的儿郎便该这样,”奚氏老宗主品了口香茗:“不战则以,战,必胜。”   老和笑容满面,又给自家主子续上一杯茶,话题重新回到了最初:“这次圣上点名要少宗主去剿匪,可我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那匪徒头子张一胜么?”奚慕霖轻笑一声:“区区叛党流寇,有什么好担心?”话音一顿,神情突然黯了黯,道:“比起剿匪之事,我更担心梵音的身子,这孩子,身子骨不大好,更叫人担心的是,还有咯血症……”   老和低声道:“是,上次御医瞧了瞧,说是年深旧疾,恐难以治愈,今后定要好生调养着,不然……”话音一低,没再说下去。   “哎,这孩子……自小吃了太多的苦,我这个做祖父的对不住他……”奚氏老宗主长叹一口气,道:“也罢,此次剿匪之事圣上的旨意既然下来了,便不好扭转。等剿匪一事结束,我便进宫同圣上说说,日后莫要派给梵音这档子事了,让梵音好生休养一段时间,把身子骨养好才是根本。”   “宗主说的极是。”老和躬身道。   一晃,云翎在这月城想尽千方百计地折腾了好几天,可还没见云舒的面,又传来一个消息,说是奚氏的梵音少主奉旨去乌西镇剿匪——人昨天便上路了。   云翎一听,捶胸顿足,早知如此,便死乞白赖也要在那城门守着了。当下来不及多想,买了一匹快马,沿着乌西镇的方向飞驰而去。   不日后,乌西镇。   夕阳西下,乌西镇北部的平原上,一座座军营帐篷沐浴在金色的夕晖下,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回的穿梭在各帐篷之间,神情严峻。   一胡须皆白的老人背着药篓从郊外走进帐篷群,有年轻的士兵跟他打招呼:“阿布大夫,又去采草药了?”   白胡子的老大夫颔首应声:“可不是,出去忙了一天,可采了不少好药材。”   年轻的士兵瞅瞅他盛得满满的草药篓子,又瞟瞟老大夫身后,问道:“阿布大夫,这位姑娘是?”   顺着他的目光,老大夫后面,一个头戴布巾的少女怀抱药篓,身姿窈窕,面容极清丽。阿布大夫抚抚胡须,微道:“这位是我新收的徒儿,名作小翎。”   老大夫乃是老一辈出名的军医,德高望重,对于他新收的徒儿,士兵们自不敢说什么,恭敬地目送采完药的师徒走入军医帐篷。   军医帐内,药草清香,老大夫有条不紊的将新收获的草药分类摆放,少女跟在他身侧忙碌。不消说,这个人就是云翎。   话说云翎三日前快马加鞭追到云舒所在的这片营地,奈何军营监管严密,她死活也混不进去。好在她耐性好,沉住心思,在军营旁踩点多时,将目光盯住了帐篷内每日必出去采药的老大夫。于是,她在郊外与老军医“偶遇”几次。她刻意跟随他,一路帮助老人采到不少好药,在老人的感激下,她及时的扯了个慌,自称是无依无靠投奔月城亲戚的无家少女,老人怜她孤苦无依,又见她聪颖灵慧,还懂得几分药理(在云霄阁跟着江湖神医荆安混了好些年的云翎,自然多少通点药理),便收了她做了徒儿。   就这样,她大摇大摆混进了军营。   军医帐篷位于营地东北处,离正中心的主帐篷不远。云翎研磨着药粉,眼光时不时往主帐瞟去,雪白的主帐内,她日思夜想的人正在那里,同部下商议剿匪的下一步安排。她心中盘算着,等诸人散去,她便找时机去主帐内见云舒。他与她们家之间的恩仇,总归是云家对不起他,她任他打也好骂也好,横竖死活也要跟着他。   她正打着小九九,耳畔传来老大夫的自言自语:“哎,少宗主的肺疾这阵子发作的厉害,真是让人头痛。”   云翎闻言一惊,道:“师父这话怎么说?”   她的反应太过强烈,以致于老大夫定定瞧了她一会,她发觉自己的异常,赶紧出来圆场:“梵音少宗主天人模样,世间敬仰,我们寻常女子,自是仰慕不已,如今闻他抱恙,当然焦急。”   老军医释然,道:“此事一言难尽。这少宗主乃是陈年旧疾,本就棘手的很。加之这些日子事务繁忙,连日操劳下来,病情加重,这几天咳嗽不断,伴有咳血症状,前天夜里竟还晕厥了过去。”   “什么?晕厥!”云翎听的心惊肉跳,急道:“那可怎生是好?”   “我已经将病情控制住,本来好生静养些日子病情可以好转,但目前剿匪的形势来看,容不得静养。只能盼事情顺利,早日剿完归去。”老军医摆弄着手中药材,又补充了句:“对了,还要留意不能让少宗主受刺激,情绪波动太大,会导致病情更严重。”   “不能刺激他?”   “对,老夫曾医治过一个类似的肺疾病人,病情本来就不轻,后来又遭受痛失爱子的打击,强烈的刺激之下,病情急转而下,竟咳血而亡。”   云翎脸白了白,方才那寻到机会与云舒相认的念头,终于压了下去。   他同她,隔着血海深仇。在这顽疾时刻会发作的紧要关头,她不能见他,不能刺激他,不能让他想起那些血淋淋的过往。   她苦笑,终是拿了药材去一侧默默研磨。   入夜,云翎在榻上翻来翻去的睡不着。如此辗转了几个时辰,天将亮的时候,她起身收拾好,背着药篓子出了营地。   昨天她在野外跟着老军医采药的时候,曾听说附近有一味名仙鹤草的药,治疗咳血再好不过,于是她拿着药铲,便往郊外寻去。   忙活了一上午,她在方圆几里内寻了个遍,脚掌都踩出血泡,终于采了不少仙鹤草,这才高高兴兴的回去。老军医见她带着仙鹤草回来,一愣,道:“这么多,你可跑了不少地方吧。”   云翎笑笑,道:“快给少宗主煎药吧,早点服药,早点病好。”   老军医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落到那几道伤痕上,道:“你的脸怎么回事?要不要上点药?”   云翎摸摸脸颊,道:“不碍事,采药的时候,荆棘划伤的。”   老军医没再说话,给了些药让云翎敷着。云翎上完药后想了想,干脆借着伤口的名义顺水推舟,用面巾蒙住了脸,让营地里的人瞧不见她的容貌,即便撞见了云舒,也好糊弄过去,不刺激他。   如此连着几天,云翎日日天不亮就起来去野外采药。几天下来,云舒服用了那汤药,果然好了些,便连夜半的咳嗽声都少了许多。云翎心中大慰,采药采的愈发勤快。老军医不知内情,还夸赞她医者父母心,有仁爱之风。   云翎那端采药煎药忙的团团转,而军营的主帐里,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宽大雪色帐篷中,云舒正对着平西镇东侧山头的地图思索,恶匪头子张一胜是个难缠的主,他在势力范围里占山为王,偏偏选的又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易守难攻,让无数次的剿匪军队败北而归。   这次云舒领兵而来,虽然张一胜占尽地理优势,但云舒亦不是省油的灯。双方势均力敌,于是许些天了,局势仍是僵持不下。   这一夜,主帐内灯火通明,云舒召集部下,对剿匪方案做了两个时辰的详细商榷。诸人散去后,云舒揉着眉心,神情有些疲惫,夜风渐起,刮进帐内,云舒忍不住咳嗽两声。他拿着帕子正要擦拭,阿再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六七个端汤递水的妙龄少女。   还未等云舒开口询问,急性子阿再已经道:“少宗主,这军营里都是些男人,比不得女人细心,伺候您总有不尽如意的地方。这几个姑娘,都是我挑了好久的,手脚麻利的很,少宗主你看着有顺眼的,留几个下来使唤吧。”   云舒摆摆手,道:“我不需要别人伺候,叫她们都下去吧。”   “那怎么成哪,您是主子,怎么能没人伺候。”阿再焦急道:“我出门的时候,老宗主再三叮嘱了的,这一路定要伺候好您,倘若您有点什么,老宗主非罚我不可!”他满脸急切,不依不饶。   云舒无奈瞅他一眼,眸光扫扫那一排少女,随手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女子:“就她吧。”   夜色渐深,云舒这几日劳累过度,在榻上假寐了一会。亥时将过,夜风刮过帐篷,发出呼呼声响,云舒被风声催醒,悠悠睁开眼,目光落到案前那个身影之上,不由凝住。   灯光昏黄,案前女子半跪于毡毯之上,正在为紫铜香鼎里添着香。摇曳的灯火下,她身姿清瘦,白皙的侧脸映在牛油灯后,于帐上投下一则优美的剪影。乌黑的长睫低垂,化在帐上的一弯阴影,似是扑扇的蝶翼,薄唇微微抿着,勾出一抹微翘的弧度。   此情此景,仿佛回到那些年,那藕荷衣的少女半蹲在流云苑里,羽翼般的长睫毛一眨一眨,蔷薇色泽的嘴唇微微上翘,正仔细的帮他的香炉里添香,一边添一边笑吟吟道:“这是荆安配的平喘止咳香,哥哥夜里点着,睡时应舒坦得多……”   云舒揉了揉额,这定是一场梦……最近他倦极,时常做这样的梦……她与他,还是亲密的那些日子,没有血海深仇,没有弑亲之恨……或者,那些无法磨灭,可倘若他们再回不到过去,那么,梦里的一点点温暖,他还是可以得到的……   帐篷中的云舒神色恍惚起来,他连鞋都忘记穿,快步走过去,伸手抚住了那少女的脸。   那少女一惊,抬头看他,与他对视片刻后,想起这便是月城里最杰出的贵族公子,先前的愕然褪去,神色渐起羞赧,脸颊如漾霞光,温顺的垂下头去,任他微凉的指尖在眉眼间轻轻摩挲。   突然“啪”一声响,似有什么瓷器摔碎了。帐篷帘子一动,有个身影飞快的窜了出去。   云舒被声响惊动,扭头看向帐外:“什么人?”   守夜的阿再走进帐来,道:“是阿布大夫的小徒弟,进来送药的,估计是不小心绊了一脚,将药碗给摔了。”又啧啧了两声,道:“这小弟子可真够勤快的,听说每天天不亮就出去采药,晚上守着药炉片刻不离,总要到凌晨才睡。”   云舒不语,转过头来再看眼前人,终是如梦初醒。挥挥手将帐内的少女同阿再一起招出去,缓缓退回榻上。   帐内回归岑寂,灯芯里爆出几朵烛花,云舒眉峰蹙起,深邃的瞳眸半分恼怒半分失落,他凝着那灯火,道:“事已至此,你还想着她作甚?”   他低声自语,话音止不住的苦涩。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各位亲亲对不住。今天本来打算下班后第一时间就去更文,结果遇到领导检查,一直忙到晚上9点才回家!导致更文晚了几个小时,抱歉! ☆、第五十四话 夜袭   离营地有些距离的野外,夜色岑寂,星月漫天。   深厚的草丛中,少女抱着膝盖坐在那,冷风掠过,将她乌黑的发丝吹的翩跹不定。她将额头抵在腿上,表情有些哀伤,脑中不断回想着将将发生的一幕。   原本每日送药的不是她,可是她挂念云舒到极点,想要见见他,却又怕被他发现,于是便趁深夜约摸着他已睡下的时辰,借送药的机会,偷偷见他一眼。可是刚一进门,便撞到了那一幕。   他的双手捧着另一个少女的脸庞,温柔相望。   那样的深情,曾是自己拥有的,然而……那曾经的深爱,一旦蒙上了刻骨的恨,便能这么快烟消云散了么……   凉风中,她吸了吸鼻子,用力咬了咬嘴唇,用肉体的疼痛转移内心的苦楚。   也不知坐了多久,久到四更天过去,月亮渐渐沉下,云翎揉揉了坐得麻木的腿,正欲回营地去,还没起身,忽然听到一阵动静。   那声响自不远处的草丛传来,几个人压低了话头,正在商量什么。   “喂,我说,还要在这里等多久啊,还要不要去生擒那奚氏的头头,老子都要蹲累了!”   “嘘,巴虎你急什么,李敢还没没给我们讯号呢,只能先等着。”   “李敢那小子,也不知道成不成!”   “头儿已经安排好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待会讯号一发,我们就冲上营地,同东西两边潜伏的兄弟汇合,然后按计划行事。”   “计划……”先前的声音压小了点:“你说这计划管用么,李敢真的能够刺杀到那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奚氏少宗主么?”   “你操什么心,头儿既然已经这么安排了,必然有绝对的把握。再说李敢潜在奚氏里头这些年了,奚梵音若怀疑他,还能留在身边做护卫!况且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不被怀疑的贴身侍卫,偷袭才最好得手。”   “就是,你瞎紧张什么,那李敢想当年可是牛驼岭出名的暗杀者,天赋异禀,刺杀这档子事,非他莫属。”   “说的是,还是头儿英明。”   ……   一行人又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匍匐着朝营地摸去。   一行人走后,云翎自草丛中起身,相隔有些距离,加之夜色太黑,他们都没有留意到隐在厚草丛里的她。   听方才些人的交谈,他们应该就是土匪头子张一胜的手下,此番趁夜色潜入营地附近,定然是来偷袭的。一想起来他们已经在云舒身边放置了一个潜伏许久的杀手,并且拟定好了刺杀方案,云翎便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火燎的抄了另一个道快速往营地里赶去。   她气喘吁吁的跑,离营地还有十来丈的时候,夜空中突然“咻”的爆出一朵幽蓝烟花,炸开在沉沉天幕中,格外的醒目,云翎暗道不好,这大概是敌方动手的信号。   果然,不过眨眼,“砰砰砰”,连着几声巨响,硕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火光大盛,黑烟冲天——营地发生了连环爆炸袭击!   整个营地瞬间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云翎大惊,脚步撒的飞快。如果她没有猜错,那个潜伏已久的杀手,就要趁乱动手了!   因着接二连三的爆炸,浓烟笼罩在营地之上,干扰了诸人的视线,营地里的一切凌乱不堪,云翎瞪大眼,在慌乱的人群中努力搜索着云舒的身影。   不多时她看到,营地的西北角,有个清瘦白影,正立于人群之中,有条不紊的指挥。正是云舒。   确定他的方位,云翎心下一喜,却又担忧起来——倘若那个潜伏的杀手就要动手,他会置身何处?以什么方式偷袭?   云翎的目光以云舒为中心,在他的四周紧急搜索。四个穿白袍的贴身侍卫,正在那里随他一起指挥。看模样都忙的焦头烂额,并无偷袭的征兆。   她没查出异样,将目光向另端一转,突然定住。   另一顶未起火的帐篷旁,一人一身白袍,猫着腰,隐在阴暗的角落,伸臂抬腕,张弓搭箭。然后,缓缓向右瞄准。   那人手指勾住箭弦,似乎在寻一个最好的姿势,一直小心翼翼调整着自己的角度,欲发未发。   然而箭尖所指,正是向着云舒的方向!   就是他!云翎拼劲全力边跑边纵声大叫,然而营地混乱,风声又大,诸人哪里听得见她的呼喊。她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眼角倏然一匹黑马掠过,想必是趁乱逃出营地的战马,她想也不想,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营地冲去。   骏马嘶鸣,风驰电掣一般冲向营地。   于此同时,那只握住弓箭的手,霍地松开。   利箭直指云舒,携卷着呼啸的风声,犹如流星赶月,锐不可挡!   “小心!”将将此时,一骑黑马猛然窜出,迎身而上,马上一个纤细身影一晃,挡住了箭的去势,只听“擦”的一声闷响,似是利器穿破皮肉的声响,黑暗中瞬时布下一片温热的红色雨雾,未待诸人反应过来,那少女已经跃下马去,抱着那帐篷旁的杀手打了几个滚。   失去人控制的马匹仰天嘶鸣,从滚在地上的两个人身上践踏而过,飞驰离开。   地上的两个人缠在一起,其中一人是被猝不及防的重重扑倒,“是谁!谁!?”他拼命要挣脱对方,不惜下狠手,重拳,利掌,猛击纠缠他的人,而另一个人死缠烂打,似是狠了心冒着被打死的危险,也不撒手,她一边忍痛挨打,一边喊着:“他是奸细!抓奸细!”   “哪里来的疯婆子!快给老子滚开!”   什么奸细?什么疯婆子?察觉动静赶来的士兵们呆住了,却没弄清楚状况。两个人都是自己人,一个是奚氏的侍卫,一个是军医的徒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们发蒙的时候,银光炫目,地上的近卫摸出了一把刀,欲朝身上人的背心捅去,而军医那位看似不起眼的小徒弟,突然咬牙翻身而上,一把躲开了明晃晃的利刃,拼劲吃奶的力气,做出了一件让诸人大吃一惊的事!   ——“嗤”的一声布料撕裂的声响!她竟把那近卫的裤子扒下来了!而且脱得彻彻底底,一丝不挂!   被脱了裤子的近卫光着屁股滚在地上,耀眼火光中,他腰胯上,一只飞腾的苍鹰刺青赫然显现。军医小徒儿指着刺青大喊:“你们看!”   循声而来的阿再一惊,已然明白过来,喝了一声:“给我抓了这个牛驼岭的细作!”话落当头第一个扑身上去。一群人这才明白过来,操着武器七手八脚,一拥而上。   待诸人逮了奸细之后,阿再来不及多想,朝后方看去。   营地后方,火光大盛,两批人马已经厮杀起来,白衣的是北燕士兵,灰衣的是张一胜的匪徒们。而不远的另两侧,更多的白凰族士兵围拢过来,以左右包抄的姿势,攻向匪徒。   阿再露出敬佩的表情,道:“诱敌深入,瓮中捉鳖。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张一胜这厮聪明反被聪明误,还以为我们少宗主不晓得他的计划,其实,少宗主早已派人拦下了他的密报……哈,这下好了吧,他中了我们家少宗主的计,可逃脱不了咯。”   他嘻嘻笑着,突然又道:“咦,不过这个牛驼岭的杀手,我们还真的没有注意到,幸亏被军医的小徒儿发现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喂,我说,军医的小徒儿,这次你救了少宗主,立了大功,回头我们奚老宗主定要重重的嘉奖于你!你开不开心啊”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他扭头一看,原来那军医的小徒儿已经不见了。   一个时辰后,天色仍是昏暗,但东方的天际,启明星已起,黎明即将到来。   方才的那场混战结束了。战役的结局是白凰族少宗主统领的北燕士兵大获全胜,土匪头子张一胜,被当场击毙。燕北士兵一派喜气洋洋。   与军营里相争庆祝的热闹相反,微凉的晨风里,少女坐在远远世人看不见的草丛中,她眉头紧锁,手抵在腰间,似乎忍着剧痛。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有人在自语:“哎呀,几个酒疯子打了胜仗高兴坏了,就要拉着我一起喝,我还是躲远点,免得被他们灌得不省人事!”   话说完,那人脚步定住,显然是发现了草丛里的云翎,疑道:“军医的小徒儿,你怎么在这里?!”   云翎一扭头,跟她说话的人正是阿再。   阿再瞅她一眼,目光落在少女纤细的腰肢上,那雪白的肌肤处,一个狰狞的血口,殷红的鲜血从她指缝中溢出,她身侧,一根带血的白羽箭正横在地上。阿再不由惊道:“你的腰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顿了顿,明白过来:“是方才那牛驼岭那贼人的一箭?你替少宗主挡了那一箭?”   “转过头去,不许看。”少女低喝。   阿再赶紧将头转过去,心下觉得蹊跷,没打算就这么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话 混入奚府   阿再赶紧将头转过去,心下觉得蹊跷,没打算就这么走。   这侧,云翎低头往腰上抹药,抹完后用干净的布细细包扎好,当时那一箭来的好快,她策马冲过,以身挡箭,正入腰间,所幸箭势虽猛,却并未刺到致命的位置。她中箭后,因着心系云舒,故而一直忍着痛强撑自己,直到亲眼见云舒安全离开,才躲到这里治伤。   云翎包扎完后看着阿再还在身边,问:“你怎么还不走?呆在这里干嘛?”   阿再疑惑地道:“你怎么不回军营?你师父那里那么多良药,让他给你治伤,伤口好的快。”   “不回了。”云翎摇头。想想也知道,她以“扒裤子”的方式揪出牛驼岭杀手一事,军营内肯定会传的沸沸扬扬,届时云舒一关注,定然会发现她。他的肺疾最近犯的厉害,她不能贸然现身刺激他。于是她摇摇头,扯了个慌:“军营都是些大男人,无趣,不回去了。”   “你究竟是谁?”阿再突然蹲下身来,转了个话题,道:“早从你进军营,我便觉得对你少主的举动,有些不对劲。”   云翎心头一紧,不懂阿再这话什么意思,又怕被他看出来自己的身份,有些警惕。阿再凑近了些,不住地打量她:“你究竟是谁?你不顾性命为少宗主挡下那一箭,你们之间,绝不是非亲非故。少主曾经漂泊在外,难不成你之前便认识他?或者,你们的关系不止是相识……”他目光渐渐犀利,紧盯着云翎:“说,你接近他,究竟为了什么?”   云翎不语,阿再瞧出她的紧张,放缓了口气:“姑娘莫要怕,我就是问问而已,你好歹救了少宗主,总不可能是什么歹人,我只是好奇你们之间的关系罢了,你到底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什么人?”云翎喃喃道,表情有些空洞。   是啊,如今的她跟云舒,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要如何回答,她要说,自己是他的妹妹?或者,自己是他的恋人,抑或者……她是他弑亲仇人的女儿?!!   心下痛如针扎,却无法言表。许久后,她摇摇头,轻声道:“我不是他什么人,之所以救他,无非是同月城的万千姑娘一样,仰慕梵音少主罢了。”她克制着心头的酸楚,尽量将声音压的平静而正常:“我不要什么嘉奖,腰伤也并不严重,这件事,过了就过了,你不要再提起。他身患顽疾,莫要其他的事分他的心,好好养病,才是顶重要的。”   阿再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怔了片刻后道:“好。这个情他不知晓我知晓,日后你有什么事,如果我帮的上忙,可以来找我。”说罢,他在袖囊里摸了摸,丢下一瓶金创药,道:“这药治疗皮肉伤好得紧,你留着,我先回营地了。”   阿再走后,云翎抱膝坐在草丛中。头顶的苍穹终于破晓,天空呈现一种清透的鱼肚白色。云翎仰着头,静静看着天,将这个姿势维持了好久好久。   “是啊,我不是他什么人,可是……”草丛中的少女轻轻低语着,话至一半又停顿。   朝阳终于挣脱地平线跃出来,明晃晃的刺着人的眼睛,少女伸手捂住了脸,轻轻一笑,“我爱他。”   一颗晶莹的液体沿着她的脸颊滑下来,滚到嫩绿的草叶上,剔透沁凉如晨露。   *********************************************************************   流寇剿灭,云舒班师回朝。云翎虽然没回营地,却依旧偷偷跟着军队。   回到月城后,云舒自然而然回了奚氏府邸。而云翎,却没能跟着一起混进去。   这可不成,虽然她不能让云舒见到自己,可她自己却必须在看得见云舒的角落,只要能守着他,就是最好的。哪怕他不晓得,也没有关系。   于是接下来几日的时间内,她绞尽脑汁想了无数种法子进入奚府,包括翻墙撬门挖墙角乔装打扮企图蒙混过关,奈何守卫太严,没有一次成功。   屡屡受挫,她有些沮丧,远远的躲在奚府的后门外围,看着奚府的下人们由着后门进进出出。   今日进出的下人们相对于前两日更多,显然也比前两日更忙碌,云翎悄悄在一旁偷听了一会,这才得知奚府今日大肆宴请东辽世子,说是为十几日前五孔桥上的保护不周,向耶律世子道歉赔罪。这个宴会原本那日就该举行的,奈何那一天世子遇刺受伤,养伤于皇家驿站,如今伤势好些了,于是这才补办宴会。   就在云翎挖空心思想法子之时,后门的巷子里远远地来了三四辆大马车,依次停在门外,马车厢里鱼贯走下好些打扮妖娆的美人,皆穿着统一的紫色衣裙,一个个容颜明丽身材婀娜,看举止似是哪个乐坊里训练有素的舞姬们。领头的一位浓妆艳抹的老妈子一边点着人数一边催促道:“姑娘们在车上换完衣服就快点进去,今日可是招待国宾世子,都给我表现的好点,千万别出岔子啦!”   紫衣裙的舞姬们笑着答应,衣裙翩翩如流云,换好了装扮的就沿着后门进去。躲在不远处的云翎忽地灵机一动。   半柱香后,云翎随着一干舞姬步履盈盈地向奚府内走去——就在方才,她趁人不注意,打晕了落在最后一架马车上的舞姬,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的衣服扒下,顺便将她塞进了一个无人的偏僻胡同里。   她穿上那舞姬的衣服,这简直是暴露得不能再暴露的衣裙,露脐的露脐,露肩的露肩,露大腿的露大腿,她别捏的受不住!好在这一番乔装打扮,随着前头的那群舞妓,她终于大功告成混进了奚府。为了装的更加像模像样,她努力学着身边舞姬们的步调,做出腰肢摇曳如扶风摆柳的撩人模样,然而终究不伦不类,幸亏今日奚府内客多人杂,她们舞姬又皆是蒙着面纱的打扮,只露出一双眼睛,旁人看不清相貌,这才没引起别人的注意。   云翎随着一干舞姬被领头的老妈子带进了一间宽敞的侧室,还未等她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老妈子已经一把将她从帘子里推了出去:“还愣着干什么,快进去跳!”   老妈子力气真真大,云翎被这一推搡,跌跌撞撞步入了一间极大的正厅,眼前宾客席位排排置,身侧丝竹声悦耳,周围的舞姬已经扭动着腰肢,摇着手中的流霞扇,翩翩起舞了起来。她心下颇是紧张,害怕自己露陷,好在舞姬人数众多,她混在舞姬中央,照着周围人的舞姿,学着经典榜样南郭先生,将滥竽充数的本事发挥到了极限。幸亏这舞步不算太快,她的模仿能力亦不算太差,这一番下来,虽然常常慢了半拍,却并未露什么马脚。但她受伤未好的腰就可怜了,扭来扭去,伤口又开始痛。   云翎一边跳,一边打量着大厅席上的诸人。一左一右的主台席位上两人正对饮言欢,左侧的老者年纪虽长,却自有一番风华独韵,正是北燕奚氏老宗主奚慕霖,右侧那人则年轻的多,金冠紫袍玉带,手臂上却不合时宜的包扎着绷带,可不正是那天五孔桥上遇刺的东辽世子耶律康吗?   云翎的目光迅速从东辽世子身上移开,落到了奚慕霖的身后的那一则清疏身影上,那人一袭白衣如雪,半束的发如泼墨,手持白玉杯盏,明明坐在不甚起眼的位置,亦明明穿着最素雅简单的纯色锦袍,原是最寻常不过的贵族子弟打扮。可那样迷离烛火下,他眉目清隽如静川明波,气韵高华如皓月流云,浑身宛若笼了一层清玉明珠的光晕一般,将这喧哗而污尘的人间远远隔离开来,无暇地似来自九天宫阙,叫人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只那一眼,云翎心中狂喜。   ——莲初!莲初!果然是他!   这一惊喜之下,她脚下舞步随之迈错了方向,重重踩到了身侧舞娘的脚尖,痛的人家差点叫了出来,接着她一紧张,脚一乱,又险些自己绊了自己一跤。好在反应比较快,虽然出了点差错,却没有很明显。毕竟周围的宾客们顾着喝酒聊天拉关系增人脉,真正欣赏舞姬的人也不多。   这片刻的失误实在太微不足道,就在云翎以为没人留意的时候,两道目光同时一左一右齐齐投来,左边一道显然在是刚才的失误中留意到了她,那目光带着震惊,愕然....以及莫可辩状的悲凉,还有瞳眸深处压抑不住的深情.....重重情愫揉杂在一起,混成了最复杂难言最矛盾挣扎的情绪,似欢喜,更是痛苦.....   云翎被这样的眼光一瞧,差点心脏都漏掉了一拍。   他认出她了......云舒瞧见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七生病,停更两天。抱歉各位。大后天六点(6月十九日)照常更新。 ☆、五十六话 “贵人”   他认出她了......云舒瞧见她了!   她该怎么办,是赶紧躲避,免得刺激他的病情,还是干脆上前去相认?还是待跳完了舞再去寻他说个清楚?   她心中凌乱的踌躇着,又是紧张,又是喜悦,脚下胡乱的踩着舞步,却没留意另一道看向她的目光,那眼光来自主台席的另一端,带着灼灼的炙热,以及失而复得的惊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而她丝毫不觉,仍是眼风不住的朝云舒的方向瞟去,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为了不打乱奚氏招待国宾的正事,她先跳完再说,待一舞完毕,她便偷偷在院子里找个地方藏起来,等云舒散席之后,再同他解释。   又跳了片刻,丝竹声渐渐放缓减弱,一曲终于跳完,她随着众舞姬一同散场,退回偏厅后,她正在思索着如何找个借口留下,忽地进来了一位小厮,恭敬地冲她道:“姑娘留步!”   她怔住,指着自己道:“你是在喊我吗?什么事?”   “小的喊的就是您。”小厮道:“我家主子吩咐,请姑娘去别处稍等片刻,他有要事要与姑娘谈谈。”   云翎愣了愣:“你家主子是谁?”   青衣小厮面有自得之色,隔着纱帘虚虚朝正厅一指:“自然是里头最尊贵的人。”   最尊贵的人?奚府里最尊贵的主子当属两位宗主了....云翎心下一喜,道:“他说要与我谈谈?”   “是啊。”青衣小厮道:“主子眼下忙于酒宴一时半会脱不了身,打发我来留住姑娘,姑娘请先随我去别处稍等一会罢,宴席散后他自会亲自去见姑娘.....”顿了顿,又道:“姑娘你可是不晓得,主子这些日子可到处寻你呢,眼下好不容易再遇见了,定是要好好说说话的。”   云翎闻言更加喜悦,想着云舒终于想通了么,竟会挽留她,不由喜上眉梢,顾不得问更多已然忙不迭的答应:“好好好,我这就随你去。”话落在一群舞姬的艳羡眼红中,跟着那小厮一道出了偏厅。   不多时,两人七拐八拐出了奚府大门,小厮倒是考虑的极周到体贴,招呼下人向云翎送上一件厚外袍,云翎先前暴露的舞姬衣裙终于能有个遮挡了,她刚谢过,小厮又招呼来一辆马车,将她送了上去,道:“姑娘请见谅,这奚府毕竟人多嘴杂,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故而主子特意安排了一个清静无人的地方,姑娘去了自然明了。”   云翎思量片刻,觉得云舒目前的身份这么做也是于情于理,便上了马车,远远驶出了奚府的巷子。   宴席已散,诸宾客早已告辞而去,奚氏老宗主亦回房安寝,空荡的酒宴大厅外,只有一袭清瘦的白影伫立在那里,衬着天上的那轮孤月,冷月如霜。   今夜酒喝的有些深,头痛的厉害,云舒扶着额,有些疲倦,却并未回房,只是一遍遍在庭院内来回的走,守在角落里的阿再瞧着他,觉得自家主子自宴席过后,情绪便有些不对,那空旷院落里,他一步一步踏在地上的步伐,似乎格外的沉。   半晌,阿再看见自家主子停住了脚步,剪起手凝视着天际上的弯月,突然问了一句:“她,在哪?”   “她?”阿再愣了愣,终于意识到云舒口中的这个她是什么意思,方才宴席上,他不经意瞧见,云舒盯着舞姬当中的一人,起码盯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他还从未见过自己主子用“盯”的眼神去专注的瞧一个人,更何况还目不转睛的盯了这么久!所以这个她,定然就是那个舞姬了。想了想,他回答道:“那个舞姬么?被耶律世子的人带走了。”   幽暗夜色下,云舒目光一紧:“什么?!”   云翎在一座豪华府邸前下了马车,因着她急着要见云舒,故而没仔细留意这座大宅子的模样,便连大门口牌匾上大大的“驿馆”二字都没看清。她跟在小厮后面,在一群丫鬟的引领下,快步踏入了宅子内院,进入了一间装饰精致的房间。   小厮指着房间道:“姑娘,主子尚未回来,还请您稍安勿躁,先在这边等上一等。”   云翎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向一干下人颔首道:“好,你们忙,我在这里等他就是。”   “那我们先行告退,姑娘有什么事朝外头吩咐一声即可。”小厮恭恭身,一群下人有序地撤了下去。   云翎独自坐在房中,对着烛火等待云舒。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将下巴都快抵着桌子睡着,房门忽地传来轻微的吱嘎一响,云翎的瞌睡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站起身快步走向门的方向,刚喊了一声哥,表情便僵在那里。   门口,那人身量高大,紫衣金冠,容色风流,然而胳膊上却突兀地缠着一道绷带,可不正是东辽世子耶律康?!   云翎愣愣地瞧着他,脑袋发蒙:“怎么是你?”   “是我!是我!”耶律康从门口大步跨进房内,神色似是十分激动:“贵人啊贵人!本世子可将你找着了,你知道这些天我花了多大功夫吗,我派出了好些人,满城的找你,可就是找不着,可把本世子给急坏了!”   “你找我?”云翎指指自己,满脸疑惑。   “是啊,本世子恨不得把整个月城都翻了个遍!好歹苍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又见着了你!”耶律康上前一步,不住地打量云翎:“不错,就是你!虽然今日宴会上你蒙着面纱,但我仍然一眼瞧出就是你!你的眼睛我忘不了,那一日在五孔桥上,性命攸关之时你拉住了我,我抬头便看见你的眼睛,那日那惊心动魄的场景,这几日里一刻我都不曾忘记.....”   耶律康急切地表达着,脑中不由又浮起初遇的瞬间,他坠下高桥的那霎那,一只纤细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仰起头,猎猎风中,她的脸映入眼帘,那双眸子,投向他的时候轻轻浅浅宛若水波,然而薄唇却是紧抿着,含着绝不松手的倔强与坚持,于那浮光掠影的喧哗月城,于那人声鼎沸的五孔桥,似一道粲然炫目的阳光,便那般深刻的镂进他的心底,从此,再不能忘。   想到这,他似强调一般地道:“你救了本世子,本世子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你,好好感谢你......”   “唉,原来是你找我.....”云翎沮丧起来,想了半天这才把事情想通,还以为是云舒要见自己,原来竟是空欢喜一场,嗓音里不由带了几分颓意,没精打采地向耶律康道:“你想感谢我的救命之恩?不用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说着挥挥手做了个告别的姿势,道:“你的感谢我已经收到了,就此别过。”   “你不能走!”耶律世子堵在她身前,神色有些焦急。   云翎奇问:“我为什么不能走?”   “本世子说了一定要感谢你!”   “你已经感谢了,我也收到了,山高水远,咱们就此别过,再见!”   “不行,说了你不能走!”   “腿是我自己的,我为什么不能走!我已经收到了你的感谢,你还要怎样啊!”   “你救了本世子,便是本世子命中注定的贵人,本世子定要将你留在身边,绝不会让你走!”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乱七八糟的贵人?”   “本世子在出访北燕之前,曾得一高人指点,那高人说,本世子这趟必然会横遭劫难,但劫难中必有贵人相助,若遇上这贵人,那便是本贵人一生的福星,所以无论如何,本世子一定要将贵人留在自己身边!”   “这种鬼话你也相信啊?”   “相信!”   “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你的贵人,我只是一个路人.....”   “不管你是什么人,本世子已经决定了,用尽一切手段也要将你留在身边。”   “我不留,我要走。”   “你走不了,外面都是我的人。”   云翎跟他简直说不清楚,她满心急着回奚府找云舒,急中生智间突然朝窗外一指:“呀,世子,那是什么?好像金乌教的人又来了!”   “啊?”耶律康扭头一瞥,却见窗外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回过头来就瞧见云翎已经拔腿向房门跑去。   “不许走!”他心下一急,急冲冲过去拦她,不料在离云翎还有两步的距离之时,脚下忽地一崴,身子骤然失去平衡重重往前扑去,巧巧撞上了正在拉门栓的云翎,两人齐齐摔倒。   “砰”一声响,云翎卒不及防被重重压了下去,两人摔在一起,身材魁梧的耶律康趴在云翎身上,云翎又羞又恼,挣扎着道:“快起来!”   耶律康倒是镇定的很,一手撑着地,目不转睛地瞧她:“要本世子起来可以,但你不要走。”   云翎横他一眼:“我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耶律康道:“反正不许走。”他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干巴巴地解释道:“我近来运数不好,需要贵人的相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七话 轻贱   云翎横他一眼:“我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耶律康道:“反正不许走。”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干巴巴地解释道:“那个,本世子近来运数不好,需要贵人的相助。”   “无聊!”云翎抬起膝盖,想顶开他,却被他的有力的双腿夹住,她如今没有内力,压根不是习武出身的他的对手,两人打斗没一会,她毫无疑问地败在下风,这过程中尽管她尝试了各种近身搏斗战术,拳,脚,踢,推,踏,但遗憾的是,每次都没有悬念的被耶律康压制了下去。折腾到末尾,两个人腿绞着腿缠在地上,一个不肯松,一个不肯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固执地大眼瞪小眼,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退一步。   “喂,我说,这样有意思么?”云翎累的气喘吁吁。   “没意思,很没意思。”耶律康回答的很诚恳,眼神却不住往云翎身上飘去。因着一番动静太大,两人身上衣衫均有些松散,云翎本就是一件暴露的裙子随便搭了一件临时外衣,如今这一折腾,半个雪白的肩膀都露出来了,衬着房中昏暗的光,气氛甚是暧昧,她反应过来后,扯了扯衣袖,瞪了耶律康一眼,但奈何自己打又打不过挣又挣不脱,只能换语言攻击:“你到底想怎样!你要是个男人就放开我!”   “是男人就更不能放了!”耶律康再一次制住了她,双手撑在她肩膀的两侧,云翎被压在地上躲不开他。两人面容凑得极近,近得他嗅得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莲花香气,迷离灯火下,她容颜算不上惊艳,却有着极其耐看的精致,纤眉飞扬,眸光流转如星辉掠影,睫毛长而翘,半阖之时在眼睑处投下一片弧形的暗影,像是夜半时分偶然邂逅一朵金丝桃的纤长花蕊。   他蓦地忆起曾经听过的一句文绉绉的话——爱情不过就是,忽如其来的美好,难以拒绝的怦然心动。   就如这几日一般,他每每想起桥头的那张容颜,心跳便不自觉的漏掉一拍。   这便是所谓的心动么?他曾经是不相信这几个字眼的,如今,却有些认同。   他恍恍惚惚想着,眼帘里尽是那莲花一般的清丽面容,手中触碰的是她未着衣衫的温软香肩,一时间鬼迷心窍,大脑竟不听使唤,朝着身下那秀致鼻梁下的一抹柔软嫣红凑去。   “喂!!”看着耶律康越来越放大的脸,云翎大喝,欲要去推开耶律康,奈何他的力气着实大,加之又是以一个束缚的姿势压制着她,她哪里挣脱的开。就在他的唇即将落到她唇上之时,门外传来细微声响,随着冬末冷风的灌入,一抹雪色身影闪电般进入房间,快的云翎根本看不清来人,紧接着,一道比屋外凉风更加森冷的掌风霍地劈了过来,耶律康晃了晃身子,在离云翎的唇还有最后分毫的时候,软软歪倒下去。   那人瞧着地上歪倒的男人,面容冰冷的似凝了一层霜,他抓着耶律康的背心,毫不客气地向一侧的床上抛去。“咚”一声闷响,东辽尊贵的世子大人便像抛麻袋一般被丢到了床上,却仍没醒。   那人甩开耶律康后,有些嫌恶的掸掸衣袍,仿佛耶律康是十分不洁的事物,随后将目光落在门角处的女子身上。   云翎斜坐在地上,因着同耶律康的一番打斗,她鬓发散乱,外衫敞开,里面本就暴露的舞姬衣裙更是被折腾的凌乱,精致的锁骨及雪白的肩膀露了一半,半遮半掩下透出一种暧昧而妖娆的诱惑,所以即便她拼命的将衣衫往上扯,努力的想遮住那片旖旎,却仍让人想入非非的更多。   云舒盯着衣衫不整的她,良久,终于吐出一句话:“你们在作甚?”   他口气很轻淡,表情亦很平静,可眸里却似强压着一把火。   云翎赶紧解释:“那个,我跟他……”   “你竟如此……”云舒截住她的话,看她的眼神,冷得似结了冰,半晌,他啐道:“自甘轻贱。”   他表情依旧平静,口气一贯的冷淡,然而那吐出的字眼却刻薄异常,异常到传入云翎耳膜的时候,她怔了一怔,动作定在那里,周围的声响在一霎间隐去,耳膜中嗡嗡地反复回响着那四个字:自甘轻贱,自甘轻贱,自甘轻贱……   这一句,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费尽心思离家出走,穿越千里远走他国,不畏艰苦只为寻他,到如今只换来了他鄙弃的眼神,刻薄的四个字——自甘轻贱。   她心底发寒,觉得自己似深冬腊月里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凉水,整个人彻骨的冷,可是脸又发热,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扇了一耳光,浑身的血往脑门冲,脱口而出道:“我云翎自甘轻贱又如何?关你什么事?你是我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   “你!”云舒被她的话噎住,气急之下拂袖而去,还未走到门口,地上的人突然起身追过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站住!”云翎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反手将门关牢,静静看着云舒,没有方才的愤然,嘴角反而噙着一抹古怪的笑,轻轻悠悠地道:“你不是说我轻贱吗?”   她弯起唇角笑颜如花,可那笑意的深处,似藏着自嘲,又似痛苦,云舒突然为那句话感到懊悔。可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云翎已飞快的冲上去,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直接将唇贴到了他的唇上。   他猝不及防的被她吻住,回过神来欲将她推开,奈何她不管不顾,拼尽全力也不撒手。两人的你推我拒中,她还在笑,滚烫的唇印在他的唇上,又辗转落到他的下巴上,她的声音在凌乱的呼吸里断断续续的传来:“你不是说我自甘轻贱么,那我就轻贱给你看!”   她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唇摩挲着他微凉的皮肤,细细密密的吻像是雨点,有置气的意味,又透着压抑的苦楚,那些日子对他的思念在这一刻的肌肤相触里,尽数爆发出来,她加大了亲吻的力度,带着求而不得便自暴自弃的绝望,呜咽道:“我偏要轻贱!我偏要!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可以找其他的姑娘,你可以忘了我,我云翎为什么不能找其他的男人?你以为我非你不可么,云舒,你不要太过分,你不要欺人太甚……”   她胡言乱语,却将他抱得更紧,像是牢牢攀援在树上的一株藤蔓。蹭完了脖子,她又继续胡乱的亲吻着云舒的脸颊,呜咽一般的嘟囔,且开始去扯自己的外袍:“轻贱么!我轻贱给你看!”   她不依不饶,云舒被她逼到墙角,欲推开她,却又顾忌着用强会伤着她。而她,似乎就是仗着这一点,愈发肆无忌惮,到最后她居然脱了自己的外衫,整个人便穿着那身暴露的舞姬衣裙站在眼前,修长的大腿,精致的锁骨,线条优美的双肩,光洁的大半个玉背,全部招摇在明晃晃的灯光下,随着她热情的亲吻及亲昵的动作,莹润如珍珠般的肤色直晃他的眼,方才宴席上的酒意止不住地涌上他的胸臆,呼吸竟有些重了。   而怀里的那个人,还在跟着酒意一起撩拨他的神经,她的手摸进了他的衣袍,带着不甘的意味,继续热烈的吻他。她的唇印在他的唇上,在那越发旺盛的酒意中,他尝到了她唇瓣的柔软,脑中思维停滞了一瞬,于是那唇的香甜,那样突兀地溢进了味蕾,竟然躲不开。或者,是他不想躲开,抑或者,他想念这个味道,很久,很久,久到他强行抑制自己不去看周围的任何女子,因为任何一个女子,都会让他想起她,想起那个让他爱而不能的她。那简直是一种折磨。   她吻着他,不再满足于肌肤的触碰,而是唇齿间的深吻。那样不顾一切的纠缠下,感官的冲击越发明显,云舒的抗拒逐渐变的消极,整个人似乎分裂成两部分,一半强行固守着理智,一半煎熬般挣扎着爱欲。理智的边界里,一幕幕残忍的过往在脑中闪现,那是午夜梦回双亲凄凉的坟冢,是知晓真相时的心如刀绞,是临别时一刀两断的誓言。伴随着残酷的回忆片段,有声音在脑海里叫嚣着,她是你双亲之仇的女儿,你何如对得起你的父母?!   思维负隅顽抗,而另一半的身体,却在唇齿相依的缠绵下,越发不听使唤。她的香甜,她的温软,她清丽依旧的面容,她馥郁如莲花的芬芳,一切一切,都在蛊惑着他的心智。他的双手不受控制,想要紧紧抱她在怀,他的肌肤不听使唤,想要靠近她的温暖,他的唇舌不听使唤,想要更深地回吻她,全身所有的肢体器官似乎都疯了。她简直是罂粟!   或者,她不是罂粟,是这强行封锁的爱恋,根本压制不住。   于是,他节节败退,这放纵的亲昵,他身在天堂,心在炼狱。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不过就是,忽如其来的美好,难以拒绝的怦然心动。   嗷,好喜欢这一句。 ☆、第五十八话 我如何要   于是,他节节败退,这放纵的亲昵,他身在天堂,心在炼狱。   直到他的手掌触到一片丰盈的肌肤,脑中轰然一响——那是她柔软的胸,随着她的喘息声微微起伏,仅存的理智让他停下了动作,然而她却将强硬地他的手拉回来,用讥诮地口吻道:“轻贱么?”那一声自嘲,含着低沉的哭腔。   与此同时,或许是云翎拉扯的太过,“啪”一声响,有什么物什从云舒衣衫里掉到了地上。许是夜太静,那物什金属的质感摔到地面,声响格外清晰。   下一刻,云舒止住了动作,目光定在那物什之上。   小银锁。   他出生之前,奚落玉给他打的小银锁,还未亲自将那锁戴到他的身上,便被云过尽一剑刺死在冰冷的湖边,鲜血溅满了锁身。   小银锁,奚落玉。   含恨惨死的生父,不能磨灭的过往,无法忽视的血仇。   霎那间云舒神思归位,如梦初醒,幽深眸子里爱欲的炙热炭火,像是被雪水浇淋,尽数冷却下来。在云翎不干休的再次缠来之前,他抬手,格住,极清醒地挡住了她的手腕,抵住了她的姿势,低声道:“够了。”   他看向她,将这两个字眼提高声音重复一遍,瞳里再无先前的情迷意乱,只剩绝望的痛意:“够了!”   房间骤然安静下来,云翎抬头,睁着乌黑的大眼睛呆呆地看他,眼里一丝光也没有,表情同样的绝望。而云舒已经转身而去。   云翎站在那,怔怔瞧着他远去的背影,方才的失控终究回归平静。她缓缓蹲下身来,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沙哑着喉咙问自己:“云翎!你在干什么?你究竟在干什么?”   云舒轻快的身影径自穿梭繁复的街道,直到在一个无人的庭院里才停了下来。   他停下来,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立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暮色四合,幽深静谧的夜,星月齐隐,四周什么也瞧不见。他整个人隐在黑暗之中,犹若缄默的雕塑。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得似乎都到了凌晨后的四更天,云舒仍旧立在那里,夜风掠过,他雪白绣银丝的衣裳袍角在沉沉的夜里折射出微微亮光,似是暗黑夜里映出的一抹雪光,泛出稍稍的冷意。   蓦地,幽暗闪过一丝微光,一个纤瘦的浅色身影随着那微光显现出来,从巷子那畔缓缓向这里走来。她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夜太黑,连着下过几日雨,积雨的巷子里,青石板的路面生上了一层茸茸的青苔,踩上去滑而湿,她摔了一跤,狼狈的爬起来,继续向这走。   她终于走到云舒身侧,在离他三步开外的地方站住了脚,脸上有惊喜,又带着一丝怯怯,她说:“哥,刚才……刚才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逼你,不该那样胡闹,我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见云舒不答话,她走上前一步,继续道:“这些天我天南海北的找了你好久,我们不要再彼此折磨,和好行不行?”   云舒的眸光仍然停留在茫茫的黑夜,看也不看她一眼,良久,他淡淡地道:“你别叫我哥,我不是你哥。”   她恍若未闻,笑着道:“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吃的。这是我路过洛城之时给你带的糕点,以前你说过,你喜欢吃它的松子酥。”说着从身后拿出油纸包裹的食物,层层打开了,递过去,“留了有一些天了,但这个天气是不会坏的,你尝尝,还是那家季氏的老味道。”   他别过脸,夜色中看不出表情:“你走,你回你的云霄阁。”   她只当没听到,捧着松子酥凑了过来,近乎讨好地道:“你吃一点吧,你看我包裹的很好,松子酥一点都没有碎。”   他转过身,避开她的手,然而她已经飞快的拽住了他的衣袖,他皱眉,将衣袖扯了扯,她却死活不松手,越攥越紧。两人拉锯战似的磨了一会,他终于不耐,猛地甩开她的手,几块松子酥远远的摔出去落在水坑里,溅起一层泥,他冷冷地道:“走,我让你走。你回你的云霄阁,从此,你我再没什么关系。”   她呆呆看着那滚入泥坑的松子酥,只觉浑身冰冷,仿佛那跌入泥水里摔碎的,不是松子酥,而是自己的心。可她顾不得多想,因为云舒已经踱步离开,她赶忙追上去,从背后不顾一切的抱住云舒:“哥,别走。”   “放开。”   “不放!”   云舒颦眉,终是借巧劲甩开了她,极速退后几步,白衣如霜,面上表情同天上的月光一样清冷。   云翎被撇到一边,幽暗的角落中瞧不见她的表情,她沉默了好久,终于轻轻开口:“哥……你不要我了吗?”   “我如何要?”云舒的思绪重新回到那一日竹林后坟冢,跪在双亲坟冢间的剜心之痛永无人能体会。他回答的很慢,含着低沉的鼻音,每一个字几乎都是自喉中哽咽出来的,带着灵魂破裂的极致痛楚:“你我之间,隔着永不能化解的世仇,隔着三条人命,隔着我全部至亲的血泪,以及,我被摧毁的整个人生。”   他的话明明朗朗的落入她的耳膜,声量并不大,却犹如惊雷兜头劈下,击得她瞬间怔住,三魂七魄像脱壳一般,目光空洞的看着他,热泪倒流入咽喉,犹如沸水灼过,那一刹,她的心似被千刀凌迟,万刀齐剐,仿佛从此便是永劫不复。   她和他,刻骨的仇,至亲的血,横亘在两人之间,撕裂了彼此,终于,铸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纵然她远寻他国,穿越千里,亦不能跨越。   他与她,此生此世,覆水难收。   他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   齐成郡,清荷苑内。   碧衣的公子倚着轩窗,正闲闲修剪着一枝水仙花,那娇嫩的鹅黄色花朵盎然怒放,芬芳幽香。冬日淡然的阳光从窗棂倾入,洒在他碧色的衣袍上,恍若激起一汪潋滟春水。   颜宇立在一畔,道:“少主,一切都照您的吩咐,打点妥当,现在随时都可以出发。”   颜惜把玩着手中精致的花剪,道:“那好,明天就上路去东辽。”   颜宇道:“是,我这就去吩咐车队准备。路线是从这里过豫州,再取道横镇,走方城,再过恒水,最后到东辽。今儿是三月初十,估计顺利的话月半便能到达目的地。”   “三月初十了啊?”颜惜心思没在路线上,只是若有所思笑了笑,不知是不是颜宇的幻觉,他觉得主子的这个笑,有些苦意。   颜惜手中剪刀依旧不停的修剪着花枝,然而动作却明显慢了下来,似在思索着什么。他眼神看似瞧着那花,又似乎透过那娇花嫩蕊,投下未知的某处。   三月初十了,离上次见她之时,才隔了三个月。   曾下定决心,说好不再相见,亦下定决心一定要做到。以为缄默的时光总能冲淡一些,不曾想,原来时间并非万能。   三个多月的时间,并没有淡忘什么,反而让某些事物,愈发清晰,愈发深刻,直至深入骨髓,如她耳畔的那颗朱砂痣般终身不离。   譬如,思念。   夜深人静之时,他强抑住每日落叶厚雪纷沓般的想念,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总觉每一天的光景难熬的比三年还长,漫长的似乎卡壳的沙漏一般,你背对着它,在煎熬中自欺欺人的以为过去了很久,结果旁人屈指一算,原还只过了三个月。   还只是三个多月啊。他不敢想,接下来,他还要熬多少个月,在没有她的残缺人生中,在没有星光照映的黯淡天幕下,独自走完这黑暗寂寥的旅程。   他放下花剪,对着那盆水仙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好久后他回想起下属的话,挑挑眉道:“取道横镇?”   颜宇顿首:“是啊少主,从横镇过的话可以抄近道,如此一来,我们起码可以提前三四天到达辽东。”   颜惜默了默,道:“你换个路线,我们不从横镇过。”   颜宇一愣,道:“为什么?有方便快捷的近道为什么不取?”抬头撞见主子的眼神,后头的话憋进了喉中,悻悻道:“是。”   颜惜站起身,向着轩窗负手而立,外头春光淡薄得生出幽幽的凉意,他心底亦是一片凉意。   去横镇做甚?触景伤情么?   数月前,他立在横镇绝色坊的高楼上,眼睁睁看着红轿远走,乐鼓震天,而他,一壶冷酒,尽数饮下。   那一刻的撕心裂肺,永生不想重温第二遍。   颜宇刚退下,颜葵急急忙忙的进来,手里攥着一封信笺,道:“少主,少主,素年加急来报。”   颜惜接了信拆开来看,薄如蝉翼的澜城纸,墨色的簪花小楷,阳光透过来,雪白的纸张上宛若盛放出一团团秀致的墨梅。颜惜的眼波逐行快速扫过,忽地,他的眼光凝在末尾几行字上,深邃的眸中漾起一圈涟漪。   须臾,他折合了信,道:“吩咐颜宇,按照原计划,取道横镇。”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还有,不等明天,现在就出发。”   颜葵领命退出房后,碧衣的公子立在窗畔,手中的苍薄信笺无声捏拢,那雪白的纸便碎成数块,随着展开的掌心,如一群翩跹起舞的玉蝶,随寂寥的风悠悠飞散。   纸屑远去,他神色迷离,低低自语道:“也罢,念着地陵之恩,再见你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上吻戏留评就特别多~~这是今天的感触,哈哈哈。 ☆、第五十九话 抵命   刚至早春,庭院的场景依旧沉浸在冬日的料峭寒瑟里,几支鹅黄的腊梅花挂在枝头,欲凋未凋。   斜影横疏的腊梅树下置一精巧梨木矮几,几上搁棋盘,奚氏老宗主正自己同自己对弈,老和站在一旁,道:“宗主,属下已将淑和帝姬送回去了。”   奚慕霖落下一颗白子,漫不经心地道:“这都第几回了?”   老和道:“总归有六七回罢。”他一面给老宗主的茶盏了续了点热茶,一面笑着道:“我们梵音少宗主不愧是白凰族正统的嫡系血脉,自那一日祭祀大典露面后,全城百姓皆对他惊为天人,不仅整个月城的姑娘日夜盼着,便连金枝玉叶的帝姬也巴巴的找上门。”   奚慕霖平和的脸微微露出一丝笑,颇有些瞻然自得,道:“自然,我们奚氏的儿郎向来都是绝顶的风采。”   老和微笑以对。   奚慕霖的神色却在一瞬间落寞下来,怔怔道:“不知道落玉在梵音这么大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他低垂着头,表情愈发哀伤,过了半晌,他转过脸向老和道:“知道么,昨儿我得了一个有趣的消息。”   “属下不知。”   “呵.....”奚氏老宗主眯起眼,阴沉的瞳眸浮起不可捉摸的意味:“听闻那云霄阁主的女儿,经历很有些与众不同.....”   老和道:“哦,宗主此话怎讲?”   奚慕霖放下茶杯,指尖沾着杯中的茶水在案几上写下两个字。老和眼光一瞟登时定住:“什么,她竟是血.....”后头的话没说完,已然肃容噤声。   奚慕霖微笑的颔首,道“血妖一族,以血为生,灭绝人性,当年猖獗一时,夺去性命无数,犯下罪孽滔滔,与诸多武林帮派结下血债世仇,江湖中人对其恨之入骨,人人得而诛之......”顿了顿,饶有兴趣地补充:“你猜,若云霄阁的血妖一事传出去,会引起怎样的反应?”   老和微微低下头,默然不语。   奚慕霖沉沉一笑,道:“将这个消息给坤岭的人,他自然知道怎么做。”   老和一愣,道:“宗主,您这是?”   奚慕霖瞅着案几上的棋盘,左手黑子一落,吃掉了围在中央的一颗白子:“姓云的害死了我的孩儿.....”他右手在盘面另一侧又下了一颗白子,吃掉了那一处的黑子,他紧盯着被吃掉的黑子,眸光闪烁如森凉的锋芒,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那就用他孩儿的命来赔!”   ****************************************************************************   那方奚老宗主正周密部署,而这方一墙之隔的另一个院落,云舒正斜靠在榻上,用软擦拭着手中白玉笛。   阿再从房外走进来,云舒听见他的脚步,问:“走了吗?”   阿再颔首道:“淑和帝姬早走了,和总管费了好大劲才将她劝走的。”   云舒目光仍然凝在玉笛上,淡然道:“走了就好。”   阿再是个直肠子,跟着云舒的这些日子多少也摸清一些新主子的性子,这位新主子看似冰冷漠然,然而却挺好相处,时间久了,他难免对新主子培养出一些真心,面对这些天淑和帝姬的事情,他忖度了片刻,终是不解地问:“少宗主,怎么淑和帝姬一来您就称病避而不见呢?我瞧她挺好的,生的美,性子又是几位帝姬里最亲切温和的,朝中大臣的公子王孙想当她的驸马都快抢的打架,如今淑和帝姬对您另眼相看,这是多少人想要的福气,可您倒好,避之不及。”   云舒不予置否,想起那位难缠的淑和帝姬,他颇有些头疼。也不知那帝姬是怎么了,自从上次宫廷宴会中见过一面后,她便不顾身份,频繁来访奚府,先头还有些托词,譬如称奚府的林园设计的独具匠心,前来欣赏,或者听闻奚府里的毛尖茶别具滋味,前来品尝.....但每次欣赏欣赏,兜兜转转便总“无意间”来到了云舒的园子里,次数一多整个奚府的人都瞧出了一些端倪,纷纷猜测这深受圣上宠爱的淑和帝姬多半是瞧上了自家风姿卓卓的梵音少宗主。时间一长诸人也就见怪不怪,那淑和帝姬一见如此,后来干脆连托词都不找了,一来便直奔梵音少主的园子,不坐上个一时半刻是绝不会走的。可她满心热情,对方却对此似乎颇有些不耐,如此了好几回后,云舒一听闻淑和帝姬来访,便房门一锁,直接对外宣称身子不适不见客人。这连着三日,淑和帝姬都被拒之门外,悻悻而归,今日一来终于耐不住性子,非要见云舒不可,幸亏和老总管周旋能力过人,好说歹说这才终于将尊贵的天之骄女给送走。   阿再还在那里纠结:“少宗主,您是为什么呀,这淑和帝姬与您如此般配,您怎么一点都不在乎呢?她到底哪点让您不满意了?”   云舒的回答言简意赅:“我不想同她有什么关系。”   阿再登时噎在那里,壮壮胆子问:“您如此待淑和帝姬,难道是因为那夜里那个姑娘?”   云舒抚着玉笛的手顿了顿,好久后听得他低低的说:“日后休要再提她。”   “可您明明就挂念.....”阿再嘟囔着,一瞥见云舒冰冷的眼神,立刻住了嘴:“好好好,我不提就是.....本来还想同您汇报她的事,消息是老徐刚刚来报的,既然您不让提就算了。”   “没事小的先下去了。”阿再恭恭身,退出房门没几步,突然又折回来,一副按捺不住的模样,道:“少宗主,有件事我憋很久了,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虽然不知那夜那个姑娘到底是您的什么人,但那晚在军营,她却奋不顾身为您挡了一箭。”   云舒的眸子一紧,却没答话,只是逼视着阿再,仿佛要从他的脸上里掘出更多的讯息。   阿再被他这样的眼神一瞅,心底没由来忐忑,道:“我可没说谎。那夜张一胜的人偷袭,在您身边埋伏了牛驼岭的奸细,是那姑娘发现的,那奸细趁乱在暗处放箭,是她不顾性命替您挡了一箭,伤在腰上,可不轻,流了好多血,可她一声都没吭,还叮嘱我不要告诉您。”   云舒依旧沉默着。   阿再猜不透云舒的想法,只得退出房门,待踏出门槛的刹那,身后传来低沉的嗓音。   “——你刚才说,老徐来了什么消息?”   阿再止住脚步,转过身来温吞吞道:“老徐说那姑娘被其她人带走了?”   “被谁?”与他的温吞相比,云舒的回答快的超乎他的想象。   “几个年轻的女子,为首的那个被称作素年。”阿再想了想,道:“老徐的消息说她们是大周绝色坊的人,虽然不知道她们将那姑娘带回去做什么,但据可靠来报称,绝色坊背后的势力确是越潮岛颜家无疑。”   “越潮颜家?”云舒湖水般平静深沉的眸中似有涟漪泛起,沉默了一会,他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阿再轻快退下。   房内复又只剩下白衣男子独自坐在中央,清淡的日光下,他垂头看着膝盖横放着的白玉笛,神色有些恍惚,那握在手心里的柔软巾帕,在听到下属最后几句的时候,似乎同生了毛刺一般,让他有极不踏实的触感。   “她受伤了?又是为我?”他眉峰蹙起,有压抑不住的焦躁。   “越潮颜家.....”他指尖抵着眉心,喃喃自语着:“颜惜......”   颜惜对她的心思,他早就晓得。颜惜在意她,或许,不仅仅只是在意,也不止是喜欢,甚至还有更多.....   而他,此番带走她,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要争取她的心,抑或者.....他想要她的一生一世?   如果她答应.....如果她答应.....   这是不是意味着,从此以后,这绵长而荒凉人生,这灰暗而茫然的未来,她将彻底属于另一个人,在他看不见的遥远角落,在他瞧不见的光影岁月,对着另一张面孔微笑亲昵,与另一个人携手相视,与另一个人相偎相依——自此,永远、永远地抽离他的生命。   像是心脏被一股强力骤然击中,传来难以承受的剧痛,他霍地站起身:“不!”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话 酒后吐真言   颜惜赶到横镇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马不停蹄直奔绝色坊。   素年见到他,惊了一惊:“少主,您怎么来的这么快,我前天的信,您怎么今天就赶到了?齐成郡离这可有三四天的路程啊。”   颜惜没回她,只道:“她呢?”   素年指指楼上,道:“晋康……”王妃二字还没未说全,立刻换了个说法:“云小姐在楼上厢房。”手向楼道一引:“少主请随我来。”   颜惜迈上台阶,步伐依旧沉稳矫健,却隐隐带了几分急迫,他边走边问:“她情况如何?”   “不怎么好。”素年摇头:“前些日子,我在北燕月城意外见到她,她身无分文,不肯回家,又喝的烂醉如泥,我担心她在外面遇到什么危险,便将她带回大周。她似乎是受了什么打击,带回来后,情绪一直极不稳定,醒的时候不停的酗酒,醉了后便嚷嚷着要出去找人,不肯吃饭,不肯睡觉,怎么劝都不听……婢子无奈,只能将情况加急密报给主子您。”   颜惜的步履踏上二楼走廊,递过去一个肯定的眼神:“你做的很对。”随后又问:“她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停的酗酒?她酒后吵着要去找谁?小王爷?”   素年还未答,楼道尽头的厢房内便传来嚷嚷声:“走开!你们都走开!我要去找我哥……我要去找我哥……”   素年摊摊手,道:“就是这样,说要去寻自家哥哥……”   颜惜沉吟不语,推开厢房房门,几个婢女团团围在云翎身边,或端着碗,或捧着衣物,低声下气的哄着她,而云翎却抱着一个酒坛子,蜷缩在角落里,不住驱赶着身旁的人。   素年颇无奈地道:“喏,云小姐又喝醉了,每次喝醉了就这样……”   “你们都下去。”颜惜屏退了云翎周围的侍女,素年带着下人们走出房关好门。他轻步走上前,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翎儿。”   云翎浑身酒气,面色通红,歪着脑袋耷拉在酒壶上面,迷迷糊糊向周围看了一眼:“翎儿?谁叫我?”   颜惜踱步至她身边,道:“我,颜惜。”   “颜惜?”云翎无力的垂着脑袋,过度的酒精让她的脑子快失去了思考的功能,她盯着颜惜的脸,喃喃道:“颜惜?颜惜?”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哦,颜惜啊,想起来了,对我很好的颜惜,喜欢穿着绿袍子拿破扇子四处招摇的颜惜对不对……”   颜惜:“……”   “难道不是吗?”云翎用双掌托起脑袋费力的向他看去,须臾,她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神色疑惑地道:“咦,奇怪,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理我了么?上次你说的那什么....”思维紊乱,她中场停顿了下,想了好半天,断断续续地道:“总之我记得你说过.....不会再理我不会再见我......”   颜惜漫不经心斜睨她一眼:“少自作多情,谁来找你了?本少无非刚巧路过自家的地盘进来瞧瞧而已,没想到你也在这里。”顿了顿,他又道:“你怎地在外面浪荡,为什么不回家?”   云翎撑着脸颊,思索良久才摇摇头道:“我不回去,我要去找莲初,爹爹不让我去找他,将我锁在家里,我好不容易偷偷溜出来的……”   颜惜蹙眉道:“你跟你哥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去找他,他人呢?”   云翎醉醺醺的表情瞬间僵在那,一丝凄怆自眸中浮起,好半天,她似梦呓一般咕哝道:“哥不要我了……莲初不要我了……”她将头抵着冰冷的酒壶,神情哀伤至极:“爹爹做了对不起哥的事,哥恨爹爹……连我也不理了……他说他不要我了……再也不要我了……”   有诧异自颜惜瞳中一闪而过,这些年,云霄阁主虽然同养子云舒之间一直不甚亲厚,但绝没到势如水火的地步,而云舒向来将云翎当做性命一般的至宝,此番却闹得连云翎也不待见,想来云舒同云过尽必是是有极大的矛盾冲突,这让人实在很是惊愕。思及此处,颜惜问:“你爹跟你哥之间发生了什么?”   云翎怔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理会他的话,眉目间又是愁苦,又是悲痛,她失魂落魄的重复道:“哥不要我了……莲初不要我了……”念着念着眼中缓缓浮起一层水汽,她蓦地拽住颜惜的袖子,似一个迷失方向孤苦无依的孩童攥住最后一份依靠:“颜惜,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你跟他说,爹对不起他,但那也不是我愿意的呀……”   颜惜欲应允,忽地想起什么,脸上隐约薄怒一闪,拂开她的手,道:“小王爷才是你的夫君,你应该去找他帮你。”   “他才不是。”云翎当真喝高了,回答问题根本不经过大脑,几乎是想也没想,便一口否决:“谁说他是我夫君了,才不是,他只是……”迷糊中倏然又记起什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道:“不对,我不能说……这是秘密,他交代了,谁都不能说,我不能告诉你……”   她脑子早已成了一团浆糊,其实这不能说的缘由,她已全然想不起来,但她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印象,有人曾经很严肃的跟她讲过,不能把两人假夫妻的事泄露出去。   她的话没头没尾,着实让人起疑心,颜惜蓦地忆起那一夜他跟在她和李承序后面察觉到的蹊跷,他试探性地问道:“他怎么不是你夫君了,他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将你娶进门,不是夫君是什么?”   “都说了我不能告诉你……你不要再问我了……你快带我去找莲初……”   “好,我带你去找你哥,”颜惜脸上挂着可亲的笑,如诱哄着不懂事的孩童一般:“只要你告诉我,你和小王爷的事,我就带你去找你莲初……”   云翎软绵绵歪在墙角处,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厉害,本来就被酒精快吞噬殆尽的理智,在听到有人肯帮她找云舒那一刻,平日里咬紧牙关守口如瓶的秘密,在“莲初”两字面前,天平瞬间倾斜下去,她凑到颜惜耳畔,道:“好,我告诉你,但你一定要带我去找莲初……我跟小王爷,那是假的……我们做戏呢……过段时间,我就不再是什么劳什子王妃了……”   “做戏?”颜惜瞳孔倏然睁大,面容却很沉静:“你们为什么做戏?”   “为什么做戏……”云翎眯起眼,感觉头晕沉沉的,她用手支着额头,转不动的脑子开始很费力的想这个问题,想了很久,打了个酒嗝后终于想起来,语无伦次的道:“哦,墨莲,他家有墨莲……所以我们就成了假夫妻……”然而终是醉酒后不清醒,她说完这一句,又泛起迷糊来:“咦……奇怪,墨莲是什么……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颜惜何其聪慧,事到如今,一切隐情再明朗不过。   ——她和小王爷,是假夫妻!假夫妻!   巨大的狂喜犹如浪潮一般冲击在他心头,数月以来,折磨着他的苦痛在一霎间全部得到解脱,他看着她,眸中似坠入无数颗璀璨的星矢,明亮耀眼到极致,一时竟忘了该说什么,只是凝视着她。   见颜惜好半天没动静,云翎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衣袖:“颜惜,我都告诉你了……你……快带我去找莲初……”她虽然喝的脑子昏昏乎乎,但找莲初这个事,倒是丝毫都不含糊。   颜惜瞧着她,乌黑的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在激荡碰撞,腾出欣喜的浪。但她此刻哪里看得懂,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想要推他一把催促他兑现承诺,结果酒深了,脚下轻飘飘的毫无力气,人刚站起来,就往地上摔去。   颜惜眼明手快,拦腰抱住了她,止住了她要摔下去的趋势。云翎头晕脑花手脚无力,挣不脱又推不开,只得软软斜靠在他怀里。   颜惜双臂揽着她,觉得怀中的人温香软玉,一团云似的轻柔温腻,随即他又发现另外一件事——因着这个动作,她长长的裙摆被轻轻撩起一截,露出雪白的脚踝——她居然赤着足,没穿鞋袜。   这么冷的天,没穿鞋袜,坐在冰冷的地上喝酒……他神色不动,眸中却掠过一丝不悦,他将她放到榻上,提高了声音,向房外道:“素年。”   素年推门进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颜惜道:“她的鞋袜呢?坐在地上这么久,都没人注意吗?”   素年脸上浮起一丝讪然,赶紧捧了一双鞋袜来,道:“云小姐的鞋袜在这里。”   颜惜取过鞋袜走到床榻边,随后,素年及刚刚赶到的颜家书童便看到这样的一幕,他们素来尊贵高傲的主子曲下膝盖缓缓半蹲下去,将厚实的羊毛袜轻轻替床榻上的女子穿上。   榻上的女子似是不大情愿,挣扎了几下,被颜惜按住,他看着她,浅浅的笑,哄孩子似的表情:“翎儿,你不是要去找你哥吗,你不穿好鞋袜,怎么去找他?”   云翎想了想,似是觉得有道理,便放弃了挣扎。突然又“啊欠啊欠”的打了两个大喷嚏,合着浓浓的酒气,全部喷到颜惜身上,而后指指脚,吐出一句话:“冷,脚冷。”   她说出这几个字之时,歪着头,拧着眉,眼色迷离,微微含了一点委屈之色,如一个受了苦须得向大人求得安慰的孩童,百般惹人怜爱。这跟平日的她里简直判若两人,要知道,她人前一向倔强要强,此番若非喝了酒神志不清,除了云舒,她绝不会在第二个人面前露出这样娇弱的神情,即便是父亲云过尽也不会。   颜惜何曾见过这样的她,不由怔了一怔,旋即迅速掀开被子搭在她脚上,转头吩咐:“去打一盆热水来,还要一碗姜丝驱寒粥。”   素年领命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一话 我是你的谁   素年领命而去。   热水送到后,颜惜脱了云翎的袜子,将她的脚放到热水里去,云翎迷糊的斜靠在床头,脚在热乎的水里泡的十分舒服。颜惜蹲在水盆前,用热毛巾敷着她冰冷的脚,安抚孩子似的道:“这样泡泡热水,脚有好些没?现在还冷不冷?”   云翎由着他给自己敷脚,腾腾的水气自水盆往上袅袅升起,她半眯着眼,往日雪亮的眸子被这热水的水雾一熏蒸,似蒙了一层氤氲的雾,轻轻浅浅看人的姿态愈发迷蒙而柔软,温顺的似一头林间小鹿,声音也像孩子一般软软糯糯,微微拖了点尾音,叫人愈发怜爱起来:“不冷了,很舒服......”   颜惜用热毛巾包裹着她小巧而雪白的脚踝,看她的眼神,也似夹杂着雾气一般,柔软的近乎泛出温暖的潮气来。脚泡完了后,他帮她擦拭干净,然后穿上棉袜,将她塞到被窝内。   门口素年颜葵两人早已面面相觑,常日里他们看到的主子,永远都是优雅尊贵风度翩翩,却永远笼着一层客气疏离感的贵族男子,何曾见过他放下身段,这般温柔细致地对待一个人?   然而,叫他们更惊讶的还在后头。   终是喝得太多,下一刻,云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右手撑着床榻,身子拱得虾米似的,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伴随着酒气熏天,污秽的呕吐物哗啦啦吐到地上,还有……碧衣公子的长袍上。   颜家书童瞪大眼张大嘴,他料想他们家素来风仪第一最见不得脏污皱褶破旧等各种不体面事物的贵公子,定然会推开脏污源,十万火急的去换衣裳。然而他失算了,他们家主子没有!完全没有!他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脏污的长袍边角,而后半扶着一身酒臭的女子,轻拍着她的背脊,好让她舒缓一些。   颜家书童嘴张的更大,慢慢将自己的拳头塞进去。   接下来,云翎又吐了两回,直吐得胃里完全掏空,这才折腾完毕。她靠回了床头,脸色苍白,浑身似虚脱了一般,憔悴之极。   颜惜斜睇她一眼,眸中气恼心疼不断交织,末了却只是惩戒一般轻拍了她额头几下,道:“这一次让便你吐个够,看你日后还乱不乱喝酒!”   云翎无力抵挡他,将头稍稍偏了偏,软绵绵的靠在床头上,似乎是向他求饶,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别打,头晕……”   她的这一个小动作,让他的心立刻又软下来,他掏出雪白的帕子,小心翼翼替她擦去唇边残留的脏污,随后走出房间,向素年吩咐道:“拿温水给她漱口,再去给她寻一身干净衣裳,替她换下来。”   素年忙唤了两个丫鬟进来,替云翎换衣服。   云翎收拾干净的时候,颜惜也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进来,他手里端着姜丝驱寒粥,径直走到床边。   云翎躺在床上,摇头道:“我不吃……”   颜惜料到她会这般说,从容地道:“你不是要找云舒吗?你都几天没吃东西了,哪有力气去找他?你把这碗粥吃了,有了力气,才好去找啊。”   云翎被他的话劝服,乖乖的由着他将粥一口口的喂下,许是酒太烈,还剩小半碗的时候,云翎的酒意上来,一阵抵挡不住的晕乎感觉迷蒙了所有理智,前后没有一分钟,她居然倚着床头沉睡了过去。   一侧素年松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云小姐折腾了好些天,终于是睡着了。”将头转向颜惜:“少主,您一路颠簸劳累,快去歇着吧,我在这守着她就好了。”   颜惜搁下手中的骨瓷花碗,将云翎的身子放平,仔细的替她盖上了被褥,道:“不了,你们都下去吧,我来守。”他的口气轻轻淡淡,却带着不可抗拒的意味。   素年颜葵不好再劝,躬身退下。   *****************************************************************************   二更天,窗外夜色正浓。   颜惜正在灯火下翻看着账簿,床榻之上的人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呢喃。她似是在做噩梦,紧皱着眉,面容惶恐而凄怆,闭着眼,不安地梦呓道:“哥……你去哪……你别丢下我……你别走……”   她的手在虚无中摸索着,似乎想抓住什么,终于,抓住了一角衣袍,她顺着衣袖摸过去,死死的拽紧了袖子底下的手,像是溺水中的人拼劲全力抱紧最后一根浮木。   那只手任她握着,另一只手又伸过来,带着熟悉的温暖,轻轻抚着她的发,道:“翎儿,没事了,只是噩梦而已,有我在一旁陪着你呢……”   她迷迷糊糊的,仍旧不清醒,但觉得身畔这人十分温暖,让她于无助中顿生心安的感觉,她忍不住将他的手又往身边拉了拉,好叫他离自己更近一点,仿佛这样便能寻求一个避风港,将她的惶恐与畏惧尽数隔在外头。   她不住将他往身边拖,颜惜无奈一笑,只得将就着她,将身子往床榻上挪了挪,然而她仍是不满足,拽着他的手继续拖,最后,他只得斜斜地半躺半靠在床头上,由着她的头歪歪的靠在自己的腰间。   她继续睡去,没多久又做起噩梦,梦里出现无边无际猩红的血海,云舒躺在蔓延的血海之中,胸膛上堪堪插着云过尽的炙羽剑,她被这一幕吓的魂飞魄散,大喊着:“哥!哥!……”   她连喊了几遍,霍地睁开眼来,正对上一双春水般的眸子。   她呆呆地看着颜惜,忆起方才做的那个恶梦,猛地坐起身来,道:“哥出事了,他出事了……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话未落,她光着脚丫跳到地上,鞋袜也不穿,心急火燎地向外奔去,眼前碧影一晃,颜惜截住了她的去路,将她拉回床上。   她焦急的欲挣脱他的手,道:“我要去找我哥,你别拦我。”   颜惜松开手,脸上并无其他表情,只淡淡道:“好,穿好鞋袜,我带你去找。”   她木讷的点头,还有些酒意,晕沉的症状还在,大脑并不十分清楚,但对他的话,却分外顺从。   她胡乱穿好了鞋袜,虽然穿的歪歪扭扭,甚至心不在焉穿反了。可她顾不得那些,摇摇晃晃站起来:“走。”   颜惜坐在床沿,看着她扶着墙狼狈的姿势,眸中波光莫名一漾,在她即将要迈开脚步的刹那,堵住了她的去路,他看着她,神色幽暗,道:“你若找着了他,可他依旧不要你呢?”   她怔住,似是有无边无际的疼痛袭来,她捂住了胸口,表情空洞的有些发懵,不明朗的神台在这一瞬间无比清晰起来。   是,她从未想过,即便她找到了他,又能怎样。   他们之间,隔着三条人命,两代人的世仇,还有破碎的彼此。   她呆愣在那里,好半天,眼中浮起一层氤氲的雾意,似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斜靠着墙慢慢蹲下去。摇曳的火烛下,她目光放空,乌黑的瞳中一丝焦点都寻不出来,她缓缓张开双臂,环住自己,摇头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若是那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紧紧环抱着自己,将头埋在两膝之间,似一个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小兽。   颜惜沉静如秋水的眼中浮起浅浅的怜惜,他倾下身去,目光稳稳的落在她脸上:“你有没有想过,你除了他,还有我。”   “你?”云翎眯起眼,酒意让头仍旧昏沉着,她抚了抚额,倏然又忆起什么,疑惑地道:“可是......可是你前些天不是说,从此远离我的生活?”   颜惜默了默,道:“那是我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彼时,他以为她已是他人之妻,伤心欲绝。况且她自觉幸福,他唯有黯然离开,留下祝福。而今,真相大白,她从来不是任何人的妻,至今也未有人能予她幸福无忧。既如此,他如何做不得那个让她无忧无虑的良人?   她没听明白,颜惜却已经笑起来,温煦若四月里的暖风:“翎儿,我是你的谁?”还未待她答,他已然兀自说道:“我是你的颜惜哥哥,是也不是?”   云翎歪着脑袋打量他,似是想不通他为何讲这些话,嘴里却无意识的顺着他的话重复道:“颜惜哥哥?”   “是啊,我是你的颜惜哥哥,那些年,我们最亲密的那些年,我喊你翎儿妹妹,我同你在一起,陪你玩耍,陪你疯闹,陪你做任何荒诞的事,去任何未知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忆起旧时之事,云翎神思恍惚起来,她喃喃道:“我记得,那些年,你待我很好。”   颜惜神色巍然不动,他轻轻问道:“翎儿,在你心里,究竟如何看待我?”沉默片刻,他移目看向她,轻声问道:“你,可曾有,一丝半点的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亲亲对云舒对于仇恨的固执不是很理解,这两天小七会写一个云舒的番外,深层剖析云舒的心理,加深理解~ 嘿嘿~   嗷,小七求包养,喜欢的亲们请收藏,请留言~ 俺会很高兴的~俺一高兴,就会多码字~~ ☆、第六十二话 让我治好你   颜惜神色巍然不动,他轻轻问道:“翎儿,在你心里,究竟如何看待我?”沉默片刻,他移目看向她,轻声问道:“你,可曾有,一丝半点的喜欢我?”   云翎怔住,许是过度的酒精怂恿着人放纵,大醉后的她在面对他的问题上,首次卸下了心灵上的层层包裹及伪装,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装聋作哑的回避,而是将真切的想法毫无保留的流露出来,她说:“我不晓得……但是,你在我心里……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她语速慢得简直断断续续,大概是大脑在烈酒的麻痹下,不大好使,答案似乎历经无比艰辛的思索才得来:“我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对你是什么感情……但是我知道……你难过,我也会难过……你痛,我亦会痛……”   颜惜温静如水的双眸骤然荡起一圈涟漪,他笑了笑,眼中依稀有无法言喻的欣喜,他注视着她,虚虚的指了指云翎胸口左侧心脏的位置,说:“你心里是有我的。”   他话音不大,却颇为笃定,云翎闻言脸色仓皇,辩解道:“我……哪有……”   她的辩解那样徒劳,他清浅一笑,从容道来:“翎儿,不管你是如何看待我,有些话,我须同你说清楚。你且听好。”   “翎儿,倘若,这一次云舒让你失望,或者,你们的矛盾无可调解,再无可能。”他顿了顿,眼神坚定而清明的看向他:“你可愿意,在接下来的人生,让我陪着你,我绝不会像他那样。”   她惊愕住,宿醉的脑中似迷糊又似震惊,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继续道:“我知道你需要什么,翎儿。你的心里有一个巨大的无底洞,你受过太多的痛,吃过太多的苦,你将那些苦痛埋藏在心底,从不与人诉说,但这不代表你不痛。你对过去无法释怀,对未来充满恐惧,你有着强烈的不安感,你的人生千疮百孔,你的灵魂伤痕舛驳。因着那些不堪回首,你孤注一掷的爱着一个人,却不知道自己早已病入膏肓。你需要医治,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安全感,来慢慢医治,来一点点抚平那些过去的阴暗。”   他忽地握住了她的手,似宣誓一般,深深凝视着她,春水般的眸子里,清清楚楚倒映着她的脸,幽深的瞳眸深处,有着从未有过的认真肃穆。他说:“让我医好你。我会用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安全感,医好你。”   云翎的神色有那么刹那的震动,这些年,从未有人同她讲过这样的话,从未有人这样去深入的剖析她的内心,许是这几天太过伤心脆弱,这一番话在这个时候,格外的让人感动动容,她居然忘了抽回被他握住的手。   他的手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细密的温热刹那传来,明明并不是十指相扣的姿势,却无端让人生出一种奇异的踏实感,他说:“翎儿,你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这样丢下你,不会让你这般伤心欲绝的四处寻找,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抓牢你的手,绝不随意放开。永不。”   许是他最后的几句话太过一针见血,她蓦地联想起云舒那日坚决抛下她之时,她的痛不欲生,想起自己孑然离家,四处寻找的心酸无度,想起穿越千里遍寻无果,酩酊大醉后的无助凄凉……一刹那,心似被挖了一个洞,她捂住胸口,疼痛难忍。   一只手揽过来,带着他特有的清荷气息及温暖,将她的头轻轻靠在他臂弯,仿佛要为她抵挡住所有的痛苦悲哀。墙角的高脚金藤蔓烛台,十几只火烛摇曳着明亮的光火,像身侧他温暖而跳动的心,那样令人安定踏实的光景里,雪白墙上投下两人偎依的影子,他的声音在耳畔清晰而明朗的传来。   “翎儿,你的晋康王妃,是假的。可我的心,是真的……让我治好你的伤,我愿尽我所能,从此之后,你不再受一丝一毫的痛,不再挨一分半点的苦,可好?”   他的表情那样真挚,那样温暖,他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清朗及优雅,微微含了一丝沙哑,一字一句郑重其事的道出,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她半依在他的怀里,一时呐呐无语。他偏过头来,专注的凝视着她,等她的回复。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满怀期待,一个神情迷惘,时光似乎凝滞不前。   暮色沉沉,四底下岑寂无声,就在云翎即将开口的瞬间,朱红轩窗外蓦地有白影一闪,朦胧夜色下,窗外人影临去之时那回眸一眼,神情澹泊,眸光清冷,掠过房内相拥的两人,若染了一层深秋冰霜,又蕴着极致的痛楚。   只这一瞬,云翎犹如被泼天冷雨兜头淋下,因醉酒迷蒙的神台霎时一片清明,最后的一点酒意,统统醒了个干净,她挣脱颜惜的臂弯,跌跌撞撞向窗棂冲过去,高喊着:“哥!哥!”   夜色如墨,窗外的天,雪白的身影如纤鹤一掠而过,霎时隐入外庭萋萋花木中。云翎急着去寻,外袍都没来得及穿便往外奔,她刚到门口,却又霍地站住,转过头来,朝身后的颜惜道:“我去找他,你不用跟。”   “对不起。”临去刹那,她又补上了这三个字。她的眼神,有愧疚。颜惜的脚步立时敛住,还没来得及回答,云翎人已经跑不见了。   夜凉如水,颜惜独伫在院落之中,只觉得心头也似被这冬日的夜色染上一层凉意,他默然瞧着她远去的方向,良久,苦涩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在疯狂的补写云舒番外,所以今天更的有些少,见谅。改日日更六千作为补偿,谢谢! ☆、第六十三话   云舒去势极快,又施展了轻功,云翎哪跟得上,只能一路沿着若有若无的痕迹追寻而去。   她出了城门,来到郊外,在漆黑的荒野小路上摸索。还没走出两里地,天下起雨,她顶着雨,继续前行。   飘摇的雨似一块笼天盖地的水幕,让原本昏暗不辨的夜色更加幽暗,眼前除开树木影影绰绰的摇曳,几乎什么也看不见,雨后的地面泥泞不堪,她滑了好几跤,也不知滚入了什么丛中,被那树枝的荆棘锐刺刮破了皮肉,热辣辣的疼。但她哪里顾得上,循着眼前的路接着寻。   也不晓得走了多久,大半夜的时间总是有的,她记不清自己到底走了多少路,上下了多少坡,路过多少座村庄,脚底也不知是扎进了石子沙砾还是什么,痛的厉害,但她根本无暇顾忌,只知道,找,找,找,一心一意,坚定不移。   待得过一片银杉林之时,她着实走不动了,扶着树喘着气,打算歇口气再继续。正欲倚着树干靠过去,眼角余光瞟到一样东西,可夜太黑,还未待她看明朗是什么,那劳什子已经蜿蜒着飞快游弋过来,待到跟前终于看清之时,她脸色登时一变,口中不由一声惊呼,但她的呼叫还未落下,白玉兰清香携卷着雨的湿气扑鼻而入,腰间一紧,人已然离地而起,遥遥退到三丈之外。   再回过神来,身畔人已经松手走开,而方才她靠立的树脚下,一条细长的金环蛇,正直挺挺死那里。   云翎惊魂未定地道:“好险。”旋即向身侧不远处那白衣之人看了一眼,追了过去,怯怯地喊了一声哥。   云舒立在十步之外,背过去的脸,瞧不清神情。   雨依旧在下,发出淅沥的声响,地上全是小水坑,云翎踩着水坑在隔他两步开来的距离站住,轻声说:“哥,我都追了一晚上了,没力气了,你别再走了,好不好?”   云舒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神色冰冷的似一个陌生人:“云姑娘这话好生奇怪,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你追我做什么。”   云翎呆住,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唤我什么?云……姑娘?”   云舒的话音淡的近乎疏离:“不然呢,该唤你什么?……云霄阁的云家小姐?或者武林剑圣云过尽的云小姐?……还是……我双亲之仇的女儿?”   云翎愣在那,眼见云舒举步又要离去,她一慌,拉住了他的衣袖,他的衣袖被雨淋湿,她的手也被雨淋湿,彼此湿漉漉的挨在一起,冰凉的感觉让她的心有些发慌,她问:“你去哪里。”   “松手。”云舒斜睇她一眼,似是想起什么,眸中陡然染了一层薄薄的恼意,道:“我去哪里都与你无关,你莫要再跟着我,你应该去找你的颜少主才对。”   云翎怔了一怔,须臾反应过来,堵在他身前,道:“哥你误会了,我跟颜惜……”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云舒截住:“误会?方才即便是瞎子也能看见你和他亲热地搂在一处。”他话意依旧冰凉,可亲热这两个字似是从牙缝中蹦出来一般,含着微微的怒气。   “方才……”云翎静默片刻,好半天后道:“你一直在窗外?”   “是。”云舒长袖一甩,眼神冷的似这哗哗落下的雨幕:“方才若不是我现身,你预备怎样?接受他的表白吗?接受他的情意吗?”   “你在窗外……你一直在窗外……”云翎对他的质问恍若未闻,只愣愣出神的念叨着这句话。   她不辩解,云舒怒意更甚,他霍地逼近她,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眼前,道:“怎么,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看你这个样子,似乎真是要接受他的心意,同他夫唱妇随双宿双飞回越潮岛是吗?”他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自嘲:“也是,你们自幼便有婚约在身,若不是墨莲的事小王爷横插一脚,你只怕早已是越潮岛的少夫人了。”   他微微倾身,紧紧逼视着她,幽深的眸中似有两簇熊熊的烈焰在灼烧,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以及咄咄逼人的凛冽,俨然跟平日里冷清淡然、高华而澹泊的他判若两人。云翎被他这样的神情惊住,手腕处被他卡住不能动弹,传来剧烈的痛,估计是那里被荆棘利刺刮破的伤口刚巧被他紧捏住,痛的她有些受不住,她挣扎了一下手腕,道:“你放开我。”   她的这句本意是,你碰到我伤口,我很痛。不曾想到了云舒耳里,却又变成了另一番意思。他定定的瞧着她,道:“放开你?好!放开你让你去找那颜少主是吗?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句好,猛然手一松,霍地一甩,“啪”一声水花溅起,云翎措手不及重重跌坐在泥坑里,狼狈之极。   因着这番动静,她怀中的夜明珠从衣襟中跳了出来,被银链子挂住,悬在衣领外,幽幽发着光,那是他曾经送她的礼物,她找巧匠把它穿成了吊坠,日夜挂在颈上,贴身不离,李承序有几次跟她闹着玩,要摸那珠子,她小气吧啦的从不依。   夜明珠的光似一盏小小的灯,莹莹地打在云翎身上,本来黑暗中看不到的狼狈,此刻照映的清晰明朗。   她冒雨前行大半夜,浑身被雨浇的湿漉漉的,比云舒更湿更透,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滴水,冷风一吹,她禁不住打着冷颤,头发乱糟糟的散了下来,其中几缕鬓发凌乱的黏在脸上,水顺着发梢流到苍白的脸颊,又滑向泛白的唇。额头,腮上,下巴上,手腕处都有好些条红色的血痕,一看便知是野外锐利荆棘划出的伤口,最长的一道在右手臂上,从手腕处一直拉到无名指,伤根本没处理过,方才被云舒用力一捏,又开始鲜血淋漓,被雨水一冲,受伤的皮肉都洗刷成了粉红色。至于身上,更是不用看了,除开水,还有泥,黄褐色脏污的泥,也不知摔了多少跤,才能将一身藕荷色的衣衫,染成这纯粹的泥色。最惨不忍睹的是鞋子,左脚的还好,虽然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本身的颜色,但好歹还有,不像右脚,鞋没了,袜子也不知道去了哪,光着脚丫,脚掌……就不说了,自然是被沙砾碎片什么的,扎的处处伤口,混了泥,一边流血一边高高肿起,脚趾的指甲盖也磕掉了两个,露出两个血色的小坑,被污浊的泥水掺和进去,辨不清血肉的颜色。   这一路崎岖山道,这一路看不见黑夜的前方,这未知的整整一夜,她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一座村庄到另一座村庄的找,她摔了很多跤,她被冷雨冻的瑟瑟发抖,她被拦路的荆棘割破皮肉,她踏着满脚的伤口,她不停流着血,但那又怎样,谁都不能阻止她,忍着种种痛楚磨难,一步一步,翻山越岭,走到他面前。   云舒静静地瞧着她,幽深如渊的眸里,有什么情绪在急速翻涌。   云翎依旧不堪的坐在泥坑中,仰着头看着对面的男子。半晌,她站起身,缓缓向他伸出手,似是想挽留住他,他没有迎合,她手的姿势便定定地保持在虚无的空中,雨水落入流血的手掌,混成水红色的血水,顺着纤瘦的手腕往下滑,落入曲折的肘间,在肘部转折处,一滴滴坠入地面的水坑内,滴答,滴答,溅起水红色小花。   那样无声沉默的光景里,她深深凝视着他,低沉却坚定说道:“是,我承认我是云翎,是你血亲深仇的女儿云翎……可是,可是我更是你的莲生啊……是那个从小到大,只爱着莲初的莲生,是那个为了莲初可以不顾一切的莲生,是那个……”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陡然倾下身,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刹那,吻她。   他捧着她的脸,将她推在后面的树干上,不顾一切的吻,似要用尽全身力气。不像方才那样淡漠,不像曾经那般温柔,带着狂风骤雨般从未有过的侵略气势,还有一丝暴戾,似在发泄什么,又似要印证什么,她简直快喘不过气来。蓦地她唇上一痛,嘴唇似乎被他咬破,有猩甜的液体滑进唇舌之间,在舌尖上绽出咸甜交加的矛盾感觉,却又透着极致的苦,然而,纵然这样,她亦仍不顾一切的去回吻他,似要将所有的心意,所有的坚定不移都向他倾诉。两个人紧搂在一起,唇齿相依,磕的牙关都有些痛。   须臾,他的吻又移到她颈上,细细密密地宛若夏日的急迫骤雨,带着紊乱的喘息声,她微微扬起下巴,他热热的呼吸掠过她雪白的颈项,不似刚才的掠夺,倒更像是索取,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莲花气息夹杂着潮湿的雨气,混成一股似来至异世的馥郁香气,那是专属于她的温暖与体温,贴在脸上,像是隆冬雪夜里的羽绒,细腻而柔软,有着令人安心的温存。他近乎贪婪的索求着她的温暖,近乎渴望的依赖着她的气息。一如既往的就像那些年,他们相依为命的那些年,她是他全部的温暖,亦是唯一的温暖。   是了,这一吻,是痛楚,是矛盾,是恐惧,是不安,是绝望,是无奈。   却,又是爱。   绝望而无奈的吻,绝望而无奈的爱,于这淋漓的雨夜里,于这污浊的泥水间,于这深入骨血的世仇之中,于这爱恨交织之中,于这森冷悲凉的宿命中。   抵死缠绵。 作者有话要说:  哇啊啊啊,终于来场哥哥主动的强吻!! 扭转了总是被妹纸强吻的局面有木有!   嗷嗷~ 小七还在奋力码云舒番外,码番外。。。。 ☆、云舒番外 《江南一梦》(一)   我是云舒,出身云霄阁。   我有一个古怪的父亲,和一个特殊的妹妹。   我的父亲是武林剑圣云过尽,他立在江湖巅峰的位置,使得一手好剑,却,从不教我。   是的,他从不教我剑。正如他,从不对我笑,从不亲近我。他对我而言,是个太特别的存在,儿时印象里的他,从没有给过我父亲的亲厚感,他喜欢远远的立在一丈之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瞧我。   是什么样的眼神呢?偶尔是冷漠,偶尔是排斥,更多的时候,是歉疚。那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我看不懂,但我晓得,他是不喜欢我的。   曾经,我以为是自己不够好,不够出色,所以不能讨他的欢心。我羡慕小师弟,他是小师叔的儿子,每逢他练剑之时,小师叔便摸着他的头说,我家小子就是有出息!小师弟得了夸赞,得意地讨要奖赏,小师叔便高高兴兴地答应。   那时候我站在一旁,默默瞧着,然后一遍遍更努力的去练剑诀,早上天不亮就起,半夜方睡。然而,就算我练上千遍万遍,练到比小师弟好上很多,也从未得到父亲的一句夸赞。   我心里难受极了,不是因为没有奖赏,我压根不在乎奖赏,我只想看看父亲的笑,我期待他为我笑一次。   但,从没有。我得到的,永远只有冷漠。即便我再好,他也从未正眼瞧过我。   我难过,但,不会讲。   七岁那年,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子,我只是他收养的义子。   这个事情,是我的乳母陈姑姑告诉我的。她说,我的亲生父亲,名叫奚落玉,他是义父的师兄,我的亲生母亲是萧芷茵,义父的师姐。   可惜,他们早已经死了。   所以,我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义父不过是念着同门之情收留了我,而我,寄人篱下。   陈姑姑随后陆陆续续告诉了我更多,她是我母亲萧芷茵的贴身丫鬟,说的话,自然是真的。她跟我讲了许多父亲母亲的故事,提起我的父亲奚落玉,她说:“丰神如玉啊,晓得么,这个词就是为你爹爹准备的。”   提起母亲,她啧啧道:“小姐当年可是武林第一的大美人,世人趋之若鹜。嗯,那个什么,哦,倾国倾城,说的就是她。”   她还宝贝似地翻出当年的画卷给我看,发黄的陈年画卷,白衣男子在竹林里抚琴,风姿卓卓,女子在一侧练剑,红衣如火,笑容明艳,似有风吹过,竹子的枝桠簌簌摇曳。   那丹青的意境美极了,我沉浸在画卷里久久不能回神,心里却涌起复杂的感觉。   有欢喜,也有哀伤。   欢喜的是,我的亲生父母原来长着这般模样,我终于知晓他们的模样,但更多的是沉闷与哀伤,他们早早而去,我终究未曾亲眼见过他们一眼。   接下来,我又缠着陈姑姑讲了更多父母的旧事,譬如,父母是什么样的人,父母年少之时有过怎样的经历,再譬如,母亲是如何嫁给父亲的等等。我将对父母的思念之情遗憾之情,用近乎钻牛角尖一般的提问来表达,陈姑姑快被我缠死。   好在,陈姑姑是个有耐心的人,耐心到她对我几年来如一日的关爱,从不烦恼我的刨根问底。   陈姑姑说,娘亲与爹爹是同门师兄妹。其实娘亲原本中意的人不是爹爹,而是义父云过尽,那时候,娘亲与义父都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但不知为何两人大吵了一架,自此一刀两断,娘亲曾为同义父的这段情黯然神伤许久,但爹用真心治好了娘亲的伤,再然后,娘亲嫁给了爹,两人隐居世外,过起了神仙伴侣般的日子。   姑姑说,爹娘新婚的时候,爹亲手雕琢了一根玉簪送给娘亲,样式是娘亲一贯喜爱的石榴花,娘亲时时将它簪在鬓上,中意极了。而一向不喜欢舞文弄墨的娘亲自谱了一首琴曲赠与爹爹,名为《月落玉萧赋》,曲名镶了爹爹与娘亲的名,爹爹如获至宝,日日弹奏。   姑姑说,娘亲怀我的时候,爹爹又欢喜又紧张,虽有丫头小厮伺候着,可爹不假于人手,绝大多数饭菜补品,都是他亲自下厨。娘怀我三个月之前,害喜厉害,每日吐的食物比吃下去的还多,爹爹急的寝食难安,没少研究食谱。   姑姑还说,晚饭后爹爹便要扶着娘亲在那胭脂花丛旁散步,两人一边碎步走,一边说着杂文趣事,待娘乏了,便坐在庭中的秋千上,依靠在爹爹怀里,两人沐在月下,细细商量给肚里的孩子取什么名。爹爹总依着娘,娘说的名,他都说好,最后娘不耐地说,我都取了十几个名了,你倒是说说哪个最好啊。爹爹抚抚娘的发,说,十几个名都留着呗,日后生一个,就用一个,最好生十几个,把好名字都用完,这样就不浪费了。娘又好气又好笑,拿手锤爹爹,爹爹任她锤着,温柔地笑。   陈姑姑说到这一段的时候,面带憧憬,而我,虽然没见过父母,但姑姑的话却让我觉得,父母活生生的活在我的身边,那些幸福的过往,好像我亲眼见过似的。   姑姑还讲了很多,但对于娘亲与义父情变之后嫁给爹爹的内情,她并不知晓,而我对此事却觉得理所应当。爹爹是那样出色的男子,对娘亲又一往情深,即便没有那些往事的讲述,只这一副画卷,都可以看出端倪,翠竹下抚琴的男子,雪衣墨发,修长的指尖拨动着琴弦,明明是清冷的气质,可投向舞剑女子的眉眼,却如四月微风般温柔。   爹爹是深爱着娘亲的,娘亲嫁给他,必然是幸福的。我这样想。   但马上,我被另一个问题难到——我的父母是为何而死?   陈姑姑答不上来,她也不清楚,只说听说是突发重疾暴病而忘。更蹊跷的是,整个云霄阁好像有着某种特殊的禁忌,那就是没有一个人敢光明正大的提起奚落玉与萧芷茵这几个字,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小师叔,他酒深了,无意间提起了一些爹爹与娘亲的往事,义父闻后大发雷霆,小师叔被罚得很惨。   自此,阁里对这两人的名字更加忌讳至深。   但我却越发好奇,但因着从未有人给过我正面的答案,我亦从未祭奠过父母的墓地,所以我甚至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希翼,或许这应该被称为不可能的幻想——我幻想着父母并未离去,他们尚在人世,只是隐居到了世间的某一角落,等哪一天,他们就会出现。   是的,他们一定会出现,会带我离开冰冷的义父身边,带我离开这不快乐的年少,给予我真正的双亲温暖。届时娘亲一定会像陈姑姑一样亲昵的拥着我,父亲会像小师叔对待小师弟一样,摸摸我的头,用温和而低沉的嗓音,鼓励我,肯定我——年幼的我,在陈姑姑的陪伴下,于无数日夜中,这样渴盼着父母。   这种幻想,持续到八岁,持续到那一天。我永远不能忘记。   那一日,陈姑姑突然从外头回来,她本是去山中帮我采跌打损伤的草药的,却不知为何半路折了回来,她跌跌撞撞进了我房间,表情慌张,脸色白的吓人,她牢牢抱住了我,陡然流下来泪来,哭道:“我可怜的小姐.....我可怜的姑爷.....他们竟......”   然而她的话未说完,义父便出现在房中。他高大的身躯立在门口,光线被遮去了一大半,凌厉的气势极度迫人,他说:“看来,你不适合再做舒儿的乳母了。”   在我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陈姑姑已经被拖走。我预感到大事不好,喊叫着去追陈姑姑,却被一帮下人拽住,直接锁进了房内。   不多时,院子里传来“砰砰砰”的声音,似是钝器砸在身躯之上的闷响,伴随着陈姑姑凄厉的惨叫,一声接一声。   陈姑姑在受刑!   我看不见,却清清楚楚的听见。那一声声击打声像锤在我的胸口,我在房中不住哭喊求情,却没有一个人回应。   我哭到喉咙沙哑,好久以后,四周终于归于平静,天也黑了。守门的家丁离去后,我推开房门,看见几个家丁拽着一个卷着的破席子往后山一丢,然后冷漠走开。我躲在一旁,两腿发软,猜到那席子里是什么,却又不敢确认,颤抖着手去打开席子,一下子蒙在当场。   陈姑姑死了。麻袋里是她冰冷的尸体!   她被乱棍打死,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皮肉,若不是头上那熟悉的素银发簪,就凭血肉模糊的五官,我绝对认不出来。   她的尸体已经僵硬,我抱着她坐在那,心痛到极点,反而哭不出来。又或者,是一下午被关在房里的时间,我已经猜到了她的结局,那时便将嗓子哭到沙哑,如今发不出来任何声音,只能仰着头流泪。   陈姑姑,我亲切温柔的乳母陈姑姑,不是我的母亲,却像母亲一样待我的陈姑姑,就这样,莫名其妙而悲惨的死在了乱棍之下。   我抱着陈姑姑,在后山整整坐了一整晚,还未想出她该死的原因,第二天,又接到了福伯的死讯。   福伯,是曾经侍候我父亲奚落玉的忠仆,待我亦极好。可义父说,他同陈姑姑勾结一气,蓄意挑起事端,于是,他被几人紧紧制住,被箭弦绕到脖子上,活活绞死。   他被杀的时候,我没看见,那会我被几个门人拦在房里。但埋的时候,我看见了。因为是我亲手埋的。   他被同样的扔到了后山乱石坑,尸身惨不忍睹,而我,半夜摸索过去,亲手将他埋了。   借着微弱的火把,我看见他手中紧攥的纸条,纸条上血迹斑斑,依稀可见一行字,是写给我的。   ——小主子,世仇必报。   那字是他的血写成,最后一个仇字,甚至因为太过匆忙而少了最后一笔。   我不懂他的意思,却第一次尝到仇恨的滋味。   我开始对义父产生憎恶的心理,他虽然养育了我,可却将我在乎的人,一个个毫不留情地杀害。   那个夜晚,我对自己说,待我长大,待我羽翼丰满,不管陈姑姑与福伯的死,义父能不能给我一个交代,但,我是一定要脱离这里的。   我在那里守着陈姑姑与福伯的坟冢,一遍遍说,直到天亮。   天亮之时,莲生来找我。哦,忘了交代,莲生,我的妹妹。   莲生,我唯一的妹妹,虽然我们不是亲兄妹,但一直同亲兄妹一般陪伴着彼此。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我是义父的养子,她却是义父的亲生女儿。   虽然身份殊别,但我们俩的待遇却差不多,义父对她这个亲生女儿不怎么待见,她极大多数时候,也是孤零零的期待着双亲的爱。但再期待也没有用,义父不疼她,义母,也就是我的姨母,更是发疯般厌恶自己的女儿,稍微有一点点机会便要虐待殴打一番的,有一次差点把莲生丢进井里淹死。   我跟莲生的童年都不快乐,但我们表达的方式不一样。没有大人的疼爱,我会找个无人的角落,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或者习武,或者看书,总是安安静静的,而莲生则截然相反,她会故意做很多恶作剧,捣蛋闯祸接连不断,义父常被她气的跳脚,将她丢进剑阁罚跪,但她从不怕,出了剑阁后更加变本加厉。偶尔她一人淘气还不够,还要拉上我一起,我不依,她便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跟我闹,我最怕她哭,多半缴械投降。   于是,我的童年有了更多不一样的记忆,譬如,六岁那年,因为陪她爬树,我把腿摔折了,七岁那年,莲生恼义父不陪她过生辰,偷了义父的剑诀撕个粉碎,而我,掩护她偷,最后被发现,双双挨了一大顿板子,再譬如,顽劣的莲生把教书的夫子气的要跳河,而我,因为没有阻止,同她被罚在剑阁跪了好几天.....   所以毫无疑问,莲生是个很麻烦的主,很闯祸的主。这叫什么来着?哦,闯祸精。   于是,父母与莲生。那些儿时的记忆,就这样被区分成两部分,一半盛满我对亲生父母的期盼与思念,而另一半,是被不停惹事的闯祸精莲生,一场接一场的连累。   偶尔我会烦她,烦这个闯祸精,她那样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我的生命,心情好的时候跟在我后面,用糯甜的声音喊我哥哥,心情不好的时候,各种无理取闹,她的口头禅是这样的,哥哥,我不管.....我就要.....你必须......典型的撒娇加威胁,若我不依,她就开始抱着我呜呜咽咽,湿漉漉的眼泪蹭到我的身上,然后睁着黑白澄澈的眸子看我,可怜兮兮的像一只找不到依靠的小猫小狗.....我完全招架不住,最后都会依她。   其实我心里是晓得的,我什么都依她,不仅是害怕她的眼泪,更因着她是我的妹妹。   她是妹妹,我是哥哥,很多事情,只有我才能懂。因为手足之情,更,因为同病相怜。   莲生,她不过也是个孩子,一个得不到疼爱便用胡闹引起大人注意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云舒番外《江南一梦》(二)   福伯去的那晚,后山的天蒙蒙亮,六岁的闯祸精呆呆站在那,不晓得我为什么流泪,她太小,甚至不懂那一捧坟冢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惊讶地问:“哥哥,你为什么哭?为什么晚上不回房间睡觉?有人欺负你了么?”   我摇头,福伯跟陈姑姑的死让我难受的说不出话,只是默默流泪。   莲生的表情开始有些惊慌,因为我很少在她面前哭。她愣了半晌,伸出小手胡乱的给我擦眼泪,自己却跟着哭起来:“哥哥,你别哭,我再也不跟你抢酒酿果子吃了。”   见我不答话,她继续拿袖子给我擦眼泪,每次她哭我便这么给她擦眼泪,终于有一天,轮到她给我擦了,她一边擦一遍抽噎道:“哥哥,是不是莲生做错了什么?是不是白天我抢了你的小木马所以你不高兴?我错了,我再也不欺负你了,我保证......”   “我晓得我错了,哥哥你不哭,我日后一定不烦你,有什么好的,一定都让给你.....”   “哥哥,哥哥,这是昨夜里秦嬷嬷给做的莲香百合糕,我给你留了一半,你吃糕点,不要哭.....”   ......   那个凌晨,幼年里最悲伤的清晨,露湿雾重,莲生便这样蹲在我身前,抱着我的胳膊,用呜噜呜噜的哭,和乱七八糟的言语,安慰我受伤的心。   我心里百感交集,却无法表达,我的妹妹,我那名唤莲生的小小妹妹。她什么都不懂,她偶尔很烦,但我晓得,云霄阁待我最真心的,除了已去的陈姑姑,再没人能比得过她。   陈姑姑跟福伯的风波很快消散,云霄阁恢复到以前的平静,所有人都似乎忘了曾经还有陈姑姑那样的人存在,除了我。   半年后,义父带我们去了蓬莱阁,这是他第一次带我们出游,莲生受宠若惊,欢喜极了,我却没有丝毫的愉悦,因为我晓得,这个出游的计划,是颜伯父提出来的,并不是义父自愿。   说起越潮岛岛主颜伯父,他是义父的拜把子兄弟,很和气的一个人。这次蓬莱阁主大婚,收到喜帖的他,带上了自己的独子颜惜前去赴宴,因路途漫长,他觉得无聊,也怕颜惜无伴相陪,便邀着收到喜帖的义父带上我们兄妹一起前去,义父拗不过他,两家人便结伴去了蓬莱阁。   他的独子颜惜,是我跟莲生的老相识。第一次见到颜惜的时候是两年前,颜伯父带颜惜来云霄阁做客,六岁的他板着张脸,嘴唇紧抿,一看便知是内向而孤僻的性子。   颜惜来后,整日把自己关在客房,不同任何人打交道,不跟任何人讲话。因着他那张冰块脸,自然没人敢主动找他。但除了莲生。   我常常忙着练剑或者习文,不能时刻陪着莲生玩闹,于是莲生便将矛头瞄准了新来的小哥哥,没事便带着各种宝贝屁颠颠的去找他。但很显然,颜惜不喜欢这个送上门来的小伙伴,一次次毫不客气地将莲生拒之门外,但莲生脸皮厚,屡次被拒,却越挫越勇。   莲生的勇气截至到半个月后,以受伤流血告终。一直对这事不上心的我,看着莲生膝盖上的伤口,终于怒了——颜惜居然用力推倒了莲生,莲生的膝盖跟小腿磕破好大一个口子,血顺着小腿一直流到脚踝。   我大怒,我自己的妹妹,再怎么烦怎么闯祸,我也从舍不得动她一根头发丝,如今却伤成这样!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冲过去要揍颜惜,衣袖却被一只小手拉住。   我偏头,莲生正睁着眼睛望着我,往常的好哭鬼这次磕破了膝盖却破天荒的没哭,她轻轻说:“我不疼,哥哥。”   顿了顿,她又说:“哥,算了,颜惜哥哥没有娘亲的疼爱,跟我们一样可怜,你不要打他。”   此事便这样不了了之,就在我以为,莲生会吸取这次教训,跟冰块脸颜惜再也不相来往的时候,情况又变了。   第二天,莲生正由着嬷嬷给受伤的膝盖上药,冰块脸板着脸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小瓷瓶子,走到莲生身边后,二话不说直接将嬷嬷手中的跌打药往窗外一丢,就在众人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之时,他已经打开小瓷瓶,将里面的细白粉末细细的涂到了莲生的膝盖上。莲生本是痛的龇牙咧嘴的脸,遇到冰块脸的药,五官顿时舒展开了。   冰块脸抬头瞧着莲生的反应,硬梆梆地问:“还疼不疼?”   莲生拼命摇头,而冰块脸则留下了他的越潮岛独门治伤秘药。   莲生的脚伤在关节处,一时半会好不了,行动不便,只能在床上躺着。往常活蹦乱跳的她如今闷在房里,完全不能适应,我前去陪她,依旧改变不了她愁眉苦脸的模样。   她趴在床上唉声叹气,一直到傍晚,她突然“咦”了一声,原来窗台上多出了一样小玩意。   那是一只草编的蜻蜓,模样栩栩如生,我给莲生拿了过去,莲生爱不释手,却不知道是谁放上去的。   翌日清晨,窗台上又多出了一样小玩意,这次不是草编的蜻蜓,而是一只木雕的小鸟,拉动鸟腹里的某个开关,翅膀还能一扇一扇,莲生惊喜极了。   第三日,又多了一个花篮,篮子里放了一些五颜六色的鲜花,还有一个杜鹃花编制的花冠,莲生美滋滋地将它戴在头上,很是喜欢。   .....   如此连着七八天,每天都有不同的礼物送过来,莲生每天都能得到惊喜。但这都是趁着天不亮的时候偷偷放在窗台的,所以我们不知道那个送礼物的神秘人是谁。   直到莲生伤好后的某一天,我们意外撞见冰块脸独自蹲在花园的一角,手里正编着一个草蜻蜓。   莲生高兴地跳起来,跑过去摇着颜惜的胳膊道:“颜惜哥哥!原来送礼物的人是你啊!”她又厚着脸皮送上门去,纯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颜惜哼了哼,不答话,表情却已经默认了。   莲生毫不在意,她捡起地上的草蜻蜓,左顾右看,夸道:“这蜻蜓真好看!颜惜哥哥你怎么这么厉害?”摸了蜻蜓半晌,她缠着颜惜道:“你也教我做好不好?”   “这么简单都不会!真笨!”颜惜不耐地甩开她的手,却已经把草茎递给她,开始教她做。   几天后,莲生学会了编草蜻蜓草蚱蜢等等,她兴高采烈拿着成果给我看,说是给我的礼物,我只是笑,转眼就去练自己的剑,那会我还不知道义父不是我的父亲,我还想着再努力一点,博得他的肯定。   莲生见我没什么反应,有些失望,留下草蜻蜓就走了。   从那以后,莲生粘我的频率逐渐减少,也是从那时起,她跟颜惜越走越近,总是见她主动找颜惜,园子里充满了她黄莺般清脆的声音,喊着颜惜哥哥,颜惜哥哥。而颜惜,总是硬梆梆地问,又干嘛?又有什么事?   接着就听莲生娇憨道,颜惜哥哥,我们去后山玩好不好?去逮一只粉红色的兔子,或者是,颜惜哥哥,我的弹弓坏了,你给我修一修,我们去捕个黄鹂回来,听他唱歌好不好.....   颜惜回答总带着嫌弃的口吻:没意思!不去!   莲生便仰着脸,可怜兮兮的瞧颜惜,低声说,去嘛,去嘛。   过不了多久,就会见颜惜一跺脚,皱眉道:你真烦!而后伸手拉过莲生,朝后山走去。   .....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莲生,颜惜的冰块脸症状在逐渐改善,他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并且开始露出笑容,一天比一天多。颜伯父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有一日当着我们的面,笑嘻嘻地对义父说:“云弟,这娃娃亲订得妙极了,看这两孩子好的。”说完他又去逗莲生:“翎丫头,长大以后就嫁给我们家惜儿,做他的娘子好不好?”   莲生嘴里含着鱼丸子,一脸懵懂,“什么是娘子啊?”   “娘子就是......”颜伯父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四五岁的娃娃解释这个问题,于是道:“如果你是惜儿的娘子,那他就必须把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统统都给你,并且事事依着你,处处让着你!稳赚不赔!”   “好吃的好玩的都归我?”莲生的眼睛登时亮了,头点的像鸡啄米,“好呀好呀,我要做颜惜哥哥的娘子!我要做颜惜哥哥的娘子!”   “烦死人了!我才不要她做我的娘子!”一旁的颜惜又露出嫌弃的表情,硬梆梆地道,手中的筷子却将盘中那个最大最肥的鹅腿夹给了莲生。莲生最爱啃鹅腿。   我在一旁静静瞧着,没说话,手中准备要夹给莲生的鹅腿,终是停在了那里。   夜晚,我问新调来伺候我的嬷嬷,娘子是什么意思。嬷嬷说,娘子就是妻子的意思,女人嫁给了男人,就是他的妻子,两个人是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生儿育女,相伴白头。   嬷嬷还说,莲生同颜惜自娘胎起就定下了娃娃亲,莲生长大后是注定要嫁给颜惜,做他的娘子的。   我的心里掠过奇怪的感受,却无法形容,有些酸意,更多的却是舍不得,一想起我唯一的妹妹,我护着疼着的小小丫头,日后居然要跟我分开,去另一个人身边,我心里难受,口中却无谓地道:“祸害精,由着你去祸害别人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同样双更!谢谢! ☆、云舒番外《江南一梦》(三)   因着莲生得了“娘子”这个因由,对颜惜的态度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以前她找颜惜的时候,还得想一些说法跟托词,如今完全不需要了。   譬如,她再找颜惜玩,颜惜不依,她就会理直气壮的说,我是你的娘子啊,颜伯父说了,你得事事都依着我。   譬如她胡闹,把颜惜惹烦了,颜惜还没开始怪她,她便理所应当地说,我是你的娘子啊,你得让着我。   再譬如,她犯了错捅了篓子,就会可怜兮兮的跟颜惜说,我是你娘子.....不等后面的话说完,颜惜已经郁闷地投降道,知道啦,你想我怎样帮你?   娘子的这个称呼像是一件特殊的武器,莲生用它对付颜惜,战无不胜。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两年后的蓬莱阁之旅。   那次蓬莱阁主大婚,宾客云集,其中来了一个跟莲生差不多大的六七岁小丫头,那是千绝门掌门的幺女,长的粉嘟嘟的,桃花一般可爱。小丫头似乎对颜惜很有好感,没事就追着颜惜玩,可惜颜惜并不理会她。有一日小丫头气不过,在花园的石阶处拦住了颜惜,说:“我要你陪我捉迷藏。”   颜惜拒绝的很干脆。   小丫头从小被当金枝玉叶般养着,哪经得起这么直白的拒绝,立马哭了,一边哭一边追问为什么。   颜惜这个冰块脸却一反常态的笑了,眼角弯弯,说:“翎儿不会同意的。”   小丫头哭的更厉害,问:“翎儿是谁?她凭什么不同意?”   冰块脸笑的更灿烂,说:“翎儿啊,翎儿是我娘子。”   小丫头捂着脸大哭的跑了。   于是第二天,她喊来了她的哥哥来替她报仇。   这一架是怎么打起来的我不知道,那会子我正在房中背剑诀,花园里突然冲出来一群扭打作一团的孩子,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大人们已经赶到了。   颜惜跟莲生的衣服都被撕破了,而小丫头同她的哥哥也好不到哪去,小丫头头发被抓了一大把下来,她哥哥更是惨,不仅被揍得流鼻血,脑袋上还被弹弓砸出三个大包!不用想,这定然是莲生的杰作,她长年累月的打鸟捕蝉,弹弓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一次三发,发发命中。   毫无疑问,几个闹事的孩子被各家的长辈们拎回去训斥,而莲生与颜惜,被打了手心后罚跪在偏厅。我怎么求情都没用,还被长辈们勒令不许靠近他们三步,以免给他们送吃的。   我担心莲生跪久了脚疼,便跟隔壁的碧落派世叔换了个客房,那房间就挨着偏厅,方便我时刻留意莲生的情况。   我临窗而坐,拿了本书随意的翻看,耳中却留心着莲生的动静。   夜深了,监督莲生颜惜受罚的小厮走后,我看见两人迅速揉揉脚站起来,怕大人发现,莲生拉着颜惜躲入了茂密的花丛中。   半人高的迎春花从中,我听到莲生第一次大发善心的愧疚道:“颜惜哥哥,绿豆眼好惨,你下手太重了,把他的鼻子都快打歪了!”她称小丫头的哥哥为绿豆眼。   颜惜的声音从花丛里硬梆梆的传来:“我还不是为了护你!”   莲生像做错事般低声道:“下次你别护我了,免得挨罚。”   “怎么可能不护你!”颜惜的嗓音很孩子气,依旧是不耐的口吻,可语气却带着大人才有的郑重,“我是你夫君!”   “夫君?夫君是什么?”莲生的语气透着十足的好奇,我脑海里能甚至能联想到,此刻的她定然是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瞧着对方。   “呃。”颜惜思索了一会,道:“我娘告诉我,你是我娘子,我是你夫君,我要保护你,要对你好,不能让你生气,不能让你流泪,更不能让旁人欺负你。”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一辈子都得这样。”   “保护我一辈子?”莲生的口气听起来十分惊讶,随后恍然大悟:“颜惜哥哥,你要做我一辈子的护卫么!”   “什么护卫!我.....”颜惜的话头被截在半空,突然静止了。   ——因为莲生猛地扑过去抱住他,在他脸上“啵”的亲了一下。   颜惜呆了,莲生兀自在那笑的欢快:“颜惜哥哥你真好.....”   莲生还在笑,客房里的我,“啪”地关上了窗。   我闭上眼,最后亲吻的那一幕浮现在脑海,想不明白——那样的亲昵,原只专属于我这个亲密的哥哥,可从什么时候起,也属于其他人了呢?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下了床,去了莲生的房间。   伺候莲生的丫头已经回屋睡去了,我半蹲在莲生的床畔旁,看她熟睡的脸。   她脸颊粉粉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睫毛很长,睡着的样子像极了精致的瓷娃娃,我无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她的睫毛。   她醒了,睁着如黑珍珠般的眸子瞧着我,然后笑了,坐起来勾住我的脖子撒娇:“哥哥,你剑诀背完了吗?背完了可以陪莲生吗?你已经好久都没有陪过莲生了。”   我的话梗在喉中,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去找过莲生了,即便好多回她兴冲冲的来找我,我也不怎么搭理,只是一个劲看着陈姑姑的簪子,沉默。   莲生每次嘟着嘴不高兴的离去,我却没什么反应。是的,我没有反应,我有些麻木了。自从半年前陈姑姑跟福伯惨死后,我失去了幼年里最大的温暖。很久一段时光内,我坐在空荡荡的房内,每天都想起她们俩,想起很小的时候陈姑姑抱我在怀里,低喃着歌谣哄我入睡,想起她一针一线亲手给我做的小衣服小褂子,想起我盼望不到父母伤心之时她便挖空心思给我做小点心吃......还有福伯,他总下山给我买些小玩意逗我开心,喝了酒后兴致好会给我讲有趣的故事......   然而,这一切美好,在那血腥的两个夜晚,尽数葬入了后山乱石岗,再也......没有了。   就这样,我将自己关进了一个没有光亮的囚笼,笼里的我像一只小小的困兽,一边在失去陈姑姑的悲伤与对义父的愤怒中无声呐喊,一边渴望着亲生父母可以拯救自己的孤独无依。   然而,却没有人来拯救我,这个世界对我而言,似乎从来都是阴暗的。于是,我只能一遍遍的读书练字,一遍遍的练剑习武,哪怕练到要吐都不能停止。   因为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但这一切,莲生却不知道。而我,也不晓得如何跟她讲。我只是搂着她,任她柔软的脸颊贴着我的下巴,一声声喊我哥哥。   她说:“哥哥,我想去找你,可你总是在看书,我怕打扰你,于是就不来找你了。”   她说:“哥哥,我想陪你一起看书,可那些字我看不懂,一看就想睡觉。”   她说:“哥哥,你在林子里练剑的时候,其实我就在树上趴着看你呢,嘿嘿,我故意爬的很高很高,这样你看不见我,就不会被我打扰......”   她说:“那天房里的杏仁梅花糕你吃了么?是颜惜哥哥带给我的,我舍不得吃,都留给你了。”   她说:“哥哥,你不跟我玩,我只能找颜惜哥哥玩,其实,我还是最想跟你一起呆着,只要不叫我看书写字,干什么都好.....”   莲生还说......   从那晚之后,我和莲生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还有颜惜,我们三个人,一起读书,一起练剑,相处的很和谐,还得了个外号,是颜伯父封的,叫“小侠三人组”。   但小侠三人组的和睦持续到莲生九岁的生日,戛然而止。   那一日不知为何,颜惜将我送给莲生的小铁剑丢入了浩清池,大冬天的我跳下池子给莲生打捞剑,天气很冷,池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我在池里捞了好久,剑没捞着,自己却冻晕过去了。   醒来已经是几天之后,莲生守在我的床前大哭。我从没见到她哭的这么厉害过,以往她哭,多半是假哭,是为了骗我依着她要求的假哭。这一次,她却是真的嚎啕大哭,哭得眼睛肿的像个桃子,她抱着我的脖子哭,力气大的快把我给勒死。   她声音都哭哑了,一个劲说:“哥哥,你吓死我了,荆安神医说你可能会死!我快吓死了。”又说:“是我害了你,哥哥,是我害了你......”   我伸手,想给她擦眼泪,我一向怕她的眼泪。可她的头窝在我怀里,不让我擦,呜噜呜噜的继续哭,眼泪鼻涕全蹭到我衣裳上。她的哭声断断续续,说了什么我没听全,最后一句却是听清楚了,她说,我再也不理颜惜了。   她第一次喊他颜惜,而不是颜惜哥哥。   莲生果然说到做到,再也没有理会过颜惜。哪怕往常端着少爷架子的颜惜主动来找了她几次,甚至有些低声下气,她却视而不见,只挂着冷若冰霜的表情。   我从未想过一贯心软的她居然有那样绝情的一面,心下觉得有些不妥,某天便开导莲生,叫她不要再同颜惜置气。莲生却看着我,沉默了好一会,突然说:“我不要做颜惜的娘子。”   换我怔住了。   “前些天,奶娘告诉我,”莲生抿着唇,小脸绷得紧紧的,“如果我成了颜惜的娘子,我就必须住到颜惜家里,一辈子都得呆在那里。”   她摇摇头,自语道:“不行,我不去那里,我要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我想继续劝她,她却没容我说下去,“不管我有多喜欢跟别人一起玩闹,但这个世上,我最喜欢的人,永远都是哥哥你。”   她转过头去,咬着唇,“颜惜害了你得了这病,我一生都不会原谅。”   她人小小,神情却极为坚定,我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思量着下次再找机会劝说。   然而,我还未等到下一次的机会,便被命运的巨手,打入了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云舒番外《江南一梦》(四)   七年,近七年的时间。我跟莲生在鬼域宫,暗无天日。   我们忍受着最非人的折磨,最苛刻的训练,历经无数次生死磨练后,我跟莲生成为了鬼域宫里最快的刀,生存下去的唯一途径就是,杀戮,不停的杀戮,以对手的死,来换已身的活。   一次次的血腥弑杀,不断饱受心理与肉体上的摧残,让我跟莲生痛苦不已,有好几次我们支撑到极限,即将崩溃,但为了活下去,我们学会了彼此支撑。   有一日黑夜,十二岁的莲生在地牢里痛的一直呻吟,我抱着受伤的她说,“莲生,你再忍忍,总有一天,我带你出去。”   莲生点头。   我强自装出乐观的样子,故意转移话题:“莲生,我们绝不能在这里倒下。我还要出去呢,我还没见到我的亲生爹娘,他们没死,他们一定还在等我。”   莲生痛的厉害,却还勉强扯出一抹笑,她咧着嘴,因为身上的剧痛,眉头却是皱着,笑的别扭极了,却还配合着我:“哥哥的爹娘是什么模样?”   我说:“我娘生的很美,爹爹也很漂亮。”我努力回想着曾看过的画卷:“我娘穿着红色的衣裙,会舞剑,爹爹穿着白色长袍,在竹林里抚琴。”   莲生露出憧憬的表情:“真的么?那真是一对璧人,我也好想见一见。”   我说:“待我们从这里出去,我就去找他们。他们没死,一定在哪里隐居着呢。”我看了看莲生,又说:“爹娘如果看到了你,肯定会很喜欢你的,他们会说,莲生,你真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莲生靠在我的怀里,轻轻的嗯了一声,我兀自继续讲着爹娘的事,用虚幻的梦境,虚构的至亲温暖,化作虚无的光,照亮这不堪的命运。   漆黑的夜,地牢里阴冷而潮湿,对生的渴望,对自由的向往,以及对父母至亲的强烈期盼,成了那几年我撑下去的最大动力。   鬼域宫里过的都是刀风血雨的日子,每个人都在命运的缝隙中,苟延残喘。   我们经常出去执行刺杀任务,同去的伙伴,常常去了就不再回来。生与死,在鬼域宫就像家常便饭一样,不值一提。   我和莲生曾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最险的那一次,我十六岁,那一年莲生十四岁。   那一年晚秋,莲生与小金接到刺杀风漠城主的任务,结果失败,莲生被捕,风漠城杀鸡儆猴,将她吊在城门上两天三夜,酷刑不断。等我不顾一切将她救下来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她身上挨了七刀,外加鞭挞伤、炭灼伤不计其数。我背着她狂奔,身后是如蝗虫般的追兵。   我们逃到了大漠深处,追兵这才撤退。小金在我身后痛哭流涕,一遍遍问:“雪,小火她是不是要死了。”   我烦躁地大吼:“闭嘴!她不会死!”   因着这个动静,昏迷的莲生醒了,她艰难的喘息,却低声说:“哥,晚霞好美。”   我仰头,大漠炎炎,一丝人烟也无,金黄色的沙海边缘连着起伏的地平线,西方的天际,橘红的夕阳倚着平线,已经坠下去了一半,胭脂色的霞光晕开在半轮日头周围,为苍穹铺开潋滟的色泽,美得惊心动魄。   那样瑰丽的意境里,周围静下来,安静的连呼吸都听到见,鬼域宫里腥风血雨的几年,我从未这样看过周围的风景。于是我颔首,说:“是啊,晚霞真的很美。”   莲生趴在我背上,忍着痛看向远方,虚弱地问:“地平线那边是什么?”   我哄着她,故作坚定地道:“那边是绿洲,等出了这片沙漠,我们就到绿洲了,一切就会好起来。”   莲生喃喃道:“绿洲是什么地方?有江南美么?”   莲生一直梦想去小桥流水的烟雨江南,觉得那里是最安逸恬静的地方,我心下一酸,哄骗她道:“绿洲就是江南,莲生再撑一会,我们马上就到江南了。”   莲生沉默了半晌,忽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话:“江南?不知道哥哥的爹娘会在江南么?”   我重重点头:“我爹娘就在那里,你再坚持坚持,马上就能见到他们了,你不是一直想见他们么?”   莲生没回答,大口大口的喘息声透露了她此刻承受的剧痛,我没有扭头看她,因为我知道,这一路沙地上,滴滴答答落下的,全是她的血迹。伤太重,那血,我根本止不住,天大地大,我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来给她疗伤,我只能背着她,无助而绝望地在荒漠中流亡。   良久后,莲生低低的说:“哥,我撑不住了,我想睡一会。”   我说:“不要睡。”   不要睡,或许睡了就再也不会醒来。   她的声音再次低低的传来,将我的拒绝噎在了喉中,她说:“哥,我太累了。”   她的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疲惫,我的劝说戛然而止。   莲生,我的莲生,我的小小妹妹,她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痛苦,我无法再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受难,她痛苦的每一秒,我的心都在承受着双倍的煎熬。   或许,睡去,她能得到解脱。   我有想流泪的冲动,背上的莲生忽然又说:“哥,如果我再也没醒来,你就把我埋在江南。”   她没有提死这个字眼,然而却比我亲耳听到死更让我觉得心如刀绞。我问,“为什么?”   “我爹娘不疼我,在鬼域宫里几年,他们不闻不问,我不要葬回云霄阁。”莲生的声音有止不住的悲伤,她攒了好久的力气,继续说:“哥哥去江南同爹娘团聚,就把我埋在江南,埋在你们屋子的不远处,我要跟你们一起三口守在一起。”   她缓了缓,又道:“我也要做你爹娘的女儿,我们是一家四口,要团聚在一起。”   有雾气在我眸中蔓延,我昂首,将那水汽逼回去,道:“好,我带你回去,我们一家四口,团聚在一起。”   疼痛中的莲生满足的闭上眼,静静趴在我背上。我一边走,一边一遍遍呢喃:莲生,我带你去江南,我带你去江南。   莲生,我心爱的妹妹莲生,我这就带你去,去那梦想中的江南,寻找我心心念念的爹娘,寻找我幸福美满的四人之家,构筑幸福如梦幻的字眼——团聚。   江南,莲生,爹娘,家,团聚。   黄昏晚霞中,残阳如血,莲生抱着我的脖子,脸贴在我的耳根后,呼吸随时都会消散,风吹过,我望向“江南”的方向,望向“家”的方向,终于没能止住眼中的水雾。 作者有话要说:   ☆、云舒番外 《江南一梦》(五)   莲生最后还是熬了过来,我无比感激着上苍,却又清醒的知晓,她的福大命大,绝大部分得益于她修习的古怪武功。   在鬼域宫,我们五色杀五人,武功各有所长,其中以莲生最为特殊——我们四人都由不同的教导师父教导,而她,却由巫残影亲自教导。   巫残影的教导方式很奇怪,他喜欢将莲生带入密室,然后如闭关一般三五天不出来。每次出来后,莲生就会异常的憔悴,也不晓得究竟练了什么功夫,她身上经常有紫红的淤痕,小块小块的,脖子上最多,我几次问起莲生,莲生便会惊恐的捂住那里,随后不自然地道,没什么,练功不用心,师父气急了掐的。   我有些不信,再继续追问,莲生便开始左顾而言他,将话题扯远。   而与此同时,我发现,巫残影看她的眼神越发的异常,他经常瞧着她,眸中露出狎昵而狂热的光。我心下忐忑难安,如同生了毛刺一般,莲生却说我太多心,还劝我不要胡思乱想。   莲生的信誓旦旦让我的怀疑有了动摇,我想,或许真的是我多心了吧。   是的,我多心。我不仅对巫残影生了一分质疑之心,更对莲生多生了一分别的心思。   不同于兄妹之情的心思。   男女之心。   是什么时候产生这种心理的呢?我不晓得。只记得那一年的仲夏,莲生十五岁。我们完成某次刺杀任务后,顺利而归,路途经过一条茂密的林子,几人席地露宿。   夜晚之时,莲生在林子一侧的小溪畔洗脸。许是少女爱美的天性,她随手折了溪边的一朵铃兰花,别在鬓旁,那玉色的铃兰花映在她的颊边,月色中别样妖娆,她扭头看身后的我,“哥,好看吗?”   我偏脸看去,月光若银,她半蹲在溪边,乌发散开来,垂至腰间,黑亮柔顺的似一匹缎子,白皙的脸庞微微侧着,勾出一弧精致的下颚,那被溪水润泽过的肌肤白净如山茶花,月华下的粼粼溪水,倒映着她戴着花朵娇俏的脸。   她垂眸微微一笑,容颜胜过发上铃兰花。只那一瞬,我的心被某种异样的情感撞击,我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强烈而明显,心跳在霎那加快,控制不住。   我起身,快步走了过去,抚上了莲生的脸颊,指尖下的肌肤细腻如奶酪,我倏然有种想俯下身亲吻那柔软脸颊的冲动。   我被自己这种念头骇住,动作定在那里,莲生不解的瞧着我,不懂我的意思。好半天后我收回心神,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水冷,洗脸就可,切莫洗头。”   这个苗头一出现,便越发克制不住。即便历经了不归海一事后,我的身份由云舒变成了月隐,可这颗心,依旧没有半分变化。   成为月隐的那两年,每个月的初一及月中,我都会去见她,替她送血咒的解药。   受人驱使的日子是苦痛的,巫残欢反复无常的性子跟巫残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所幸,每个月我总有月初跟月中的两天是幸福的,因为可以见我思念着的莲生。   虽然,每一次见面,我都故作冷漠,压抑着自己的内心,克制着眼底的情意,我甚至强迫自己跟她隔开三步之遥,不去仔细打量她,因为我害怕我会控制不住,因为我不能让她知晓,我就是云舒。   月隐的戏份上演了两年,她终究还是猜了出来。玄英山的后湖里,她以死明志,逼我现身。然后,抱着我哭的一塌糊涂。   而后,我寻回云舒的身份,重回云霄阁。   回归云霄阁的那个夜晚,诸人为我接风洗尘,莲生高兴过头,酒深了,我抱她回去。脚下踩着的曲折花阶,儿时我们曾一起走过无数次,而今一晃,她已经出落成花般娇艳的少女了。   我将她放回栖梧院的床榻上,紫衣黛衣厨房熬醒酒汤去了,房中只有我同莲生两人,她软软的倒在被窝里,表情可爱极了,虽然喝醉了酒,却还是笑着的,她一面笑一面嘟囔:“哥.....哥回来了.....”   我拿热水给她擦脸,她的脸蛋被潮热的热毛巾熏得红扑扑,似秋日里将熟的果实,纤长的睫毛低垂着,随着每一下细微的颤动,都轻轻地,犹如蝶翼,那不断嘟囔的唇艳色如樱。我半搂着她,她热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透着酒宴里上好梨花酿的醇香。鬼使神差的我,在凝视了那抹樱红片刻后,就这样垂首,吻了下去。   她没有反应,像个乖巧的娃娃,任由我吻着。我第一次尝到她的清甜,混合着陈年梨花酿与莲花气息的清甜。   那一刻,我脑里浮现两个字,甜蜜。   这种感觉叫甜蜜,甜得像蜜。   感觉太过美好,则欲罢不能。   自那次吻了她以后,我的心态便愈发不能控制。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脑里总回想着那夜里她醉后的清甜。   这种欲望让我难以启齿。我同她是兄妹,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但我无法驾驭我的心,它在日复一日偏离最初亲情的轨道,滑向爱情。   而她呢?是怎样看待我?继续当作兄长一样的依赖,还是当作一个男人般爱恋?   这个问题我踌躇许久,还未问出口,便措手不及的娶了妻。   我的婚姻是一场交易,因为一日草。   那一日清晨,义父召我去朝阳阁,薄薄的信笺上,锦若薇以一日草为条件,自请嫁入云霄阁。   一日草是解血咒的药引,我几乎没有半分犹豫,便已打定好主意,答应迎娶锦若微。   然而还未待我表态,义父已经急不可耐地道:“舒儿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了,你可有中意的女子?为父觉得那坤岭掌门不错。”   他的笑从未有过的宽厚,当真如一个关心子女的父亲,表情殷切极了,但,除了那眼底不可测的深沉。   我怔了怔,心下瞬间了然——那亲昵微笑掩盖的,是裹着蜜糖的毒药,藏着不欲揭穿的动机。   ——他想用我做交易。解血咒,救莲生。   一霎那,我不知是该喜还是悲。   喜的是,这么多年后,他的父爱终于觉醒,开始重视他唯一的女儿了,我为莲生而欣喜。   悲为我自己。   莲生是我最在乎的人,压根不需要任何人说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的为她做一切我可以做的事,可以是杀这世上的任何人,也可以是娶这世上的任何人。   这原本是我坚定到不能再坚定的信仰。不用他说,我自会完成这笔交易。可为什么当他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居然感觉到悲哀。为我自己。   他就这样理所应当的将我当作了棋子,且,不容商量。   婚姻大事,终身幸福,他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也从未问过我半句,愿不愿意,喜不喜欢。他只是想着,我是交易的对象,于是,就必须是我。   他对我,冷漠的面纱揭开后,还剩什么?   我已经不记得婚礼那天是怎样过的,只记得莲生负气出走,而我,心急火燎的下山寻找。   客栈内,莲生的血咒陡然发作,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然而,还未待我同她好好解释锦若薇的事,莲生又偷偷摸摸溜了。   她去帝陵寻找小皇帝,救颜家。   她是重情且记恩的人,我曾试着阻止她去帝陵,但她不依,她说,颜伯父于她有恩,是他将她从不归海救回,而颜惜,天独峰千丈悬崖上,亦曾舍命相救。此恩必报。   我自然不放心她一人独去,无奈之下,陪她一起寻进地陵。   岂料这一进去,差点就成了我与莲生的生离死别。莲花台上,为换我一线生机,莲生浴血受刑,待我出地陵之时,她一身鲜血几乎殆尽。   别院里,当荆安神医宣布无力回天之时,我肝肠寸断,锥心泣血也不为过。可悲到极点,我反而平静下来,安静地服下同命蛊,安静地等待死亡,然后等她魂魄相会,同赴江南。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上天保佑,莲生熬过这一关,我的欢喜不能用语言来表达。   我沉浸在没有失去莲生的欢喜中,同时更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那属于爱人之间炙热的爱恋,一天天超出亲情可以控制的范畴,已经完全无法再掩饰。   我陷入了不能自拔的纠结中,几次想对她倾诉,想告诉她我的心,却欲言又止。   归根结底,终究是我太在乎,名义上我始终是她的兄长,我是哥哥,她是妹妹,即便我走到了男女之爱这一步,却不知她是否跟我同样。在没有肯定她对我的态度之前,我怕我的冒昧会吓到她。   我辗转反侧,那种心态,像捧着一颗世上最独一无二的水晶,因为珍贵而易碎,只能屏着呼吸,谨慎到小心翼翼。   我强行压抑着自己控制不住的心,几次站在房门外,看着她熟睡的脸,很想很想问:   莲生,莲初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他不要做你的兄长,要做你的夫君,你可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云舒番外 《江南一梦》(六)   莲生比我勇敢。那辗转在喉中的问题,我还未问出,莲生便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某一日秋后金色的阳光下,莲生向我表白了。   她坦荡荡的说,她对我的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是男女之间的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   我感动至极。原来我们对彼此的心,一模一样。这真是上天的恩宠。   斜阳弄影的庭院里,我毫不犹豫倾身,吻了她的额。   吻唇固然炙热缠绵,可在我心中,吻额是最神圣纯洁的吻,是一种庄重的宣誓。   我爱她,纯纯粹粹,此生此世,绝不更变。   那句誓言犹然在耳,我以为我定然会爱护、陪伴莲生一辈子,不离不弃。然而我却忘记了,有一种无奈,叫命运。   强悍到,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莲生生辰前几日,天独峰洞窟的水潭里,我见到了我心心念念的母亲,萧芷茵。   我从未想过我跟她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莲花池里,她静静地沉睡在剔透的水晶棺中,容颜比画卷上还要美上三分,然而.....却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无法形容当时的感受。似乎曾满怀的幻想,希翼,瞬间都破碎了。   至此之前,她和爹爹是我的梦想和期盼。在那些缺少关爱的幼年,在那饱受着种种磨难的年少,在煎熬坎坷的半生中,即便频临崩溃,我亦一遍遍的对自己说,我要坚持下去,我不仅有莲生,我还有爹娘,他们一定在世间的某处等待着我。如果我倒下,便再也见不着他们。   我一遍遍的催眠着自己,将这句话当作自己坚持下来的最大力量。   或许,这不仅是想念,更是茫然苦痛的人生中予自己的一份良药,在我历经命运的苍凉舛驳中,不断支撑着我,熬过一个又一个生死关头,直到现在。   而如今,我见到了我娘的尸体。一直支撑我的梦,原来只是一厢情愿。一切,都是我自欺欺人而已。   我不记得我是如何走出那石窟的,莲生一直跟在我身后不停地说对不起,我晓得她的意思,她觉得破碎了我长久以来的梦,让我难过了。我表现的很平静,装作释怀的模样,她这才放心。   只有我知道,我心里的波澜,剧烈地撞击在心房,一抽一抽的痛。   去了天独峰的后几日,我翻来覆去,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娘沉在水底的模样总是回想在脑海,那样冰冷的寒潭,她为什么会躺在那里?   还有,娘是真的走了,那爹呢,爹在哪里?是尚在人间,还是也去了?   另外,那玉璧画卷上的一行字,“芷茵一别隔黄泉,碧落望断云过尽”又是什么意思,义父同此事有什么关系?   疑问像潮水一般,我日夜难眠。联想起江湖流传了许多年的风言风语,一面猜忌着,却又不敢相信。   虽然维持着起码的和睦,但我与义父之间,却似生了一层隔阂,本就不亲密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好在这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毕竟二十年来,我们空有父子之名,却从未好好亲厚过。我甚至不经意听阁里的老嬷嬷说,当初义父将我抱回云霄阁,并不是与我父亲奚落玉同门情深,他无非是碍于外公的面子罢了。我是外公萧别情唯一的外孙,他若想外公将阁主之位传给他,自然要对我客气些。   我听后,只漠然一笑,不置可否。   就在我以为这样漠然的平静会一直持续下去之时,义父再一次召我去朝阳阁。   这一次依旧是为了莲生。   说来也好笑,似乎我们父子之间,本不多的情分,在隔了近十年的磨难与流离后,接近消失殆尽,眼下只剩一个莲生为纽带了。   这次,是为了莲生的“婚事”,其实根本的目的就是墨莲。   为了拿到血咒解药的第二味药材,在我的劝说下,莲生与小王爷上演了一出你娶我嫁,虚凰假凤的戏码。大婚不日后举行,义父托我送莲生上京城。   我淡淡颔首,心中却失笑,觉得他这番嘱咐简直多此一举。京城那么远,难道我会放心武功全失的莲生独自去?   我应承一句,转身离开,义父的眼神却一直蛛丝般地黏在我背后,有某种异样的情绪。就在我即将步出朝阳阁的时候,他突然喊住了我。   我转身,撞见他深不可测的瞳眸。他却只是瞧着我,目光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是我的错觉么,我似乎看到了愧疚,好半天后听得他沉声道:“那两年,让你替莲生做了那么多,我应当谢谢你。”   只这一句,我的表情凝住。   他知道!   我成为月隐后所做的事,他竟然全知道!   所以,那天宴席见到我归来,他平静地似是意料之中。所以,那两年,每逢初一十五,我能轻而易举潜进防卫森严的云霄阁送药,不是我的轻功足够好,也不是莲生的密道有多隐秘,而是,他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   我心底止不住的发寒,像是寒冬腊月里被冰冷的雪水兜头淋下。   那些年,为了莲生,我以月隐的身份在鬼域宫苟延残喘的活着,泯灭良知放弃信仰,在血与汗中浸泡,在死亡与杀戮中游走,做的是弑杀成性的行当,干的是刀口舔血的活计,我赌的,是自己的命。有能力跟运气,便多活一时,没实力跟运气,即刻便死。   那一段过往,太不堪回首,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每一分钟都在煎熬,那是我最深的疤,我宁愿谁都不知道。   可他全知道,全了解。   多么讽刺!他明知我以性命相博,却作壁上观。   眼睁睁,任我去送死。   那一日,我离开朝阳阁,一遍遍地想。再也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亲情了。   我的心冰凉如水。   他对我,除了利用,还剩什么?   对义父最后一点亲情的期盼,终于被抹杀了个干净。   接下来,我一日复一日期待着能见到我的亲生父亲。这种心态极矛盾,明明连他的生死都不知晓,却还侥幸的抱有一丝希望。像是一个黑夜里翻山涉水的孤独旅人,于黑暗旅途中,幻想着前面会有光明存在,于是,不辞艰苦,翻越千里,追寻虚幻的温暖。   偶尔我想,或许,我并不只是渴望生父,我更是在寻一味药,治愈我日益冰冷的心。莲生再好,终究不能代替这世间所有的温暖。   ******************************************************************************   事实证明,人不能太贪心,贪念越深,失去的也会越快。   蒙迈草原上,风清拿来百知老人的秘闻簿,白纸黑字的内容,父亲的死讯再清楚不过,清楚到残忍。我故作平静,忍住内心的巨大激荡。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无法接受父亲的死因。怎么会是义父,绝不可能是他!   自欺欺人无法长久。   在横镇山脚下的说书茶楼里,我再一次听到武林人士对父亲之死的议论。桌面上蘸水写的那个“云”字,我无法再欺瞒自己。   我开始着手命人追查父亲之死。骨血至亲,重于泰山,无论如何,我必须知道真相。   所有的矛头开始指向义父。或许是想追查更多,或许是心中不安,那日夜里,我去了父亲的“落玉苑”。   夜深人静,蒙尘的房间内,我翻阅了父亲曾看过的诗卷,临摹过的字画,抚过的琴谱。高高的书架上,突然有一红锦匣子掉下来,“啪嗒”一声响,落在我脚边。   那匣子做工精美,式样独特,只在某种特定的场合才见,乃大周风俗里装婚书的“同心匣”。里面的物什如果没猜错,应是父母新婚之夜落笔写成的誓言。   居然能见到父母的婚书,我意外极了。打开匣子,里面果然出现两帧纸张。   第一张婚书,字迹隽秀却苍劲有力,开篇是“致吾妻萧芷茵,”是父亲的手笔。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   第二张乃是簪花小楷,落笔娟秀,偏又带着几分飞扬洒脱的意味,正是母亲的手笔。   ——“与君结发,此生尽赋与你,相依相伴,或生,或死。”   发黄的纸张,陈年的誓言。我凝视着这两行字,久久不能回神。父母伉俪情深,我从来只是道听途说,可这薄薄两张婚书,短短两行字,第一次让我感受到了这份情的厚重。   只是,只是。再如何情深,终是缘浅。他们夫妻的情缘,于婚后一年,便以死夭折。   他们为何而死?!是不是真因义父?   我攥着婚书,心痛与猜忌交织在一起,无法自拔。   回到自己流云苑,月已中天。   莲生趴在我房中的案几上,睡着了。   父母的誓言还在我脑中,我静静注视着案几上那张我深爱的容颜,却无法走近。   莲生,莲生,倘若你父亲当真是毁了我双亲的真凶,我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存稿不够,明天的更新文,必须加班后回家继续写,所以更新文的时间会晚一点,大概在晚上十一点左右。   各位亲亲如果等不及,就先睡哈,第二天早上再看也不迟。群么么~ ☆、云舒番外 《江南一梦》(七)   我忐忑难安,然而,真相却比我想象的更残忍。   横镇寒冷的夜晚,萧夫人,也就是我的亲姨母,跪倒在我面前,凄厉的嚎哭,她手中小银锁上面镂刻着的“福”字,尚有斑斑血迹,衬托在银白的底色在灯光下一晃,艳丽地刺我的眼。   我不敢相信这事实,我无法想象父亲死去的那个画面。耳畔姨母还在撕心裂肺的哭,巫残欢在冷笑。我浑浑噩噩,招架不住这血泪的真相,落荒而逃。   然而我根本无处可逃,桃李村旁,醉鬼一样的小师叔,惊恐而疯癫地,将血淋淋的真相尽数撕开。   我的父亲,奚落玉,在荷塘畔,被前来报夺爱之仇的义父一掌震裂脏腑,再一剑捅穿心脏,当场身亡。鲜血染红了池水。   而我的母亲,听闻丧夫的噩耗后刺激致早产,丢下刚出生的我,血崩身亡。   我的世界轰然倾塌,浑身的血在霎那尽数凝住。   天独峰的莲花潭内,我再一次见到了我的母亲。   我将她抱出来,有生之年,我第一次触碰到我的娘亲,却没有温暖,只有冰凉。   我的心痛得厉害,连复仇都顾不得,只想快点将她带离这个冰冷阴暗的地方,快点将她送回爹爹身边团聚。   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候,义父出现了,哦,不,应该说,弑杀我双亲的刽子手出现了。   这个刽子手的手中,沾满了我至亲的血。他不仅残杀了我的双亲,更逼死了我年迈的外公,逼疯了我柔弱的姨母,乱棍打死了疼我爱我的陈姑姑,绞杀了福伯——一切爱我疼我的人都被他剿杀干净!我所有可能得到的温暖,都被赶尽杀绝。   从未有一刻,我咬牙切齿地与他这样对峙。我脑中不断有声音在嘶吼呐喊着,震耳聩聋。   若不是他,我的父母不不会英年早逝。   若不是他,我不会成为孤儿,飘摇无依。   若不是他,我不会落入鬼域宫,我不会犯下那些罪孽,我不会一日复一日地在血腥的梦魇中沉沦。   若不是他,我会有一个家,会有一个正常的人生,会有一个看得到光亮的未来.....   可如今,一切皆是痴人说梦!   在他向我父母举起屠刀之时,我本被该幸福的人生,尽数摧毁!   然而二十年来,这个刽子手,若无其事地将我视为工具,一步一步地利用着,榨干着。   而我,便一直混混沌沌生活在仇人的谎言和利用中,认凶为父,任妹为亲!   呵,多么荒谬!这一切,这一切,荒谬得近乎疯狂!   我目眦欲裂,拔鞭相向,浑身的血液都似沸腾起来,内心疯狂地叫嚣着,报血仇!报血仇!哪怕同归于尽也再所不惜!   就在你死我活之际,莲生意外出现,她听到了真相,脸苍白的像纸,一丝血色也没有,她不顾一切的冲向我,面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戚哀跟乞求。   悲痛绝望到极点的我,第一次拂开了她,我不再看她哭泣的脸,怀抱着冰凉的母亲,单手断了剑,转身离去。   桃李村的小竹林内,我将娘亲埋在了爹的身旁。   冷雨霏霏,我跪在坟冢前整整一天一夜。   悲恸,愤怒,绝望,无助交织在一起,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脑里反反复复只想着一句话,完了,一切都完了。   爱我的,都已死去。我爱的,却再也不能爱。   我的梦碎了,我的希翼灭了,我半生的努力,半生的渴盼,尽数付之东流。所谓的家,所谓的团聚,所谓的幸福,所谓的江南——终成了海市蜃楼。   再也,不会有了。   这天大地大的世间,半生漂泊,除开未报完的血仇,我终是一无所有。   我回到了北燕,回到了骨髓血脉里,我真正的家。   溢满栀子花香的月城里,我见到了我的祖父——这个世上,唯一与我骨血相溶的至亲。   祖父不常笑,他贵为奚氏的宗主,即便年纪大了,但腰板依旧挺得很直,表情严肃而干练,双眼灼灼有神,看人的时候,有一眼望到底的精干之色,完全不像已过古稀的七旬老人。他待旁人都极严厉,唯独望向我的时候,眼神里蕴着异样的柔和。   这种眼神,我曾在福伯那里看到过。虽然祖父同福伯是截然不同的两人,但那眸光里的柔软,却如出一辙。   我知道,祖父是疼爱我的,发自真心的疼爱。或许掺杂了对父亲的亏欠,但更多的,却是对我这个嫡亲孙子的在乎。鲜少有人待我如此,想想祖父的好,再联想起父亲的逝去,我心中百感交集,暗自决定不论是为了祖父,还是为了已逝的父亲,我都需好好尽孝。   祖父是个坚毅的人,这从他掌控奚氏五十余年屹立不倒便可看出,但我从未想过,他那样的人,也有哭得控制不住的时候。   那是我回到奚氏的半个月后,祖父命人将父亲母亲的灵柩接回,葬在了奚氏墓地。   重新下葬的那天,一贯艳阳高照的月城突然下起了雨,我们淋在雨中,谁都没有打伞。   雨丝飘摇,因着灵柩的重新收殓,我第一次残忍地直视到父亲的尸骸,当年那风姿绰绰的男子,肌肤肉身早无,只剩一架空荡荡的白骨,其中前胸之处,应是被猛力击撞,五根肋骨齐齐断裂,从这骇人的力道便可分析出,脏腑定然当场破裂,可想而知,死前他承受了何等的痛苦。   祖父看着那骸骨,浑身颤抖。老和怕刺激到他,立刻命人装敛进棺木,祖父躬着身,抚着汉白玉墓碑,眸中近乎滴出血来。我怔怔立在一旁,锥心泣血。   良久以后,祖父站起身,猛地抓住了我的手,一字一顿道:   “梵音,你且记着,此仇似海,不共戴天!”   许是父母下葬那天记忆太深,自那以后,夜半时分,我时常被噩梦惊醒。   我总是做同样的一个梦。梦里,是一望无际的翠绿竹林,白衣飘飘的父亲坐在那抚琴,他侧着头,目光深情地凝视另一端,那边,舞剑的母亲,衣袂翩跹如天际红霞。   梦里的我回到了很小的幼年,我高喊着,爹,娘!雀跃地向他们奔去。爹看到了我,停下抚琴的手,微微含笑,而娘笑的灿烂,老远张开了手臂,要拥我入怀。   然而,还未等我触碰到他们,他们便远远退后,我正要加快速度,身后有个小人儿扯住了我的衣服,我回头一看,正是六岁的莲生,我焦急地喊道:“你松手。”   莲生摇摇头,固执地道:“哥,你不能丢下我。”   父母的身影越来越远,我心急火燎,拨开了莲生的手,大步向父母的方向追去。然而就在我即将拉到母亲的手时,眼前的光线骤然一暗,竹林消失了,周身的场景变成了奚氏的墓地。   荒凉的墓地中,父母的身影早已不见,我看到两口棺木,一并排着,其中一个棺木敞开,森森的骸骨裸露在风中,前胸的肋骨碎了个干净。   风中传来呜咽的哭声,是谁?是母亲在哭么?   我心如刀割,大喊着:“娘!娘!你在哪?”   我没有看到娘,风中那哭声还在回响,似是有人在我耳边泣血一般地喊着:“报仇!报仇.....”   哀泣持续不休,我跪倒在地,向着风中道:“孩儿一定为你们报仇.....”   我的话还未说完,墓地陡然变成了后山的湖畔,清幽的湖边,莲生孤伶伶伫立在那,脸色苍白,她定定地瞧着我,目光哀戚而无助:“哥,你终是不要我了么?”   还未等我回答,她忽然勾起一抹怪异的笑:“你要报仇么?那我将这条命偿给你,可好?”   不待我反应过来,她已然纵身一跃,朝着深不可测的湖水跳去。   她一下子便坠入湖底,清透的湖水,我甚至能看清她沉入水底之时,脸上那抹义无反顾的决绝。我嘶声大喊:“莲生!不要!”   .....   每到这一幕我便大汗淋漓地惊醒,冷汗湿透了整个枕巾。   梦里父母的骸骨还在我脑里晃荡,混合着最后莲生跳湖赴死的表情,交织在一起,活生生地如同亲身经历了一般,我痛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复仇?莲生?”窗外夜色幽暗,似黎明再也不会到来。我抱住了薄被,苦痛道:“我该如何?我该如何?!”   (云舒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云舒番外已更完,明日休息一天,去忙装修新房的事,另外晚上攒下稿子,后日更正文,谢谢各位亲爱的! ☆、第七十一话 同归   良久,他松开她,结束这个吻。   她气息有些喘,脸偎在他的胸口,他的下巴抵在她满是雨水的额上,深邃幽暗的眸子隐在夜色中,似迷惘,又似苦痛,他的脸颊摩挲着她的鬓发,在她的耳畔低声呢喃:“莲生……你怎么这么折磨人呢?”   他恨她的父亲,迁怒与她,却又清晰的明了,他爱她,早已融进血肉魂魄,此生此世,绝不断离。   她紧抿着唇,没答话,只是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和臂膀,仿佛要将自己化作一根缠绕坚韧的藤蔓,从此生根驻扎在他身上,任沧海桑田也绝不剥离。那样缄默的执着中,没人发觉到,漆黑的夜里,她的眼角处,隐约有水光一闪。   好半天,他起身,将她打横抱起来,道:“走。”   她任他将她抱起,安心的窝在他怀里,也不多问,似一只温顺安静的猫咪。   他的怀抱被雨淋得湿漉漉一片,沾到皮肤上带来寒瑟的冷意,然而她却觉得安逸之极,仿佛这世上,再无比他的怀抱更稳当更舒适的地方。因为她知道,他再不会抛下她。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问:“去哪里?”   他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找一个地方,处理你身上的伤。”   夜色走向终点,启明星升起,即将破晓。   朦胧的房间,就着昏暗的火烛之光,云舒正在帮云翎擦药。   两人离开在银杉林后,在附近村落里寻了一户人家借宿,那女主人以为两人是一对雨中迷路的小夫妻,一见云舒塞过来的银子,立刻极热情的腾出一间整洁的偏房,并送来一大桶热腾腾的水及两套干净的换洗衣物,供两人清洗备用。   两人清洗妥当之后,云舒坐在床头,小心翼翼地替身畔的云翎擦药。她身上的伤势虽然不重,却伤口颇多,尤其是胳膊上,横横纵纵的,被荆棘划了好些条血口子,一番清理下来,花费了不少时间。   药物浸入伤口定然是会痛的,特别是手臂上那最长的一道伤口,皮肉都有些翻卷起来,云舒蹙起眉,小心翼翼将药酒一点点的涂上去,一面涂一面观察云翎的神色,但凡她露出一丁半点疼痛的模样,他便立刻罢手,缓一缓再继续上药。于是两人时停时缓,涂个药花了大半个时辰还没弄稳妥。   云翎见云舒过分紧张,便佯装轻松一笑,道:“荆安给我的这瓶跌打药,果然不愧是新研究出来的好药,我这伤口本来痛的紧,可你一给我上这个药,我便立马不疼了。”   云舒上药的手滞了滞,看着她轻松的神情,再联想那日荆安送药之时颇为自得的表情,当下信以为真,想着这药如此神奇,干脆加大了药量让她止止痛也好,于是便取了更多的药剂往最严重的伤口处敷上,没想到一下倒过了量,云翎“嘶”的倒吸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被她吸完,又被她快速绝伦的吞了下去,随即迅速垂下头,不让云舒发现她真实的表情,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她咬住了嘴唇,而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快将床上铺着的整洁床单扭成了麻花。   云舒立时明白过来。   她在忍痛,故作无恙的忍痛。   而那些令她疼痛着的狰狞的伤口,皆因他而起。   有愧歉之色自他眸中浮起,她发现了,赶紧摆手解释道:“啊,不痛,真的不痛!我只是觉得这药宝贵的很,就这么小小一瓶,可你一下子倒这么多,我有些心疼,所以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腰间忽地一紧,身子瞬间腾空离开了床,待再反应过来之时人已然稳稳的落在了云舒的膝上。他双手环搂着她的腰,将头埋到她的颈窝里,沉默不语。   云翎横坐在云舒腿上,被他突如而来的动作了惊了一惊,道:“你.....怎么了?”   云舒没作声,云翎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重,微带了一点鼻音,吐纳在她的肩上,即便隔着一层衣料,仍能感受到一阵阵潮濡的暖意,好久后,他的声音自耳畔低哑地响起:“原谅我。”   原谅我,你本何其无辜,我却迁怒于你。   原谅我,令你伤痕累累,数日伤心无度。   原谅我,我不该曾那般,轻易抛下你。   ......   这一句话,只有短短三个字,然而却包含了太多意义。   云翎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伸手轻缓地拍了拍云舒的后背,道:“你我之间,还需说这样的话么?”   云舒顿了片刻,道:“给我看看你的腰伤,那天在乌西镇上你为我受的箭伤。”   “那个早就好了!”云翎捂着腰,扭来扭去不让看,云舒却强行按住她的手,扯开了腰带而后撩开了上面半截的小襦衣,揭开了那布料遮盖下的伤口。   伤口已结成血痂,狰狞的形状诉说了伤口主人曾经经受的剧痛。   云舒凝视着伤口好久,好久后,他轻轻拉下衣物,道:“我又让你为我受伤。”   云翎摇摇头,手指点住了他的唇:“过去你为我受的伤更多。”她半阖着眼,忆起他曾经为她受过的撕皮鞭,忆起他曾以月隐的身份在鬼狱宫刀口锋尖出生入死两年,心下一痛,觉得自己这点皮肉伤与那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于是道:“我这根本不算什么伤,不痛的,真的。”   他静默着,蓦地伸过手来,握住了她点在他唇上的手指,那水葱般玉白的食指指腹上,也有一道小小伤口,他放轻了力度,将唇凑过去,吻了吻她的指尖。   他的眼神爱怜而专注。她腮上不禁漾起红晕,想要抽回手,他却不依,唇仍然贴在她指尖上。她无奈,只好由着他去。   须臾,他放开她的手指,继续替她擦另一只手的药,而她懒洋洋的半靠在他的身上,任由他细致的照顾。好在另一只胳膊的伤相对较少,总算没折磨她的疼痛神经。   不多时,云舒处理完了最后几个伤口,本来打算叫她再检查一遍伤口是否全部上完药,可眸光一扫到她的脸,立刻收了声——她已软软的偎在他怀里,睡着了。   奔走了一整晚,又折腾了这些天,想必,她已经佷倦了吧。   云舒的瞳中温柔似水,他轻手轻脚将她放到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随后轻轻躺到她身边,与她同盖一床被子,侧过身,目不转睛地瞧她。   她呼吸清浅,睡颜恬静,与前两天在绝色坊内的酗酒昏睡姿态截然不同。念及绝色坊的那几日,他夜夜守在窗外,眼睁睁瞧着一墙之隔的她为自己烂醉如泥,为自己呜咽哀泣,颓废放纵,而窗外的他,拼命强忍着思念她的心,在情感与理智中挣扎徘徊,在恩仇与爱恋中饱受煎熬,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   眼下,终于好了。她又回到他身边。虽然他与云过尽的恩仇迟早要清算,但此刻,她才是最重要的。   是的,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他这荒芜流离的一生,早在命运的开初,便已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那种失去,是毫无选择不能抗拒的失去。但她不同,他有选择,所以,他决计不能再失去她。   思及此处,他心意更加坚定,亦更深的去瞧她。咫尺的距离,她就在他身边,微微倾身,便可触碰。他胸臆内腾起一股满足,仿佛这些日子以来,不断被血海深仇吞噬着的心,不断饱受仇恨折磨的破碎灵魂,日夜不休的苦楚及迷惘,终于得到了一丝慰藉。他缓缓伸手,将她微乱的刘海理了理,再将头将前倾了倾,凑到她的脸前。   然而他并未吻她,也没有做其他的动作,他只是将头虚虚的靠在那里,那样亲昵却不触碰的模样,往前再靠近一点,两人便是彼此头抵着头,鼻尖触着鼻尖的姿势。但他并没有继续靠近,就那样保持着即将挨近却差之分毫的姿势,若即若离的停在那一步。   他闭着眼,神色安详,似是在感受她平稳的气息,又似在嗅着她独特的馨香。   这一刻,岁月静好,世态安良。一切的刀光血影、不堪过往、恩仇血债都不复存在。他只是他,她亦只是她,他与她,只是两个单纯的人,彼此相爱,仅此而已。   须臾,他睁开眼,撤消了方才的姿势,随后他更深的倾过身去,在她光洁的额上,覆下轻羽花落似的浅浅一吻。   这一吻,是珍惜,是歉疚,是与之前那银杉林里绝望之吻截然相反的亲昵。   却,仍是因为爱。   他一吻过后,不再停留,躺下身来,搂着她便睡去。   窗外,漫长的黑夜终于结束,晨晓的微光从窗棂缝隙穿过来,徐徐落在枕上,映出一片辉亮的光。床榻上的两人互相依偎在一起,头靠头,肩挨着肩,像是多年前的儿时,彼此依靠,相互温暖,从无隔阂。   此生,此情,纵这一世,再无人可代。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爱的,因为七七最近除了上班之外,还要忙装修新房及筹备婚礼的事,写文的时间几乎压缩到没有。但是文文不能不更,毕竟还有你们这群可爱的读者,所以俺只能利用凌晨睡觉的时间去写,估计每天也写不了太多,所以只能两天一更了,请各位谅解。   虽然改成隔日更,但是会保持稳定的频率,两天一更,时间还是下午六点左右。所以请各位千万不要从收藏夹里删掉俺的书名哦~   谢谢各位亲亲啦。祝各位幸福~ ☆、第七十二话 共识   云舒醒来的时候,时辰已经过了晌午。昨夜的霏霏细雨早已收住,窗外阳光明艳,不甚温暖,却足够明亮。   他阖着双眸,神思尚未从睡意中缓过来,但手已经下意识的去摸索身畔的人,然而却摸了个空。   他睡意霎时全无,霍地睁开眼,却见云翎正抱着膝盖坐在对畔的床尾发怔,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她还在。他提起的心这才落了地,喊她,声音带着初醒的惺忪:“莲生?”   “嗯?”她收回心神,看向他:“你醒了?”   他坐起来,将她往被子里拉:“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这才睡了几个时辰?你一个人坐在床尾做什么,衣裳也不穿好,不冷么?”   “不冷。”她摇头,却不肯回被子,依旧坐在床尾,也不再言语,就那样看着他,清正澄澈的眸子似有千言万语,却欲语还休。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云舒见她不肯回被子,便将被褥往她身上搭了搭。   “我睡不着,我想了很久。”   “想什么?”   云翎默了一会,眼神却愈发灼灼,似是经过了漫长的深思,下定了某种不可逆转的决心,她坚定无比地看向云舒:“哥,我以后,不做云翎了,我离开云霄阁,天涯海角,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此生从此只做你一个人的莲生,全心全意心里脑里只有你一个人的莲生,好不好?”   是,这个问题她想了几天。纵然她和云舒现在能和睦的在一起,但她晓得,那只是暂时的平静,时间一长,终究是维持不住的。双方的世仇,始终是一根锐刺,哽在两人心中,不及时拔出,只能造成愈发深刻的伤害。如此,她决不能再逃避或者拖延,必须将心中想法早些全部摊开说清楚。   “你离开云霄阁,不做云翎了?那云.....”他心底排斥云过尽的名字,直接换了另一个说法:“那他呢,他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是啊,”她轻轻应着,神情苦涩,唇角却有一抹笑:“可那又怎样,虽然爹爹确实很重要,但你们的矛盾已然无法调和。若他跟你之间,注定只能选择一个,我当然选你。”   云舒一怔。   云翎见他不答,将身子移到了他身侧,拉住了他手腕,道:“我.....我不要爹爹了,你能不能也忘掉那些事,莫再找爹报仇了......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我不能接受你们任何人受伤流血,无论你们哪一个发生什么意外,我都会崩溃......”她攀住他的双臂,表情近乎乞求:“哥,你忘掉那些仇恨好不好,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会一直陪着你.....爹毁了你的人生,我便用我的一生一世去补偿你,我发誓,我一定会用后半身全力弥补……好不好......”   沉默,久久的沉默,云舒不言不语,只是瞧着她,神情莫测。   她的心思,他如何不懂。   她为他抛却至亲,只盼他能为她放下仇恨。   然而,哪有这么容易,他们之间的恩仇,不是这瞬息万变的天气,昨天的雨夜,今天的太阳,哪怕曾经暴雨如注满城萧瑟,只要今儿日光倾城,便瞬间雨过天晴再无阴霾。他们,是烙进宿命的恩仇,来自上一代最刻骨的血泪,三言两语,怎能说放下便放下?   令人窒息的缄默中,云翎忐忑的盯着云舒,似想从他变幻的神色中揣测点什么。很久后,云舒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目光,道:“莲生,你让我想一想.....”   “哥.....”她看着他,隔着被子握住了他的手。   她深知他的抉择,何其难。她深知要他放弃那些血仇,何其苦。那意味着要他背弃自己的生身父母,背弃自己的血亲家族,以及强咽下这些年,所承受的诸多痛楚与绝望。   她明知于他不公,却强他所难,因为别无抉择。   她等着他的答案,她的手按着被子下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她害怕,害怕他拒绝。   好半天,他终于开了口,嗓音低而沉:“莲生,我不能让你跟我走。”   她怔住,一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连话音都有些断续:“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她顿了顿,神情带着无法招架的恐慌:“你......不要我,你还要抛下我?”   “不。”云舒摇头,将她的手握住:“我怎会不要你。只是你的血咒终归还未好,荆安先生在云霄阁,他对你的血咒多少都有些帮助,待我找到龙丹彻底清除你的血咒之前,你必须呆在云霄阁。”   云翎紧张的脸霎时释然:“所以,你的意思是.....”   云舒道:“我不会丢下你。等我寻到了龙丹,让荆安治好了你的血咒,我便带你走。”   她抿抿唇,忐忑的声音在短暂的停顿后响起:“那你同我爹.....”   云舒别过脸去,清隽的脸被暖阳镀上一层浅金色的曦晖,声音飘忽得似窗外天空的上的流云:“那是以后的事.....现在,龙丹才是我最关心的事.....”   云翎默了默,他话里的语气,提及血海世仇,已经没有先前浓重的杀气与怨憎。他有让步,虽然他没挑明。可她晓得,他为了她,已经在努力平息那一切的仇恨。   她的心海泛起复杂难言的涟漪,虽然他的回答并不明确,但她知道,她的想法,已经在动摇他,这是好的征兆。   她心头一暖,欢欣的喜悦似翠绿而坚韧的菟丝子藤蔓一般蜿蜒生长,无声的萦绕在心田。她倾过身来拥住他,将头在他脖子那蹭了蹭,满足地道:“好。到时候我的血咒好了,天涯海角,你在哪里,我便在哪。”   ******************************************************************************   冬末已过,虽然初春已临,可天气仍然冷的很。阴森的地宫内,远比洞外更加潮湿而阴冷。   鬼域宫最深处的石门轰隆隆一声打开,黑色的矮小身影自石门后走出,两排摇曳的灯烛火光闪烁,墨色纱幕斗笠下的脸,一反常日的阴沉,竟有难掩的喜色。   石门两畔,恭守多时的下属在水清衣女子的带领下齐刷刷跪地高呼,神情肃穆而畏惧:“恭贺宫主神功练成!宫主洪福齐天,独步武林!洪福齐天,独步武林!”   一片此起彼伏的称颂中,巫残欢抚摸着自己的脸,仰天长笑:“哈哈.....云过尽,如今我已练成这鬼离神功......我看你该如何.....哈哈哈哈.....”   她狰笑着,面容一半似豆蔻少女,一半似垂垂老妪,两张截然不同的容貌拼凑在一起,随着大笑不断的耸动,难以形容的诡谲恐怖。   墙角处,水清衣的女子低低伏在不远处,灯火跳跃,她垂着头,半敛着双眸,微微蹙着眉。在无人看到的角度,她稍稍侧过头,将目光投向视线尽头的天窗。   狭隘有限的窗外,隐约有风吹过,摇起枝桠簌簌的颤抖,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的余光停留在那枝桠迷离的光影上,浅浅叹了口气,低不可闻,神情亦是说不出的怠倦。   ****************************************************************************   云霄阁的锦少夫人今天起了个大早,神色憔悴。昨夜她也不知是怎地,小腹断断续续疼了一晚上,害她一宿没睡着,今早她打发了小丫头去请荆安神医,却不清楚怎生回事,那小丫头去了就没再回来。   锦若薇冷冷一笑,回想起今日丫头们打量自己越发轻视的眼神。   她晓得,那些丫头下人们,面上佯装着客气的恭敬,其实最是瞧不起她这种敌对帮派的出身。更何况,她在阁里不受云舒公子的宠爱,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于是乎,她们近来待她愈发的轻慢起来。   思及此处,她愈发焦躁,手一挥拨开一侧的树枝,迈向荆安的药园步履更快。   药园位于云霄阁最北角,云过尽专门拨了一块地供荆安专用。因为位置同锦若薇的居所不算远,不到半柱香她便走到,扶着门站在药园门口,叩着门呼喊:“神医!神医!”   然而却无人应,等了片刻一个黄发垂髫的小童子走出来开了门,揉着眼睛,似乎还未睡醒,颇不高兴地道:“你是何人?我师父刚刚出门去后山采药去了。你找他何事?”   锦若薇努力将面容端着和蔼亲切:“我是阁里的少夫人,昨夜里身子有些不舒服,早上打发小丫头环儿来问诊,不料左等右等却不见这妮子回去,担心之余特来寻她。”   小童子回想了想,道:“哦,环儿姑娘之前是来过,先生已经为你配了药了,环儿姑娘正要拿,却被麻子大厨给唤走了,好像有什么急事,所以那药现在还放在西厢药房里呢,已经用纸包包裹好了,你若方便,便自己去拿吧,西厢药房笔直走,走廊里的第三个房间便是。”小童子一番话说的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也不等锦若薇应承,打了个呵欠转回自己房里继续睡去了。   “唉?.....”锦若薇本想使唤他,可小童子已经“啪”的将房门关上,完全不给商量的余地。无奈之下,锦若薇只好自己去西厢房拿。   西厢房空无一人,只有各式各样的医药百草,一簸箕一萝斗的盛放在那,教人目不暇接。锦若薇拿走了放在最显眼的草药包,正要迈步离开的时候,鼻翼忽地闻到一阵奇异的清香。   那种香,馥郁得近乎浓烈,带着一丝另类的辛辣之感,满室的药香竟压不下它半分。   这味道,熟悉而亲切,但凡从坤岭出来的门人,必终身难忘。   一日草!坤岭一日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话 药方   锦若薇的脚步定住,循香看去。药房东侧,见一药筛,网状的筛下,有墨绿的草根碎末,被碾成了细碎的颗粒状,正均匀的摊在干净的木质台面上,接受初春清晨阳光的烘晒。   只那一眼,锦若薇便肯定自己的判断。一日草,绝对是一日草。   她看了半晌,慢慢地蹙起眉,心中疑团如乌云霎涌。   一日草是武林中增补内力的极品药物,故而百年来武林人士趋之若鹜。但长久以来,江湖人士用一日草,皆是取其花叶与果实以作药用,而这位荆安大夫,却好生蹊跷,留下的不是花果,而是是一日草的根茎。   奇怪......难道这一日草,并非想她所想的那样,不是云霄阁主云过尽为了提升自己武林,增强修为而掳来?   不是为了增强内力修为,那又是为何?.....难道另有隐情?   锦若薇托着腮,苦苦思索着,目光在药房内游移搜寻。下一刻她的眼神被一张薄薄的纸片吸引。   那纸片被压在药筛下,折成了小小的一团,不仔细看还真寻不见。她小心翼翼将那纸片取出来,拆开。   几行字缓缓露出来。   那是一个药方。   却更是一个惊天秘密。   待看到最后两个字时,她的双眸蓦地睁大,似是窥探到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以至于她握着药方的手不由自主的捏拢,良久,她回过神来,神色间夹杂着巨大的惊愕以及狂喜,有震惊的声音自她的唇间逸出:“血咒......原来,原来......她竟是......血妖!!”   ......   微凉的清晨里,锦若薇仪态款款地走出药房,迎着稀薄的曦晖,无声的嗤笑,一畔路丛的迎春花被她毫不留情的脚尖碾踏而去。那嫩黄的碎落花瓣尽头,她精致衣裙逶迤拂过,面容上笑意徐徐,犹如秋末霜冻后的蔷薇花,一如她的外在——娇弱无害,却带着刺,更,有着深藏压抑的怨憎与森冷。   “云霄阁是么,剑圣之地是么?我倒看看......出了一个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的血妖,众派围攻,你们还能屹立到几时......”   药园这一厢有人欢喜,而憩梧苑那一厢则有人忧愁。   云翎趴在窗前,遥望着远方天际的旭日,再次哀哀的叹了一口气。距离那日她同云舒在山村里借宿已经过了好些天了,那日之后云舒便强迫她回云霄阁,而他自己,则踏上了寻找了龙丹的道路。她本想跟着去,可他不依,回头她想想,也是,自己半分武功也没有,跟着他一路,无非也是拖累罢了,也罢,只能回云霄阁等消息。   这一日,她翻来翻去的睡不着,干脆坐在火烛前,从凌晨一直发呆到早上。一旁的黛衣担忧的瞅着她,道:“小姐,你已经静坐几个时辰了,这天都亮了,您好歹上床歇一会吧。”   云翎木然的瞧着窗外,摇头:“我睡不着。”   黛衣张张口,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小姐的心事,她虽然不全晓,但多半与这两个月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有关,公子近来愤而出走,她虽然不晓得原因,但隐约猜到这定然牵扯到了阁内某种机密。当然,这不是她能过问的事。而另一方面,云霄阁主的病正以不可扭转之势逐渐恶化,小姐担忧老爷,愈发愁眉不展寝食难安。   正想着,紫衣走进放来,递给云翎一封信:“小姐,小王爷又来信了,您要不要看看?”   “看什么?总不是催我回京。”云翎接过信,无精打采拆了,瞥见里头鬼画符一样的晋康王墨宝,信笺内容果然跟自己猜测□□不离十。   黛衣道:“您都几个月没回京了,小王爷挂念您,那也是应当的。”   “京里又没什么要紧的事,要我回去干嘛?”云翎道:“你给他回封信,就说我爹身体不好,我要留在阁里照顾爹,暂时不回京城了。”   “好。”黛衣提笔开始复信,眉间隐约有忧虑:“阁主是怎么了,到底患了什么怪病,荆安神医试了这么多法子,不仅没有起色,反而愈发严重起来。”   云翎颔首,亦是忧心忡忡:“可不是,我日日去陪爹,没坐一会他便将我赶走,说是累了要休息。可我晓得,他是忍着身上的病痛,不愿让我发现。”   一侧的紫衣插嘴道:“是啊,那次我不小心听见荆安先生的小童子说,阁主这些天越发严重了,那症状发作起来,整晚疼痛的难以入眠。”   云翎沉默半晌,向一旁挥毫写信的丫头道:“黛衣,加两句话,问问小王爷,能否将宫里的御医请两个来,替我爹瞧瞧,这个情我记着了。”   紫衣道:“还记什么情啊,小王爷是小姐您的夫君,老爷便是小王爷的岳丈,女婿给岳丈请个大夫这是理所应当的。”   云翎漫不经心嗯了一声,似是敷衍,然后继续走神。她将下巴搁在案几上,眸光重新飘忽到了窗外天边的飘逸流云上。   紫衣在一旁收拾着房间,她将几支朱红曼陀罗花修剪整齐后插入雪色玉瓶,和煦的阳光透过门窗落在苍翠的花枝上,投下灿然熠熠的光斑。她垂下头调整着花姿,不经意间透过错落有致的花朵瞥向窗畔前的藕荷衣女子,她看见她把弄着手中的玳瑁象牙梳,喃喃道:“莲初.....爹病的很严重,我该怎么办?”   她兀自低低自语着,沉浸在爱人的分离及至亲的病痛担忧之中,殊不知,一场灭世的危机,正悄然来临。   云翎在这畔对信忧愁,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坤岭,亦于几日后收到一封密信。   忠义堂内,方虎躬身进屋,将手中的纸卷递给孟潭。   孟潭展开纸卷,那纸卷粗糙而黄旧,乱七八糟写着一些宫保鸡丁,清蒸三黄鸡桂花莲子甜汤等菜色的名字,菜名上还有一些乱糟糟的油腻手印,处处透露着油污的味道,不像信笺,倒更像是厨房里掌勺大厨们每日的菜谱。   方虎不解地道:“这都是什么啊?哪里是信,掌门是不是发错信笺了?”   “千辛万苦送来的信,怎么可能发错!”孟潭将信拿起来,对着窗外的日光照了照,眼神透着赞许:“不愧是周义,在云霄阁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师父当真没看错他!”   “周义?”方虎一怔:“您说的是那个曾经立下大功却突然暴毙的周堂主?原来他没死,而是去了云霄阁?”   孟潭颔首:“就是他,他可是师父十几年前用心良苦设下的棋子,隐姓埋名去了云霄阁做了一名火夫,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方虎面有唏嘘,半晌后纳闷地道:“那这信都是菜名,到底什么意思啊?”   “谁说是菜名?”孟潭道:“去,取坤岭柳的嫩叶,用水煮开,再加烈酒对半兑上。”   方虎不敢多问,领命道:“是。”   不多时,方虎将孟潭要的水端进来,门窗锁好后,孟潭将信笺展开,泡进柳叶兑酒的温水中,那发黄的纸页吸饱了水,柔软的似一截陈年的缎布,慢悠悠飘在水上,然后缓缓的沉入水底。   在纸片即将沉入水底的刹那,方虎眸子睁了一睁,惊愕道:“这.....”   “这没什么好奇特的,只是我们坤岭的一种传递秘密信笺的的手法而已。”孟潭捞出纸片,神色巍然不变,而他手中的纸片,却不似方才那般只有几排菜单,而是显现出密密麻麻的字眼,并不是寻常的墨色,而是孔雀蓝般的色泽,一看便知那不是普通的墨水写就,定是用了某种奇异的材料。   蓝色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挤在狭隘的信笺上看的颇费眼力。孟潭本来面上没什么表情,可随着目光的逐字移动,神色越发凝重,似震惊,又似惊喜。过完信之后,他似是不敢相信,又重新再看了一遍。   良久,他合上信笺,丢进身侧火炭盆里,火光跳跃闪耀,让一切秘密,缓缓烧成灰烬。   他亲眼盯着信笺焚毁之后,向下属道:“找个信的过的人,给巫残欢稍个话,就说,她的提议,我坤岭派掌门已经同意。”   方虎应声道:“是。”   “还有,”孟潭伸手拨了拨火盆中的炭火,暗红色的火光在阴暗的角落摇曳,爆出几朵火花,似是泯灭成灰烬前挣扎着的绝望与不甘,孟潭阴测测的笑了笑:“传令下去,速去秘密请崆峒、茂山、千绝、幽碧、蓬莱等各派掌门,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请他们务必到场。”   “要事?”方虎疑道:“堂主,您邀这么多掌门来,究竟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这些年云霄阁加诸在我们坤岭的耻辱已经足够多,我日思夜皆都是报仇之事,眼下机会终于到来,我要广邀武林同盟......”孟潭迎着火光微笑,笑容满是复仇的快意,橘红的火光倒映在他阴霾的眸子里闪烁不定,然而他的眼神却极为坚定,一字一顿吐出三个清正明朗的字眼。   ——“诛血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四话 探病   斜阳西下,欲坠将坠的挂在一线跌宕起伏的山峦之间。从云霄朝阳阁的高台放眼瞧去,残阳似血,墨黛之色的群山峻岭有苍莽的倾轧之感。   云过尽靠在高台的软榻上,一侧是刚刚赶到云霄阁的颜致远,云过尽屏退了所有的侍从,空荡荡的玉台上只剩老友两人。   云过尽躺在榻上,道:“颜兄,真是对不住,你大老远的来探我,我却只能这个模样。”   颜致远坐定下来,目光刚触及自己的结义兄弟,登时一怔,惊道:“过尽,数月不见,你怎地成了这般模样?”   床榻之上的云过尽苦笑,在经历了几个月的类似中毒的折磨之后,他的身体愈发不济,而今他鬓发霜白,容颜枯槁,神色间一派憔悴,看起来显然便是患病已久的虚弱病人,哪里还寻得出当年睥睨江湖的剑圣风采?   “一言难尽……”云过尽撑起身子靠在厚枕上,道:“这事古怪的很,先前的症状很像风邪入体导致的风寒,后来便愈发严重了,荆先生推测说,应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但整个云霄阁方方位位我全仔细彻查过了,不曾找到任何的毒源,当真蹊跷。”   颜致远面有虑色:“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云过尽道:“不怎么好。浑身乏力,每日早晚高烧,遇到子时辰时卯时,百会穴及檀中穴痛如刀绞,丹田真气横冲直撞,内力控制不住的无故流失,若强行运功,便会走火入魔。”   颜致远惊愕道:“怎么这般严重?若一时半刻再找不出解除的法子,要不就换个地方住住,既然查不出中毒缘由,便去我们越潮岛好了,换个环境,兴许便能彻底的隔离毒源。”   “不了。”云过尽道。   “为什么?都这么地步了你还要强撑到几时?”颜致远疑道:“不论如何,性命要紧,你便是想揪出下毒的人也得先保住自己的命,你再在云霄阁这么耗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颜兄,多谢你的好意。”云过尽别过头。望向远方层峦起伏的山脉,憔悴的神色忽地浮现温柔而眷恋的神采:“这里是我与她有过回忆的地方,我不会走。” 许是精力不足,他的语速放缓,瞳眸深处有着深深的怠倦:“况且我觉得,如今我变成这样,兴许便是报应,当年我自己种下的因,而今便结下这般的果。倘若这是命运的惩罚,我不会逃避。”   “你.....唉!”颜致远张唇想劝他,最终还是放弃。   云过尽道:“颜兄,有句话压在我心底二十多年了,一直没能跟你讲,这一次我找你来,便是害怕再不讲便永远没有机会了。”   颜致远皱眉道:“什么叫没有机会,你别有的没的胡思乱想!”   “颜兄,你听我说完。”云过尽截住颜致远的话头:“那些年我对不住你,我明知你心里只有婵娟,却还娶了她,这么多年我口口声声自称是你的兄弟手足,却让你的一生都活在情感的无望之中.....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我们结义三十年的情义......”   “别说了云弟。”颜致远止住他的话:“都过去了.....那时候你是身不由己,你也是被迫娶婵娟的.....再说,即便婵娟没有嫁给你,她也不会嫁给我,她心心念念的唯有奚落玉一人而已。”   “奚落玉.....奚师兄......”云过尽喃喃唤着这个名字,眸中有复杂的情绪刹那翻涌而起,随后他咳嗽出声,直咳的脸色发白喘不过气来。   “云弟,你还好吧?”颜致远递了一杯水过去,道:“别想了别想了,来喝口茶,我晓得你们同门情谊深厚,也晓得你为他的因病早逝遗憾不已,但这就是命,逃不过的,你难过也没用.....横竖事都过去这些年了,就莫要再想了......”   “咳咳.....不,他不是因病早逝,咳咳......这是我的错......”云过尽咳嗽半天终于止住,他压低嗓音沉声道:“云兄,其实......其实......”   他其实了几声,终究没有将后头的话说完,只是紧闭上眼,仿似在竭尽全力克制着某种难以压抑的悲恸及悔恨。颜致远虽然心有疑惑,但见他咳的厉害,自然不敢再刺激他,只得将话题转了一转:“听说翎丫头回来了,待会我去瞧瞧她,几个月不见了,还挺挂念的。对了,龙丹的事怎样了,可有进展?”   云过尽缓过了神,稍稍平静了些:“有了新进展,眼下我已经派更多的人去了北疆打探寻找,一切在朝着好的趋势发展。”   颜致远露出宽慰之色:“那就好,若有需要,你尽管开口。”   “嗯。”云过尽颔首道:“翎儿这些年承你照拂了,当年若不是有你鼎力相助,想来我也没那么容易便将鬼域宫剿灭,顺利将她救出来。”   颜致远道:“你说哪里的话,我们这些年的情分,翎丫头在我心里,就同我自己亲女儿一般,我待她怎样都是应当的。”顿了顿,颇有些遗憾的笑起来:“初初还想着让她嫁给惜儿做我越潮儿媳的,没想到惜儿却没这福分,话说翎儿嫁给晋康王后,惜儿消沉了很久......”   云过尽默了默,蓦地来了一句让越潮岛主瞠目结舌的话:“其实,我早就知晓惜儿对翎儿的心思......”   “你知晓?咦,你怎地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   颜致远愕然道:“两年前?不对啊,我记得那会他们俩明明还水火不容来着!每每我要惜儿陪同我一起上云霄阁,那小子总是淡漠无谓的态度,哪里像是对翎儿有意思的表现?”   “兴许,”云过尽道:“越抗拒,便表示越在意呢?你对婵娟不就是这般,明明这些年挂念着,却从不敢接近,连见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这.....这不一样嘛!”一向雍容自得的越潮岛主罕见的有些局促,忙顾左右而言他:“你刚才讲,两年前你便发现惜儿对翎丫头的情意,可我怎么一点苗头都没瞧出来呢?我这个当爹的都不晓得,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云过尽道:“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我应你之邀去了越潮岛。”   颜致远回思一会,道:“自然记得,你先头不肯来,推辞说翎丫头身体不适,末了还是我三催四请你才带着翎丫头一起来的。”   云过尽道:“是啊,那一趟我带着翎丫头一起上了越潮岛,小住了十来天,有一晚我们兄弟把酒言欢,我送酒深的你回房后,独自在岛上转悠,转到后庭花园中看见翎儿正在园子中央荡秋千,几个侍女陪在一旁,一群人嘻嘻哈哈笑的很开心。其实那两年里她自莲初离开后便郁郁寡欢,很少开怀大笑,而那次她居然笑的十分畅快,我这个当爹的看在眼中不免有几分高兴,便在角落里瞧了半晌。但我还未看一会,便察觉到有人潜伏在翎儿周围,那人应该是个高手,他一直平息静气地呆在某个隐蔽的角落,玩闹中的翎儿不曾发现,但我却发现了。”   “谁啊?难不成这个人是惜儿?”   云过尽接着上头的话题继续道:“我压住气息,不动声色寻了一圈,终于发现那个人竟是惜儿,他站在不远处的翠绿藤蔓下,那茂密的花藤将他的身影严严实实的遮住,翎儿她们半分也瞧不到。他静静的看着翎儿,看的极出神,一直待翎儿等人嬉闹完毕离开花园后他才走开。当然,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我,毕竟那会我有心藏住吐纳之气息,以他的修为自然不易察觉。”   颜致远听了半刻还是没明白,反驳道:“你会不会太过武断了,就因为惜儿看了翎丫头荡个秋千,就是有意啦?那我当年都记不清看过多少个姑娘荡秋千呢,难不成所有的莺莺燕燕我统统都喜欢?”   “不。”云过尽喝了一口茶,半阖上双目休息片刻后道:“他看翎儿的眼神,就跟颜兄你当年看婵娟的一模一样。”   颜致远一愣,讪讪道:“这.....这只是你个人的感觉而已,可作不得数。”他明明一边质疑着,却又一边好奇不已,过了一会忍不住追问道:“那后来呢?照你这么说,倘若他对翎丫头真有意思,那两人在越潮岛共处数十天,天时地利,这么好的契机接下来便该寻个机会同翎丫头倾诉一番才是。不然憋在心里算什么事啊,我们越潮颜家的儿郎可不是这般扭捏憋屈的作风!”   云过尽道:“后来啊,后来他没去找翎儿。”   颜致远摆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所以嘛.....我就说那一眼能代表什么啊,兴许是他无意路过秋千随便看一看也说不定呢?”   “你待我把后头的话讲完,便不会那样想了。”云过尽道:“后来他独自离开,我那会委实好奇,便敛住气息一路跟着他,我见他一个人去了海岛边缘的沙滩,在沙地上写着字,一遍又一遍。”   云过尽的话音滞了一滞,脑中不由浮现那年的海滩夜色。 作者有话要说:   ☆、七十五话 托孤   云过尽的话音滞了一滞,脑中不由浮现那年的海滩夜色。   暮色深幽,苍穹之昴一轮圆月大如银盘,无边无际的湛蓝海面上,月光宛若白银般细细碎碎的洒在波浪之上,耳畔浪潮席卷,声响不绝。金色的海滩被海面的月光折射的幽幽亮亮,朦胧得似是话本子里隐现的幽静岛屿,碧衣的公子立在绵延不绝的海岸线上,精致的衣衫被海风吹的翩跹翻飞。夜半静谧的沙滩上,他以指作笔,于细软的沙面上缓缓拓下字迹,他写的极慢,横竖撇捺每一笔皆用心之极,带着某种偏执的深情,临摹一帧绝世佳作般的虔诚,却又在写完之后用掌心快速抹去。然而没过须臾,他便重新开始再写,然后再抹去,再写,再抹去,如此反反复复,复复反反,一次再一次。   清幽月色下,海风轻拂,他的神情不再是素日里优雅的笑意,而是随着指尖下不住描出又抹去的字眼变幻不休,时而恍惚,时而惆怅,时而在为追忆起什么而欢喜,时而又浮现黯然落寞的寂寥......在周而复始的动作中,那两个重复的字眼,伴随着他时喜时悲的神色,一遍遍地被铭刻,又一遍遍地被拭去,一如他的心,仿似正经历着一场剧烈的摇摆,于种种纠葛中辗转挣扎不休。   “他写什么?”越潮岛主等了半天,等不到义弟后头的话,只得开口问。   云过尽轻声吐出两个字眼:“莲生。”   颜致远的表情僵在脸上,良久后他方如梦初醒:“如此说来,那惜儿还真是对翎丫头.....唉,我说呢,难怪翎丫头嫁给晋康王当天,这小子喝的烂醉如泥人事不省!”缓了缓,又啐了一句:“真没想到这小子竟藏的这般深!这么些年了,连他爹都蒙在鼓里!”   他笑了一阵,口气有些感慨,笑意却越发苦涩:“唉!想不到.....我们颜家爷俩这辈子居然双双栽在同一对母女身上!”   两人相顾苦笑,颜致远抱怨道:“云弟,你当真不够意思,明明知晓我家惜儿的心意,却从不点破,也不同我明说,还要同我解除婚约,我若是早些明白一切,死活也要将翎丫头抢回越潮岛,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绑在惜儿身边,让她这辈子横竖都是我老颜家的人!”   “对不住了,颜兄,是我太自私。”云过尽眉宇间浮现一抹歉疚之色,道:“你知道的,这些年,我欠莲初的太多,他是芷茵与师兄唯一的血脉,我本该好好待他护他,却不曾想到让他吃了那样多的苦,我心里既痛又悔,便私心想着,将翎儿嫁于他,一来算是补偿,二来也好让他堂堂正正继承我云霄阁,日后我去了九泉之下,才有脸面去见师兄芷茵与师父。”   “你毋须解释,你对莲初的心,我自然懂的,就像我对翎丫头的心.....”颜致远沉默片刻,接着道:“这些年,惜儿的身边好姑娘也不少,但我无论如何都看不入眼,怎么都觉得不如翎丫头.....其实,我心里知道,哪里是不如翎丫头,只因为她们都不是婵娟的女儿罢了.....”   世间有种特殊的情感,谓之移情。于最爱之人,求不得,放不下,忘不了,想离离不开,想爱爱不得,左右不能进退两难,便不知不觉将这份心意转移到与她相关的其他事物上,譬如,她的孩子。爱屋及乌,不是自己的孩子,却凝聚了自己情感的寄托,于是这个孩子,就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当然,抑或许还有其他的缘由....譬如,当年没能与心中所爱结成连理,便觉得人生是残缺的,于是便欲让彼此的儿女结成连理,将未完成的圆满在子女身上实现,以慰藉人生不可弥补之遗憾。   云霄阁主眉头微微蹙起,并没有答话,可看向结义兄弟的眼神却是略带感激的,似在感谢他的谅解。颜致远大抵是觉得话题过于沉重,于是便扯出一丝笑来,道:“横竖我自己是这般想的......”言至此处,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没法子了,翎丫头已然尘埃落定成了晋康王妃,惜儿同她,只能有缘无份了,唉,一想起我这心里头就......”   越潮岛主的话还未完,便被云过尽干干脆脆地截在半空:“翎儿同晋康王不是真正的夫妻。”   颜致远脸色一变:“什么?他们.....不是真正的夫妻?”   “嗯。”   “难怪.....”颜致远的指尖扣着案几,若有所思地道:“那会子我还暗暗纳闷,翎丫头不是同莲初那孩子互相有意么,怎么又嫁给了晋康王?”   云过尽颔首,他与颜致远几十年彼此交心的情分,时至如今,到了托孤的一刻,再也没有必要保留什么秘密,于是坦白道:“之所以会成为这样,一切皆因墨莲。”   “墨莲?”颜致远沉吟半晌,瞬间已将缘由想了个通透:“我知道了,此事绝不会再透露给第二个人。”晋康王夫妻是由天子亲自主婚,倘若虚凰假凤的真相泄露出去,欺君之罪,他自然知道有多严重。默了默,他又道:“那你同我说这个的意思是?”   云霄阁看向颜致远,并未点破话题,只道:“致远兄,你该懂我的意思。”   “可翎丫头属意的人,不是莲初么?她对惜儿......”   “莲初他.....他同我.....唉......”云霄阁主长叹一口气,表情罕见的愁苦与无奈,缄默良久后,他似是想通了什么,颦起的眉宇稍稍释然了些,却并未讲过多,只是淡淡地道:“如今我也想通了,莲初也好,惜儿也好,不管哪一个跟翎儿在一起,我都是高兴的。孩子们的缘分,该由他们自己去把握。”   他话落,眉间忽地皱起来,右手捂住了檀中穴,似是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苦痛,颜致远察觉出他的异常,道:“你可是疼痛又发作了?”   云过尽强忍住不适,道:“是,两处大穴又开始折腾了。”随后连连向身后招手道:“阿黎,速去请神医来施针。”   “是。”不远处无声无息闪出一个人影,恭敬的鞠下腰,领命而去。   云过尽虚弱地躺回软榻,一手捂着上腹部的檀中穴,一手拿了个玉枕抵住头上的百会穴,似是气力不足,他缓了好久后方勉强向颜致远道:“对不住了致远兄,眼下我可能没法子再陪你.....”   颜致远道:“我明白我明白,你治伤要紧,我先去看看翎丫头.....”话落身子一转,将位置让给已经快步赶到的荆安。   越潮岛主离开朝阳阁那一瞬,听到身后的呼喊:“致远兄。”   颜致远转过头来,便见软榻上正被施针的义弟正以一种凝重肃穆的眼神瞧着他,那神色里蕴了太多的话,似期盼,却又含了更多的沉重,末了终究只轻轻的说了一句:“致远兄,若我来日无多.....翎儿同莲初,就承你多照拂着点。”   “你我相交大半辈子,还需说这种话吗?”   远远地,颜致远应声而去,斜阳西下,在他的身后拉出一道硕长的阴影。他矫健的步伐稳而快,如同他的为人一般。他笔直的朝前走,不曾回头,更不曾想到,这将是他们此生兄弟情分的最后一面。   血红的斜阳终于彻底坠入地平线,世间的另一处,巫残欢站在地宫外,遥遥看着即将入夜的昏黄暮色。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天际一抹将黯的晚霞下,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正在欲暗未暗的苍穹下练功。隔得远了,看不清架势,只觉得一招一式甚是奇特,伴随着他不停变幻的招式,“叮叮玲玲”的怪异声音有一阵没一阵的传来,粗听似是儿童戏耍的铃声,可入耳了,却又让人无比难受。   巫残欢面无表情的看了半晌,向着身后水清衣的人头也不回地道:“这孩子不错,不愧我是亲自挑出来的。年纪虽然小小,勾魂铃却已然到了一流的境地,不枉我这些年的栽培。”顿了顿,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果然,这勾魂铃修的越早,便越有成就。风儿,你知道为何吗?”   那铃铃的声响仿佛染上某种魔魅一般,风清头不自觉微微的发晕,她调动内息抵御着那古怪的铃声,勉强道:“孩儿不晓。”   巫残欢道:“年纪越小,心中杂念便越少,修习功夫便愈是专心。况且这孩子不仅天赋极高,且自四岁开始,除开勾魂铃,我从未让他修习过其他任何武功,他心无旁骛的专心修习勾魂铃一种功夫,旁人自然不及他。”   风清道:“义母说的是。”   “我已将勾魂铃最上乘的心诀尽数传授给他,八年了,我日夜不休的栽培了他八年,相信这世间,除开寥寥几个一等一的顶尖高手,再少有人能抗拒......呵,勾魂铃勾魂铃,勾魂摄魄,杀人无形!”   “他已修习完最上乘?”风清堵住耳朵,努力不去听那刺耳的魔音:“难怪风儿都不能完全抵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六话 异动   “他已修习完最上乘?”风清堵住耳朵,努力不去听那刺耳的魔音:“难怪风儿都不能完全抵抗。”   “可不是,若不是这样,我怎么会如此放心部署月圆之夜的云霄阁大计呢?”巫残欢向反方向走开,带着风清一起避开那铃声。直到走得远了,她问:“那件事进展如何,同那边联系的怎么样了?”   听不到那铃声了,风清这才觉得好受了点,道:“已同那边主事的商量好,一切准备就绪。”   “很好!很好!”风吹过,撩起巫残欢黑色的面纱,墨般的面纱底下,她一半的脸宛若豆蔻少女,一半则是苍苍老妪,说不出的古怪诡谲,然而这张矛盾的脸上,却一扫往日的阴郁,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   “三月十五!”她一手指向远处的山峦,仿佛想通过那个方向看向另一个遥远的彼端,面容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向风清道:“风儿,再过几天,待到三月十五的夜晚,我们一举攻上云霄阁,我这些年的心愿便要达成了!”   风清道:“孩儿不懂,为何偏偏选在三月十五?”   “呵,在我们鬼域宫,有一句话。十五月中,月圆之夜.......”巫残欢挂着快意的笑:“你猜猜,下一句是什么?”   风清思量着,摇头道:“孩儿不知。”   巫残欢笑意越发深刻,一字一顿道:“十五月中,月圆之夜,摒心弃性,浴血成魔!”   风清道:“浴血成魔?谁?”   巫残欢负手而立,看向遥远的山峦:“除了血咒之人,还能有谁?”   风清的表情霎时僵在那里:“你是说云翎?”默了默道:“可是她似乎近几个月都没再犯过血咒。”   “没再犯就表示解除了吗?”巫残欢道:“那丫头前几个月失血过多,伤势太重,血咒便暂时潜伏下去。可如今身子大好,月圆之夜就未必躲得过了.....若是在那个关键时刻,再发生一点什么刺激她的事.....呵......”她森然冷笑,眸中似藏了一排锐利的刺芒:“那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她笑意渐冷,哼了一哼道:“云过尽不是一直自诩江湖名门武林正派吗?我倒要让他看看,如今他的亲生女儿浴血成魔,失去心智屠光所有人,他还有何脸面自称正派!呵,他还真以为,有个荆安便可以高枕无忧,便可以随随便便便将那血咒压下去吗?想来他千算万算也难以猜到,我那失心疯的兄长巫残影,并不是以寻常的方式给那丫头种的血咒,普通的法子,根本奈何不了!”   “不是以寻常的方式?”风清道:“母亲此话怎讲?”   巫残欢眉梢尽是得意:“血咒乃我鬼域宫百年不传之秘术,一般是由施咒人通过自身掌心血种到被种者身上,这种虽然难解,也不是没有法子。可是我那兄长爱痴了那丫头,偏偏不是用掌心血这种法子,而是采取了其他更偏激的手段。”   风清道:“什么手段?”   “眉心血。”巫残欢道:“人家用掌心血,他用眉心血,不仅控制那丫头,还将自己的半身功力都封存在那丫头身上.....呵,他多半是怕那丫头熬不过鬼域宫的日子吧,便将那功力留给她在关键的时刻自保......可惜他千算万想却没料到,他封存在那丫头身上的功力,终究成为她月半之时化身成魔的致命火种!”   “那丫头身上有我兄长一半的功力,加上血咒的作用,月圆之夜一旦爆发,失去心智,狂性大发,嗜血成魔,势不可挡!”巫残恣意欢笑着,口气却颇有些咬牙切齿:“当年云过尽负我辱我,不就是为了云霄阁吗?哈哈哈,云霄阁,所谓的名门正派云霄阁,眼下居然出了一个罪恶昭彰的血妖!百年清誉毁之一旦!我看他如今怎么办!”   风清垂下眼帘,表情有些空洞,口中应付般地答了一声:“恭喜义母,大仇终将得报。”   巫残欢扭头瞧了她一眼,颦眉道:“你怎么了,这些日子老是心不在焉的。”   风清收回目光,明丽的脸缓缓浮上一层戚哀,旋即她噗通一声跪下身去,似是鼓足了勇气,道:“义母,风儿想,待助您大仇得报以后,便离开这里。”   “离开?”巫残欢愕住:“你什么意思?”   风清眉梢间显起一抹怠倦:“这些年,风儿有些累了.....风儿想去不归海,去那里呆上一阵子。”   巫残欢尚在欢笑的脸阴沉下来,似有浓密的乌云凝在了眉心:“呆上一阵子?是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   “不知道,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一辈子.....”   “你!”巫残欢怔怔瞧着她,蓦地忆起什么,喃喃道:“不归海?....不归海?!月隐当年便是在那里没了.....你去那里,可是为了他?”   风清没做声,晚风将她的声音吹散的飘渺而模糊:“算是吧,那里终年四季,都是一望无涯的冰冷海水,除开寒冷,什么都没有,那么荒凉那么空荡,月隐一个人在那里呆了两年了,肯定很痛苦很寂寞,我放心不下他,我要去陪他.....”   巫残欢像看怪物一样瞪眼看着她:“你疯了!他早已经死了,骨头都找不到!你还怎么去寻他?!”   “在别人的眼里,他的确死了。”风清笑了笑,笑意有些苦涩,更多的却是坚定,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可是在我心里,他活着,一直都在。”   巫残欢呵斥到:“开什么玩笑!这种瞎话以后莫要再说!”   “我没有开玩笑.....”风清首次放弃“孩儿”的自称,罕见的用了“我”这个称呼,她扬起脸,看向遥远的天边,苍穹之上依稀又出现那个月光般皎洁俊秀的青年男子,含着微微羞赧的笑意对她说:“师姐,师姐.....”   最后一抹晚霞彻底沉下去,天色渐渐愈发黯淡。风清的神情氤氲起一层恍惚,她唇畔噙着一丝模糊而空灵的笑意,低声道:“我要去陪他,那里那么冷,他一个人,太孤单了.....我们曾经约好,要在一起,彼此陪伴,不离不弃.....”   巫残欢挑眉忿然拒绝:“不行,你这条命是我的,我不允你那么做!”   风清仍是看着天空,暮色渐浓,欲灰尚蓝的天际宛若浸透了水泽的巨大缎布,颜色越发深沉起来,风清目不转睛地瞧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天后她轻声道:“风儿心意已决,若义母不同意,这条命既是义母从雪地里捡回来的,那便由义母收回去吧。”她声音虽轻,心意却坚定如铁,此言一出,竟是再无更改之意。   “你,你竟敢威胁我!”巫残欢万没料到她公然忤逆,尖厉地吼道:“我不会让你走的,你想都别想!”她瞅着风清,眉间焦躁更盛:“你这白眼狼!你这忘恩负义的孽种!不愧是云......”她似是说到了什么敏感的字眼,骤然打住,一甩手吼道:“滚!立马给我滚!枉我辛辛苦苦将你养大,你却如此不知好歹,滚!给我滚回地宫!去你的房间,面壁思过!这几天休想迈出一步!”   风清薄唇紧抿,缄默片刻,头也不回地向地宫内走去。   地宫旁的山坳处,沉沉的暮色彻底吞噬了整个世间,巫残欢立在阴影里,遥望着风清远去不见的背影,眼眸中竟有苦楚掠过,迷离的夜色中,她的声音落入萧瑟的风中,模糊如梦呓。   “风儿.....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你可知,我为了你,吃了多大的苦?我,我绝不能让你离开我.....”   三月十三的晌午,不知名的小镇里,李家茶馆今日生意好到爆,来了好些个打扮各异的武林人士。形形□□的人挤满了茶馆内外,看样子似是好几个门派的门人齐齐聚到了一起,在商量什么事。   一群人神情肃穆,并没有平日里豪迈大咧的谈吐,而是安静地喝着茶,并不多话,一个个若有所思,偶尔低头接耳几句,偶尔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可未拿碗的右手,却均不动声色的握紧了腰间的武器。   一群人休息片刻,又浩浩荡荡离去。   次日,重获平静的茶馆外头,远远的来了几骑白马,一骑当先的男子一袭雪色白裳,容颜清冷,气质高洁不可攀附。   白衣公子打马从茶馆经过,雪色衣袂飞扬如羽。茶馆大门口,因着一群商旅人士停放的马车繁多,让原本就不宽敞的路面愈发狭隘,他骑行的速度不由放缓了缓。   便是这一缓,一旁小二同镖师们的谈话清清楚楚进入耳膜。   “王掌柜的,这几日里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啊,怎么昨儿连着来了几大波江湖中人,那阵仗,可颇有些吓人。”小二似是跟那王掌柜熟稔的很,直接便问。   微微发福的王掌柜喝着小酒,道:“哦?这我就不知晓了?但我们这几天赶路,也曾遇到好几拨江湖人,什么门派的都有,成群结队拿着武器,颇有些气势汹汹。”   “可不是,昨儿人多的快将我们小店挤翻了,小人不过好奇问一问,他们便虎着脸将我撵走,生怕我知晓了一丝半点.....”小二上了菜,微带得意:“不过小人我自小耳朵便好使,他们再瞒着,我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似乎是三月十五要去横镇做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隔天更的,却总是挂念你们,于是半夜里经常睡着睡着爬起来码字(被家里发现,挨骂了不少次)。。。本来打算好这十来天为了婚礼一定要好好睡足七个小时的美容觉,一定要少碰电脑。。。可是一想起你们还在等文,尼玛,我睡不着!!   接下里几天,日更。隔日更我心里不舒服,总惦记着等文的亲亲们!   嗷嗷~我的美容觉~~只能作死了。。。 ☆、第七十七话 密信   小二上了菜,微带得意:“不过小人我自小耳朵便好使,他们再瞒着,我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似乎是三月十五要去横镇做什么事.....”   “管他做什么,只要不影响我的买卖便行!”王掌柜夹了一口菜,道:“再给我切盘牛肉上来!”   “好嘞!”小二见食客不再谈论那个话题,亦不再多说,拖长了话音走进厨房:“再加一盘白切牛肉——”   然而茶馆外的云舒却是微微颦起了眉,大抵是常年的直觉所在,方才的那个消息里,那群突然群聚而起的江湖人不可避免的让他起了一丝疑心,他勒住了马匹的缰绳,向身侧的下属招手:“阿再,去查查他刚才说的事。”   阿再颔首:“是,少宗主。”   不多时,阿再回来,向云舒道:“少宗主,昨日路过这茶馆的人里头,有崆峒、茂山、千绝、蓬莱、坤岭等等四五个门派,哦,对了,还有去年惨遭灭门的栖霞派剩下的少数门人,他们聚在一起似是谈论什么重要的事。”顿了顿,道:“老徐还在继续查探消息,您再稍等片刻,估计会有更多的消息回来。”   “崆峒、茂山、千绝、蓬莱、坤岭还有栖霞......”斑驳树荫下,北燕奚氏少宗主清癯的脸隐在错落的光线里,深眸沉沉如乌玉,薄唇轻启,喃喃道:“诸多门派集中在一起,是要做甚?”   他沉默片刻,又一精干男子来到眼前,向他行了个礼,低低的附在云舒而后说了几个字。   云舒目光陡然一凛,道:“走。”   阿再一愣,道:“少宗主,您要去哪儿啊,您的继位大典即将到了,可千万耽误不得啊?”   云舒已经翻身上马绝尘而去,飞扬肆意的尘土里,他的声音远远传来。   ——“云霄阁。”   云舒这一边策马奔腾而去。而另一畔湖州暖暖的春光下,颜惜正斜坐在玉白的湖心小亭内,享受这春日的悠然时光。柔柔的日光为他雅致的脸镀上了一层淡金色,似上好的暖玉被抹上了一层金色夕晖,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清隽。   小书童的出现打破了这静谧一刻:“少主,这几天好生奇怪,以崆峒蓬莱来首的几大门派正向横镇而去,也不知是为了何事,我们的人察觉异常,便有心截住了他们之间联络的密报,可却看不懂里头的内容。”   颜惜的眸子半阖半敛,懒懒地问:“什么内容?”   “密报全书只有九个字,”小书童道:“横镇北,月圆夜,诛血妖。”   颜惜霍然睁开眼。   ******************************************************************************   夜色静谧,墨蓝色的夜空一轮明月,接近正圆,却并未到浑圆的地步,乃是月半前一晚的光景。   灯火柔亮,晕出浅黄的光晕。   云翎坐在榻旁的矮几上,正读着一本新买来的戏本子。床榻上,云过尽靠着靠枕,半阖着眼帘,似在倾听,又似在昏昏欲睡。   云翎时不时瞅他一眼,面容有担忧,但并未终止口中念着的本子戏。待一段戏读完后,她合上手中书卷,佯装轻松地道:“爹,这琼英报国的戏总算念完了,可还精彩?”   云过尽睁开眼,状态有些虚弱,却努力做出意犹未尽的模样,道:“精彩,精彩极了,我们家丫头讲的故事,自然是最好的。”   “爹,您是不是累了?”云翎瞧着他的神色,道:“要不您先歇着,我在旁边陪着您,明儿您精神好点,我再来讲下一段。”   话毕,云翎拢了拢云过尽的被角,体贴的看着他,自从北燕归来后,云过尽的病情愈发严重,她亦愈发焦灼,那先前因为奚落玉之死对云过尽产生的芥蒂,早已随之抛之脑后。眼下她满脑子都是父亲病情的担忧,恨不得全天候都伺候在云过尽身边。   云过尽摆摆手道:“不了,你回去休息吧,叫高远进来就可以,你也陪了我这么久了,早该累了。”   云翎替他将枕头调正,道:“我不累,爹,您连着两天都没吃下什么东西了,饿的很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好不好?您想吃什么?”   “吃的?”云过尽眯着眼睛想了一会,神色依稀浮起一丝恍惚,好半天后低声道:“棠梨花核桃饼......”   “棠梨花核桃饼?”云翎见十几日都没有食欲的云过尽终于对食物露出了一点兴味,不由高兴道:“爹,您想吃棠梨花核桃饼?我给你做!”顿了顿,皱皱眉头:“做那个需要新鲜的棠梨花瓣,可是眼下家里没有,深更半夜的要去哪里弄一点来呢?”   恍惚中的云过尽却没答,目光直勾勾的穿过窗外,似是透过精巧的窗棂看向遥远的往昔:“那一年,她给我做过棠梨花核桃饼.....”   “她?”云翎道:“谁啊?”   “芷茵.....”云过尽顺着话头无意识的回答道,话落他回过神来,苦笑了声:“算了,那个做起来太麻烦,还是算了。”   云翎道:“不,不麻烦,我记得后山有几棵棠梨花树,就在六老洞哪里,我明天便去采些来做给您尝尝。”   云过尽虚弱的摇头:“六老洞的山路不好,不要去。”   云翎满脸固执:“不要紧的,爹爹既然想吃,那棠梨花便是在天涯海角边上,我也会采了来。”   她这话虽清清淡淡,可口气却坚定如铁。云过尽瞧着她,眸子泛起复杂的暗潮,似感动,又似宽慰,他点点床榻,向她招手道:“来,到这里来。”   “呃?”云翎怔了怔,没明白云过尽的意思,但还是依言走到床榻边,挨着云过尽坐下。   她坐下身,半靠在床头的云过尽突然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道:“莲生......莲生.....爹的莲生,”他低低的唤了两声,端详着云翎,眼中有歉疚:“好孩子,你长这么大,爹竟从未好好瞧过你几回。”   云翎将头抬起,道:“莲生在这里,爹想怎么瞧便怎么瞧罢!”   云过尽从未有过的爱怜神色,深深地瞧着自家女儿,映入眼帘的那张脸,眉目间七分像婵娟,神韵中三分似自己,纤眉长睫,眸若星子,一颦一笑容色极美,仿似仲夏夜里迷人的清潭莲花,浑然天成的清韵,精雕细琢的美丽。他的心不由柔软起来,恍若印象中那些软而厚重的宝蓝色锦缎布,一层层绣着繁杂妙曼的暗金色穿心莲藤蔓花纹,于陈年而发黄的记忆里一点点摊铺开来,细腻的柔软,夹杂着惊鸿一瞥的艳丽——为着自己一生中,唯一一个,宛若夏花一般美的娇弱女儿。   他抚着云翎的头,神色有欣喜,亦有安慰:“爹的莲生,原来是这般标致的姑娘.....”声音渐低,微微带了一丝惭愧与自责:“爹居然从未发现.....”   他轻轻叹息,倏然躬身,轻轻搂住了云翎。   云翎万想不到一向不苟言笑近乎严肃的云过尽竟会有这样温情的举动,许是有些不习惯,她无意识的僵了一僵,便听耳侧传来云过尽低沉的声音:“翎儿,让爹抱抱......这是第一次,兴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云翎欲抽身的动作立即止住。   脊背上传来一阵阵的暖意,云翎扭头,便见云过尽在的手在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那模样竟从未有过的慈爱和温厚,似是一个慈爱的大人在哄着自己心爱而任性的小小儿女,她长到二十岁,何曾见过自家父亲如此姿态,心中一时百感交集,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云过尽抱着她,道:“翎儿,莲生,对不起,这些年,我这个做爹的竟从未好好待过你,你怪不怪爹?”   “我不怪.....”云翎摇头:“我晓得,爹嘴上不说,可是心里是疼莲生的。”   “其实,你应该怪我的,你有权利怪我......”云过尽揽着她,话音里含着浅浅的鼻音:“你小时候,我待你并不好......甚至,你被掳去鬼域宫那些年,你在那里受了那般多的苦,我竟从不知晓......”   云翎截住他的话:“爹,都过了.....那些事都过了,只要我们父女俩现在还好好的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倘若时光倒流,爹一定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受半点伤,吃半分苦.....”云过尽声音低而沉,他松开怀抱,神色里有懊悔:“可终究,怕是来不及了,我这身体,多半是不成了.....”   “爹你休要瞎说,你会好起来的.....一定。”   “丫头,生死自有天命,半分由不得人。”云过尽的双眸微带苦涩:“爹这辈子,已经这样了,爹不幸福,但盼你幸福.....”   “爹.....”云翎握着父亲的手,不知该说什么。   “丫头。”云过尽转了个话题:“莲初这孩子,虽然同爹之间有恩怨,但待你却是浑然真心,你若同他在一起,爹放心.....”缓了缓,口气里微微有些喟叹:“其实颜惜那孩子,也挺好,这些年来,他对你所做的,我都看在眼里.....你若跟莲初跨不过恩怨那道坎,能同颜惜在一起,亦是不错的选择.....”   “爹,”云翎转过头,辩解道:“我对颜惜,没有那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八话 风雨欲来   “爹,”云翎转过头,辩解道:“我对颜惜没有那个意思。”   “好了好了,不管你跟谁在一起,爹都赞成,爹只希望你过的好。”云过尽拍着她的手背道:“夜深了,回屋去睡吧。”   想着云过尽定然是精力不足需要休息,云翎点头,起身退出门去,她出房门不久后,床榻之上的云霄阁主轻轻唤了一声:“高远。”   一直候在侧门的高远走了出来:“阁主,有什么事吩咐属下?”   云过尽勉力坐起身,模样从未有过的虚弱,想来方才同云翎说话之时,定是在勉强苦撑,他用力将手背顶着膻中穴的位置,面色蜡黄,气喘吁吁地道:“龙丹的事如何了?”   高远道:“消息来报,说落到了八方寨里,属下已经派了人过去,不论用何种手段,定要势在必得。”   云过尽道:“好,拿回龙丹你第一时间便交给荆安神医,让他速速配出小姐的解药。”   高远道:“是,属下遵命。”   云过尽脸色略有宽慰,却仍蹙眉不展,好半晌他若有所思地道:“最近鬼域宫活动频繁,怕是就要行动了.....”   高远道:“看情况确实如此。”   云过尽沉默片刻,面色凝重地道:“那么,一切便按先前商量的应对计划进行.....”   高远道:“是,属下这就去部署。”   云过尽一语完毕,眉峰渐拧,他强忍住体内剧烈的不适感,摸索着将枕下一个小四方金丝匣子递给心腹。   “这是什么?”高远接过匣子,不解。   “你打开来看看。”   这盒子高远甚是熟悉,他疑惑地道:“这里头,难不成是.....阁主遗命?”打开了来,将里头一块锦布展开,扫了扫锦布上的内容,神色一变:“阁主,您这是?!”   “高远,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从不拿你当外人。我这病状,看来是无力回天的了,立这阁主遗命是势在必行的事。”   高远握着匣子,踌躇道:“小姐明明还在,你即便立新一任阁主,也该是小姐才对,怎么是.....”   云过尽用手掌强抵住疼痛的部位,嗓音因为疼痛而稍稍变声:“高远,按我说的做。”   高远抿着唇,将匣子封好,缓缓跪下身去:“是,高远领命,必不负阁主所托。”   云过尽颔首,道:“里头除了阁主遗命,还有一封信,待我不在,你便亲手交给小姐。”   “是。”   三月十五,桐月正半。   大清早,云翎提了个小巧的篮子,跟着紫衣两人一同出了栖梧苑,小六老远得瞧见了,道:“小姐,紫衣,你们这是要去作甚?”   云翎道:“爹爹这两天都没吃下什么食物,今早难得听他说想吃棠梨花核桃饼,可家里没有现成的棠梨花,我记得后山六老洞那有几颗棠梨树,我去采点新鲜的来。”   小六道:“六老洞那么远,您这一去一回估计没到夜里是回不了的,还是我去吧。”   “采棠梨花需要一定的技巧,你不会,还是我亲自去吧。”云翎道:“对了,估计待我回来之时天色定然已黑了,你叫那侧门的王大娘今夜里别锁门,以免我进不来。”   说罢向身后紫衣招招手,两人拎着篮子并肩同去,走的远了,小六还模糊地听到云翎揉着眼皮道:“这是怎么了,今儿眼皮一直狂跳不休,似乎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总觉得心里头慌慌的.....”她扭头看了身后的路:“要不今儿我就不去了,专心守在阁里算了。”   “小姐你太多心了,眼皮跳跳乃是很常见的事,定是你昨夜里没睡好才导致。”紫衣道:“再说,这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啊,决策上有我们英明无双的剑圣阁主,指挥里有四平八稳滴水不漏的高远总管,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来来往往武功高强的家丁守卫,再远点还有个小王爷做靠山,我们云霄阁可是天底下最太平安全的地方了,小姐你尽管安心出门吧!难得阁主有点胃口,别让他的棠梨花饼等的太久!”   云翎想了想,还是跟着丫头一道去了。   三月份的夜里,冷意仍在。天上无星,孤伶伶的一轮圆月挂在树梢,白得有些渗人。   云霄阁的侧门小屋,熟睡中的守夜人王大麻子被一阵嘈杂而凌乱的声音惊醒,那声响隐约自前院传来,似是人群的呐喊声,又似是刀剑的击打声,奈何这侧门离前院太远,他人老了,耳力不好,听得不大清楚,他起身踮起脚往窗外瞄了瞄,远远瞥见正殿的方向火光四起,隐约有纷乱的人影在晃动。   “前面是怎么了?”他心下没由来的有些发怵,嘀咕的自语声将身畔的老伴吵醒,王大娘揉揉眼睛,道:“怎么了,起来做什么?”   王大麻子披衣起来,道:“正殿那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我去瞧瞧。”   王大娘道:“大半夜的,能有什么事?莫不是小姐回来了?她说今儿去六老洞有点事,晚一点回,叫我门别关。”她一边点亮油灯,一边听着屋外的动静,也感觉到前方那凌乱的脚步声,疑惑地道:“怎么前院子里动静那么大?出了什么要紧事?”   她话落,依稀听见一墙之隔外虚掩的侧门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翻身而起,冲外头喊:“小姐,小姐,是不是您回啦?”   无人回答,王大娘穿上鞋推门便向屋外走去。   天太冷,王大麻子摸索着厚皮子外套,正要套好了出门,蓦地一阵奇怪的声响传来,似是一段不成旋律的铃声,随即他听到轻轻的一声闷响,仿佛是皮肉贯穿的声音,他心底陡然一跳,再来不及多想,冲出屋外。   屋外,冷月如霜,昏暗的侧门旁,凉风萧瑟地从柴门吹过来,一个瘦小的身影堪堪伫立在那。料峭的风中,犹如一抹飘摇的鬼影。   王大麻子一惊,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那孩子着一身深蓝的袍子,隐在这深深的夜色里,仿佛隐形人一样,一张小脸却诡异的发白,手中握着一串怪异的铃铛,正目光空洞的瞧着自己。   王大麻子惊道:“谁?!”话刚落瞥到柴门脚下,一个人软绵绵的趴在那里,汩汩的鲜血正从那人身下泛滥而出,可不是自家婆子还是谁?   王大麻子犹如被惊雷劈,定定的瞧着老伴的尸身,正要哭天抢地的扑向自家婆子,却见对面那童子露出一抹诡谲的表情,手中铃铛一甩,一阵“铃叮铃铃——”的声乐响起,王大麻子脑中瞬间空白,双手竟不停使唤,拔出腰间的刀,霍地一下插入了自己胸膛之中。   剧烈的疼痛之中,他看见自己胸腔的血喷泉一般涌出,他睁大眼,万分不敢置信的瞧着自己握刀的手,然后,一点点瘫软下去。   夜如墨,那蓝衣童子漠然地踏过王大麻子的尸体,如一朵暗色的云,轻飘飘往院内游弋而去。   他身后,一群墨色身影随之而去,手中弯刀均犹自滴滴答答的沾着血迹。他们一身黑衣,身形飘忽不定,若一群夜半飘荡的索命鬼魂。   一群人走远后,空旷的夜空又平空出现两个身影,其中一个立在高大的玉兰树梢上,那般细弱的枝桠原本连几只飞鸟都未必承受的起,可她的脚尖稳当当的落在上面,轻悠悠的似一片叶子,显然轻功早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树枝上那人身量矮小,隔着面上的黑纱,她遥遥的看向云霄阁正门主殿的方向,颇有些喜滋滋地道:“风儿,你瞧,前头火光大盛呢!应该是崆峒千绝那五派的人到了。”   风清朝前探了探,道:“义母说的不错,正是那五大派的人,那坤岭的孟堂主能将他们纠结在一起,果然本事不小。”   巫残欢讥诮地道:“风儿,你莫将这事看的太简单了,你以为就凭坤岭那个小小的堂主,便能号召得了这些门派的精英人物么?”   风清疑惑道:“不是孟潭,那能有谁?”   “孟潭只是个棋子,能搅动五派动向,其背后真正的势力是,”巫残欢拖长了声音,挂着一抹不可琢磨的笑:“北燕奚氏。”   “北燕奚氏?”风清一惊。   巫残欢颔首道:“是,除了身份不亚于皇室之族的北燕奚氏,谁还有那么大的能力,足够成为五派围攻的幕后推手?”她抬头望望天算算时间,笑道:“呵,那奚氏老爷子真是深得我心,挑的正是云过尽剧毒发作痛苦难耐的时辰赶来围攻,看看眼下这个架势,估计前头已经打作一团了。正好,我们从后门进,前后夹攻!”   风清踌躇道:“但我们跟五大派亦有矛盾,这样贸然上去,正面冲突的话我们定然也讨不了好。”   巫残欢道:“谁要跟五大派正门纠缠了,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云霄阁以一敌六早已焦头烂额,我们只需在暗处趁乱下手便好。再者我们可以坐山观虎斗,他们双方河蚌相争,我们待其两败俱伤,再一鼓作气冲上去,如此坐收渔翁之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九话 围攻   风清踌躇道:“可那云过尽终究是赫赫有名的武林剑圣,其人武功之高,自不必多说,孩儿总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云过尽虽自诩剑法天下第一,可是再高强的武功亦终有克星.....知道么?他的克星便是勾魂铃!.....呵,这么多年,我卧薪尝胆隐忍不发,不惜耗费那么大精力培养蓝童子的勾魂铃,便是为了今日的对决!终于.....终于要到了!”   巫残欢无声微笑,脸上有种即将看好戏的亢奋表情,她伸出手指一个个的数:“呵,今夜——崆峒,千绝,栖霞,蓬莱,坤岭......啊,还有我筹备多年的鬼域宫,再加一个隐在深处的北燕奚氏.....”她仰起头,笑的愈发欢快:“哈哈.....诸派云集,想来那姓云的再怎样三头六臂,此番也难敌七方围攻.....哈哈,屹立百年的云霄阁,终究在劫难逃!”   她笑了几声,手一摆,眸光骤然凛冽如出鞘的剑芒:“杀!都给我杀!除了云过尽,一个都不留!”   顺着她的眼光看去,远处,云霄阁的正殿上,火光冲天,血色横飞,崆峒的弯刀,栖霞的长剑,蓬莱的利镖,千绝的长鞭,坤岭的双斧,刀光剑影罗列交织,几派精英锋刃如雪,一张张冠冕堂皇的脸义愤填膺,怒吼震慑天地。   ——“将血妖交出来!!!”   漆黑的夜,云翎从山中回到后院侧门的时候,时间已近子时,本来早该在入夜不久就赶回家的,谁知紫衣在半山腰的时候不慎扭伤了脚,这夜深人静的深山里,没半个人影,委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云翎只得扶着一瘸一瘸的她艰难地摸黑行路,待爬了大半夜赶回云霄阁,天早已黑的辨不清东南西北了。   云翎还未走进后院侧门,便觉得不对劲,空气中飘荡着一股熟悉而血腥的气息,一阵阵钻进她的鼻翼,还有前方远处的云霄阁主殿,灯火比平时要光亮许多,隔得远了虽然瞧不大清楚,但那些冲天的光火中,不断有迅疾的人影穿梭而去,隐约可见雪亮的锋刃凌厉而过。   她还未思索通透,走在前面的紫衣突然啊的喊了一声,云翎循声望去,便见半敞开的侧门下,正瘫软着侧院守门人王大婆子的尸体。   云翎瞪大眼,在紫衣恐惧跳开的刹那,迅速扑向王大婆子的尸体,她翻开尸身,那已经冰凉的尸体上,咽喉间致命的伤口残忍而独特,堪堪昭示着屠杀者的身份——她的脸霍然变色,道:“怎么会是.....”   后头的话没说完,一只手飞快的伸了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她一惊,本能的用手肘攻向那人的胸口,那人横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小姐!是我!”那声音压的极低,却透露着止不住的焦灼。   她一愣,瞬间听出这人的声音——冯平。除开高远之外,云霄阁主的另一个得力下属,冯平。   她正要出声询问,冯平对她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冯平已经强行将她拖走,云翎如今没有分毫内力,哪里拗得过武功高强的冯平,便那么硬生生地被他用绑架的姿势直接拉走。   一路上,冯平心急火燎地架着她拼命往后走,脚步罕见的急迫。而冯平身后的另一个高壮男子则直接将紫衣一同带走,云翎不经意间瞟了那男子一眼,瞧清他是云过尽这两年提拔上来的另一名得力干将,姓作卢名唤伟峰。   黑夜里,这卢伟峰虽然提着一个活生生的大姑娘,却举步若飞,看模样轻功竟还在冯平之上,云翎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待想说什么,却被映入眼帘的景象骇到。   一路上血流处处,随地可见云霄阁下人的尸身,或仰或俯在狼藉不堪的庭院里,惨不忍睹,云翎惊恐的瞪大眼,奈何嘴巴却被冯平死死捂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四人一路东穿西绕,绕开那些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庭院,尽走一些偏僻荒芜的道,最后在一个隐蔽的院落里停下,冯平一摆首,卢伟峰便上前伸手拧开了东头墙上的一个特殊扳扣。幽暗的月光下,他扣动扳扣的指尖与常人稍稍有些不同,指甲处微微发青,云翎漫不经心看见,心下颇觉得有些古怪,但云霄阁遍地的惨况已让她没有头绪去多想。此时便听扳扣“喀嚓”一声轻响,不起眼的墙面居然出现一个暗门,暗门向左侧轻快移开,赫然显现一条她从未见过的密道。她还未看清这条密道通往哪里,冯平已经拖着她径直朝里头走去。   密道极长极深,冯平进了密道才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脚步仍是箭步如飞,借着墙上摇曳的微微火光,云翎发现一向沉稳的冯平,此刻面容上居然露出一丝惊慌。云翎一边快步跟上冯平,一边问:“冯大哥,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何事,你要带我去哪?”   “小姐,大事不好了,”冯平脚步愈发的快:“五大派攻上我们云霄阁了。”   云翎没懂他的意思:“什么,什么五大派?”   “以崆峒蓬莱为首的五大派,足足有四五百号人,闪电般突袭我云霄阁,说是要.....”冯平忐忑地瞧了云翎一眼:“说是要诛血妖!”   “诛.....诛血妖?!”云翎神色瞬间变了变,下一刻忆起什么,急道:“我爹呢?我爹在哪!?”   “阁主他.....”冯平眉宇拧起,道:“五大派卑鄙狡诈,于阁主病痛发作之时趁机偷袭,阁主强拖病体带领我等奋起迎敌,更以一己之身力战崆峒千绝坤岭三大掌门人,现今深受重伤.....”   话刚落,阴暗的密道陡然光线一亮,前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狭室,云霄阁一干人缄默的挤在里头,不少门人均挂着伤,中央一人阖着双眸盘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正是在疗伤的云霄阁主云过尽。   云翎一见父亲,快步扑过去道:“爹,爹,你怎么样?!”   一侧的高远出来拦住了云翎,道:“小姐,阁主深受重伤,眼下正在疗伤,切莫打扰他!”   云翎敛住声音,担忧地瞧着云过尽,向高远问道:“事情怎么样了,五大派呢?”   “小姐跟我来。”高远带着云翎走到狭室另一侧,推开一个暗格墙面,云翎这才发现,这个墙面上居然镶嵌了一块琉璃制作的隐藏窗户,那窗户的位置设的极巧,外面不容易发现,可里面的人却能将外面的事看个一览无遗,云翎透过透明的窗户向外便见,五大派正气势汹汹聚集在正殿的庭院里,而他们映着月光的刀剑下,横七竖八躺了好些云霄阁的守卫弟子,整个朝阳殿,早已是血腥一片。   鲜血弥漫中,五大派当中一人飞身站在朝阳阁的石狮上,居高临下的叫嚣道:“云过尽,快快出来,打不过便缩起来做缩头乌龟么?也好,做缩头王八也可以,只要你乖乖的将那血妖交出来,老子便与众兄弟考虑考虑给你一条活路!”   门侧的一个青衣老者道:“不错!云过尽,大家都是武林中人,老朽我仍敬你是云霄阁主,只要你交出你的血妖女儿,我们便饶你一死!”   一人跳出来喝道:“不行!那云过尽阴险狡诈,在山腰中下了好大一片埋伏,害我千绝派门人死伤过半,这笔子账岂可如此轻易罢休!”缓了缓,犹自不甘地道:“锋林阵里,我五名入室弟子亡者有三!想不到堂堂云霄阁主,手段居然这般毒辣!”   另一人义愤填膺地附和道:“不错不错,我的人也遇难了不少!再说,血妖二十年前屠杀我崆峒派三大长老,血仇如山,我等岂能这般轻飘飘带过!”   他身侧另一男子道:“何堂主说的极是,那些年,我蓬莱也曾有几名世叔伯死在血妖手中,此仇不报,还待何时?”他捏紧了拳头,颇不解气地道:“当年血妖众多,以巫残影为首的邪教徒,武功高绝而诡异,我等无法招架,由着他们肆虐横行了好些年,眼下过了这么久,终于等到报仇雪恨的机会了,我宋至和是断断不会作罢的!”   “含血喷人!荒谬至极!”一个尚未断气的云霄阁弟子躺在地上,捂住伤口,挣扎着向那蓬莱的宋至和道:“你们所说的事都过了二十年了,而我们家小姐还是个今年刚满二十的小姑娘,难不成她尚在襁褓中便去做了那杀人放火、屠杀你们门派的恶行?”   宋至和瞥他一眼,道:“你这死到临头还嘴硬的蠢货!当年的事虽然不可能是云过尽女儿干的,但她是血妖的事证据确凿。历来武林道义中,血妖就是血妖,不管她杀没杀人,她都有那一身古怪的邪功及强大的力量,随时随地都可能施暴害人,所以只要是血妖就该死!而云过尽,纵然他自己不是血妖,但他养出了一个血妖女儿,子不教父之过,他难逃责任,必定是要以死谢罪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真的要死了。白天上班,晚上忙新房装修跟筹备婚礼的事,然后半夜更文。每天睡眠时间2小时。。。再这样下去会不会猝死啊~嗷嗷,为了保证我能活的好好的把文文完结,未来的日子,我决定每晚上还是睡五个小时吧~ 所以,未来我只能保证一星期两到三更了。嗷嗷~!各位谅解。 ☆、第八十话 血妖旧账   那弟子强撑着道:“不管你怎么说,可你们莫要忘了,我们家小姐,无论如何还有另一个身份,那便是当今的晋康王妃!你们一干人今日这般对待云霄阁,晋康王不会放过你们的!”   宋至和啐了一口,道:“少来睁眼说瞎话,谁人不知那晋康王妃是前太傅的女儿,怎么可能是你们云霄阁的孽种!”   他这话也没什么错,当初摄政王请旨迎娶云翎为儿媳的时候,为了防止遵循祖宗规矩的迂腐老臣们嚼舌头,便称云翎为太子前太傅的义女,多少算是书香世家出身,这才风光娶了进来。如此一来,除开几个知晓云翎底细的熟人,世人对这位晋康王妃的来历便都停留在官宦之女的认识上。   “放你娘的屁,竟敢这样辱骂我们小姐,你这……”恼怒至极的弟子话还没骂完,陡然间利刃一闪,他的身体一僵,一把尖刀已然直插入腹中,他定定瞅着宋志和,一口血喷出,抽搐几下,咽了气。   宋至和慢腾腾抽回尖刀,一脚将弟子的尸身踢开:“蠢货!”   先前那青衣老者望见宋至和的举动皱了皱眉,他似乎并不想将事情做绝,阻拦道:“宋大侠,莫要这么说,云过尽虽然教女无方,却实在罪不至死,我们武林正派,便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青衣老者话落,大殿正中一蓝衣青年向着他嘲讽地笑了笑,道:“千绝派的刘掌门倒是个善人,只不过这云过尽方才的拦路剑阵杀了我门中好些得意弟子,这般血仇,我如何还能给他留活路?”顿了顿,又道:“再者,血妖一族当年祸害江湖,何等残忍。估计各位定然也不会忘记,巫残影一帮血妖那些年曾对我们诸派施加过的伤害与血泪!如今,对于一个出了血妖的家族,我们怎能容忍!鄙人认为,这件事定然是要斩草除根的,不然稍作姑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今日的手软,谁知将给日后埋下一场怎样的灾祸?!”   说这话的人中气十足,举手投足颇有些威严,一看便知是哪个帮派的骨干人物,窗户下的高远压低了声音道:“这人是坤岭的孟潭。”   云翎点头,抿唇不语。   那方旋即又有一个粉衣女子出声:“各位豪杰大侠,诸位难道忘记栖霞惨案么?二十年前的事,虽不与云过尽的女儿相关,但近期发生的栖霞之事,却很难说清。那夜栖霞被血妖攻击,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便连赫赫有名的何虹玉何掌门都被残忍杀害!今日我们若不将这血妖揪出来,如何还武林太平,如何对得起死去的江湖同道?再说那血妖邪功鬼魅凶绝,性子嗜血残忍,手段灭绝人性,普通习武之人远非其对手,倘若眼下我们不诛杀了这血妖,不将这血妖之地云霄阁铲平,血妖势力一旦做大,下一个何虹玉,也许就是自己!”   她言至此处,嗓音渐沉,眉目间染上一抹凄然,哀哀道:“诸位,其实我坤岭早已知晓这事,家父锦如海发现血妖之事时,本想告知天下,谁知云过尽为杀人灭口,竟处心积虑挑起武林争端,家父不幸枉死,而我一介弱女子,在云过尽的威逼恐吓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得委身下嫁云霄阁,苟延残喘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将真相告知诸位......”   那女子口气哀切,说着竟流下泪来,竟是万分悲痛的模样,昂首向着天空道:“爹,如今武林同道都已知晓你的苦心,亦明白你曾承受的不公与冤屈,九泉之下,你终于可以安心地去了.....”   话落在场武林人士一片惊愕,联想起锦如海的死,再看看那女子状似情深意切的脸,前思后想似乎是这么回事,不禁唏嘘不已。   云翎透过窗户循声望去,哭泣的女子站在孟潭身边,正是她的“嫂子”锦若薇,那娇美若蔷薇一般的女子,此刻将一贯的柔弱无助发挥到了极致,哭的梨花带雨:“若薇乃一介弱女子,身负血海深仇却无力得报,还望各位前辈叔伯怜在与家父的往昔情谊,为若薇主持公道,一来为了江湖道义,而来也好告慰家父在天之灵。”   她执着帕子抽噎着哀泣,娇俏的脸上泪痕点点,真真是我见犹怜,在场诸人不由英雄情节顿生,均道:“锦掌门且放心,海老爷子的事便是我等的事,我们定会替你做主!”   锦若薇含着泪,朝诸武林人士盈盈下拜。暗道里的云翎冷哼一声,道:“想不到我竟小瞧了这锦若薇!满口胡言,戏却做的真真是好!”   话音刚落,庭院之中忽有人影一闪,迅捷如鹰隼,随后便听砰的一声大响,云霄阁正殿上的牌匾重重摔了下来,扬起一阵尘埃扑面,立在一旁的孟潭负手而立,朗声道:“欺压武林同道,坑害正义之辈,私通邪教,供养血妖,危害武林,残害人间.....好一个剑圣云过尽,好一个天下第一剑阁云霄阁!”他冷冷一笑,脚尖一点,便往牌匾上用力踏去:“如此藏污纳垢的卑污之地,还有何颜面留存这江湖之中!百年云霄阁,不如就此终了罢!”   他痛快地笑着,足下力气不断施加,木匾发出“噼啪”的碎裂声响,那云霄阁三个大字被他踩在脚下逐渐变了形,扭曲的似一个个卑微而轻贱的小丑。   武林帮派中,门匾好比帮派的脸面,被人践踏门匾的羞辱性简直不亚于被人掘了自家的祖坟,见此一幕,地道里的云霄阁诸人的脸纷纷变了色,云翎咬牙切齿道:“他竟敢......竟敢.....”   沉不住气的一些门人已然忍不住,提着武器便往外冲去:“是可忍孰不可忍,竟敢如此侮辱我云霄阁,老子定要杀了他!”   一群人叫嚣着提剑便要闯出去,愤慨之中,一个清冷的声音喝到:“站住!”   诸人回过头,便见自己家少主子昂然立在那里,薄唇紧抿,神色凝重,诸人心有不甘,道:“小姐,那坤岭姓孟的如此羞辱我们云霄阁,叫我等怎还能忍下去!”   云翎强压下最初的忿然,道:“敌强我弱,再恼再怒,送死的事,不干。”   一群人尚忿忿不平,云翎继续道:“如今之计,保存实力,将伤亡减少到最小才是重点。”旋即扭头快速向高远问道:“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从六老洞回来的路上,我便发现阁中人埋伏的痕迹,我且问你,在今夜之前,我爹他是不是已经预感到有事要发生?”   “是,”高远道:“但不全对,阁主算到了有人这些天会突袭我云霄阁,却没料到会是这帮人,我们以为来到的人会是鬼域宫的力量,为了应对那邪教,阁主布下了好些埋伏,原本不出意外的话,定然能让那邪教人员死伤大半,但千算万算,却没想到,突袭我们的不是鬼域宫,而是五大派!”   “这么说来,鬼.....”云翎思索着,话还未落,一直盘坐在地上调息的云霄阁主突然睁开了眼睛,朝那帮耐不住性子要冲出去拼命的门人道:“都给我退回去。”   那群骚动的人群一见云过尽出声,只得悻悻退了回去,云翎亦奔向自家父亲,急道:“爹,你怎样?”   云过尽微微摇头,并未说自己的伤势,而是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安慰道:“孩子,莫怕,有爹在。”   云过尽话落,朝诸人道:“大家不要惊慌,稍安勿躁,这条密道隐秘的很,五大派一时半会寻不到,且密道及密门皆由坚硬至极的巨石砌成,不懂内情的人根本无法开启特定的机关,即便他们发现了,短时间内也是无法攻入的,故而这里目前是安全的。”   一群人焦灼的神色稍减,云过尽又扭头朝高远道:“将之前便囤在这密道里的干粮水及药品给各位兄弟发放一下,大家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安心治疗伤势,养足精神体力,保存实力,以待突破重围。”   高远应了一声,迅速派人将囤积着的食物药品等分发下去,一旁云翎默不作声看了半晌,道:“爹,你布下的埋伏本该是击杀鬼域宫的,为何却中招的是五大派?”   云过尽道:“只怕鬼域宫早已知晓我们的埋伏计划,这才绕开了埋伏阵地,而不知内情鲁莽上山的五大派,却被歪打正着。”   “鬼域宫怎会早已知晓?”云翎沉吟道:“莫非……”她顿住话头,与云过尽对视一眼,再在人群中飞速转了一圈,双方俱是恍然大悟的意味。   一旁的高远并未看懂父女间的眼色信息,不解道:“莫非怎么了?”   父女俩神情已归于平静,云翎淡淡地道:“没什么。”扭头向一侧高远冯平道:“高大哥,冯大哥,地道里多余的食物和水,便搬到角落里好生储藏吧。”   那粮食在卢伟峰身侧,云翎同两人一起去取,待靠近卢伟峰跟前,云翎突然暗暗朝两位管事递了个眼色,随后若无其事地向卢伟峰道:“卢大哥,东西太多,你也来一起帮忙。”   卢伟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一话 勾魂之铃   卢伟峰道:“好。”   他说罢搬起一大袋干粮,便向角落走去,待刚走到墙角,手中粮袋还未来得及放下,身后的云翎霍地抽出腰中守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卢伟峰刺去,她虽然没有内力,可多年的打斗经验,她的角度之准,速度之快还是远超平常人的,这一招全力偷袭,比不得往日,却也很有几分凶猛的架势,加之来势汹汹,卢伟峰猝不及防欲躲开已是不易,陡然变故之下,他几乎是想都没想,步履轻飘飘一转,以一个诡异的姿势险险避开。   只这一招,高远与冯平霎时明白过来,一左一右齐齐拥上,几个机灵的一见领头的发作,亦跟着蜂拥而上。瞬间几十人围击一个人,任卢伟峰何其三头六臂,都逃脱不过。   须臾卢伟峰被一群人死死按在地上不得动弹,他挣扎着喊道:“你们干什么?!我可是自己人!”   “卢总管这句话此言差矣,”云翎将守情缓缓放入刀鞘,道:“你从不是自己人,而是潜伏已久的内奸。”   “内奸?我不是!你们血口喷人!”转头向云过尽道:“阁主,阁主,属下不是内奸,您相信属下,属下是被冤枉的!”   云过尽斜睨着他,道:“卢伟峰,方才你躲避翎儿的那一招,并不是我云霄阁的招数,亦不是其他门派的招数,至于是哪帮哪派的,你心里有数。”   卢伟峰脸色一白,却仍强自辩道:“阁主……您说的话,属下不懂……”   “不懂?”云过尽将目光在他右手上瞟了一圈,道:“看看你的指甲,鬼域宫的幽冥心法练到第六层了吧!”   “好你个云过尽,”卢伟峰面若死灰,道:“想不到你竟瞧出来了……”   “此言差矣,想不到的是我才对……”云过尽道:“想不到我云过尽用人一生,对你这样的细作却看走了眼!”   “阁主,还跟这无耻的细作说什么,杀了他!杀了他!”一旁的下属恨恨盯着卢伟峰,皆举起手中刀刃,愤然道。   云过尽默然无语,一旁的冯平早已气愤难耐,长剑一送,卢伟峰一声低呼,立时便见了阎王。   “事已至此,纵然杀了他也无济于事了。”云过尽看着卢伟峰的尸身,扭头快速吩咐道:“高远,立刻去密道口查看,一定要将密门守住!”   高远一怔,道:“阁主,您的意思是?”   没人回他的话,默立的云翎向云过尽道:“爹,如果我没猜错,卢作峰已将这个密道泄露出去了,我们恐怕……”   “叮叮——铃——”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古怪的铃声霍然飘进诸人耳膜。   云家父女脸色齐齐一变,只那一瞬,两人异口同声喊道:“快堵住耳朵。”   一群人尚未明白主子的意思,那铃声已经由远至近,声量越来越大。   “铃铃——叮叮——”那铃声愈发急促,清晰的传入地道里每一个人的耳膜,仿似来自魔鬼的蛊惑。   “这什么鬼声音?”有人开始承受不住:“为什么我脑子嗡嗡作响?”   有人慌张出声:“该死的,我怎么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我……我的手怎么不停使唤了!!”   “这是勾魂铃!”云过尽朝众人大喊:“速速捂住耳朵,敛守心神!”   “什么?勾魂铃!”一群人皆对勾魂铃早有所闻,当下仓皇大叫,慌不迭地捂住耳朵,然而那铃声却愈发凶猛。   “叮铃铃——铃铃——叮——”   “铃叮——叮叮——铃——”   “叮叮——铃铃铃——叮铃——”   ……   世间任何神兵利器,但凡以物质形态存在的,均有法子可躲避,而声音却截然相反,它无形无态,飘渺不定,平日里往往最不起眼,可一旦到了眼下,便立时化作最可怕的屠杀利器,让人多无可躲,完全不能招架。故而不管密室的人如何应对,这古怪的铃声依旧在地道里回响,它看似凌乱不堪,却又似藏着某种邪魅的力量,这一番番重复不停的回响着,整个旋律便似染了骇人的魔性,自这小小的密室内缭绕不休,无孔不入的钻入每一个人的耳膜,撩拨每一个人的神经。   勾魂铃乃鬼域宫三大秘宝之一,其威力早已在多年前震慑江湖。人群已经不是躁动,而是惊恐。不多时,已有功夫底子浅的门人支撑不住,旋即几个人痛苦嘶喊几声,挣扎没多久,手中的利刃直接插入了自己的心窝。   “阿蒙!”云过尽痛惜出声,话还未毕,另一个门人已拔出了手中长剑,便往脖子抹去,云过尽手一挥,打掉了他的剑,喝到:“刘封稳住!别乱来!”   然而他再快也无三头六臂,拦下了此个门人的剑,却无法拦下其他各个门人的自屠行为,只这一霎间,又有两个武功稍差的门人抵不住勾魂铃的杀机,互相刺死了对方。   云过尽一面焦急,一面强行抵抗着铃声的侵袭,幸得他功力深厚,那勾魂铃一时半刻还不能左右他的心智。只不过眼睁睁看着自己门人不断自残杀戮,令他心急如焚,但那铃声显然已经修到了炉火纯青地步,任他如何呼号告诫门人,都无力扭转全局。   混乱中,听得云翎道:“爹,你喊他们也没用,他们如今已被铃声控制住了心智,听不见旁人说话的。眼下只有杀了持铃之人,才能断了这声响!”   云过尽朝云翎看去,这种情况下,自家女儿居然还保持着镇静,当下不由好生蹊跷,照理说云翎内力早已失,功夫底子最浅,她应该是首先被夺取心智的人,然而她却没有,反而冷静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云过尽疑道:“你怎么……”   云翎的神色极复杂,话音却很低,但云过尽却听得清清楚楚,她说:“这勾魂铃的心法,我在那里曾经修习过,所以这铃声对我造不成伤害。”   她轻轻浅浅的说,在这嘈杂凌乱的密室里,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但眸中却有浓浓的悲哀一闪而过。云过尽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悲痛,他无法想象,那些年,他莲花一般精致娇弱的小小女儿,在那地狱般的地方,是怎样踏着血泪一步一步磨练煎熬出来的。   思及此处,云过尽又悲又愤,盛怒之下便连身上重伤之处都不觉得痛,眸光一转,霍然便见密室那头的狭隘通道上,一则飘飘的身影正倏然掠过。   “持铃之人!”云翎大叫。   几乎是同时,灰影带着凌厉的杀机,云霄阁主已然飓风一般,提剑冲上。   他去势极快,银光一转,便向那身影刺去。   来人是个着蓝衣的小童子,脚步飘飘忽忽,他虽然不停的摇着铃,可目光却极空洞,仿佛是一个被操纵的傀儡,瞧人的时候两眼茫然,瞳眸之中完全没有焦点。直到云过尽的剑气劈了过来,他才露出吃惊的表情,脚下一退,竟如同纤尘一般诡异的飘远。   几十年来被武林尊称为剑圣的云过尽,实力绝非徒有虚名。蓝衣童子还未走远,云过尽的第二轮杀机已至,炙羽剑剑气纵横,不依不饶地追击而去,堪堪劈向蓝衣童子的面门。童子躲过凛冽的剑气,浮现惊恐的神色,大抵是之前交手的角色跟眼前的剑圣比起来太不值一提,以致于他的神情有些愕然。下一刻,他催动真气,将手中勾魂铃摇的更加猛烈,以图扭转眼下狼狈的局面。   幽暗的密室中,炙羽剑剑光若银,持铃的童子身影飘忽如尘,一个凌烈,一个邪魅,双方斗作一团。   正打着,密室通道又冲来一群人,为首的女子风一般的身影,一条水清色匹练犹如幽青的长虹,直攻云过尽。   那童子见来了后援,不由一喜,那方风清来势汹汹,立刻转移了云过尽的注意力,没多久长剑已经同匹练绞作一团。   几人正缠至一处,影影绰绰的密室那头,倏然有黑影袭来,然而那身影却未走近,只驻立在过道那头远远的瞧着,阴沉的双眸似是黑夜中等待偷袭的狼,但表情却有点惊愕,似在蹊跷为何云霄阁主不受那铃声影响。   下一刻,那黑影默不作声朝蓝衣童子比了一个姿势,童子瞬间明白——偷袭!   ——趁着云过尽被风清及其他下属纠缠的时候,由背后偷袭。   旋即蓝衣童子一跃而起,挥着武器直扑云过尽肩背。   那方云过尽正一剑刺死了一个风清旁的下属,蓝衣童子快袭击到他背后的时候,他竟然似浑然不知。   蓝衣童子面上不由露出即将得手的欣喜,一旁的云翎却是脸色白了白,冲云过尽大喊一声:“小心背后!”   然而她的话还未落地,云过尽的身姿已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转了过来,快到蓝衣童子目不暇接,快到他猝不及防,快到叮的一声响,他手中的勾魂铃猛地被炙羽剑一招击飞!   只这一招,蓝衣童子顿时骇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话 恩怨何来   只这一招,蓝衣童子顿时骇然!   兵不厌诈,云过尽怎会不晓得蓝衣童子的心思,他不过将计就计,佯装将后背露给蓝衣童子,好叫童子掉以轻心,在童子以为即将得手的霎那,他陡然杀出回马枪,以电闪雷鸣的速度一剑击落童子的勾魂铃!   铃声一停,残存的云霄门人顿时清醒,立时操起武器一攻而上,而失了武器的蓝衣童子立在那,像是个痴傻的孩童,一侧的风情出声道:“还不快走。”   蓝衣童子这才回过神来,仓皇后退,然而他还未退出十来步,云霄阁主暴喝一声:“哪里去!”   云过尽话落,手中炙羽剑锋芒大盛,银光如流瀑飞涌开来,快如光,猛如雷,蓝衣童子蓦地觉得胸膛一凉,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寒贯穿了他,他低头看着胸口,鲜血从插入的剑身汩汩流出,他握住剑柄,一点点瘫软下去。   一旁风清大怒,匹练一甩便向云过尽兜头劈去。云过尽的长剑尚插在蓝童子的身上,抽都未抽出,他斜睨了飞速袭来的风清,浮起一抹不屑的笑意,那是来自武林至尊,俯览着芸芸众生一贯骄傲而轻蔑的笑,旋即便见他身影雷电一般,人已经向风清欺身而去,在风清还没料到的速度里,他甚至没有用剑,便那么一掌直拍风清胸口。   他速度之快,风清哪里比得过,眼看一掌就要挨上,幽森身影一晃而出,挡在风清的身前,接住了云过尽的掌力。   双方力量势均力敌,砰一声响,云过尽与那人影各退几步,远远地站住。   那人身量矮小,立在密室那侧,身着黑衣,浑身散发着暴戾的杀气,面上罩着黑纱,将大半个脸都遮住,只留一双乌沉沉的眼睛露在外头,她将风清推到一旁,神情阴恻恻的,嘴角却噙着一抹快意的笑,冲云过尽道:“姓云的,好久不见!”   “你终于来了,”云过尽对来人似是早有预料,面色沉着如初,他唰地从蓝童子的尸身抽出长剑,慢条斯理地道:“巫残欢。”   他话音一落,所有的云霄阁门人惊了一惊,包括云过尽身后的云翎,她站在一侧,双唇紧抿,紧握着手中的守情,神情高度警惕的盯着巫残欢,盯着那个造成她悲剧人生的始作俑者。   那些年,倘若不是巫残欢将她与云舒掳去,她们的人生,将是另一番美好,而不是现在这般,受尽磨折,终身难愈。   “莫怕!”云过尽瞧出她的心绪,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有爹在,莲生莫要怕。”   云过尽的话低而沉,却让人无端地觉得心安,云翎看了父亲一眼,心里莫名一疑,今晚的云过尽跟往常的状况似乎有些不一般,昨夜里他还垂垂于病榻,而今夜的他却精神抖擞地仿佛换了一个人,先前力战五派精英,方才更一剑击毙蓝衣童子,同时掌伤鬼域宫风使,照理说,这勾魂铃的威力,比自身高出几倍之人的心神皆能操纵,却不知为何对云过尽丝毫影响都没有,真不这脱胎换骨的变故如何来的。   云翎还未问,那方巫残欢已然冷笑道:“这么些年了,本座真是低估了你,想不到你竟不受这勾魂铃的影响。”   云过尽道:“歪门邪道,岂可乱我正派之心!”一面说一面向前踏出一步,将云翎护在身后。   巫残欢露出嘲讽的意味,道:“呀,大名鼎鼎的剑圣原来还晓得护着自家女儿啊,我还以为他是没有心的呢!”   云过尽神色冰冷如霜,缓缓拔出剑,雪亮的剑身在昏暗中折射出幽幽的光,道:“巫残欢,你我之间的恩怨与下一辈无干,你要做什么,冲我来便是。”   巫残欢道:“那么急做甚,可是怕我将你当年的丑事抖出来么?”   云过尽的脸色一变,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往事,眉目间隐隐藏着压抑不住的怒气,炙羽剑陡然一转,剑尖堪堪指向巫残欢:“休要再提当年!”   “我为何提不得当年?”巫残欢道,侧头瞥见密室通道中又走进的几个身影,愉快地笑起来:“呀,今儿真是热闹,人都到齐了啊。”   诸人循声望去,不由一怔。   密室那头,一人白衣胜雪,神色清冷,正是云舒,身后跟着他的贴身随从阿再,另一人红衣似火,容颜明艳,乃是阁里的“二夫人”惊鸿,还有一人身姿清瘦,往常疯癫的姿态此刻半分也没有,一双略带愁苦的美目正往这里探来——却是疯妇云夫人萧芷茵。   云家父女同时愕住,云过尽瞧着萧芷兰道:“婵娟,你怎么……”   萧芷茵凝视着他,眸中涌过憎恶,怨恨,苦痛,末了却只化为一句:“云师兄,这么多年,你万万也想不到吧,我竟没疯。”   “既如此,你为什么……为什么……”云过尽紧盯着她,连连质问几句,却是再讲不出话来。   “你还问她为什么,”一侧巫残欢道:“若不是你杀了她的心上人奚落玉,逼死她的亲姐姐萧芷茵和老父亲萧别情,她何必要装疯卖傻,她……”   “你闭嘴!”巫残欢的话被云过尽的吼声打断,云霄阁主似是忍耐到了极点:“你这邪教的贱人,掳我儿女,卑鄙下作,没有资格在这说三道四!”   “我卑鄙下作?”巫残欢的笑敛住,她唰的一下扯开了自己的面纱,那诡谲的脸登时在诸人面前暴露个一干二净:“那我这张脸,又是拜谁所赐?!”   她狰狞嘶叫,月光从透明的琉璃窗照进来,端端映在她的脸上,那张脸,以鼻梁为分界,左边脸青春少艾,右边脸苍老衰竭,诡异的组合在一起,远远瞧去,像是被扭曲了的鬼脸,说不出的可怖,在场诸人皆倒吸一口气。   一侧风清的目光亦是一滞,打她记事起,她印象中的义母便永远都是蒙着面纱的神秘模样,她从未见过她的真面目,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个模样,她定定地瞧着巫残欢,道:“义母,你的脸……”   巫残欢厉声尖叫:“你以为我愿意是这个鬼样子么!你以为我愿意么!”她嘶吼几声,抚着自己的脸,话音渐渐低下去,表情罕见的浮起一丝痛惜:“风儿,你知道么?我的脸本不是这个模样,怪就怪在,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你晓得么?”她将目光投向窗外,声音低而沉,神色有些恍惚,似乎跟着那远远的目光回到了遥遥的往昔:“在我还是懵懂少女的时候,本不是这样的。在那个年纪之前,我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父亲是鬼域宫宫主巫鸿海,作为他最小的女儿,我在鬼域宫里,过着公主一般的安逸生活。我以为我的一生都将这般安宁的度过,却没想到,十六岁那年,我遇到了一个人……”   她轻叹一口气,继续道:“那一日,我一人偷跑出宫,独自在林中采花,却不慎扭伤了脚,一个路过的年轻侠士救了我,好心地为我治伤。从他口中我得知,他从横镇而来,因要事去附近的永州,却不想经过此片幽森的密林迷了路,如今找不到密林的出口。我感激他的救助,便自告奋勇为他指路,结果那雾障重重的树林实在太难走出,我引着他足足走了两天才绕了出去。那两天没日没夜的走虽然极累,但我跟他在一起却丝毫不觉得,他武功极好,生的又英勇俊美,而那时的我,在十几年的单调日子里,除开宫中下人外,鲜少见到外面的年轻男子,于是鬼使神差的,我竟这般喜欢上了他。”   “他是受家族之命前来永州,具体我也不晓得所谓何事,但我喜欢他,便经常偷偷溜出地宫,奔赴到永州瞧他。那会子的我年纪小,天真无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对对方百依百顺,倾尽所有。他似乎也对我有些好感,愿意同我在一起,相处的时候,他对我的来历格外的好奇,经常不停的问我鬼域宫内的事,包括宫内的人员状况,机关设置甚至武功心法,而我,秉着对心上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想法,将所了解的宫内情况,事无巨细的全部告诉他。”   “呵,我这般掏心掏肺的对他,却没想到换来的确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巫残欢嘲讽的笑,眸中有刻骨的恨意:“原来,他根本不是喜欢我!他无非是利用我罢了!他压根不是什么横镇的商人子弟,他是云霄阁萧别情的弟子,是堂堂名门正派的门人,他来永州,便是受命刺探我鬼域宫的消息,协助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剿杀我鬼域宫!”   “而我,却像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将自家的底细毫不保留的尽数相告!而他,却寻了一个我父亲闭关的夜晚,利用我给他的信息,带领几大门派杀气腾腾冲进鬼域宫,我那可怜的父亲在猝不及防中被逼得走火入魔而死,若不是我那胞兄巫残影力挽狂澜,只怕,世间此刻早已没有了鬼域宫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三话 真相   巫残欢抚着脸,痛苦地道:“而我,虽然死里逃生,却也因私自泄露宫中绝密招致横祸,被盛怒之下的兄长按宫规施以酷刑,毁去了半张脸,从此之后便是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云过尽冷然笑道:“你们鬼域宫作孽多端,死有余辜。况且,巫鸿海死都死了,你再怎样仇恨着我,他亦回不来了。”   “是啊,我爹死了……我爹死了……”巫残欢低低呢喃两声,悲恸的表情陡然凌厉起来,那样的厉色中居然带着一丝快意的笑:“你得意什么!我爹死了,你又好的到哪里去!那个贱人,那个你心心念念牵挂着的贱人也死了,她再回不来了……哈哈哈!”   “住口!”云过尽冷笑的脸陡然变了色,叱道:“你不配提起她!”   “我为何不能提她?”巫残欢道:“没错,当年是我故意在你的酒里下了合欢散,亦是我故意让前来寻你的她看到我们亲热的那一幕,但,害死她的人又不是我,我为什么不能提她!”   “合欢散?!”云过尽似是被雷劈中,极度的震惊中他道:“你说什么,什么合欢散?!”   “呵,你害死了我至亲的人,一报还一报,我自然也会耍一点小手段让你痛失所爱,譬如,在你的食物里放下一点点无色无味的合欢散……”巫残欢阴恻恻的笑着,带着饶有兴趣的意味,表情扭曲的近乎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你忘了吗,二十三年前的那个雨夜,你在客栈里同几位兄弟喝酒,而后不醒人事,其实并不是喝醉,而是中了我的合欢散,当然,那一夜的巫山云雨之时,你心爱的女人萧芷茵,在我下属刻意的指引下,赶到了客栈,将你我欢好的那一番场景,瞧了个干干净净……”   “那一夜……那一夜……”云过尽费力回想,骤然变了脸色,咬牙切齿道:“你竟给我下合欢散?!”   “哈,是啊,药性发作之后我将你带入房中,再唤萧芷茵过来看她所爱男人的风流戏,于是她痛哭着跑了……”巫残欢痛快的笑:“哈哈哈,你让我失去了我最在乎的亲人,我也让你尝尝我受过的苦!   云过尽表情僵住,半晌,口中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吐出来的:“原来……原来,我们竟都被你设计了!你,你好毒的心!”   “我狠毒?哈?你今日才晓得么?”巫残欢话题一转:“哈哈,她离开了你,然后火速嫁给了你的师兄……想来你应很痛苦的吧,哈哈,真是报应,你这下作无耻的臭男人,明明心里爱着一个女人,却偏还要去哄骗其她的无辜女子,你活该痛失所爱,你活该孤独终老!你活该!你活该!”   云过尽却仿佛没听到她的冷嘲热讽一般,历来坚毅的眉宇浮起愈发深切的凄苦:“原来,原来……是我叫她误会,是我的错……不是她移情别恋,不是她有负于我……我竟错怪了她这么些年……”   “自然不是姐姐移情别恋!”一女声插进话来,说话的居然是沉默良久的云夫人萧芷兰:“姐姐是何等忠贞烈性女子,怎会无缘无故移情别恋?你同别的女人做那苟且之事,叫姐姐如何接受?况且,奚师兄素来对姐姐一往情深,姐姐心碎之下嫁于他,又有何不可?”   云过尽目瞪口呆道:“你说,芷茵原来是这般才嫁给奚师兄?”   “当然,不然你以为是为了什么!”萧芷兰愤然道:“你让她伤心欲绝也就罢了,可你……”   她哽咽起来,有潮湿的雾气在眼眶中泛出,她捂住胸口,似乎抵御着锥心的疼痛,须臾,她带着哭腔喊道:“可你最后却亲手杀了她!”   萧芷兰倚着墙角滑倒:“你竟杀了她,杀了奚师兄……你不是人!云过尽,你不是人!”   在场诸人均倒吸一口气,极度的震惊中,所有人将目光齐齐投向萧芷兰。   云过尽定定地瞧着她,似是不敢相信她说的话,好半天,他沙哑着喉咙道:“婵娟,你……你看到了?!”   萧芷兰捂着脸,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又回到那一日的小竹林——走火入魔被杀的奚落玉躺在荷塘边,汩汩的鲜血染红了半个水塘,凌乱的床榻之上,姐姐的尸体早已冰冷,念及此处,她心痛如刀绞,禁不住痛哭出声:“我看到了,我全看到了……你喝的酩酊大醉,前去了姐姐师兄的隐居之地,那会子奚师兄正在修习照月剑法的第七层,正是闭关的紧要关头,可你却趁这个时候,逼得他筋脉逆转走火入魔之后,一剑捅穿了他的心肺……”   她扶着墙角凄厉的痛哭:“师兄死了,而即将临盆的姐姐,也因受不了丈夫惨死的噩耗,难产而死……而我爹,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此一病不起……”   “是啊,是我杀了奚师兄,是我害死了芷茵……”云过尽又愧又悔,突然甩了自己两个响亮耳光:“我不是人,我居然做出那种禽兽之事,我不是人!”   “你的确禽兽不如!却可怜可笑我那老父亲,他最后竟选择原谅你这样的禽兽!”她哭的愈发歇斯底里:“就因为这一辈只剩下你这最后一个入室弟子,就因为我们云霄阁的百年基业不能凋零,他居然选择原谅!”   她忽地敛住了哭腔,哈哈笑起来,绝望而讽刺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你这样的人,你这样的衣冠禽兽!他居然还要强迫我嫁给你!就为了所谓云霄阁的基业!”   “我便这样成为了云霄阁的牺牲品!”她陡然站起身,指尖堪堪指向了云翎:“而且,还生下了这个孽种!”   她话落,站在墙角的云翎身子一震。   痛苦自责的云霄阁主缄默须臾,终于忍不住喝到:“你也是孩子的娘,你怎能这么说她!”   “我为何说不得说她?这孽种怎么来的你心里清楚!”萧芷兰的眸光尽是刻骨的恨意:“若不是那一夜,若不是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你将我当成了姐姐,对我做出那样卑劣不堪的事,又怎么会来这个孽种!”   一侧云翎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苍白的如同纸张一样,她向云过尽问道:“爹……她,她说的可是真的?”   云霄阁主颤抖着嘴唇,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萧芷兰的话还在继续:“这二十年来,我眼睁睁瞧着这孽种越长越大,看她的每一眼对我来说都是折磨,她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曾被你这样的人那般不堪的侮辱过,她让我备受煎熬,让我生不如死!这孽种……这孽种……”   “够了!”混乱中,有白色身影一闪,护在了云翎身前,正是云舒,他容色清冷,神情却极坚定:“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但莲生是无辜的。”他话落,握住了云翎的手,他的指尖有着微微的凉意,并不似常人那般温热,但却给予戚哀中的云翎无端的抚慰。   “孩子!”因着云舒出声,诸人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云夫人亦移目向他,她怔怔瞅着他,先前的愤然绝望收敛下去,神情莫名地有些恍惚,末了竟渐渐浮现起一丝罕见的温柔,然而随之而来的话却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她说:“孩子,你这么护着那孽种作甚,你最亲的人,应该是她啊。”   她话落,向惊鸿走去。   诸人蒙在原地,不懂这话是何意,云过尽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呵,什么意思?这么久了,云过尽你还不晓得么?”云夫人一面说一面走近惊鸿,惊鸿莫名其妙地瞧着她,云夫人却露出一抹古怪的笑,下一刻,她挥手,纤纤素手朝着惊鸿若兰花拂过,然而速度却快的让人无处可躲。   与此同时,只听“嗤啦”一声响,惊鸿肩头的衣裳被用力扯破,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惊鸿大惊失色,忙用力往回扯,然而一向娇弱的云夫人此时力气却大的骇人,她盯住了惊鸿肩头,那胜雪的肌肤上有个显眼的红色胎记,她指着胎记喊道:“看到没!看到没!她就是那孩子!”   她这话没头没脑,一群人全数云里雾里。   “云过尽,你看到没!你千算万算抱回了莲初,却没想到还有另一个孩子!”云夫人话毕,头猛然转向云舒:“莲初!这是你的姐姐!你唯一的亲姐姐!”   一群人瞠目结舌,惊鸿震惊的连肩上的衣衫都忘了拉,她紧盯着云夫人,道:“你,你说什么?”   “孩子!孩子!”云夫人定定瞧着惊鸿,陡然放声大哭:“惊鸿,我苦命的外甥女,我是你的亲姨母啊!”   惊鸿呆愣住,喃喃道:“亲姨母?”   云夫人重重颔首,不管不顾地抱住了惊鸿,哭道:“是的,你是姐姐的亲生女儿,你同莲初是双生子啊,你生下来我第一个抱的你,是我将你送走的……”   云夫人的话没完,云过尽猛然打断她的话:“婵娟,你到底在说什么?芷茵不是只有莲初一个孩子么?惊鸿她,她怎么会是芷茵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十四话 逆轮心法   云夫人的话没完,云过尽猛然打断她的话:“婵娟,你到底在说什么?芷茵不是只有莲初一个孩子么?惊鸿她,她怎么会是芷茵的孩子?”   “你这丧心病狂的禽兽,你那一日狂性大发,残忍杀害奚师兄,姐姐她当时正值临盆,得知这噩耗,受不住这打击,导致分娩大出血,她在艰难至极的情况下诞下双生子后,便因血崩撒手人寰。她刚走还没半天,你便提着剑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我一见你进院子,害怕你对孩子不利,便与接生的稳婆一人抱了一个孩子,沿着后门朝不同的方向逃去……”云夫人抽泣一阵子,继续道:“我慌不择路的跑,逃到山脚处将孩子藏在一个农户家,而那稳婆却被你追上,总算你还有点良心,留下了莲初的性命,若你当时将他杀害,便真是泯灭人性!”   云夫人道:“我抱走的那个是女娃儿,双生子中的姐姐,生来肩上便有一块红色胎记。我在那农户家呆了一晚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女娃儿……你一直对姐姐萧芷茵嫁于奚师兄的事耿耿于怀,总以为是她移情别恋,我担心将这孩子带回去,你会因为她是师兄的孩子而迁怒她伤害她……我左思右想了一晚上,便打算将这孩子放于农户中寄养一阵子,待回家摸清楚了状况再将孩子接回来,谁知我这一去,便和这孩子再也见不着了——我回阁的那个夜晚,那位好心农户遭到了遭到了歹人的洗劫,农户全家被杀,孩子也不见了!”   一群人呆在那,还未从这惊世骇俗中的秘闻中反应过来,惊鸿讷讷的自语道:“这是真的吗?这……”   云夫人抱住惊鸿,流着泪重重颔首:“自然是真的,倘若你不是姐姐的女儿,你怎么会同她长的一模一样,你又怎么会有那块胎记,你的出生年月又怎会同姐姐的的忌日那般吻合……我第一次见你便已然知道,你就是那孩子,当年我亲手抱走的孩子!”   云夫人泣不成声,惊鸿亦震惊到不能自己,眸光朝云舒投去,喃喃道:“是真的么?难怪……难怪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便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很早很早就认识一般……”   云舒并未答话,只是瞅着她,两人目光绞在一起,虽然得知对方是自己这世上最后的至亲,但震惊太过,竟一时都没办法接受。   这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巫残欢的高声大笑打断了它,“云过尽,你我的恩仇纠缠了二十年,今儿就把帐算清楚!”   云过尽冷哼一声,道:“我等你很久了,想怎么死你自己挑。”   “我死?怎么会是我死?再怎样都是你死在我前头!”巫残欢向云过尽走近几步,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道:“姓云的,这几个月可有觉得夜半心悸失常气息不畅?可有觉得自己几处大穴难以忍受的剧痛?可有觉得丹田真气不受控制的日益衰竭?”   云过尽的脸色骤然一沉,道:“原来……原来是你!”   “你太抬举我了,这可不是本座一人的功劳!”巫残欢道:“造成你身体的慢性毒,既有我鬼域宫的曼陀芯,亦有你云霄阁的淼乳香,还有南山之巅的情人草。那三味药,单看每一味都不是毒药,可一旦两两混在一起,便会成为慢性剧毒,一旦三样混合使用,那便更不得了,即便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中毒之人了!”   “那淼乳香是你夫人亲手所下,你每日去看她,每日守着她睡下,每晚为她燃上那助眠的宁息香,在那床头渺渺香炉里,悠悠点燃的香料,你可曾想到,那竟会是勾魂索命的剧毒?”   “那曼陀芯,你每每坐在摘星楼,闻着惊鸿的发香,可有感觉到杀气在悄无声息的靠拢?”   “而那情人草!”巫残欢笑起来,道:“那可真是你自作自受!你杀了北燕奚氏的子嗣,拥有情人草的奚氏自然要变着法子来寻仇!”   此言一出,云翎震惊的向云舒看去。   情人草,来自北燕的情人草……这件事,云舒是否知道?   不,不,她应该相信云舒,云舒答应了她,暂时不提报仇之事。此事一定与云舒无关。   巫残欢兀自笑个不停:“是否觉得很讽刺啊云阁主?是不是万万也没想到,你当初做下的孽,会被命运以这样的形式讨回来?”   云霄阁主脸色不大好看,口气却愈发镇静:“巫残欢,你说的对,前尘往事,云某过错众多。我亏欠奚氏,亏欠师父师兄,亏欠芷茵,亏欠婵娟师妹,亏欠莲初跟惊鸿……他们以任何方式来寻仇,云某都无话可说!但当年你鬼域宫残杀我同道两百七十位无辜人士在前,我为武林正义报仇在后!无非是一报还一报,所以对你鬼域宫,我问心无愧!如今你挑起事端,唆使几大派围攻我云霄阁,妄想要我云某人卑躬屈膝告饶乞求,却是休想!”   云过尽说完,将云翎往云舒身后一带:“莲初,莲生就交给你了。”不待云舒答话,他又飞快递过一个眼神给身侧的高远:“高远,照看好小姐跟夫人,按昨天的计划行事。”   高远瞧着云过尽,明明是三十岁干练的汉子,此番却眼圈一红,嗓音竟有些沙哑,道:“阁主,我……”   “高远!记住你的使命!”不待高远说完,云过尽便截住了他的话,带着不可逆转的决绝。   云翎瞧着二人的对答,心下忐忑起来,她看向云过尽,道:“爹,你是要作甚?”   她话还未落地,云过尽已然道:“巫残欢,今日你要取我性命报仇也可以,但就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振臂一挥,手中炙羽剑即刻出剑,锋芒如枭龙出海,直逼巫残欢。   “我且看你中了这一身的毒还能强撑到几时!”巫残欢冷喝,右手一甩,一根细细的绳索脱手而出,“叮”一声细响,甩开了云过尽的剑,诸人这才看清,她用的武器居然是一根软绞钢丝。这种武器武林中极为少见,也极难驾驭,一般走的都是阴柔诡谲的路线,倒也符合巫残欢的门派习性。   剑气霸道,丝光鬼魅,交织成一团,云过尽与巫残欢在狭隘的密室里打斗开来,杀气太过凌烈,以致于周围不管是云霄阁的,还是鬼域宫的人,无一人敢冒昧上前。   打得最激烈的时刻,剑芒如光雷,满室暴走,钢丝若游蛇,无处不在,双方一刚一柔,相持不下。诸人只看到一黑一蓝两个身影在密室里辗转游弋,许是那剑芒太过耀眼强势,那钢丝渐渐的竟似落了些下风,听的巫残欢啐道:“云过尽,你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本座倒真是小看了你!”话里一半恼怒,一半疑惑。   角落里的风清一看形势不妙,道了一句:“义母,我来帮你!”匹练一扬,人已经冲了上去。而随着她的这番动静,云霄阁里也有几位好手冲进去助阵云过尽。一旁云翎亦是心急如焚,她眼下武功全失,去了不仅帮不上云过尽的忙,反而是拖累,只能一边瞧着局势一边想办法,片刻过后,她终于在云霄阁主突起的某个穴位上发现了什么,脸色一变,朝身后的高远看去,说出的话竟有些颤抖:“我爹他是不是用了那个法子?”   高远脸色沉重,颔首默认。   云翎的脸色难看到几乎不能形容,她转身抓住了云舒的袖子,道:“哥,你去帮帮爹……爹他用了逆轮心法。”她声音低下去,将云舒的手腕抓的死死的,话里几乎带着哭腔:“云霄阁的头条禁忌……他不要命了!”   逆轮心法,云霄阁的最强内功心法,亦是最危险的心法。乃是通过特殊的方式将人体内的所有精气修为凝为极致,处于这种状态的人武功修为将会达到一生的巅峰,甚至远超平日几倍。但同样的,这种高负荷的能量爆发并不能持续很久,到了一定的时间,一旦精气殆尽,实施逆轮心法的人结局极为悲惨,非死即伤。   说穿了,这是一个孤注一掷,玉石俱焚的法子,故而百年来被列为云霄禁忌。   云舒的神色却平稳如初,似乎早已料到。云过尽与他,早已恩断义绝,故而云过尽与巫残欢之间的恩怨,他一直冷眼旁观。   云翎见他没有反应,心下更急,当下顾不得什么,攥着云舒的手哀哀道:“哥,我晓得爹对不起你……可是,他总归是我爹啊……他以一人之力苦战六大派,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求你去帮帮他……”   她看向他的眼神凄哀而无助,云舒终是不忍,却又不敢留云翎一人身在危境之中,毕竟眼下情势太过混乱,正踌躇着,高远出了声:“公子,你且放心去助阁主,我这就带小姐去安全的地方避乱,那里我跟弟兄们以命相护,绝不出纰漏。”   高远是个信得过的人,且武功尚可,保护云翎一时半会不成什么问题。如今的最大的威胁是鬼域宫邪教,即便自己同云过尽有再多的个人恩怨,可云霄阁始终是父母外公等至亲留下的心血,双亲在天之灵定是不愿云霄阁就此灭亡,若想保住云霄阁,非得拿下始作俑者巫残欢不可,想了想,云舒握了握云翎的手,低声道:“莫怕,我很快回。”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书与致歉信。   不晓得是不是流年不顺,小七在结婚的当日遭受到了至亲猝然离世的巨大悲痛,肝肠寸断。   恐怕世上在也没有我这样的新娘,婚事即是丧事,结婚纪念日即是至亲忌日,纯白婚纱被麻布孝服取代,人生的大悲大喜,悲欢离合在同一时刻尝尽。   嚎啕大哭一顿后的我忙着操办丧事,没时间码字,况且太过悲恸的心也根本没法好好码字。。。。故而最近三生赋的更新达到了更文以来的最慢速度,跟各位鞠躬,对不起。   文文更的慢,但请放心,小七绝不会留坑,待事情平息后,小七会用心写文,加快速度更新,总之,三生赋一定会完美完结。 ☆、第八十五话 谁是黄雀   云翎刚目送云舒加入混战,一侧的高远跟几个云霄阁随从立刻上来,道:“小姐,阁主早有叮嘱,您请随我去另一处安全之地。”   云翎恋恋不舍地看向云舒及云过尽的方向,高远催道:“小姐,此地危险,你留在这里只会叫阁主同公子分心,快快随属下走吧。”   他说的极是,云翎没再拒绝,跟着高远朝密道另一侧快步而去。   这是一条曲折的地下小道,看样子似是临时挖成,还弥漫着地底深处腐土的味道,高远一边走一边道:“幸亏老爷未雨绸缪,在他们动手之前便挖了一条人不知鬼不觉的过道,走出这条小道便是厨院南门了。那里有一处无人知晓的密室,小姐先去那里吧。”   云翎颔首答应,不知为何声音有些奇异的低沉,似乎是身体有些异样。   高远察觉出来她的变化,关切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云翎揉了揉额头,道:“无妨,只是脑袋有点痛。”是真的痛,这感觉自暮□□临后,便越发明显,整个脑袋昏昏重重。但方才在密室,那么惊心动魄的情况下,她为了维持自己的镇定,强行压抑住了这种感觉。此番到了地道,稍稍一放松,这头痛便愈发变本加厉的袭来,伴随着耳鸣的感觉,让人心底不安。   高远并不晓得内情,只猜是今晚她见了血流遍地的情景,十几岁的姑娘,不免产生害怕,便安慰道:“小姐莫怕,走出这条道,您就安全了。”   云翎点头嗯了一声,两人又走了一会,高远道:“小姐,到了。”   云翎嗯了一声,高远伸手推开密门,阴暗地道里的光线骤然一亮,而高远原本平静的表情随着光线陡然一滞。   密门外,几十火把将黑暗的夜照映得犹如白昼。人群拥挤,火把密集,身姿窈窕的女子正微笑的看着密道里的几人,施施然道:“云小姐,高总管,若薇恭候多时了。”   五大派人马竟全部于此!   锦若微看好戏似地拍拍手掌,向众人一引:“各位掌门,各位同道兄弟,请看!”   五大派诸人尚不明白她的意思,一方脸年轻男子上前打量云翎,道:“功夫不负有心人,诸位,我们要诛的血妖,现身了!”说话的正是之前那个踩下云霄阁牌匾的坤岭孟潭。   五大派诸人还不敢确认,指着云翎道:“她……血妖?”   高远反应极快,高声叱道道:“孟潭你个龟儿子胡说八道什么?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是血妖么!她哪点像血妖了?你见她杀人见她嗜血了!你们所谓的名门正道便这样无凭无据的将无辜的人定罪么!”   五大派诸人一怔,没人答话。毕竟眼前这个清瘦俏美的少女,看起来娇弱无害,如何也不像传言中那令人闻风丧胆嗜血如狂的血妖。   正纠结中,五大派中有人高声喊道:“她就是云过尽的女儿,不是血妖是什么!”   诸人循声望去,便见一个矮小男子站在人群中,信誓旦旦道:“周某在云霄阁卧薪尝胆六年,阁里即便飞过一只苍蝇都知道是公是母。在下敢发誓,她便是云过尽的血妖女儿,今儿若我诬陷她,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男子言之凿凿,更怪异的是面上皮肤似是被木炭烙烧过,疤痕扭曲,看不出本身的容貌。   高远一愣,随之啐道:“格老子的!我一直以为这老周是个伙夫,却没想到又是一个细作!”顿了顿,暗道:“他是烧火的伙夫,平日里就住在厨院,想来这密道定是被他发现,而后泄密给五大派!”   老周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嘿嘿一笑,道:“高总管,百密终有一疏是不是?饶是云过尽千算万算,也没算出我的真实身份罢!”   侧立一旁的孟潭朝众位拱拱手,道:“周前辈乃是我坤岭之人,隐姓埋名云霄阁,便是为了揭穿云过尽那道貌岸然的真面目。”   诸人恍然大悟,再无他疑,纷纷拔出武器,叫嚣道:“血妖,拿命来!”   高远啐道:“护住小姐!”话没说完,五大派的刀光剑影已经招呼了过来。   密室正中,打斗的格局倒是明朗的很。   云霄阁下属寡不敌众,倒下一大片,鬼域宫的帮众纠缠着云舒,而云霄阁主同巫残欢打作一团,风清在巫残欢一旁助阵。几人越打越蹊跷,照理说,巫残欢武功本与云过尽旗鼓相当,如今与风清二人之力联手,应稳占上风才是,而巫残欢此刻却一丝上风都未见,反而略感不济,反观云过尽,精神状态愈发激勇,剑光辉映中逼得巫残欢招架勉强。两人又打了片刻,巫残欢突然反攻为守,凝神观察了一阵子,突然笑道:“原来如此!云过尽,逆轮心法都用上了,看来你真是走投无路了。”   云过尽毫不在意地道:“结局未知。”顿了顿,又道:“看看你自己的合谷穴。”   巫残欢本在得意的笑,不经意朝双手一瞟,那虎口的合谷穴居然隐隐发黑,她脸色猛地一变,道:“这怎么回事?”   云过尽讥诮道:“你有你的张良计,旁人就没有过桥梯么?”   一侧风清停下扫了巫残欢一眼,惊愕道:“义母,我们鬼域宫,只有在内力反噬的时候合谷穴才会如此,您怎地会如此?”   内力反噬是走火入魔的一种形式,其伤害不容小觑,对自身的损伤绝不亚于勾魂铃的反噬,巫残欢也有些慌乱,低声道:“本座怎么晓得!”   巫残欢愈发觉得忐忑,往日她闭关或者练功之时向来只在浊音室,那里清静无人,除开侍候自己多年的乳母李嬷嬷给自己端水送食,旁人根本不能接近,所以断断不可能有外界因素能影响她修行的。况且她自身修习得又是纯阴的鬼域宫路子,平日规规矩矩按部就班,循循渐进,从不敢急于求成,照理说,这根本没有任何走火入魔的可能。   巫残欢回想了半晌,突然怒道:“云过尽,原来李嬷嬷是你的人!”她脸色阴郁:“是了,一定是她!只有她,才能在本座闭关的时候,候在在本座身边,也只有她,能在本座修行鬼离神功的时候,伺机下手!”   “对。她是你最信得过的心腹,却也是我布下的棋子。”云过尽面上满是嘲讽:“当真恶有恶报,这鬼离神功你练了十余年,为了等到报复我的那一天出手,你居然忍着性子从未对他人使过。倘若你早一点用过,哪怕只是找一个试验品试试手,便该晓得,自己早已走火入魔产生反噬,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则伤敌一分自伤两分。”   巫残欢脸色极难看,口中却不怒反笑:“云过尽,你得意什么。我虽着了你的道,可你却也中了我的毒是不是?我这内力反噬虽然凶猛,但只要不贸然动手,便不会自伤,可你的逆轮心法却没功夫耗下去了,时间一到,你功力殆尽,非死即残!”   巫残欢尖利的笑起来:“我就算耗着,也要慢慢耗死你!”   她笑声未尽,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她的笑:“二位慢慢耗,梵音便坐收渔翁之利了。   巫残欢扭头向云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不要以为脱离了鬼域宫你便能为所欲为,本座告诉你,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云舒已经将周围的鬼域宫随从解决得干干净净,鲜红的血染在银鞭上,像黑暗中绽出的殷殷梅花,他拿出雪白的帕子仔细的擦拭着鞭身,玉白的指尖掂在鞭身正中,姿势优雅的像是春日里倾身折了一段柔韧而绵绵的柳。他慢条斯理地问道:“巫宫主,方才你对他使出鬼离神功的时候,除开内力反噬,就没有感觉到其它的异常?”   巫残欢神色一变。   云舒继续道:“譬如……丹田不适,每当运气时后脑风府穴针刺般疼痛,强行提气时咽喉内血气翻涌,克制不住……”   巫残欢神色惊愕,近两年她时常有这种情况出现,因着鬼离神功的心法太过阴毒,多少会自伤修习者,故而并未引起她足够重视,但此番被云舒一语点破,仍不免吃惊,当下却不愿意被对方看穿,于是故作轻松道:“你浑说什么!本座好的很!”   “好的很么?那就好!”云舒心平气和道:“但梵音还是提醒一句,你方才对云过尽鬼离神功已经使到了第八层,若继续交手,使到第九层之时便会出现神庭穴、气海穴、神阙穴三大至关穴位疼痛难忍的现象,且真气絮乱,无法把控,待到第十层时,真气逆流,体内暴走,四肢麻痹失灵,浑身僵硬不能动弹,这时候,哪怕只是一个垂髫小儿,朝着你的命门巨阙穴锤击几下,便能冲击肝胆,震碎腑脏而亡。”   巫残欢断断不信,高声骂道:“胡说八道!这种话也编排的出来,当本座三岁小孩么!”   “是么?”云舒神情平静,悠悠然然道:“尼尔弘图鲁尔佌,阿巴芭尔吾,图依玛克兰契次米亚西,木铎亚克尼何弘,多哥莫阿撒鲁尔,吉吉归矣亦古兰蒙尔特,南侬萨伊阿噶伊……”   云舒沉稳依旧,如吟诵般吐出一串让人听不懂的古怪话语,费解的像是晦涩的经文,而巫残欢的脸色却陡然大变 :“鬼离神功的心法……你你怎地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六话 杀机   云舒沉稳依旧,如吟诵般吐出一串让人听不懂的古怪话语,费解的像是晦涩的经文,而巫残欢的脸色却陡然大变 :“鬼离神功的心法……你你怎地知晓!”   “不是知晓。”云舒道:“而是一字不漏,全部知晓。”   “你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么?那梵音便继续胡说下去好了。”云舒继续道:“阿非尔吾斯坦扎,尼格兰蒙买巴亨,西斯索阿库勒朵而,阿巴几几亚法豋峯则斯格勒木,唐古西阿里素恩,莫俞媞库哒米哒里基,斯内斯咯,希尔拉雷阿布其多扎,格加比尼阿洛普……”   云舒的声音波澜不惊,一字一句行云流水的道来,半点停顿坑洼都没有,仿佛早已背的滚瓜烂熟。巫残欢再不能自欺欺人,嘶哑着声音道:“这是我鬼域宫至宝心法,你如何得知?”   云舒神色巍然不动,眸光却清冷如霜,道:“有一年,你同巫残影将我和莲生关在冰封密室。”   “冰封密室?”巫残欢怔怔回想了片刻,忆起多年以前,她将试图逃跑的云家兄妹逮回,丢进凉气森森的的冰封密室——那是她同巫残影修习密室旁的一间侧室,四周密闭如监牢,一只苍蝇都不可能逃走。将屡次逃跑的云家兄妹幽禁在那里,也不失为个法子。初初巫残影将两人丢进去的时候,她还曾犹豫过,毕竟是自身修习的密室,许多深奥心法便拓在墙壁之上,将这云家兄妹囚禁进去,也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幺蛾子。巫残影却满不在乎地道,怕什么,那墙上的心法皆以我百灵族的文字刻下,区区两个无知稚子,还能看懂不成。   巫残影自信满满的模样她现在还记得,那时的她也安慰自己说,是啊,深奥的百灵族文字,中原人通晓的人少之又少,何况两个无知的孩童呢。   思及此处,巫残欢从往事中回过神,道:“本座当年将你关入冰封密室又如何?即便那鬼离神功的心法写在墙上,你一个十岁的娃娃,能懂个什么?”   “梵音愚笨,文治武学天赋皆一般,但所幸儿时足够勤奋,连着拜了阁里的几个师父,其中一个师父专授各族语言,故而梵音十岁之时,已通晓六种语言,其中便包括百灵族。”   巫残欢瞳眸一紧:“什么?”   “梵音虽生的愚笨,却有一个特点值得说上一说。”云舒没答她的话,自顾自缓缓道来:“梵音自小,过目不忘,一旦专心记下文字,便能十年数载半字不漏。”   “精通六种语言,过目不忘。”巫残欢咬牙切齿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不仅看懂了那密室的各种心法武功,而且还全数背了下来。”   “不错。”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莫不是你要告诉我,你也练成了鬼离神功,要跟我切磋切磋?”   云舒道:“这心法同勾魂铃一样,伤人伤已,梵音无甚兴趣。”   巫残欢按捺不住,喝道:“云舒,你拐弯抹角的到底想说什么?不要挑战本座的耐性!”   “我想说什么?”云舒平和的声音竟微微有些快意,道:“梵音只是想告诉你,你练习的鬼离神功心法,早已被我篡改过了,完全是个错的。”   巫残欢大惊:“你说什么?什么篡改过!”默了默,颦眉道:“你少蒙我!那心法要义,是直接刻在墙上的,又不是抄写在纸上,任你笔一挥,想怎样涂改便怎样涂改么?”   “是极,心法的文字的确刻在墙上,但既然你们都能刻上去,我如何不能刻上去呢?”云舒的唇角稍稍勾起,露出意犹未尽的笑:“知道么?我刻的内容极简单,只是更改了几个数字。”   他素来是清冷的性子,笑容鲜少,此番微微笑起,清隽的容颜在黑暗中盎然夺目,他继续道:“巫残欢,还记得么?鬼离神功最基础的要义,百灵语翻译过来便是,盘腿交坐,十指交合并拢,气守丹田,吐纳自如,真气于体内运行二个小周天。”   巫残欢哼了哼:“是又怎样!”   “没怎样,只是你一直弄错了罢了。其实是在体内运行一个小周天,不是两个。不过这也怨不得别人,百灵族文字中的数字跟中原文字一样,‘一’字都是一横的写法,我索性就在‘一’字下面再加了一个横,变成了一个‘二’字。于是这心法,就有了本质的改变。”   “你……”   “喔,还有,”云舒的笑容愈发明显,亦愈发危险:“心法里第二篇还有一个‘二’字,我简简单单加了一竖,它便变成了一个三字。第四篇的另一个一字,我加了三个点,于是成了六字。”   巫残欢的额上渐渐冒出汗意来,云舒虽只篡改几个字,但却是全篇中最至要的字眼。如今这几个数字都被改动,那便意味着,她这些年所苦苦修炼的鬼离心法,全是错的。这个事实不亚于——自己早已走火入魔。无非是慢性的,她从未发现而已。   巫残欢不敢置信,驳道:“你少来信口雌黄!那墙壁由石料砌成,坚硬难摧,纵然是匕首类的利器,想要划出痕迹,都需费些劲。而你进去的时候,我仔细检查过,随身任何利刃都没有。密室里亦是什么都没有,这样两手空空的你,如何能在墙上留下那么深刻的痕迹?”   “用指甲。”云舒答的极干脆,眸光却极坚定:“关在里面的两日两夜,我就用指甲,千万遍的去划墙壁,一只手指鲜血淋漓了,再换另一只,一直到十指用尽。于是,滴水终能穿石。”   巫残欢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她难以想象,那个十一岁的小小少年,于旁人混沌未开的年华,忍辱负重,深谋远虑,于幽深阴暗的密室里,一遍遍用最不起眼的指甲,最无法想象的方式,一步一步,熬过鲜血跟泪水,以水滴石穿的默然与决绝,操纵着未来的复仇计划。   十余年来,她一直以为,复仇的这盘棋,只有她与云过尽在殊死博弈,却不曾想,另一个强劲的对手,一直在旁虎视眈眈,藏的比所有人都深,下手却比所有人都狠。   她定定瞧着云舒,突然恍然,失声叫道:“所以,残影的死,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因为你做了手脚!”   对于自己唯一胞兄巫残影的死,她疑点重重。那夜她与巫残影起了争执,因着十五岁的云翎被巫残影凌辱到试图自杀,巫残影发疯似的想要留住奄奄一息的少女,竟不惜欲将功力全部过给云翎,幸亏有人向自己通风报信,得知兄长如此糊涂的她,气不可遏,闯入巫残影的密室抡起一掌过去,却不想巫残影不仅没躲开,反而软软的倒了下去,且再没有起来!她失手杀死巫残影后,忐忑愧疚,更难以置信,照巫残影的功底,即便不小心受了这一掌,也无非只是轻伤,绝不可能毙命,思来想去都不明白,如今想来,原是巫残影依着墙壁上错误的心法修炼,早已走火入魔,底子日渐空虚……   “云舒!”幡然醒悟的巫残欢怒急攻心,一口银牙险些生生咬碎:“你!你好深的心!”   云舒答的风轻云淡:“不敢当,梵音无非是为自己与莲生报从前的恩仇罢了!”   双方未说完,“砰”一声响,密门居然被推开,一拨鬼域宫门人涌进来,攻向云过尽,不多时,又一拨人鱼贯涌进,乃是云霄阁赶来救援的随从,云过尽招了一下手,下达了一个杀的指令,一群云霄阁精英迅速向鬼域宫的门人扑去。才喘了一口气的云过尽由于逆轮心法所剩的时间已不多,抓紧一切机会向巫残欢袭去。   巫残欢虽被鬼域宫门人团团护住,但云过尽已是全力以搏的打法,加之她“鬼离神功”不敢再使,更难与一鼓作气杀气昂扬的云过尽相比,渐渐招架不住。没过多久,“嗤啦”一响,一截黑纱悠悠落地,原来是被云过尽的剑气削断,与此同时,右臂亦被刺了一道伤口,鲜血汩汩流出。   “云老贼,休伤我义母!”一侧风情瞧着巫残欢的伤势焦心不已,手中匹练使得愈发凌厉,堪堪缠向云过尽。   “风儿!不许这么喊他!”巫残欢的表情不见痛意,反而喝斥风清:“快给我退下!”   风清不解,亦不从令,仍缠着云过尽:“云老贼,想伤我义母,须踩过我的尸体先。”   “无知。”云过尽哼了一哼,完全没有把风清放在眼里,手中长剑疾点,刺向巫残欢周身要害。   巫残欢躲闪不住,甚为狼狈。云过尽眼中满是决绝的肃杀之气,待到将巫残欢逼到密室角落之时,他喝了一声:“纳命来!”   霎时剑光如星芒璀璨,剑气澎湃,在密室里翻天覆地的激撞开来,掠过密室之人的肌肤上产生刀割般的疼。这是真正的霸主之剑,武林霸主!倾尽全力,所击之人,杀无赦!   那一秒,巫残欢已经嗅出死亡的气味,死亡的阴影以闪电的速度逼近。然而她,却退无可退。   原来,倾尽大半生涯去复仇,可最后,她终究只得到一个报仇未遂身先死的结局……   她不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七话 风归自由   她不甘心!   然而光电不及的瞬间,在剑气即将兜头劈来的一霎,有身影穿越光电,幽魅一闪,挡在了她身前。   紧接着一声利器极快贯穿皮肉的闷响传来,她的手臂感觉到一阵液体的温热,强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却没有任何的痛意,她愕然地睁开了眼。   她的面前,风清以一种庇佑的姿势护住了她,锋锐的炙羽剑整个从她的腹部贯穿,血像涌泉一般的疯狂涌出。   巫残欢捂着风清的伤口,嘶声喊道:“风儿!风儿!”   风清倚着巫残欢,慢慢的滑下去,鲜血将她的衣衫全部染红,她握住插在腹中的剑柄,向云过尽露出一丝倔强的恨意,“我说了,要伤她,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风儿,不要说了……”巫残欢抱着风清,捂住她伤口的手颤抖不停。   风清吐出一大口血,忍着剧痛道:“义母,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给的,如今还给你,也没有什么……”   三步之外的云过尽只是冷冷瞅着她,道:“自作虐,不可活。”   巫残欢再也忍耐不住,向着云过尽吼道:“云过尽,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她突然流下泪,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她……她是你的亲生儿女啊!”   在场人齐齐吃了一惊,云过尽道:“你说什么?”   风清伤口血肆意狂流,目光却极震惊,仿佛身上的痛都忘了,定定瞧着巫残欢,“我我……是他的……女儿?”   巫残欢紧紧抱着风清,痛哭道:“好孩子,我苦命的女儿,是我不好,我一直在骗你,你是我亲生的呀……娘对不起你……那一年我躲在外面偷偷生了你,不敢带回宫中,只能对外宣称你是我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徒弟……”   她哭的愈发厉害:“苦命的孩子,娘对不起你……你其实不是孤儿,你有父有母……”   “原来我不是孤儿……”风清目不转睛地盯着巫残欢,又吐出一大口血,喘着气摇头道:“可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她气息渐渐微弱,后头的话,逐渐断断续续的不成样子。巫残欢抱着她,一边哭一边给她止血治伤,却见效甚微。云过尽怔怔站在一旁,不发一语。   风清连着又吐出几口血,转了转眼珠,缓缓将目光投到云舒身上,似有话要讲。云舒见她如此,念起那几年她待自己的恩情,不免悲戚,于是走上前去。   风清看着他,致命的痛楚让此时的她出声已经极为艰难,饶是如此,她仍然费力地凑近云舒,嘴唇艰难的一张一阖。云舒将耳朵凑到她的唇边,问:“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   风清低低的呢喃了几句,周围人皆听不清楚,只得望向云舒。云舒听她讲完,颔首道:“你放心,我会送你去不归海。”   他的表情褪去了以往的清冷,极其郑重。风清得到他肯定的回复,露出欣慰的神色。   密室中,巫残欢的哭泣还在继续。风清却已渐渐听不见,她的视觉愈发模糊,身上的痛亦随之一点点麻木,她好像陷入了一个美好而柔软的梦境。梦里,海浪轻漾,潮声彼此起伏,那静秀羞涩的白衣少年站在一望无垠的沙滩上,第一次褪去了羞赧,微笑地向她伸出手:“师姐……”   “月隐,我终于寻到你了……”恍惚中,她伸出手,灿烂的大笑,感觉自己轻飘飘地飞起来,自由的像一阵轻快的风,义无反顾奔向心爱的男子,海浪在脚下温柔歌唱,海风在耳畔轻拂……真好,真好,她终于得到了憧憬已久的爱,梦寐以求的自由……   真好……我是风,自由的风……自由地生活,自由地去寻找心爱的恋人……   呵,自由啊,真好……   幽深的密室里,巫残欢怀里的风清,费力的抬起手,向看不见的虚空伸去,似用劲全力地想要抓住什么,她身下的血越来越多,将密室的地面染成炽烈的红。那样剧烈的疼痛中,她的唇角却一点点弯起,渐渐勾起一抹笑的弧度,手亦停在了半空。   “月隐,我来了……”她的微笑和姿势定格在那一瞬,明明是苍白的脸,却于濒死的光景里,明媚如花。   须臾,风清的手重重垂了下去,再无气息。爱恨终散,风过无踪。这身不由已的一世,终于画下了句点。   巫残欢凄厉大喊:“风儿!!”她放下风清的遗体,不管不顾的冲向云过尽:“你杀了我的女儿!我跟你拼了!”   密室出口的庭院,刀剑缭乱,血肉横飞。   五大派对护送云翎出来的云霄阁随从展开了惨无人道的屠杀,保护云翎的随从已经去了五分之四,只剩下不到十来个人在苦苦支撑。   一蓬蓬温热的鲜血爆出来,映衬着月半的夜色,血腥而绝望。夜空黑的像是一张没有边际的布,黑压压的兜头笼下来,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除开沉沉的墨色,唯有一轮惨白的圆月挂在当空。随着子时的到来,一点点升向苍穹中央。   伴随着义正言辞的“诛杀血妖”的呼喊,残杀已经推入了极限。庭院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溪,云翎退到墙角,身边只剩下包括高远在内的四个随从。   又是一阵皮肉贯穿的闷响,护在云翎最前头的云霄阁随从被一柄红缨长枪,笔挺没入胸口,正中心脏,直挺挺的跪倒在云翎面前。   云翎道:“不要!”话还未落,左侧的另一随从又被崆峒派门人一刀砍下了整个右臂,断臂飞到云翎面前,云翎焦急大喊“阿德!”却见又是一刀,阿德的左臂也被斩下。   崆峒派的掌门一脚踢开断臂,狠毒的笑:“就这么点微末本事还妄想护住血妖!”瞬间又是一刀下去,阿德的左腿自膝盖那里被齐齐斩断!阿德啊一声叫,痛晕过去。   云翎再也忍不住,挣脱高远的阻拦,扑过去护在阿德身前,怒道:“有什么冲着我来就是,何必为难无辜的人!”她待继续说,突然脑中嗡嗡作响,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她不由头晕目眩。伴随着疼痛,她的体内似乎有一股异样的气息在胡乱奔走,于经脉间流窜,像是一簇簇小火苗,带着奇异的热度灼烧她,她的气息也有些紊乱了,小腹的丹田处似有几道灼热的暖流沿着筋脉往脑门里冲。她觉得有些不对劲,拿手摸摸脸颊,是冷的,而吐出的气息,却滚烫得不自然。   这是……她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却不敢承认。   “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么?”一人冷着脸走上前,却是孟潭,他嘲笑道:“无辜?你们云霄阁勾结三教九流,窝藏血妖,还算无辜?”他左手一挥,亮出了武器,“但凡跟血妖有半点关系的人,都该死!”他弯刀一挥,直取云翎心窝,云翎抵住头痛,狼狈躲开,后侧有几把长剑递出,朝云翎背心刺去,那持剑之人中不乏几个高手,此番袭来,饶是云翎拼劲全力闪避得再快,仍是躲之不及,背后“嗤嗤”地连着被划出两道血口,鲜血染红衣衫。   几人愣了一愣,似是没想传说中穷凶极恶的血妖居然如此不济,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疑惑道:“咦,怎么这血妖看起来半点武功也没有?”   另一个踌躇道:“莫不是我们搞错了?”   几个人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下手的时候,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各位切莫被这妖女骗了!”   说话的人一身蔷薇粉衣,身姿翩翩,娇美的脸却漾着阴狠的笑,正是锦若薇,她走上前来,义正辞严道:“各位有所不知,这血妖如今有伤在身,故而武功暂失。倘若各位眼下错过大好时机,心慈手软放过她,日后放虎归山,便是铸下滔天大错,再想挽回可就难了!”   孟潭随后走到锦若薇身旁,沉声道:“各位前辈,我们几大派破釜沉舟上云霄阁,不就是为了剿杀血妖么?切莫为了一时心软,而功归一篑啊!”   持剑几人闻言,目光再往云翎脸上扫了扫,其中一人颦眉道:“她似乎真的有些古怪。”   另一个人凝神细看了片刻,咦了一声,道:“这女子跟刚出地道的时候,有些不同了!她的肤色开始变得苍白,还有……”他霍地朝云翎一指:“你们有没有发现,她的瞳孔,在变红!”   诸人一惊,随即眼光齐齐一狠道:“果然是血妖!大家上!”   十几人身影一晃,直扑云翎,剑锋凌烈如芒,唰唰破空而来,还未至人面前便觉得肌肤被呼啸的烈风刮过一般,生疼得紧,剧烈的痛意即将浸入身体的时候,云翎眼前霍地一花,一个温热的躯体挡在她身前,喊了一声小姐,扑了过来。   云翎捂住唇,失声尖叫。那无数柄长剑,横七竖八的从那人身上贯穿而过,他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肉靶!   就在这一瞬,云翎看清了替自己挡住利刃的脸,那张年轻而熟悉的脸庞,他叫云姜,她几乎看了十几年——他大不了她五六岁,却自小便是她的贴身护卫,跟在她身后无数次保护她,她曾经烦他严密的“看管”,烦他不止一次对父亲的“告密”,她一次次以捉弄的形式“报复”他……然而,十几年后,他用如此绝然而然的姿势护住她的时候,她惊呆了,他用鲜血,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而她,心如刀割。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八话 酷刑   几大派的刽子手们漠然的看着肉靶,纷纷将武器从云姜上拔出,云姜的面部因剧痛而痉挛着,身体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狰狞伤口,整个人近乎被捅成了马蜂窝,鲜血随着一把把拔出的武器,喷溅了云翎一身。最后,他抽搐了几下,缓缓瘫下来。   “云姜!云姜!”云翎嘶声呼喊,声音都在颤抖。然而她还未将他接住,自身的疼痛又席卷而来。巨大而诡谲的感觉冲击着她,原本空虚的体内,无缘无故生出了力量,那力量是夜幕降临后开始腾起,起先是微弱的,但却随着越来越深的夜,逐渐丰沛,远比武功未失之时更加充盈——但她却压根控制不住,眼睁睁任由其周身暴走,时而牵扯起五脏六腑的锥心痛楚,时而化为一股股奇异的灼热浪潮,一波波连续不断的袭来,时而又随着她的愤怒悲痛,在她的脑中点起一把滔天大火,怂恿她去不顾一切的回击。而她在疼痛的颤栗中,目光不经意移向地上一滩滩的鲜血,竟腾起一股强烈的渴望,那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嗜血欲望。   她强行抵御着疼痛,看向头顶,漆黑的苍穹之上,一轮圆月,大如盘。   血咒!   脑中翻腾的厉害,神智甚至有些恍惚,迷蒙中,有什么声音不顾一切在脑海深处叫嚣着,她头痛欲裂,视线却愈发犀利起来,目光所到之处,皆是鲜血。   她拖着云姜的尸体摇摇晃晃站起身,四周皆是不齿的眼光,冷笑着,嗤笑着,带着恨意,又带着对穷途末路之人的嘲笑,他们围拢上来,染血的武器在月下闪着雪亮的光,只待她走上去,便血溅三尺。   她刚站起身,突然有人冲上来扭住了她,紧接着“啪”一声脆响,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疼,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又是脆生生的几耳光,那力气好大,打得她耳膜嗡嗡响,似乎夹杂着刻骨的仇恨,非要用这种方式才能□□回来,旋即有人在她耳畔咯咯娇笑:“可不能让你死的太痛快,你们血妖欠我们六大派这么多人命,让你轻易的死,岂不是太便宜了!”   “掌门说的是,这妖女,我们定要将她千刀万剐百般折磨,才对得起冤死的武林同门!”孟潭笑着道。   云翎被几个三大五粗的男人用力按着肩膀,躲避不得,脸被打得偏过去,血丝沿着唇角渗出来,紧接着膝盖处剧烈一痛,有人狠狠踹了她一脚,她拖着云姜的尸体终于支撑不住,重重跪倒在地。还未等她起身,孟潭抬腿,直接踩住她的背脊,用力一踏,云翎被踩在地下。   孟潭冷笑,足下不断施力,他对云霄阁早已痛恨多年,此番大张旗鼓来云霄阁剿杀敌对力量,本来誓诛云过尽报坤岭之仇,却万万没想到云过尽不知藏身何处,他寻不着云过尽,又气又恼,迁怒于云翎,这一脚下去,几乎卯足劲,云翎被他踩的吐出一口血来,脸压在地上,下巴及脸颊在粗糙的地面磕破一大块皮。   “混蛋!”那边被几个高手围攻的高远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混蛋!疯子!居然如此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快放了她!”   他骂骂咧咧,但早已自身难保,在几大高手的夹击下,伤痕累累。   “手无寸铁的女子?”锦若薇哼了哼,轻笑,她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云翎,蹲下身来,蓄着尖尖指甲的手指抬起云翎的下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   云翎咬牙道:“滚。”   锦若薇笑吟吟看着她,不答话,只将尖利的指甲在云翎脸上来回的摩挲。她很满意对手如今匍匐在地的卑微姿态,于是越发舍不得这么快便杀了她。   “我说。滚。”云翎瞪着锦若薇,因为挣扎,下巴的伤口蹭在地上,血愈发多起来,可她却压根不觉得疼,回想起方才生生承受的那几巴掌,她咬牙切齿,若不是如今自己体内真气暴走,痛楚难忍,连维持正常的行动都举步维艰,她定要十百倍的扇回去!   心里是这般想的,可强烈的痛楚又折腾而来,周身的真气越发霸道起来,带着某种异样的蛊惑,冲击着云翎的各大穴位,她压抑得脸庞都有些扭曲。   锦若薇哪能知道被踩在地上的人正承受怎样的剧变,她手一用力,猛地将云翎的脸对着火光高高抬起,兴奋地道:“各位,你们瞧见了么?这妖女脸色惨白如鬼,双眼血红,哪里会是一个正常的女人?”   随着锦若薇的动作,周围一群人注意到云翎的脸,皆惊了惊,那张原本清丽的脸,此刻苍白如纸,而那双眼睛,妖异的红色愈发浓郁。有人道:“呀,似乎更刚才又不一样了,方才眼睛还没有这么红!这是真的血妖要现身了么……”   有人觉得忐忑,道:“血妖凶残,既然是她,那就赶紧杀了一了百了。”   其余人附和道:“说的对,既然已经揪出血妖,那便就地正法。”   锦若薇松开云翎,笑眯眯对诸人道:“不急,云过尽那老贼还没露面,我们就这么杀了这血妖,太便宜他们父女了。不如这样,我们就在这里用刑百般折磨这血妖,到时候这妖孽受不住刑,惨叫出声,云过尽护女心切,定是要现身的,届时我们便一网打尽。”   孟潭接口道:“此提议甚好,引蛇出洞,一箭双雕。”   锦若薇不待众人商议,已然手一挥道:“来啊,将血妖绑起来,先上‘尽削葱’!”   诸人脸色一变。   削葱一词,形容美人十指修长秀气,观如削葱,“尽削葱”这名字虽叫得有些风雅意味,却是江湖三十大酷刑之一,即将活人的十指指甲一个个连根拔出。历来十指连心,这酷刑痛楚绝不亚于刺心之痛。   “你……”云翎怒不可遏,奈何却被孟潭踩在脚下,丝毫挣脱不开。体内的痛楚又一波波闹个不停,浑身的真气似乎都涌到了胸臆间,点着了火似的炙热,焚烧着她的神智,她的意志……眼下的她被外敌跟血咒两面夹击,简直生不如死,她痛苦的几乎想大叫。   “贱人!”那畔高远大骂起来,“有什么冲着老子来就是,为难她算什么!”   “哦?你?”锦若薇瞟了一眼被一群人打到在地的高远,道:“也成,先拿你练练手。”   在锦若薇的示意下,一群人立刻将高远绑在庭院正中的槐树上,锦若薇微笑着看向孟潭,“孟堂主,尽削葱不适合男人,你觉得我们要用什么手法来对待他呢?”   “就脱胎换骨好了!”孟潭道。   所谓的脱胎换骨,就是先将人的皮活生生扒下来,然后像宰猪宰羊一般,去肉拆骨,用大小不一的刀将人身上的肉先一点点剔除,然后大小骨头一根根拆下。这算是最惨烈的酷刑之一,比之凌迟有过之而无不及,故而人群中有人犹豫道:“锦掌门,此举不甚妥当吧!”   未曾想那个一直以温婉形象示众的坤岭掌门口气强硬地反驳道:“蓬莱连长老,若不下狠手,怎能逼云老贼现身?再说了,我们剿杀血妖这一路,可是被云过尽设计,损失了一半的门人弟子。如此深仇大恨,不报怎行?”   蓬莱连长老默了默,想起几个入室弟子的惨死,终是退了下去。其余人见他如此,也就不再说什么。   行刑开始,扒皮自头顶开始,施刑者脱光了高远的衣服,取极快的小刀,自高远头顶下刀,一路沿着后颈,脊椎,往下到腰椎割一道细细的缝,把背部皮肤分成两半,再从这里撕开,慢慢用刀分开皮肤跟肌肉,像蝴蝶展翅一样的撕开来。整个过程极为惨烈,已经不能用骇人听闻来形容,许多武林人士看不下去,背过了身,还有一些人弓着身子直接呕吐出来。然而,那个被绑在树上的硬汉子,哪怕已经成了一个没有皮的血人,却居然咬紧牙关,哪怕下唇咬得鲜血淋漓,硬是一声也不吭,直到彻底痛晕。   云翎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那划在高远身上的每一刀,都像划在自己肉体上一般,痛的她连呼吸都急促,她拼尽全力挣扎,可七八个大汉却将她牢牢架着,在她反抗的时候,一拳拳地往她身上擂。拳头如雨点砸到背脊上,她忍着痛,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目眦欲裂,唯有凄声大喊:“高叔叔!高叔叔!高叔叔!”声音如杜鹃啼血,不少江湖门人都看不下去转过了脸。   “叫他也没用,也许他已经死了!”锦若薇附在她耳后笑得极动人,“痛死的。”   “他不会!”云翎厉声尖叫,纵身一甩,居然挣开了一群人的束缚,不顾一切的冲向树下那个血人。   “高叔叔!高叔叔!”她终于再忍耐不住,抱住那个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肤血肉模糊的人,凄厉大哭,“你不能死!不能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九话 逼上梁山   “高叔叔!高叔叔!”她终于再忍耐不住,抱住那个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肤血肉模糊的人,凄厉大哭,“你不能死!不能死!”   她红着眼,用力推开树旁的刽子手,或许是她此刻的表情太过绝望狰狞,那刽子手居然退了一步,云翎飞快捡起地上的断剑,一剑斩断绑在高远身上的绳索。高远软绵绵扑到在地上,五官早已辨认不出来,浑身的血跟肉混在一起,似是一个畸形的大血块,云翎抱住他的手都在发抖。   “真没意思,才剥了皮,还没有拆骨呢,这就承受不住了。”锦若薇掩唇嗤笑,面对如此血腥的画面,居然微笑如初。   “别再磨蹭了!你杀这些阿猫阿狗有什么用,云过尽不出来,难不成你就不杀这些血妖么!”千绝门的掌门忍耐到了尽头,只想快点杀了血妖报师叔师父的世仇。   不等其余人回答,他目光一狠,喝到:“受死,血妖!”   下一刻,长刀若虹,于幽亮月色中掠出刺眼的光,携卷着凛冽的风声破空而出。   诛心斩——千绝门掌门于成弘的成名绝技,招式凶狠,劲道猛烈,去势极快,专攻致命处,讲究的就是一招毙命。   就在诸人以为这武功全无的血妖即将呜呼之时,血影一闪,谁也不曾想到,那个瘫在地上已没有知觉,奄奄一息的男子会暴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一个极端的方式,中止了长刀凌烈的趋势。   “啪”一声怪异的声响,鲜血霍地如焰火般炸开,伴随着白花花的浓稠液体。   人群中有人惊呼,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云翎跪坐在那里,呼吸都忘记。   她面前,血人高远张开双臂,偃月长刀朝着头当中劈下,整个脑袋像被对半切开的西瓜,齐齐劈成两半,鲜血疯狂喷涌,红红白白的脑浆溅了云翎一身。   云翎怔怔半跪在那里,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木偶般静止。直到高远的尸身“噗通”一声倒下,她仍是呆呆的盯着方才高远护住她的方向,眸中看不出一丝焦点。   高远的血喷了她一脸,她却丝毫不觉,灰暗的世界,她只看到几步之外,高远的头颅剖成两半,西瓜瓢似的残骸摔在地上,眼珠居然还定定盯着他,似乎在控诉着临死一霎的绝望与痛楚,又似是叮嘱她铭记今日之辱……   温热的液体从云翎的额头滑到下巴,滴滴答答溅到地上,在身下的血泊里砸出细碎的猩红水花,她一动不动,只眼睁睁瞧着地上高远的残骸……   高叔叔……高叔叔……   艳丽而刺眼的血色液体流进眼里,模糊了视线,记忆里那个温暖宽厚的男子,那个永远对自己宽和而纵容的长辈……   幼时的她犯错,云过尽要罚她,他总会为他求情……   幼时的云过尽并不疼爱她,她难过地躲在角落哭,他看见了,将她抱起架在脖子上,玩骑马马的游戏,她总是笑的格外灿烂……   幼时他偶尔出门采办,总不忘给她和云舒带一点小玩艺,哄两人开心……   云霄阁大火时,父亲没有来,他却来了,他努力想要救她们出去,虽然最后失败,但也因为这场火身受重伤,险些熏死在火海里……   三年前在鬼域宫受尽磨难,终于得到解救时,是他第一个出现在她的视线,伸出手跟她说:“小姐,莫害怕,高远带你回家……”   这血咒折磨的几年,每月初一寒毒发作,是他在密室外忠心耿耿的彻夜护法,才能让她心无旁骛地在室内疗伤……   ……   这些年,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名为下人,却实为亲人。   然而,如今他却死了!惨遭六大派扒皮酷刑,最后被一刀劈开脑袋,血肉横飞!   还有阿德,云姜,他们都死了。一个被斩断四肢,一个被万剑穿心。   还有阿玉,小隆,封明,离夜,段生……还有还有其他无数被杀的云霄阁子弟,六大派冰冷的武器毫不留情地夺取了他们的性命。   还有,还有地道里的父亲,他被六大派合伙围攻,逼上梁山,竟用了逆轮心法,几乎不要命了……   还有还有……   想到此处,她转了转眼球,目光所到之处,门房倒塌,庭院残败,狼藉的地面上,云霄阁门人的尸体垒着尸体,横尸处处,每张逝去的脸上都凝聚着不甘与痛苦,猩红的血汇聚成了溪流,一弯弯流向水槽,映在惨白的月光下,犹如人间炼狱。   呵,毁了,整个云霄阁里的所有人,全遭毒手!云霄阁里的一切,毁之殆尽!全部被毁了!半点不留!   毁了,全毁了!这个世界残忍到疯癫!这个世间绝情到荒谬!这命运永无止境的黑暗到末路!   只因她这个血妖的身份!   只因为她有“嗜血”的嫌疑!!   “呵……”她笑起来,那声音起先极低沉,仿佛压抑到极点,是来自咽喉深处的呜咽,瘦弱的肩膀因为笑声而一耸一耸。那声音听起来像笑,却又似孱弱的哭,像是夜半坟冢里不甘心命运抛弃的孤魂野鬼,听的久了,竟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她笑什么?”几步开外的孟潭突然觉得一阵忐忑。   锦若薇也有些没由来的慌,但还是保持着镇定,“约摸是疯了。”   “应是被刚才那个酷刑吓疯了!”一侧崆峒派长老道,但声音也有些慌乱。   “师父!师父!”崆峒派一名小弟子突然惊恐地尖叫道:“那血妖!血妖她……”   诸人循声望去,不由倒吸一口气。   阴暗夜色中,那浑身是血的少女抱着怀中尸体,一点点昂起头来,方才还遮掩在云层里的月轮此时逐渐现身,浑圆饱满,却呈现着苍白的颜色,挂在墨蓝的夜空,大得有点诡异,少女昂首看向天幕的脸庞,此刻已截然不同。   月光下,她脸色比那一轮月还要惨白,嘴唇却矛盾的呈鲜红色,像是蘸上了温热的血迹。让人惊恐的是那双眸子,跟方才的红眸相比,颜色深了许多,纯正浓郁的血红,红到近乎妖孽。   她不言不语的跪坐在那,没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呆呆瞅着沉沉的天,几大派火把的光线投入她赤色的眸子里,泛着诡异的光。她轻轻眨了眨眼睫,两行血泪自瞳眸中落下,缓缓滑过苍白的脸颊,拖下两线细细的血红,阴森的月光端端映在这张脸庞上,惨白的脸,殷红的血混在一起,这一刻的她,绝望之下,浑身散发着极致的弑杀之气,宛若来自地狱里索命的嗜血修罗。   她昂着头,突然纵声笑起来,“哈哈哈……”黑夜的阴影与圆月的交织下,跟方才压抑低沉的笑声截然不同,她笑的绝望而猖狂,像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欲以死相拼的兽。   好半天后,她敛住笑,放下手中尸体,慢慢站立起身,看着众人,轻轻勾了勾唇角,一字一顿道:“我曾经想做一个好人,我不想杀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她笑的愈发诡谲,似乎有些遗憾的意味:“但你们,没有给过我机会。”   她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来。同最初的娇弱无害不一样,眼下的她像换了一个人,眼神暴戾,但唇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看向几大派的眼神像看着一群低贱的蝼蚁,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赤红的眸子像是酝酿着一场风暴,道:“你们口口声声喊我血妖,既如此,今儿我就把这名声坐定吧!”   话刚落地的霎那,诸人还没来得及明白她的意思,眼前青锋一闪,血雾喷洒,千绝掌门的头颅脱离了脖子,直接被劈成两半,如西瓜瓢一般远远摔出去,就如高远的惨状一模一样。   这动作实在太快,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过程,那少女已经握着刀,踩在千绝掌门的尸身上,道:“高远这一刀,还给你!”   诸人这才回过神来,大骇,“血妖!血妖杀人啦!”   镇静一点的道:“别慌,我们人多势众,区区一个血妖,何足为惧!”   然而还未等他们继续叫嚷,那畔的女子已经转过脸来,赤红的眸子散发着妖异的光,围着的人不由心下一慌,到嘴的话纷纷咽了回去。   “你!”那女子伸指点点当中一人,面带轻蔑。   那人愣了愣,明明有些惧意,却还强自逞能道:“你什么?你指着我做甚,方才是我实施的剥皮执行,你能奈我如何?”   一侧锦若薇上前,凛然道:“妖孽!这脱胎换骨之刑是本掌门下令的,有本事冲我来!今儿就算你再强悍,也不过独身一人,难不成还能扳倒我们六大派不成?”   血红眸子的女子淡漠的笑,却并未理锦若薇。下一刻,她闪电转身,手中长刀流星赶月地袭去,快到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她的身姿已经鬼魅般的贴近了那个实施酷刑的男子,刀光一掠,那男子啊的痛呼一声,众人大惊,便见那赤眸女子的手中,正拎着一块血淋淋的人皮——整个后颈及背部的皮瞬间被齐齐剥下!   血眸女子用行动直接甩了锦若薇一个耳光。   “啊!救我!……师父……救我!”被剥了皮的男子痛的在地上打滚,号呼声撕心裂肺,赤眸女子丢开了手中人皮,冷然道:“剥了那么多的人皮,今儿自己尝尝吧。”   “血妖!”一白胡子老道站出来,道:“休要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话 血妖降临   “血妖!”一白胡子老道站出来,道:“休要放肆!”   赤眸女子仿佛恍若未闻,手一甩,长刀飞出去,直接插入了地上嚎哭男子的心脏,男子瞬间毙命。下一刻,她身影快如疾风,直逼白胡子老道。   那老道乃武林中德高望重的老一辈,武功亦是不弱,瞬间急退几步,与此同时,几个人大喊:“保护师父!”亦冲了过去欲拦云翎。   混乱中,孟潭大喊:“大家上,诛杀血妖!”一群武林人士得了号召,七手八脚提着武器一拥而上。   但事情的发展很快让所有人感觉到恐惧。   所有人一拥而上,而那血妖却如幽灵一样,身形飘忽不定,快的诸人眼光都跟不上,何谈剿杀。还未等诸人摸到她的衣角,夜色中又是一蓬热血溅开,白胡子老道的身体重重的摔倒在地,身上横七竖八的插了好几把刀枪剑戳之类的武器,被捅的像个刺猬。   那赤眸女子立在一旁,神情平静,笑容残忍,并未出声,但那个表情却似在问,云姜临死的滋味,如何?   诸人大惊,若方才那几人被血妖所杀是因为武功不高,但这白胡子老道,却是武林中一流的身手,当年跟武当的掌门齐名,此番在血妖手上顷刻毙命,不由让人骇然。   然而还未等六大派众人想通透,又是几声惨叫,几个身体远远地飞了出去,鲜血在黑暗中曼珠沙华一样的爆开,诸人的惊呼声中,那赤眸女子在人群中辗转挪移,无数把武器攻向她,却根本不能阻止她杀戮的脚步。   几大派这才开始真正的惊慌,传言中血妖功夫邪魅,凶残可怖,众人本来已做好牺牲部分人手也要剿杀血妖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今日遇到的这血妖居然强到如斯地步。不断有人倒下,诸人招架的有些狼狈,有些人甚至面露怯懦,频频后退。   “各位武林同道,大家镇静,即便这血妖有通天本事,也难敌我们同仇敌忾。”孟潭在人群里大喊,企图维持军心。   “她……她鼻翼间怎么出现了一簇水红印记!”人群中突然有人发现了什么,失控地嚎叫出来:“她!她不仅是血妖!还是得了血咒的血妖!”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稍变,恍然觉悟。   血妖一族,嗜血为生,武功诡异,凶残无常。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得了血咒的血妖。这种血妖一旦碰上月圆之夜,血咒发作,功力翻倍暴涨,狂性大发下失去理智,近乎妖魔。   而此时,这个中了血咒的血妖,漠然的推开了手中即将断气的千绝门弟子,身形滴溜溜一转,人群中飘忽一闪,又擒住了几个反应慢的,也不见她怎么出手的,就见鲜血四溢,血腥冲天。   人群中有资深的老一辈看出了端倪,慌道:“不好,这血妖的状态在起变化!”   “什么变化?”   “你看那天上的月亮,再看那血妖鼻翼间的印记。”那人在慌乱中指指天:“这血妖现在还存有最后一丝理智,但等到子时,月上中天,她鼻翼间的印记会由淡红逐步加深,直至血红,届时她会彻底丧失理智,化身成真正的嗜血狂魔,嗜杀成性,哪怕同归于尽,也会屠光所有人!”   “什么!这该如何是好!”   “慌什么!”有人斥责道,却是孟潭:“这种道听途说的事也能信么?只有一个血妖,我们这么多人,还怕制服不了她!”   方才发话的老一辈再次说:“可她半点也不像普通的血妖,浑身透露着我从未见过的暴戾.....老朽觉得,大事不好!她这种状态,好像是当初血咒之主巫.....巫.....”   眼前红影一闪,有人截住了他的话头,正是那血眸女子,她散漫地笑,“不错,我身上确实有巫残影大半的功力。”   简单几个字,诸人却毛骨悚然。   巫残影何人?当年鬼域宫横扫武林一时,就是由他带领。相传他天赋异禀,武功绝高,入侵中原武林势如破竹。后来若不是前云霄阁主萧别情,越潮岛主颜汶安,昆仑峰独步老人等几大派结成反血同盟苦苦抵抗,估计武林早已是鬼域宫的天下。那一战极惨烈,巫残影一人力战江湖六大绝顶高手,四位高手死于其手,虽然最后他重伤而去,但武林亦遭受重创,一蹶不振,故而鬼域宫虽败犹荣。   也有小道消息称,其实那一仗武林正道赢得并不光彩,是通过某种手段才胜了巫残影,但这手段具体是什么,世人并不知。   当然,撇开这小道消息不谈,最让武林人士畏惧的,还是巫残影的武功,这武功有多高,世人无法给出具体结论,只能说高的离谱,高的可怖。这样可怖的原因来自于鬼域宫世代修习的禁术,在鬼域宫,前一任宫主临死前,必须用特殊的心法,将毕生功力传授给下一任继承人,这种功力会世代累计,滚雪球一般的越来越大,到了巫残影那一辈,他已是八代继承人,也就是说,他身上至少有七代宫主的深厚功力,即便每位宫主只活七十岁,这起码是五百年左右的功力——这是多么疯狂的力量!   而如今,他将大半内力过给眼前的血眸女子,也就等于给了这血妖三百来年的功力,而这血妖深中血咒,恰好是承载功力的最好体质,月圆之夜血咒爆发,功力数倍暴涨,就等于起码有七八百年的可怕力量!   七八百年!什么概念!这种骇人的程度绝不亚于鬼怪小说里道行近千年的妖魔!   诸人倒吸一口气,目光中露出从未有过的畏惧。然而,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容他们恐惧,因为,那血眸的妖魔已经携着冲天的凌厉,逼近身来!   那厢庭院里杀气如殇,而密道里,云过尽与巫残欢正激烈地对峙着。   云过尽的逆轮心法似乎时间快到,渐渐地落了下风,巫残欢面露喜色,钢丝绞索挥得越来越凌烈。就在她寻出云过尽破绽,手中绳索攻向要害之时,密室的黑暗角落中倏然人影一闪,有青色的锋芒划过,掠过幽幽的光。   巫残欢痛哼一声,袭向云过尽的姿势顿住,退回了墙角,怒视着偷袭自己的人:“萧芷兰,你!”   密室阴暗,她与云过尽打作一团,双方的下属均或亡或逃,除了一个云舒在一侧冷眼旁观地瞧着,她以为再也没有其他人,却不想,萧芷兰并未离去,一直潜伏在周围,方才那一下,她用峨眉刺刺中了巫残欢的背脊。   萧芷兰平静地将峨眉刺收回袖子,道:“巫残欢,这么惊讶做什么?是从来不晓得我有武功么?”   “也难怪,我儿时厌武,世人都以为我是个不通武功的柔弱女子,却不晓得,其实,我懂武的。”不待巫残欢回答,萧芷兰又自顾自道:“这其中,我练得最好的是峨眉刺与轻功,虽然练成后只出手过三次,却次次命中。”   “你是让我第三次出手的人,第二次我刺的对象是他。”萧芷兰指指云过尽,“只恨我自己没有杀了他,为奚师兄报仇。”   萧芷兰挂着怪异的笑:“在此之前,我还刺过另一个人,那一次正中心窝,他躲都来不及。”   巫残欢点穴止血的姿势顿住,沉默了片刻,恍然大悟:“是你!原来是你!”她的口气变得急促:“原来当初断崖一战,六大高手根本未曾伤到我大哥巫残影,真正伤他的人,真正在他心窝刺上一刺,令他重伤战败的人是你,萧芷兰!”   萧芷兰不屑道:“是,是我又怎样?巫残影这邪门歪道,妄想染指我名门正派,我不过为民除害而已!”   “哈.....多么讽刺!大哥他对你掏心掏肺,痴心一片,为了你他不惜攻入中原武林,同天下人为敌,而你,却在他心窝上给了一记重重的峨眉刺!”   “是他自愿送给我刺的,是他咎由自取,与我何干。”萧芷兰话音一转,指着巫残欢背脊上的伤口:“至于你这一记,无非是报我那孽障的仇罢了。”   “你口口声声喊那丫头孽障,还晓得为她报仇?”巫残欢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知道么,当年因为你和我大哥的恩怨,我大哥迁怒于她,将她折磨去了半条命。”   她带着恶毒的恨意:“啧啧,可怜见的,那些年她才多大啊,十三四岁吧,残影他折磨人的手段,你是晓得的,他呀,就喜欢在那密室......”   “啪”!巫残欢的话还没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了过来,萧芷兰的全力袭击之下,巫残欢竟来不及躲开。   “这孽障再如何,终究还是我生的。”萧芷兰收回手,漠然道:“哦,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这峨眉刺与旁人不一样,方才在你灵台穴上刺的那一记,乃是我薛家独传的“散功”,这一击之下,两个时辰内,你的功力全无,若要强行催动内力,就等着经脉逆流,走火入魔而亡吧。”   巫残欢怒道:“你......你这贱人!”   “杀你脏了我的手。可我不杀你,自然有人杀你。”萧芷茵望向一端正费力调息的云过尽,露出快意的微笑:“多年的恩怨,今日就由你们自行了结吧。”   她话未落,身子倏然燕蝶般弹起,以不可想象的速度折向墙角,伴随“卡擦”一声机关扣动的声响,一扇厚重石门赫然出现,云过尽巫残欢两人大惊,奈何离门太远,要想奔出来,已是来不及,石门轰隆隆的落下来,瞬间便将两人锁在地道死角。   萧芷兰与云舒立在门外,云舒颦眉,转身便向另一个方向踱步而去。   萧芷兰瞧出他的意图,道:“别去,他们的恩怨与你无关。”   “既无关,我父母又因何而死?”云舒的声音波澜不惊,却透着无法扭转的固执:“况且,巫残欢不能死。”   萧芷兰默然看着云舒远去的背影,喃道:“孽缘!孽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一话 浴血成魔   萧芷兰默然看着云舒远去的背影,喃道:“孽缘!孽缘!”   她垂下眼睫,低低叹息几句,仰头望天,眉目间说不出的哀戚苦涩:“云过尽必死......奚师兄,姐姐,我总算为你们报仇了。”   “他要死了,我报了仇了,我应该快活,可我为什么一点也不快活?”她呢喃着,表情有疑惑,更是痛苦:“二十年夫妻啊.....生相怨,鬼相憎......我终于杀了他.....”   “哈哈,我爱的,全死光了....我恨着的,马上也要死了.....这云霄阁,即将覆灭.....”两行泪从她的眼角滑下,“我的人生,还剩下什么.....”   “老天,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六大派的火光旁,密室中的女人,仰着绝望的脸,踉跄着脚步,“我该何去何从?”   昏暗的庭院中,血腥之势越演越烈。   现在局面已经与先前截然不同,六大派围攻云霄阁的场景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藕荷衣的女子如屠杀机器一般,疯狂地追赶周围的每一个人。   六大派死伤过半,已死之人的尸身在地上横七竖八摊满了,而残存的人,狼狈地四处闪躲。无人敢同盛怒中爆发出来的血妖正面交锋,先前他们尝试着用人海战术同血妖搏斗过几次,但很不幸,围攻而上的人,都死了,有人死相诡异,有人身首异处。待那些人死了之后,其余的人才发现,这个七八百年功力的,身患可怕血咒的血妖,即便所有人拼劲全力,也没有赢的胜算。   血妖其实也受了伤,毕竟这么多人一拥而上,几十上百个武器齐齐招呼,全部避过去难如登天。虽然伤口都不是致命伤,但零零碎碎也留下了好几处。其中一人崆峒派的弟子混乱中刺中了她的手臂,血珠子溢出来,染红了藕荷的衣衫,血妖哼都没哼一声,只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伤口,表情平淡,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崆峒派弟子边急退边道:“师父,先前独孤掌门刺中她臂膀,她还闷哼了一声,为何此番弟子划破她后背,她却丝毫反应都没有?”   一侧崆峒派尊者愣了愣,须臾,他瞅瞅夜空,惊慌道:“坏了,子时已到,她已丧失所有的理智,现在只喜血腥与杀戮.....而且在血咒的影响下,她哪怕头破血流伤痕累累,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千绝门弟子露出畏惧的表情。拥有如此恐怖的邪功,却没有理智,更没有丝毫痛觉,满心只晓得杀戮,那该是如何可怕?   人群中有人颤抖着问:“那我们该如何?”   “唯今之计,”素来高傲的崆峒派尊者声音顿了一顿,望向那杀人如麻的血妖,那望尘莫及的速度与力量,让他不得不缩了缩头颅,向现实低头:“走乃上策。”   “走?”他的声音如此之小,却被十来丈外的血妖清晰听见,那血眸的女子转过身,手中刀的尖端正插在一个坤岭派子弟的胸口,神情漠然,眼底却隐隐燃着一簇火焰:“一个,都别想。”   话落的瞬间,身影似天边的血色虹光,霍然一闪已经到了崆峒派尊者面前,未待诸人拔剑抵挡,“啊”一声惨叫,崆峒派尊者已经矮下身去,腹中贯穿着一把青锋弯刀。   鲜血喷溅,崆峒派尊者死死瞪着眼,怎么也没算到,自己被称作了一辈子的一流高手,如今却被一招毙命,且挡无可挡。血从崆峒派尊者腹中涌出,沿着刀锋滴滴答答落下,血妖注视着地上的血迹,赤红的瞳孔灼灼发亮,“瞧,鲜红的血.....”她自言自语着,淡漠的脸泛起微微的笑意,仿佛有些兴奋。旋即,她像抛麻袋一般抛开了崆峒派尊者。   在弃掉那具尸体后,她停下飓风一般的速度,既没杀人,也没出声,她静立在那,似在思索什么,安静地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海,蕴着看不见的骇人暗潮。   然后,她丢掉了手中握着的武器。   再然后,她摊开没有利刃空空如也的双手,轻轻淡淡吐出一句话。   ——“以手为刃,或许更快。”   话未落,身已起。宽广的庭院里,迅风般刮过的是她的身形,杀机如点了火的荒原一般疯狂蔓延。这一次的架势,远比方才速度更快,力量更猛,防不胜防,躲无可躲。   此时的她舍弃了笨重的兵器,只用纤细的十指,但可怖程度却比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招招皆奔对方咽喉之处,身姿辗转游弋间,随风飘扬的裙裾像是索命修罗胜利的血色旗帜,尖锐的指尖在极速的划动下,刺穿人咽喉的致命之处,发出“嗤”的皮肉轻响,惨叫声满庭院凄厉连绵。   “哈,”在所有人的胆战心惊中,血妖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笑声飘荡在飞溅的红色液体中,嘴角噙着兴奋的笑:“看,这血的颜色多好看,像不像六月的石榴花?”   她笑着,意犹未尽地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毫不留情的划破对方喉咙,爆出热腾腾的鲜血,每杀一个人,每见到鲜红的血液,她的双目便会激动地发亮,露出嗜血的光芒,像是迷恋上某个有趣的游戏,又像是孩童看到了期待已经的玩具宝贝,随后,更疯狂的屠杀,制造更多的鲜血。在杀了某个蓬莱派的头子之后,她居然弯下身用指尖蘸了身下人咽喉上的血,眯起眼睛笑道:“呀,这血还是温热的。”随后她放在舌边轻轻一舔,露出满足而享受的表情:“这味道我喜欢,要更多的血才好呢!”   她笑的那样放肆而漫不经心,说起血便兴趣盎然,而以指为刃的屠杀,没有一刻停下。   极端的恐惧下,有人不敌而死于非命,有人丢盔弃甲想折回逃跑,有人嚎哭着跪下求她饶恕,她却似乎看不见也听不见,红色的双眸虽在一瞬间有迷茫,但更多的却是嗜血的渴望,纵然那些人苦苦哀求,她依旧用锋利的指甲,毫不留情地烙下妖魔的夺命印记。   昏暗的夜里,活生生的人一个个躺下去,再也起不来,许是这杀戮太快,太过密集,太过惨烈,风吹过,空中居然扬起阵阵血雾,血眸的女子笼在朦胧的雾中,藕荷色的衣裳染满了旁人的血,圆盘一般的满月挂在她的头顶。红色的血雾,硕大的月,映着她的脸,如那天际月般惨白,那双眸与薄唇,又如血般诡谲鲜艳,那眼光掠过流淌的鲜血之时,散发出妖异而狂热的光,长长的发丝随着动作飞扬开来,在墙壁上投下妖孽张狂肆虐的影子,像是妖魔来临前的屠世之舞。   剩余的武林人士心中涌起铺天盖地的绝望。这血妖,这血妖.....   ——月圆之夜,心智全失,嗜血成性,浴血成魔。   血色涌爆,杀气肆虐,圆月之夜的玄英山,彻底沦为了魔的修罗场。   没有人,能在魔的手中,逃出生天。   夜,终归寂静,赶尽杀绝的血腥过后,空旷的庭院内,遍地的尸骸间,仅剩三个活口。   这三个,一个是掌控生死的屠杀者血妖,一个是坤岭掌门锦若薇,一个坤岭堂主孟潭。   锦若薇一边咒骂不休,一边狼狈的后退,孟潭为了护她,早已伤痕累累,血妖饶有兴趣的看着二人,表情像逗着耗子的猫,每一次出手都不致死,图的就是慢慢折磨的过程,及看见血一点点溢出的乐趣,直待将两人逼入死角后,血妖的脸色渐渐冷冽:“现在,来算清我们的帐。”   外头腥风血雨,而封闭的密室内,江湖间两大绝顶高手——云过尽与巫残欢,正在做人生中最后的对峙。   空气凝重得恰似一根紧绷着的弦,密室中僵持的人,将对方虎视眈眈的盯着,如两头被逼上穷途末路的兽,留着最后一口气苦苦支撑,咬牙切齿的想置对方于死地。   两人一番拼死拼活的打斗,皆将精力耗尽,眼下云过尽早已内力全失,全靠着惊人的毅力才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去,而巫残影,亦是身负重伤,行动困难——二人的境况不相上下。   蓦地,黑暗中一个白影缓缓走入,脚步轻得如一团云,也不晓得这人是用什么法子回到密室的,但巫残影与云过尽都已来不及去思索,他们更期盼来人是自己的后援,毕竟在双方灯油将近的时刻,任何一个不起眼的人,都可能成为扭转局势的关键所在。   两人只看了一眼,期待的眼神便黯淡下去。   “如今这场面,是鹤蚌相争,让我得利么?”云舒走到二人中间,神态从容。   云过尽沉默不答,巫残欢警惕地瞧着云舒:“你想作甚?”   “你说呢?”云舒反问。   “你想趁机杀了我们两?”巫残欢道,随后阴恻恻一笑:“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便保不住你心爱的妹妹。”顿了顿,她突然尖叫道:“云舒,你帮我杀了他!杀了云过尽!我告诉你龙丹的下落!”   密室中两个男人均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二话 救赎   密室中两个男人均一怔。   “哈哈,云过尽,即便不能亲手杀了你,但能亲眼看见你死在我前头也是好的。”巫残欢痛快地笑,旋即扭头看向云舒:“云舒,你不是想解开你妹妹的血咒吗?我晓得你还差最后一味龙丹,你替我杀了云过尽,我就把龙丹的下落告诉你!”   云舒眯起眼,似在审度她的话。   沉默良久的云过尽开口了:“巫残欢,像你这样的人,像你们这样卑劣的种族,还会讲究信义吗?”   “总比你这样玩弄无辜之人的情感,杀亲弑友的人好!”巫残欢怒瞪他一眼,转向云舒,比了个起誓的姿势,信誓旦旦地道:“云舒,我以鬼域宫的名义起誓,以我百灵族的名义起誓,只要你杀了云过尽,我就将龙丹下落告诉你,绝无半句虚假,若我骗你,就叫我们全族覆灭,不得善终。”   这誓发得极重,可见巫残欢的决心。可云舒平静的表情一如既往,并无丝毫动摇。   巫残欢继续劝道:“云舒,你虽然同我有仇,可你跟他的仇恨不是更深吗?血债需得血偿!他杀害你父母,逼死你外公,害你沦为孤儿,叫你一生孤苦伶仃,此仇不报,还待何时?”   云舒声音漠然:“那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   云过尽却是满脸愧疚,道:“舒儿,我确实欠你的,你要拿走我这条命,我无话可说,但你却万万不能放过巫残欢。”   云舒瞧都没瞧他,只淡淡出声道:“云过尽,我答应过莲生,你我的恩怨日后再算。”言下之意是今日不会同他动手。   云过尽的脸色复杂,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云舒的眼光落在巫残欢脸上,锐利似刀锋:“巫残欢,龙丹。”   “怎么,想对本座用强?”巫残欢倨傲一笑,强稳住心神,端出了架子:“云舒,你跟了本座这么多年,本座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本座向来吃软不吃硬,除非我心甘情愿讲出来,否则,本座宁愿咬舌自尽也要带着这个秘密进黄泉!”   “可笑,你们这帮蠢货还以为龙丹在极寒之地的八方寨,”她又讥诮一笑:“怎么会在那里呢?龙丹性热,遇到寒性之地脾性相克,药效只会白白挥发,哪个蠢人会把它藏在八方寨!”   “你知道为什么龙丹会在江湖上消失吗?”她得意地笑:“因为在七十年前,它落到了我们巫家的手上,而我祖父为了防止你们贪婪的中原人觊觎,又将它藏到了一个绝密的地方,如今我父亲跟兄长都已死,这天底下知晓龙丹下落的人便只剩我一个了。”   她放声大笑:“云舒,如果你不想要龙丹,大可以杀了我,哈哈,横竖有你妹妹做陪葬,我死也不亏。”   云舒的唇紧抿。   “怎么,是在考虑答应我的条件,杀了云过尽吗?只要你杀了他,龙丹的下落,我一定尽数相告。”   云舒仍旧一言不发。   “云舒,你不想要龙丹了吗?你不想救那丫头了吗!”巫残影见说了半晌,云舒依旧不为所动,强装镇定的心不由有些忐忑,她指指密室里唯一的一个狭小窗户,道:“云舒,你别后悔!你看看窗外!”   透过这个窗户,恰巧可以看见外面的庭院,虽然隔得有些远,却仍能窥见庭院的一角,那里鲜血遍地,死尸处处,尸身的正中,藕荷衣的女子,浑身沾满了血,坐在尸堆正中,双目茫然到没有焦点,却又透着嗜血的亢奋。   “你看看,你的宝贝妹妹已经血咒爆发,不可控制了。”   云舒眼神一紧,波澜不惊的表情终于有了改变。方才巫残欢一直将窗户的位置遮住,而这密室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他居然没有发现不远的庭院,已经历了一番血洗的变化。而云翎的状况,是他从未预料过的严重。   巫残欢道:“她这种情况,换了常人早已当场发作身亡,而她之所以无恙,无非是靠着我哥的高深功力护住了心脉,暂时无碍而已。但你不要高兴的太早,若再不找回药材将解药配齐,即便我哥的功力再怎样护着她,她也撑不过十天半个月!”   云舒面色凝重,巫残欢说到了他的软肋上。   “你不要以为我在危言耸听,血咒的霸道性你再知晓不过。”巫残欢揣摩着他的神色,道:“她这样爱你,她把你看得比她的命还重,你忍心眼睁睁见她去死吗?你忍心看她饱受血咒的折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吗?”   “你知道血咒的死法!云舒!你知道血咒将死之时发作的痛苦,没有人能承受得了,痛苦到痉挛,痛苦到将唇舌咬烂,痛苦到用手将浑身的皮肤全部活生生撕裂,痛苦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筋脉尽断,腑脏碎裂,爆血而亡!到死了还死无全尸!然后......”   巫残欢的声音高亢到尖利,像是一根尖锐的针,直扎进人的心底。   “够了!”云舒霍然闪到巫残影面前,扼住了她的咽喉,脆弱的咽喉在他紧扣的指节下格格作响,“巫残欢,倘若你骗我,我会让你死的比血咒还惨。”   巫残欢被掐得脸色发青,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咽喉的力道撤去,云舒已经站在了云过尽的面前。   “我必须拿到龙丹。”云舒拔出了腰间的短匕,雪亮的刀光映在云霄阁主的眸中:“我不能让莲生死。”   弥漫着浓重血腥味的庭院内,红眸的女子不声不响地半坐在那里,放眼望去,周围一堆堆一摞摞全是尸体,死尸们姿势各异的躺在那里,有的已经冰冷,有的尚有余热,血汩汩流出,汇成了蜿蜒的溪流,狰狞的血色一波波地沿着阶梯往下流,夜色浓黑如泼墨,衬得那月光惨白惨白,映在红色的溪流上,泛着森凉的光。   血眸女子用足尖踢了踢脚旁的尸体,似乎觉得有些无趣。她的脚边是两具抱成一团的尸体,以一种惨不忍睹的死法,死在在一起。   锦若薇与孟潭。   一炷香前,孟潭以死护住了锦若薇,那个素日里如蔷薇花般娇美,却暗生尖锐芒刺的女子,终于褪下了柔弱却阴毒的一面,扑过去抱着已断气的孟潭,在呜咽的风中凄厉而无助地嚎哭。血眸女子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地瞧着这对生离死别的恋人,而后她骤然出手,提起孟潭的尸体一扯一掏,轻松地如撕扯着一段破布碎片,取出一段长而窄的血淋淋物什,还未待锦若薇反应过来,那长如棍般的物什已由锦若薇的后背猛然贯穿至胸前,又插入了孟潭的尸身。   剧痛之下,锦若薇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瞪着刺穿自己躯体的利器,也不晓得是因为肉体上极致的痛楚,还是因为从未遇过的恐惧。   ——那是孟潭的肋骨!   先整个贯穿了她的胸膛,再抵进孟潭的肩,用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方式,将两个人的身体像串蚱蜢一般串在一起——到死,也连在一起。   血眸女子残忍地笑,如漠视众生的妖魔:“既然舍不得,那便化作肉中肉,骨中骨,死也不分开吧。”   她说完,转身,离开,赤色的眸子妖异异常,似乎还想去寻觅更多的鲜血。   走了一圈,没有再遇到活口,血眸女子有些失望,她又转回来,瞅着一堆尸体,不晓得在想什么。耳畔忽地有疾风掠过,她一扭头,便见一个轻快的身影已经扑上来。   来人是个女子,身姿飘飘,轻如蝶翼,轻功十分了得,手中握着一枚尖锐的武器,在夜中泛着幽光。血眸女子看清了她模样,视线明显一顿,旋即她伸手相格,口中啐道:“作死么?”   “孩子,你快醒醒。”那人不管不顾地逼上来,带着豁出性命的架势,要阻拦血眸女子继续屠杀的动作。   ——萧芷兰。   “你以为你是谁?”血眸女子眯起眼,神情有些危险,透露着杀气腾腾的意味。然而萧芷兰完全不在乎,右手闪电般出掌,直劈血妖后脑。   “找死!”血眸女子大怒,瞬时杀气暴起,指尖锋利如薄薄刀片,往萧芷茵喉间一送。   那样的速度萧芷兰根本无处可逃,“嗤”一声闷响,暗色的夜似绽开一簇殷红梅花,纤弱的身影晃了晃,有血从细弱的喉中蓬勃而出。然而那样的剧痛之下,萧芷兰却没有倒下,生命的最后一秒,她拼劲全力,将手中峨眉刺往血妖后脑一刺。   “翎儿,你不能再杀人....” 她拼着自己伤口血如泉涌,握着峨眉刺的手死活不松。   ——她的峨眉刺,准确无误的刺中了血妖后脑上压制血咒的关键穴位。   喉中血愈流愈猖獗,生命流失的刹那,她想起了初学峨眉刺的场景,那会子,她的爹爹语重心长的对她说:“婵娟,这个峨眉刺,可以杀人,亦可以救人,就看你怎么用.....”   思及此处,她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这一生中,她用了三次峨眉刺,第一次,她刺中的是一个疯狂爱着她的人,第二次,她刺中的是一个她疯狂恨着的人。第三次,她刺中了一个她苦苦恨了二十年,却又无法不爱着的人。   那个孽障——她的女儿。她小小的女儿。那是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从身上生生掉下来的血肉啊。她放不下仇恨,无法释怀阴暗的过往,因为孩子的爹咬牙切齿的恨着自己生的孽障,一边却又因为骨血相亲而无法割舍地爱着。   这些年来,她从不敢承认自己的爱,宁愿用歹毒的手段折磨那个无辜的小小孩子。可她心里清楚,她无非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她欺瞒了自己大半辈子,将自己的真心捂的死死的,生怕被任何人窥见,直到死,才终于敢承认自己的心。   也好,也好,性命之轻不过鸿毛,以己之命换自身骨血以救赎——这是她萧芷兰,成为母亲后,唯一为自己的骨肉做过的事。   也是,这些年来,饱受仇恨煎熬的她唯一觉得正确的事。   “孩子.....忘记罪孽,好好活下去.....”临死的前一秒,萧芷兰闭上眼,身体虽传来无非忍受的剧痛,可是心却是欣慰的。她的唇角勾起满足的微笑,倒在冰冷的地上,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三话 清醒   萧芷兰死去后,血眸女子好奇地打量着地上那个被自己所杀的女子,她没法理解,为什么旁的人都是在惊恐中死去,而这个女人,却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她来不及多想,后脑被峨眉刺扎过的地方一阵阵的痛。伴随着无法忍受的痛楚,体内的真气也在莫名其妙的消散,她有些惶恐,更多的却是茫然。   山中刮起了风,天上浓厚的云层遮住了月亮,那诡异的月色终于被盖住。天地之间,只剩下风,在这冬末初春的夜,含着料峭的寒意,一阵接一阵地扑到人的脸上,冰冷地,却又强烈地刮过,似要吹散这漫天的血雾,又似要拨开这惨淡的夜色,更似要唤醒被血|色|欲望泯灭的神志。   血眸女子狂躁沸腾的心被这寒风一刮,发热而嗜血的头脑凉了凉。   她静静伫立了一会,后脑勺又开始钻心的痛,那峨眉刺造成的疼痛,混着凉风一波波兜进后脑,带来奇怪的感觉,方才沸腾着,叫嚣着,如火山般喷涌不绝的,要用鲜血寻找快感的念头,如被一场哗啦啦的倾盆大雨覆盖,嗜血的欲望居然一点点被淋熄。与此同时,周身暴走的真气变弱了许多,而她对鲜血的欲望也逐渐平息,甚至在看到这满庭院的鲜血之时,她会觉得刺眼。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发生变化,但不能否定的是,她空洞而茫然的大脑终于开始有意识了,漫天漫地的猩红色让她觉得不适和恶心。如果有镜子的话,她会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不似当初那般妖异的红了。   她有些焦躁,不知晓这变化的原因所在,她在庭院里绕着圈圈走,一阵风吹来,她的脚步顿了顿,迷茫而炙热的瞳孔倏然恢复了一丝清明,她呆在那里,似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那表情像极了一个混沌无心的木偶,突然寻回了自己的心智与灵魄。   这个木偶呆了很久,用无辜的眼神打量四周,当她在看到周围场景后,惊愕,又有些发蒙。   ——她不记得自己之前干了什么。   风一阵阵猛烈地继续刮,远在九霄云外的神志随着寒冷的风让她的头脑愈发清醒,她捂着发痛的后脑,看着满地的尸体,疑惑地自语:“六大派为何都死了?”   她眸中带着不解,又是震惊,走了半晌发现一个活口都没有。她纳闷地摸着下巴,倏然记起了自己牵挂着的家人,于是出声唤了唤,“哥?爹!”   没有人回答。   她又提高了声音,再次呼唤:“哥!你在哪?爹,你们在哪?”   依旧没人回应。于是她蹲下身,想从这些尸体上追查一下发生了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个尸首上,那翻开的尸首,皆是咽喉处破了一个梨花小口,锋利,致命,像是某种奇怪的武器所留,带着一招即杀的决绝,她觉得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其他。不经意间,她垂下头扫了扫自己的衣衫,被那染满了红色的布料所疑惑,奇道:“我的身上怎么全是血?”   接着她看到了自己的双手,十个指尖均沾染了红色液体,那秀气的、却染血的指甲让她的目光凝住,她看看指甲,又扭头看看身旁死尸咽喉上的伤口,对比了几眼后,她的表情突然一震,倒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缓缓环视庭院,狰狞的尸体们摞在一起,有部分人死不瞑目,瞪着大大的眼睛瞧着她。   她啊地喊了一声,如梦初醒,话音里满是颤抖:“是我杀的!”   成百的尸体太过让人震撼,方才弑杀的画面涌上脑海,她的心狂跳,“我,我杀了人!”   “不,不!不是我,我一定是在做梦.....”她惊慌地摇头,想用否定稳稳自己的心,然而却无否摆脱脑中的场景,她惶恐地连连后退,可到处都是死尸,到处都是见证她罪孽的证据。她脑中混乱,心怦怦跳,脚有些发软,本能地想要找点什么作为依靠,喊道:“哥!哥!爹!”   庭院溢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男男女女的尸体无处不在,她一不小心便会踩到一两个断肢残臂,地上的血液浸湿了她的鞋子与裙摆,铺天盖地的恐惧与罪恶让她微微发抖,她慌的找不到心神,像个疯子一样在庭院里四处奔走:“爹!爹!你在哪?!哥!哥!快救我!”   然而她还没有逃出这骇人的庭院,“轰隆隆”一声巨响便打断了她的呼号。   那瞬间,地面猛然一震,尘土飞扬,混乱中有尖细的笑声自不远处响起,“哈哈,云过尽死了!终于死了!”   “炸药已经炸开石门,宫主快走。”旋即两个灰影一扬,带着另一个正在发笑的矮小黑影窜了出去。   云翎尚未看清,地面再次一震,不远处的矮墙陡然崩塌,碎石乱飞,溅到她脸上生疼,然而她还来不及呼痛,表情便僵在那里,呼吸都无法。   浓尘散去,倾塌的矮墙后,云过尽半跪在墙根,面色灰白,缄默的似一座雕塑,云舒立在他面前,手中一柄乌色的细窄利刃,堪堪插|进他的胸膛,鲜血染红了两人脚下的地面。   利刃的银光在月色下反射,混着云过尽的血,直愣愣映入云翎的眼,云翎如被雷劈,蒙在当场,旋即她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奔过去,扑在云过尽面前:“爹!”   然而下一秒,云翎的所有动作都静止了。   云过尽的呼吸跟心跳全部没有——他死了。   云翎脑中轰地一片空白,思维骤然停止,胸臆间反反覆覆只回响着一句话:爹死了,爹死了,没了,没了.....   她骨血相连的至亲死了.....死了.....   那一刹,整个世界仿佛全暗下去,除开云过尽胸口那个狰狞的致命伤口,以及膝下那一汪刺眼的血,她什么都看不见。好半天后,她机械地转动脸,看向云舒,喉中的话几乎是哽出来的:“你.....杀了爹?”   云舒眸光复杂,沉声道:“莲生,你爹他......”   “你杀了爹!”他的解释还没有进行,便被云翎的尖叫堵在那里,她木然地望着他,宛如感觉不到悲伤与疼痛的木偶,喃喃着:“你杀了爹.....你杀了爹.....”   她低低自语几声,突然捂住了胸口,仿佛在承受着锥心的痛苦,那样深入肺腑的疼痛中,身体里嗜血的浪潮终于退潮般撤退,所有的神志在霎那尽数回归。猛烈的回忆不断冲撞着她的思维,她头痛如裂,方才诡谲月色下,她在庭院里疯狂杀戮的画面,她残忍夺走一个个性命的场景,她化身为魔虐杀锦若薇的场景,她亲手剖开亲生母亲咽喉温热的鲜血飞腾出来的霎那,一幕幕全蹦出来,随着云过尽惨死的模样一股脑冲进她的脑海。   “啊!”下一刻,她再也忍不住,捂住了头,发出凄厉地尖叫,反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云舒找到云翎的时候,她正立在断崖之上。残存的血咒让她的轻功高的离谱,云舒足足追了一个时辰才在这一方悬崖上找到她。   夜半的山风萧瑟,云翎立在千丈悬崖之上,单薄的身躯似乎随时都可能被这风吹走。   “莲生。”云舒目测她脚下离悬崖的距离,有点心惊,道:“回来,别站在那里。”   悬崖之上的女子反而后退了一步,她抬头看着夜空,目光空洞,口中不断呢喃着:“不,不是这样.....这只是一场噩梦,我爹没有死,我也没有成为为血魔,没有杀了我娘,没有杀了六大派的人.....那都不是真的.....一定是噩梦......”   她徒劳的嘀咕了半晌,终是无法自欺欺人,苦痛地抱住了脑袋:“怎么办.....我没办法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梦,我把他们全杀了,我成了血妖,我成了真正的妖魔.....为什么会这样?”   云舒向她走来:“莲生,跟我回去。我跟你解释清楚。”   直到云舒走到她眼前,她才回过神,眼神里夹杂着悲恸与憎恶,她猛然推开了云舒:“你杀了爹!”   云舒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有眼睛,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你把刀□□了爹的心窝!”   云翎捂住了脸,失去至亲的痛苦让她说不出话来,脑中恍然忆起了昨天夜里的画面,那场景慢镜头一般回放,最后推近定格,那是记忆里从未有过的温暖时刻,在冰冷的年少岁月里绽出绚烂的花。   那会,云过尽搂着她,温声说,爹的莲生,原来是这般标致的姑娘啊。他笑了笑,还说,莲生,这辈子,爹没有得到幸福,但盼你得到幸福.....   云过尽当时的神情她还历历在目,他用一种愧疚却珍爱的眼神瞧着她,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像瞧着一件稀世的宝物。她被那样爱意的眼神笼罩着,心里暖的一塌糊涂,这些年自己所缺的天伦亲情,所期盼的至亲之爱,终能拥入怀中,人生至此圆满,再无需在虚幻的梦里卑微渴求,她幸福的无法形容,心里只盼着,这迟来的幸福能久一点,更久一点。   然而,这幸福还未继续多久,便被一把薄而锋利的刀刃,倏然斩断。   为何?这究竟为何?今晚的这一切究竟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四话 诀别   为何?这究竟为何?今晚的这一切究竟为何?   为何六大派会围攻云霄阁,为何他们非得引诱她血咒爆发,为何她会被逼堕落成魔,为何她会丧失理智手刃亲母,又为何让他们父女阴阳相隔?   为何?为何?   她悲到极点反而欲哭无泪,呵呵笑出声来,嘴里一遍遍念叨着两个字眼:“为何?为何.....”   她哭不出来,因着这其中因由,在这山中疯狂奔跑的一路,早已想通透。   六大派围攻云霄阁是因为背后有人蓄意挑唆,阴谋策划。   是谁?——奚氏?北燕奚氏。   她血咒爆发,是有人已经明了她的底细,故意刺激而为之,要的就是云霄阁及整个云氏身败名裂。   是谁?巫残欢是其一,但五大派绝不会与鬼域宫合作,真正让几大派联合起来对云霄阁痛下杀手的,是心机深沉却一呼广应的奚氏,它才是隐藏在幕后的最大元凶。一招借刀杀人,轻轻松松血洗了云霄阁满门。   至于云过尽为何死,剧毒是其中之一的原因,六大派重伤他亦有责任,可是造成云过尽身亡的直接原因,还是云舒的那一刀不是吗?   她痛苦地摇头,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她爱人的家族,屠杀了她的家族,而她最爱的那个人,更残忍将刀送进她父亲的胸膛,杀了她最亲的人。   寒风幽凉,血衣女子眸光变幻,教人猜不透,云舒三言两语不知如何跟她解释,便道,“那一刀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即便那一刀是我杀的,他身中三味奇毒,没有那一刀,死也是迟早的事。”   “毒?”悬崖畔的女子苦痛的脸掠过阴霾:“是了,他中了毒,那么重的毒。”   “梵音少主。”她的目光在一霎变得冰冷,像瞧陌生人般盯着云舒:“我爹死了,云霄阁毁了,现在,你可满意了?你们奚氏,可满意了?”   云舒眉头挑起:“莲生,你说什么?”   “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这不就是你们奚氏要的结果吗?”云翎怪异地笑起来,表情竟有些刻毒:“北燕奚氏的情人草!哈哈,杀害我爹的剧毒之一。”   “哥,哥,我的好哥哥,云舒,奚梵音.....”她大笑起来,眼泪却簌簌往下掉:“是不是你,同你们奚氏一起,用情人草毒杀我爹?”她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得似要烫伤人:“回答我,梵音少主。奚氏挑唆五大派围攻云霄阁的事,你也参与了吧?不然为何你会这么及时的赶到云霄阁?”   “哈哈,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娘亲.....而我最爱的哥哥又杀了我最亲的父亲!”她悲恸欲绝,陡然提高了声音:“呵,报应!我爹杀了你爹娘,害你成为孤儿,十年河东转河西,我也同你一样,彻底成为了孤儿!”   “我的爹没了,娘也没了,黛衣,小六,高叔叔,云姜,阿德,我的家人朋友,还有好多好多无辜的人,全部都死了.....”   “全部都死了,都死了.....”她的情绪越发激动,脑中回想起月色下的那一场血色杀戮,不禁浑身发抖,却又在颤抖中发出呜咽的笑:“哈,这是报应啊,一定是命运的报应。我杀了那么多人,于是上天惩罚我,它不杀我,却夺去我所有的亲人.....”   “报应啊.....”她仰头大笑,眼泪越发止不住的流,哭得浑身颤栗:“我将六大派的人全杀了,老天便杀了我爹我娘我们整个云霄阁,让我在乎的人全部都离我而去,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痛苦地活着.....”   她重重跪在地上,绝望地大哭:“老天,我做错了我什么,被逼得了血咒,被逼杀了自己的娘亲,被逼杀了无数的人,最后被逼着眼睁睁看最爱的人相杀相残.....”她哭到哽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云舒不忍她悲戚,快步上前,“没有人惩罚你!莲生,不是你想的那样。”   “都是我的错,是我蠢,是我太蠢.....”云翎用力推开他,情绪彻底崩溃,双手不断扇自己的耳光:“小王爷前些日子传信给我,说奚氏跟五大派有不正常来往,我却笑他多心.....我以为有你在,奚氏绝不会那样.....却没想到北燕奚氏早已教唆了五派,阴谋围攻我云霄阁.....”她更大力气的扇自己:“你们奚氏才是真正屠杀了我云霄阁的幕后真凶,可悲的是,我却懵然不知.....”   “我蠢,我蠢!我不知你们奚氏的狠毒,我们云霄阁害死了你们奚氏一个子孙,你们奚氏便要千百倍的讨回去.....”云翎被自己扇得嘴角流血:“我们云霄阁上下一百三十二口人,尽灭于你们奚氏与五大派......老天,老天,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云舒控制不了她自虐式的疯狂,喝道:“莲生,你冷静一点!”   然而他根本劝不下来,父母亲友惨死,屹立百年云霄阁因自己深爱之人屠光满门,而自己亦彻底沦为嗜血妖魔,她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陡然手在腰间一摸,寒光一闪,守情被抽了出来。   “我原谅不了自己,也原谅不了你和奚氏。”她说着,手中刀尖晃晃,却是对准了她自己。   云舒大惊,急忙去夺刀,“莲生你疯了!”   云翎将刀抵住了自己心脏之处,“你再动一下,我就刺进去。”   她身上有血咒之力,如果硬拼,云舒别想着能抢到刀,更别想着能拦住她,他不敢再刺激她,动作僵在那里。   “呵,疯了?我确实是疯了.....”她哧哧笑起来,那刀尖一点点刺进了衣裳,眼看就到触到肌肤,云舒终于忍不住,斥道:“够了!”   “莲生,你这是打算自杀吗?你杀了自己有什么意思?”他不管不顾地吼道:“你既然这般恨我们奚氏,你既然这般恨我杀了你爹,来,你杀了我,你杀了我解恨!”   云翎一怔。   有痛楚自云舒眼底浮起,他垂下的手握拳,紧捏的指节绷成青白色,泄露出此刻他正承受的煎熬,“既然我在你心中那样不堪,那样卑劣,你还顾念着什么!来呀!”   云翎再也忍不住,眼神一厉:“别逼我!”青锋一转,刀尖已然抵住了云舒的咽喉,她哑着嗓子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云舒的神色一痛,没料到她果真如此。脖子下的刀身反射着明晃晃的光,他清癯的脸投影在雪亮的刃上——那张侧脸皓月般皎洁,眸光里从未有过的绝望。   “莲生,我的命,”云舒一字一顿道:“生,为你而来,死,为你而去。”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说:“你想要,就拿去吧。”   刀光若银,他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双眸。   云翎握着守情的手抖得厉害,浑身亦在颤抖,她从未想过,也从不敢想,她和他,骨血相亲的两个人,会有这样一天,被刻骨的仇恨驱使,各自伫在命运的两端,手握利刃——亲手抵在对方的咽喉,生死对峙。   她撕心裂肺的痛。   云舒阖着眼,那刀锋触在他脖颈上,冰凉凉一片,然而他的心却更冷,冷到一抽抽的剧痛,痛到每一次呼吸,每一眼对视,都是煎熬。   云舒在等,等她会不会真的痛下杀手。   他感觉她在颤栗,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发抖,呼吸之间尽是巨大的恐惶与绝望。然而脖上的刀刃力道却没有继续施加,他等了片刻,没等到任何痛感,冰凉的利刃反而突然从肌肤上撤去,随之腰间及肩部陡然一麻,整个人便动弹不得了——她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封住了他的穴。   旋即只听到“叮”的一声响,利刃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去,重重撞击在山岩上弹开了,云舒一惊,她的哀泣混着风声已在他的耳畔掠过。   “哥——我,下不了手。”   哥,你知道,我宁愿伤己十分,也不愿伤你一分。   云舒霍然睁开眼,眼前的一幕直叫他天旋地转。   夜风呼啸,陡崖料峭,红衣少女张开双臂,满脸决绝,义无反顾,像一只献祭的蛾,向着高高的崖下,纵身跳去。   “不——”崖上传来响彻云霄的嘶喊。   生命的最后一瞬,少女的身体急速往下坠,耳畔的风声呼呼地刮过,少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   哥.....这样也好,我终于.....得到解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感谢一路陪我的《三生赋》走过的各位亲亲。   《三生赋,云霄往事书》第三卷【墨丹卷】到此结束。   接下来我开始着手写尾卷【倾莲卷】,也就是故事的结局了。小七会一如既往的努力对待每一个章节,每一个人物,每一段场景,不负你们的期望与鼓励。   谢谢大家! ☆、第九十五章 鬼医圣手   大周天启帝五年,摄政王府晋康王妃薨。   死因不详,据说是突发重疾,不治身亡。朝野一阵唏嘘,遥想伊人往日出席宫廷盛宴的情景,美人如花历历在目,而今香消玉殒,不禁让人感叹红颜薄命。圣上亦曾受其恩,闻此噩耗摇头惋惜,于是亲下旨将丧事办的隆重异常。   当然,总有野史之类的小道消息与官方言论不统一,江湖中的消息是这样流传的,据说,晋康王妃并非什么朝野千金,她出身草莽,是货真价实的江湖人士,她也并非疾病身亡,而是死于江湖恩怨,也就是三月中旬的那个月圆之夜,突然现身在云霄阁的邪教血妖,疯狂屠杀了六大派的门人子弟,晋康王妃当时恰好就在六大派里头,故而也不幸遇难。具体的死法似乎是被血妖残忍推下山崖,这一点在晋康王率领三千精兵在玄英山四周大肆搜救的事件上得到了印证。但晋康王千辛万苦,终究只找到一具女尸,且已经摔的血肉模糊只剩残肢断臂,若不是女尸身上残留的衣服布料能推断是王妃生前所穿,恐怕谁都认不出来这是王妃的遗体。   王妃生前与晋康王鹣鲽情深,王妃遗体被寻回去后,晋康王痛哭流涕,几欲触棺,若不是下人抱胳膊抱大腿的拦着,估计也跟去地底下找王妃做伴了。此事传到摄政王耳中,着实将摄政王吓得不轻,为了安抚这根独苗子,他快操碎了心。   那方大周愁云惨雾,而千里之外的寒冷北国,白凰奚氏亦一片焦头烂额。   事情蹊跷的紧,奚氏少宗主奚梵音本来好端端的,突然莫名身染重疾卧病在床,一时间来自全国各地的神医大夫汇集满堂,但一个个的来,又一个个的走,离开的时候皆皱眉摇头,似乎情况很不乐观。奚氏老爷子奚霂林心急如焚,恨不得一夜愁白头。   府邸的偏厅里还坐了一位年轻人,他喝了一口茶,向奚老宗主道:“奚宗主稍安勿躁,本王前几日已加急密报通知我父王,将大周几位最好的御医请了过来,算算日子,这两天该到了。”   说话的人紫装红眸,正是大周朝晋康王李承序,即那位才丧偶不久的苦命王爷。传言他与梵音少主私交很是不错,在悲痛欲绝的经历了丧妻之痛后,他以出门散心为说辞来到了燕北,自此便一直以贵客的身份,留住在奚府。   “如此多谢小王爷。”奚霂林谢过了晋康王,又寒暄了几句,想起还有些要事要处理,便先行离开。   晋康王独自在偏厅坐了半晌,抬眼瞥见路过的奚氏下属,招招手将他拦下:“阿再,你主子今日怎样?吐血的情况可有好些?”   奚氏下属停下行了个礼,面带忧虑地道:“没什么起色,咯血的症状反反复复的,太医院大夫都说了,这病棘手的紧。”   晋康王想了想,起身道:“走,本王同你一道去瞧瞧。”   “是。”阿再刚要带路,脚步倏然顿了顿,小心而谨慎地提醒道:“小王爷去看主子,可千万别提云姑娘的事,少宗主想起她便会咯血。”   身后玉带锦袍的贵族男子默然无声,眼中似有压抑的痛在挣扎,良久后他低声道:“我敢提么?我自己想起她来,都恨不得咯出几口血。”   初春的日头明媚,紫袍男子抬起头,酒色的眸子似上好的宝石流光溢彩,许是这阳光过盛,他微微眯起眼,眉目间的忧伤愈发浓郁:“总之都怪我,那日去的太晚了,倘若本王早一点上山,事情也许就不会这样,亲亲她.....”他说着说着,声音渐小,竟似是哽咽住。   “王爷您休要自责,那日多亏了您死死拦住了我们少宗主,不然我们少宗主肯定跟着云姑娘一起跳崖了。”阿再瞅瞅李承序,面有关切:“那时为了拦住少主,您生生挨了少主几掌,吐出好大一口血来,现在可有好些?”   “本王能有什么事?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家主子。”贵族男子敛住悲容,两人一前一后朝庭院深处走去。   四月的春光盎然洒遍这安宁的小村庄,几只山雀在枝头啾啾鸣叫,树下不知名的野花吐露着芬芳,两个垂髫小童趴在草地上,正兴致勃勃的研究着新做的纸鸢,前方的田埂下,整整齐齐地栽了好大面积的药材,几个汉子正扛着锄头在田间劳作。   药田的尽头,是一排修葺整齐的屋舍,屋前屋后琳琅满目晒着各式药材,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蹲下身,翻看簸箕中晾晒的药草。   老者拿起其中一株药草,凑到鼻翼下闻一闻,然后对着太阳晃一晃,得意地道:“老头子我种的药就是好!”话落将药材放进簸箕,“这药还有些水分,需得再晒晒。”   他一回头,瞥见跟在身后圆圆脸的小年轻,道:“小书童,你又跟着老头我做什么?去去去,碍手碍脚的烦不烦。”   小书童顶嘴道:“谁想跟着你这糟老头子,若不是主子命我过来瞧瞧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才不过来。”又道:“怪老头,你到底是真本事还是真吹牛啊,这都半个月了,还是没动静啊。”   “老头我这鬼医圣手的名头是白担的么?”白须老者吹胡子瞪眼:“你这死胖子!与其担心能不能救活那个人,还不如担心救活之后会不会成为一个傻子或者瘫子。”   “你又骂我死胖子!”小书童跳起来,指着自己道:“你到底什么眼神啊!像我这样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人你居然称作死胖子!”顿了顿,他突然恹下来,难得地用正儿八经地口气问:“陶夫子,她....真的会变成傻子或瘫子吗?”   老头两眼望天,道:“不清楚,看造化。”   小书童垂头丧气地回去找自家主子了。   这是一个整洁的小院落,与方才陶夫子的院落风格截然不同,院里整间房舍寻不出半块土质砖头,全由木头与竹子所建,分为上下两层。柔和的阳光下,竹木特有的青碧色让整间屋舍越发清雅宜人。   屋外的院子陈设简单却自有韵味,几盆兰花,一株葡萄藤,葡萄架下置一圈竹藤编制的桌椅,挨着藤椅子,还有一方竹编的小立柜,摆了不少书卷与纸砚,整个院落的风韵简洁而雅致。微风吹过,兰花的香气夹杂着隐约的墨香扑鼻而来,越发地醉人。   枝叶茂密的葡萄藤下,一张圆圆的脸探出来,不安地看向藤椅上的年轻公子:“主子啊,倘若她变成傻子,我们该怎么办?”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只消伺候好陶夫子,让他心无旁骛地配药就可。”答话的公子身着碧衣,容色清隽,正在慢条斯理品着香茗,然而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屋舍内,仿佛里面有什么让他牵挂的事物。   小书童没再多嘴,一只白鸽扑扇着羽翼落在他面前,他赶紧卸下了信笺,呈到主子手中。   碧衣公子将纸卷展开,看完后唇角弯起露出笑容,小书童好久没见他笑过,当下忍不住问:“什么消息啊,主子您这么开心。”   碧衣公子将信递给小书童,小书童的目光在那一行蝇头小字上迅速浏览。   ——皇恩浩荡,晋康王妃头七之日,亲下旨意,将其追封为晋康懿德王妃,以示圣恩。   “追封为懿德王妃,”小书童还是没明白:“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谥号已出,晋康王妃这个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碧衣公子似乎将晋康王妃这四个字咬的颇重,“从今往后,这个人,这个身份,便真的死了,彻彻底底的,再也不存在这个世间。”   小书童还是没明白。当然,这不能影响他的好心情,因为主子高兴,就是他的高兴。   第二天的天气依旧好,清晨时分,金色的曦晖从纤窗透进来,暖洋洋的撒在床榻上,浅色的窗幔上映出一片辉亮。隔着朦胧的纱帘,隐约可见床里头睡了一个女子,有人不时进出,小心翼翼的喂床上的人吃药喝水。   喂完药已经快接近晌午,窗外的日头越发强烈,晒得被褥上暖烘烘一片,有布谷鸟在窗外枝头“布谷,布谷”的叫唤,叫多了,听着有些闹人。   许是耳畔太过吵闹,床榻上沉睡的女子动了动眼皮,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大抵是刚醒来神志未清,她目光空洞的盯着床幔好久,半天后转了转眼珠,将视线投向其他地方。   此时忽地“吱呀”一声响,房门被推开,碧衣的身影踱步进来。   床上女子条件反射一般的坐起身,捏住了被角,朝门看去。   碧衣公子见她醒了,微微一怔,随即眉眼间溢满欣喜,他加快了步伐向床榻走去。   然而,就在他离床榻还有最后一步的时候,床上的女子抬眸盯住了他,身子往后靠了靠,目光警惕而锐利。   “你是谁?!”   小书童上气不接下气地找到陶夫子,道:“完了完了。”   陶夫子斜睨他一眼:“她醒了?果然成了傻子?”   “没有成傻子!”小书童不晓得该哭还是笑:“老天啊!她失忆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六话 星空与言汐   斜阳将坠,天际一抹飞霞旖旎,金色的夕晖与橘色的霞光混与一体,为这苍翠的竹木小院染上一层瑰丽的色泽。   女子披了一条薄毯,斜斜靠在床上,似乎在看晚霞,可是目光却一片茫然。   身上的伤疼的厉害,可她的注意力却并不在伤口上。那一片空白的大脑里,关于过去,任凭她如何用力回想,也想不起来任何零星,她心里兵荒马乱,干脆将旁的人都赶了出去,关了自己在房中消化这猝然而来的事实。   回忆起下午跟那个人的对白,她完全处于云里雾里之中。那个男人的话总结起来就是,她姓萧,名星空,横镇人,二十岁,父母因病双亡,是个孤儿,前些天不小心从山上跌下来,把脑子磕了一下,于是,悲催的失忆了。   想到这里,女子摸了摸后脑,别说,后脑有个伤口,还真挺痛的。她又打量了自己一圈,发现手上脚上很多伤,确实挺符合从山上摔下来伤痕累累的事实。   她摸着伤口,伤口的疼痛让她很是悲戚,而记忆莫名其妙的丢失更是让人无奈,她叹了一口气,无意间又想起方才跟那男子的对白。   那时候,穿碧衣的男子已经跟她讲完了她的身世由来及生平经历,她沉默了好久,不晓得那个男子的话是真是假,但是这个男人的模样,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直觉却告诉他,他对她绝没恶意,因为在他的眼神里,她看出了掩饰不住的关切。那样的眼神让她略微有些心安,于是她问:“你对我了解的这么清楚,那你是谁?”   男子微微垂下脸庞,目光深邃的似一泊幽潭,看向她的时候唇角含笑:“言汐。我是言汐,言语的言,潮汐的汐。小时候你喊我言汐哥哥。”   “我喊你言汐哥哥?”她皱眉,努力的回想,“那么,你是我的哥哥吗?咦,你刚才还说,我是个孤儿。”   “我不是你的哥哥。”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约摸是怕她抵触,他的动作很轻,指尖不过稍稍挨到她的流海便又撤下,然而这动作虽然轻浅,却自然而然的像做过了很多遍,随后他看向他,眸光深深,笑意缱绻。   他说:“我是你的未婚夫。”   “未婚夫?”   她念叨着这个词,有些陌生,有些茫然,那碧衣男子微笑的脸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却再也寻不出更多的印象。   “星空。”她又轻轻吐出这两个字眼,手无意识的在枕上勾勒着字体的形状。   星空,星辰的星,晴空的空,很美的字眼,这是她的名字,本该融入骨血,深入灵魂的烙印,然而,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长叹了一口气,觉得这失忆症真是霸道,她居然连自己的名字都陌生如斯。想了想,她再次无奈地仰天长喟。   大抵是伤没有好,她的身子虚的经不得乏,困意上涌,没一会便靠在床上睡去。还没睡多久,肩上的伤口被压着了,疼的厉害,她忍不住在睡梦中哼起痛来。这样无意识的哼了片刻后,有个身影踱步过来,掀开被子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势。也不晓得那人在她的伤口处抹了什么,疼痛立刻减轻了不少。她迷迷糊糊的,虽然不甚清醒,仍能感觉到那人对自己的好,努力的想睁开眼睛瞧瞧来人是谁,可惜倦的厉害,眼皮打不开。   等再醒来的时候,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晚风习习,居然已至夜里。她顾不得疼痛撑着身子想起来,耳畔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醒啦?”   她转头一看,才发现是言汐,便点头嗯了一声,声音含着将醒的沙哑。   言汐又问:“身上的伤还疼么?”   她摇摇头,其实还是挺痛的,但她不愿意讲,于是道:“还好,忍得住。”瞅了言汐一眼,突然发现他正斜靠在离床不远处的竹榻上,看模样,似乎一直守在这里,她不解地问:“怎么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   言汐还未答,小书童的声音便没规没矩的插了进来:“星姑娘,您受伤了后,主子不放心您,每晚都在这里守着的呀。”   她一怔,不晓得说什么才好,腹中蓦地咕咕一响,开始唱空城计了。她有些窘迫,言汐却向门口招招手:“秋心,把备的饭菜送过来。”   “是。”一声清脆的应答响起,似乎已等候多时。前后没有一会,门便被推开,小丫头秋心手脚麻利地将饭菜端进了房间。   因为身上的伤并没有好,她只得重新躺回床上,秋心贴心地在床榻旁置了一张小桌子,将菜摆满了一桌。   她还没开吃,言汐已然开腔道:“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一起吃。”她还没表示接受或者拒绝,他已经施施然坐了过来。   他们将她扶起来,小心翼翼地在她腰后面垫了个靠枕让她靠坐着。她半倚着床头,右肩因为有伤无法端碗,于是秋心就端着碗勺一点点喂她,她被人这样伺候着,颇有些不习惯。而一旁言汐,名为一起吃,实则没吃什么,大部分时间要么在看她,要么在给她布菜。几次她都想拒绝,因为她还没有从失忆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对他这个未婚夫的身份,还充满质疑和抗拒。可恼人的是,偏偏他给她夹的菜,尝到嘴里都是她中意的。而没有夹的菜,恰巧也是她不待见的。   他对她的口味了如指掌,这布菜的架势轻车熟路,仿佛曾经做过很多遍。   她暗自揣测,难不成,他真的是她的未婚夫?   思及此处,她故意咳了咳,轻声道:“那个.....你真的是我的未婚夫?”   “当然。”他停下筷子,笑了笑,似乎觉得她的这个提问很多此一举,于是用极肯定的口气说:“我们还未出生之时,双方父母便定下了娃娃亲。”   “娃娃亲?”   “嗯。”他颔首:“我们不仅是娃娃亲,而且自小在一起长大,若要论情分,青梅竹马是最好的概括。”   “青梅竹马?”   “是的,”他清隽的脸露出和风一般的微笑,再次重复了一边,“青梅竹马。”   房里烛台上橘色的烛火跳跃着,他侧过头看她,眸光柔和得似那一簇温热的火光,她被这目光瞧得不好意思,讪讪地避开视线,终止了这个令她不知所措的话题。   她再次睡去之后,院外传来低低的对白。   “小子,她失忆的很彻底么,所有事情统统都忘啦?”   “嗯,忘得一干二净。陶夫子,她为何会变成这样?”   “老夫也在纳闷啊,这种情况按理说成为疯子,傻子,或者瘫痪的可能性比较大,至于失忆嘛,我还从没遇到过。”陶夫子思索了片刻,忖度道:“或许是她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她的内心深处无法面对,于是本能的选择忘却。”   陶夫子话落,喟叹一声,又道:“其实对于她来说,失忆是件好事。痛苦忘记了,人才能更好地活。”   “罢了。忘了过去,才能得到新生。”回答的声音缓了缓,含着郑重其事的意味:“我会让她破茧新生,一定。”   接下来的一个月,星空的绝大部分时间都以养伤为主。说起养伤,其实就是睡觉与喝药,每天十二个时辰,她起码有八/九个时辰在睡觉,一个时辰在吃药换药或者敷药。而另外的两三个时辰,由于无法下床行走,她便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思索自己的问题。   但她很快便被自己打败。因为哪怕她睁着眼睛把床顶的窗幔都望穿,她的记忆也没有恢复一丝半点。所有的过去都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自大脑里挖得一干二净,这二十年的人生过往,彻底沦为了一张空洞的白纸。   她很失落,但决定不再想,因为每次努力回想,她的头便会似猛锤捶打般剧痛,这滋味很是折磨人。   她想,既然回忆过去对她来说是个痛苦的过程,丢失记忆是件无奈的事情,而唤醒记忆是件徒劳的事情,横竖都想不起来,那就顺其自然吧。活在当下比较重要,好好养伤,或许等伤好了,她的记忆就回来了。   于是,她便积极的养伤,积极的吃药睡觉。   心态很好,但伤势的状态却截然相反。她身上有好几处伤口,经常痛的睡不着觉,夜半之时会受不住的哼出声来,然而矛盾的是,那样剧烈的痛,她的意识却无法让自己醒来,只能在浑浑噩噩的梦里有一阵没一阵的痛哼,哪怕秋心翻来覆去的给她换药,她也没有知觉。但也有极少数的时候,她于茫茫的黑暗梦魇里挣扎出了一丝理智,房中来去的人发出了声响,她也知晓一些。   来的最多的是言汐——自从她醒了后便将他“请”了出去,言汐被剥夺了陪睡的资格,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她,于是便每隔半个时辰便来探她一次。有几次她迷糊的察觉到他的到来,他坐在她床榻旁,要么给她腋腋被角,要么摸摸她的额头探探温度。更多的时候,他什么也不做,就那样静静的坐在她身旁,静静地瞧着她。她虽然处于半睡梦中,却仍能感受到他目光的专注,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出声叫他离开,却又因太困睁不开眼。   没睡着的时候,他来得更加殷勤。初初她还对他有些陌生之感,虽然他说两人是未婚夫妻,可她这一片空白的大脑,根本想不起来这段感情。好在他从未强行要求她接受,反而一味迁就她的感受,相处的时候亦能顾及她的心思,及时化解她的尴尬与不适,找到与她相处的最好方式。一来二去时间长了,她渐渐卸下了戒备,对他慢慢熟络。精神好的时候她会听他聊天解闷,他说来道去大抵都是她曾经的往事,虽然她已经全然记不起。但那些她已忘却的陈年往事,听着他用清越的嗓音娓娓道来,再加上小书童适时的插科打诨,倒也有趣的紧。   除开聊天,他也会干点其他的。譬如在陶夫子为她针灸之时,在那一扎便是三四十来针的漫长折磨里,她疼得龇牙咧嘴,他便会在旁抚一段琴或吹一曲笛,那丝竹之声连连绵绵,琴声如诉,笛声悠扬,晓风暮雨似得徐徐漫入耳中,听得人入迷,不知不觉便有减缓伤痛的作用。   偶尔她伤口痛得睡不着的夜里,他还能捧一册诙谐的话本子来讲几个段子,一来转移她的注意力,二来博她一笑,她听着听着也就慢慢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七话 养伤   又过了十来天,窗外的山梨花谢了换木槿,姹紫嫣红的点缀在整个屋舍的前后,清甜的花香随着和风涌入房间,弥漫了晚春的清晨。山雀在枝头热闹的叫唤,天空呈现出一种淡到近乎透明的水蓝色,温润的可爱,一如薄而精致的瓷釉。   这是一个安逸而美好的早晨,躺在床上的星空在心中如是说。   经过了一两个月,她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穿衣吃饭这种小事已经可以自己解决。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木质的楼梯地板传来有节奏的踩踏声,她想都没想便听出了那脚步——言汐又不请自然来了。而且他还说,为了保证十二个时辰他都能第一时间照顾她,他不许她将门上锁。   来就来呗,反正他天天都来。她心想。   然而下一刻,她陡然脸色一变——昨夜里有些闷热,睡的不甚舒适的她迷糊中就扯掉了棉质秋衣,现今只着了一件薄而透的贴身里衣。说穿了,就是抹胸。   ——天啊,这种衣着当睡衣都嫌露的,如何能见人。   好吧,既然已经来不及锁门,也来不及穿衣,她只能迅速扯好被子将自己盖严实,两眼一闭——干脆装睡。   顷刻,眼前的光线倏然暗了暗,她感觉来人走到了自己床畔,随后,一只温热的手覆在了她的额上,紧接着是他如释重负般的低语,“嗯,没发热。”   她听在耳中,暗暗好笑,表情的微动让她的假寐露出了马脚。床畔的人笑着道:“原来已经醒了。”   她被揭穿,只得睁开眼,讪讪地道:“我没发烧.....”   秋心端着热水进来,笑道:“姑娘有所不知,主子这是养成习惯了。您刚从山上摔下的那几日,伤口恶化发炎,导致整个人烧的像块炭,少主担心的厉害,没事就拿手去您额上探一探。”   床上躺着的女子一怔,一时无言以对,过了半晌低声道:“我这不是快好了吗,不用再担心了。”   她话落,拿眼角偷偷瞟瞟言汐,却见他和风细雨般笑着,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只道:“不早了,起床吃早饭吧。”   “嗯。”她点头,想要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只穿了贴身的里衣,于是面露窘色,道:“你先出去。”   言汐的笑顿了顿,往日里她穿衣很少避着他,因为那么一层宽敞厚实的秋衣,将全身遮得密密牢牢的,什么也看不见,更没什么好扭捏,可今儿.....   他的眼睛不经意扫了扫,发现床上女子的手一直紧紧攥着被角,似乎生怕别人掀了去,而眼神一直往床脚飘,他顺着她的视线,发现那堆着一团他熟悉的衣物,他恍然大悟,笑意里染上了一层高深:“好,你穿衣,我在楼下等你。”   走了几步又回头补充一句:“穿快点,别着凉。”   床上的她不晓得是该感动还是该窘迫。   吃过早饭,星空坐在葡萄架下的软塌上,懒洋洋的晒太阳。她已养成了习惯,每日吃过早饭,在院中悠闲地晒会子日头。   春日融融,惠惠清风,院子的兰花芬芳依旧,一侧的葡萄比先前更茂盛了些,翠绿的叶片似被绘上了一层浓绿的釉彩,日头下碧色喜人,纤细的葡萄茎蔓一圈圈的顺藤而上,紧缠着竹制的支架,像是奔放的女子热烈的搂着心爱的情人。温煦的阳光从交错的枝桠漏下,摇曳出晚春的花影。   时间过的真快,一晃,就到了五月春末。   “小豆子,再跑快点,纸鸢飞得越来越高了!”   “好勒!”   虽已过了草长莺飞的四月,可屋外的草坪上,两个孩童依然欢快的在草上奔跑,任线那端的纸鸢飞向云霄。那是陶夫子的两个小孙子。   另一个孩童孤伶伶呆在一旁,哼道:“纸鸢有什么好,我才不玩。”他瘪着嘴,大抵是伙伴不跟自己玩耍,显得有些落寞,便拔起地上的一簇草茎,道:“我会编蚂蚱,我编几个大蚂蚱,不给你们玩,馋死你们。”   他将草茎捏在手上,捣鼓了半天,却没编出任何的玩艺,不由有些垂头丧气。院内的言汐看到这一幕,暗自好笑,便招招手道:“小布,蚂蚱不是那样编的。”   “言汐哥哥!”被称作小布的孩童听见言汐的呼唤,奔进院子:“你也会编么?好难的,我娘教了我几遍,可我总是编不成。”   言汐没答话,拿过了小布手中的草茎,指尖翻飞,穿插不停,不消片刻,一个栩栩如生的草蚱蜢出现在掌中。   他十指修长,握着草茎的指尖秀致如玉,典型读书人的手,哪怕是编制一些小玩意,无形中都携了几分临帖绘画的从容优雅。星空坐在软塌上瞧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除了觉得分外好看外,竟还生出一种熟悉之感,仿佛曾经也有人在她面前这么做过。于是她随手也扯起几片草叶,信手玩弄起来,没出一会,竟不知不觉编出了一只草蜻蜓。她怔怔地瞧着手中的蜻蜓,愕然道:“原来我会编这个。”   目送小布捧着草蚱蜢欢呼跑远的言汐回头瞅了一眼她,淡然道:“我教你的。”   她没听懂:“啊?”   “你四岁那年,我教你编的草蜻蜓。”言汐将目光投向别处,唇角扬起畅畅春风般的温柔,缓了一会又道:“我还教过你编草蟋蟀,草蝴蝶等等,那会你学会了,便要编上很多只,四处炫耀。”   星空努力回想自己还是小屁孩,四处炫耀的得瑟模样,可想了半天,徒劳无功。   自从小布发现言汐会编造小玩意后,散学后没事便往青竹小院跑。大概是言汐不仅懂得制作小玩具,而且会讲很多故事,加之为人温和又极好说话,导致来青竹小院的孩童越来越多,最后陶夫子的五个孙子孙女干脆都来齐了,他们先前都是冲着言汐来的,可时间一长,他们渐渐地全忘记了初衷,纯粹地将青竹小院当作了最好的游乐园。于是,每到散学之时,四五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叽叽喳喳地如同小山雀,或在在院外放纸鸢,或在院子内学做小玩具,玩的满地打滚,不亦乐乎。   言汐从不嫌他们吵闹,反而极有耐心的教他们。偶尔他被一群孩子围着忙不过来,软塌上晒太阳的星空便也会去分担。她虽伤口还未痊愈,可这种不费力气的小事,还是可以做的,反正老叫她躺着,她也闷得很。   她手把手地教孩子们编草蝴蝶,两个小小姑娘围在她身边,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叫的她虚荣心十足。她眯起眼笑着,不经意向旁一瞅,意外地撞入一双春水般的瞳眸里——对面兰花丛畔的言汐,正从孩子堆中抬起头,笑意盈盈地瞧着她,那笑容温暖真切,竟比院外的日头还要暖上几分。   事实证明,孩子们的新鲜感往往不会持续太久,果然,没过几日,猴孩子们玩腻了草编的玩艺,又迷上了一种跳跳棋,于是一个个撅着屁股趴在门槛上,随便拿炭笔在槛木上划出棋盘的样子,你来我往的厮杀起来。输了的一方要么学小狗叫,要么背着一个簸箕,趴到地上学乌龟爬。   星空瞧他们玩的起劲,忍不住也看了会子,孩子们见她有些兴致,便教了她规则。她摸通了门路后,跟孩子们玩了几盘,居然门门都赢,几个孩子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学乌龟,表情很郁闷,其中一个小乌龟大喊道:“不公平,星空姐姐以大欺小,占我们便宜。”   另一个学了小狗叫唤的小丫头接口道:“是啊是啊,星空姐姐欺负我们小孩子,有本事也跟言汐哥哥来一盘,看谁厉害。”   星空最受不得激,道:“来就来,我还怕他不成。”   被挑衅的言汐无奈接招,将一个临时做好的棋盘端到葡萄架下,道:“好,我让你五颗子。”   还没开战就牛皮哄哄说让五颗子,这到底是看不起她呢还是看不起她呢还是看不起她呢!气的星空哼哼道:“谁稀罕你让子!指不定是谁要做乌龟呢。”   ——他就看着孩子玩了几回,自己一次都没来过,这样没有实战经验的人,还好意思吹大话!   言汐笑笑,只道:“好,输了的人别耍赖就是。”   云翎不置可否,捻起棋子就下。   然而她还没有走出七步,就被吃掉了第一颗子,第十步的时候,又被对方吃掉了第二颗子,每人统共就二十颗子,还没到第三十步,她已经壮烈牺牲了十三颗子。估计不出十步,最后七颗定然也会被吃干抹净。   星空愣了,这战绩也忒.....来不及多想,她手一伸,哗啦啦将棋盘推乱,而后装作很无辜的样子道:“咦,一不小心将棋盘打乱了,不好意思,再来!”   一群小朋友:“......”   言汐没跟她计较,重新摆开了棋盘,道:“好,再来。”   第二盘,言汐在经历了首盘的小试牛刀后,更加游刃有余,棋路的政策上采取了“围”、“堵”、“封”、“缠”等各种招数,不管对手怎么下,怎么精心布置棋局,怎么小心翼翼埋下伏击,他全一眼看穿,然而慢慢地见招拆招,逐个击破,直逼得对方毫无招架之力。   接下来小朋友们就看到两位截然不同的博弈者——双方对阵,一方气定神闲,一方抓耳挠腮。好在这没有悬念感的事件,还没出二十步便要结束了——星空已经牺牲了大半的棋子,眼瞧着兵败如山倒的她再次伸手,谁知还没摸到棋盘,几只肉乎乎的小手同时伸出,将她的魔爪稳稳拦下,小朋友们异口同声地道:“手不许乱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八话 对弈   小朋友们异口同声地道:“手不许乱动!”   星空:“.....”现在的小孩也太机灵了点,这么快就看出了她的意图,呜呜呜.....   下一刻星空突然向天边一指:“哇,那只羊居然会飞!”   “哪里哪里?!”几个小脑瓜齐齐向后转去,星空抓紧时机飞快伸手往棋盘上一推,哈哈哈,姜还是老得辣呀!   当没看到羊的猴孩子们失望地回过头之时,棋盘旁的女子已经无辜地眨着眼睛,指着凌乱的棋盘道:“呀,刚才,好大好大好大好大一阵风.....把棋盘吹乱了.....”   言汐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差点没溢出来。   猴孩子们:“......”星空姐姐,你还可以再无耻一点么?   第三盘开始的时候,星空小声道:“让我三颗子。”   言汐笑着依了她。   前后没有一会,让了三颗子的结局依旧是一败涂地。孩子们紧紧盯着星空的手,任凭它如何指着天空喊,好大一头牛,好大一头猪或者小布你爹来了,小翠你家失火了,小花你叔要自宫,小龙你外婆跟别的男人跑了等等等等,也绝不回头。   无法毁掉失败证据的人这次彻底的落败了,孩子们幸灾乐祸地大喊:“学乌龟,学乌龟,学乌龟!”   星空却只当作没听见,道:“这一回暂且记着,万一我下局我赢了,输赢相抵。”她话落,抬眼瞅瞅言汐:“让我五颗子?”   言汐故意装作没听明白,“什么?”   她脸皮厚,重申道:“让我五颗子。”话落做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口气却很理直气壮:“我是伤员,磕坏了脑袋,眼下不济事输输棋也是情有可原的。”   小朋友们:“.....”   第四盘跟第五盘,占了五颗子便宜的人再次落败。   还未等小朋友们喊出乌龟的口号,脸皮比鞋底还厚的人道:“这一回也记着,我们多下几盘,等下算完总账再来扮乌龟。”不待众人回答,她又冲颜惜道:“十颗。”   言汐强忍住笑,故作平淡地道:“让你十颗子?”   “嗯。”某人头点得像鸡啄米,丝毫不觉得羞耻:“我就不信让一半的子,你还能赢过我。”   言汐道:“若我赢了呢?”   某人很没有诚意的做出保证:“我甘愿受惩罚。”   言汐只是笑,宽袖一挥,下一局厮杀拉开帷幕。   虽然棋子的数量是二十比十,但言汐步步为营,棋路多变,不到一会,双方的局面慢慢扯平,星空渐渐举步维艰。当第九颗棋子即将被吃的时候,她突然拦住了言汐的手,道:“我刚才走错了,我不要下在那里。”她将那颗错棋从杀气腾腾的包围圈里救出来,放到另一块稍显安全的地带:“我下在这里。”   “呀,悔棋!星空姐姐,你怎么能悔棋呢!”一群孩子不满地嚷道。   “我哪有悔棋,我刚才.....真的是看错了,放错了位置而已.....”她说着,指尖在棋盘偷偷拨了两下,将另一枚即将被吃的棋子,也腾到了安全的位置。   猴孩子们:“.....”星空姐姐,你的无耻有下限么?   没过多久,事实证明,即便步步悔棋也无法拯救星空的智商了,言汐势如破竹——她的二十颗子,全部玩完了。   “不来了。”星空认败,突然一捂额头:“哎呀,好累,头好晕。我回去躺躺。”   猴孩子们哪里肯依,围成一圈拦住了她的去路:“赖皮!姐姐赖皮!输了就想跑!”   “姐姐输了六盘了,快学乌龟!”   “对对,学乌龟!”   “输了六回,学乌龟在地上爬六圈!”   ......   孩子们一个比一个兴奋,星空突不出重围,身后的言汐道:“愿赌服输。”   星空晓得自己跑不脱了,不情不愿地折回身,见小布已经拿起了簸箕往她背后套,哭丧着脸道:“我身上痛,我不要学乌龟.....”她的声音低低的,眼神不住往言汐那瞟。   她背上有伤,确实不能趴下身,言汐有心放水,却又不能太明显,于是道:“那换个惩罚好了。”他想了想,道:“那刮鼻子吧。”   几个孩子已到了半大的懂事年纪,晓得受伤的人不能乱动,但对对方的赖皮又觉得不甘,听到言汐的提议后,觉得刮鼻子也算是个折中的法子,便拍拍手,立刻化身为战胜国联盟,年纪最大的小龙道:“刮鼻子也好。她输了六回,我们五个小孩,加上言汐哥哥刚好是六个人,每人刮一下。”   事成定局,星空无可奈何,几个小混蛋搓搓手,口中哼哼有声,颇有临阵磨枪的架势,几人排队来到星空面前,均露出即将得手的猥琐表情。   “哎哟!”星空痛呼——第一下是小布刮的,这小子心真狠,居然下那么重的手!   “啊!”第二下是二妞,想不到这小丫头平日里笑得甜美无害,可刮鼻子的力道堪比杀鸡!   “啊!!”第三下是小龙,他不愧是铁匠的儿子,这拉风箱的手劲快把鼻子刮塌了!   那几个刮过鼻子的娃娃一个笑的比一个贱,星空干脆闭上眼,眼不看为净。在又经历了两次蹂躏之后,星空默默对自己说:“再坚持坚持,还有最后一下!”   她皱着眉头,露出疼痛而不耐的神情。然而最后一下却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力道十足,一个温热的指尖横在她的鼻梁上,带着淡淡的清荷气息,慢慢擦过她的鼻翼,紧接着,力道就撤了,轻得就像被秋日里的一片温软的落叶拂过。   她睁开眼,便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乌黑似墨玉,深邃如幽潭,似有千言万语欲倾诉,末了却不过微微一笑。   是夜,星空吃过饭后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日里惨不忍睹的战绩让她匪夷所思——六局六败,还是对方让了一半子的情况下,为嘛她的智商低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脑子真的摔坏了吗?   言汐瞧见她的动静,问:“还在想白天的事哪。”   她被一眼看穿心思,窘道:“你怎么晓得?”   言汐道:“我当然晓得你。”   他话落,将棋盘搬到床畔,已摆开了架势,道:“你先落子。”   星空不解:“你这是.....”   言汐道:“让你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以及,怎么下棋。”   “哦。”呆头鹅恍然大悟,落下了第一颗子。   言汐却没跟着下第二颗,只瞧着她落子的位置,摇头轻笑。   呆头鹅纳闷地道:“你笑什么?”   言汐道:“你第一步棋便走错。”他捻回了棋盘上的棋子:“第一步棋看似不起眼,实则举足轻重,你需得放在整个棋局至关重要的位置。下棋不同与其他玩乐,再简单的棋都蕴含着深奥的法则,每一步都需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环环相扣。这一步棋落下,你便得算好下一步的去向。若你要攻,这子便放在前线,若要守,便留在守的后援。可你看看你,放在什么位置上?”他好笑地指指棋盘不起眼的边角:“你放在最边角,既不能与攻的棋子结成同盟,亦不能与守的棋子呵成一气,如此下来不攻不守,不伦不类,只能沦为废子,眼睁睁任人宰割罢了。”   他慢条斯理讲了一连串,星空虽听得不全懂,但仔细想想,不得不承认很有道理:“那你觉得应该放在哪呢?”   言汐展眉一笑,将棋子置于稍显正中的位置,星空联想起他方才的长篇大论,深觉这个位置比方才自己寻的那个位置好上太多倍。   双方又对弈几颗,待到第五颗的时候,言汐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停。这步又错了。”   星空摸着脑袋,道:“不放在这,该放在哪?”   “棋艺虽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棋理之奥秘在于:穷则禁、禁则变、变则通、通则终,这句话听起来深奥的紧,其实就是一句话——棋路多变。”言汐道:“何为变?就是懂得变通之理,每一颗棋子落下,都不再只是一颗单纯的棋子,每一颗子的每一步走法皆有其不同用处,这一步它可能是困住对方的陷阱,下一步就成为防守的巍峨长城。”   见身旁的女子茫然不知所以,他指指棋盘:“呐,就像你现在的情况,你已经落下了四颗子,前两颗放在进攻的阵营,后两颗置于坚守的基地。这第五颗,你应该寻一个恰当的去处,上移可与进攻的棋子连成一线,后退亦可同防守的棋子保卫河山,如此以来进可攻,退可守,一物两用,随时变通。”   星空愣了片刻,终于明白他的意思,连连点头:“你说的对。”   言汐道:“那你现在知道这颗该放在哪吗?”   星空托腮想了想,把第五颗棋子换了一处安身之地,言汐颔首赞许:“孺子可教也。”   待到两人下到第十几颗之时,言汐又拦住了星空,问:“这颗不对。你先瞧瞧,想想自己错在何处。”   云翎想了半晌,摇头。   言汐道:“一个真正的高手,不仅要会寻出对手的破绽,更要善于寻出自己的破绽。你再想想。”   “我没发现什么破绽呀。”星空纳闷道:“我这步再继续走下去,就可以吃掉你前方的那一颗子了。”   言汐也不解释,只说:“好,那我们继续下。”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小七加快速度,保持一周三更,不出意外都是在晚上6点到8点之间。 ☆、第九十九话 棋乐   言汐也不解释,只说:“好,那我们继续下。”   两步后,星空果然吃掉了言汐的一颗子,可她还没高兴一会便愣了,因为言汐的后招此刻方显露出来——他在短短的五步内,吃掉了星空的三颗子。   星空目瞪口呆,言汐微微一笑,指着先前被星空吃掉的棋子问:“我这一颗子,叫什么?”   星空讷讷地瞧着棋局,半天后反应过来,道:“以己为饵,诱敌深入。”   言汐再问:“后来我连着吃掉你三颗,那又叫什么?”   星空老老实实地答:“出奇制胜,反守为攻。”   言汐颔首:“现在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星空垂头:“我不该目光短浅,为了吃你那一颗棋子,着了你的道,赔上了三颗子。”   “不错,我以那一颗为饵,诱你上当,一旦你吃下去,便跌入了我的包围圈。彼时你孤军深入,没有后援,我却将你左右夹攻,切断退路,你腹背受敌,四面楚歌,想逃,难如登天。”言汐话落,将小书童送过来的香茗端起,不急不缓地拨弄着茶盏:“所以还是刚才那句老话,你走这一步棋的时候,不仅要想着眼前,更要去想下一步,目光一定得放长远,任何一步都不能侥幸和出错。”   星空听得似懂非懂,言汐浅酌一口茶,总结道:“总之呢,棋术里登峰造极的高手,并不在于他的技巧和谋略,最重要的是他要赢得自己,避免自己的破绽。没有破绽,任何人都对你束手无策了。”   这段话倒是深入浅出,星空懂了,双方喝了会茶,又继续下去。   二人一边对着棋盘讲解一边动手实践,言汐展现了真正的夫子风范,不仅一针见血地指出星空的破绽纰漏,并结合实例耐心解说,可谓因势利导,循循善诱,而星空亦是一副勤奋学生的模样,潜心求知,孜孜不倦。如此一来二去,时间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人还意犹未尽。   此时此刻的星空,再看向言汐的时候,已经带了一种敬佩的意味,于是她问,“言汐,你这么精通棋道,想必学很久了罢?”   言汐道:“谈不上精通,但学很久倒是真的。我三岁便开始学棋。”   “三岁?”星空的嘴巴可以塞进一个鸭蛋。   小书童在一旁洋洋得意地插嘴:“星姑娘您可不晓得,我们家主子七岁便已成为整个越潮方圆几百里的顶尖高手了。七岁的娃娃下起棋来,绝杀一大片。那会子并州有个围棋高手慕名而来,却在连输三盘中绝望而去,临走时只说了一句话‘后生可畏,吾辈何去?’从此金盆洗手,再不碰棋。”   “七岁......”星空用震惊的眼神瞧着言汐:“我算是明白了,今天我输给你,一方面的确是我太笨,可归根结底是因为你太强了。”   “一山总比一山高,这世上的高手,多的很。”言汐笑笑,又喝了一口茶,谁知杯盏已经见了底,云翎见那青花茶壶离自己较近,忙伸手捞茶壶替言汐续水,不曾想刚一转头,脸颊擦到一片温热之处,却是言汐的下巴。她愣了一愣,这才意识到两人眼下的姿势。   ——咦,她和他什么时候凑这么近了?她半靠在床头,他坐在她身侧,两人肩碰肩地挨在一起,他伸出左手按着棋盘左侧,她伸出右手抚着棋盘右侧,倘若撤掉那一方棋盘,忽略中间相隔的空气与距离,两人其实是左手握右手的亲密姿势。而彼此垂头看棋盘之时,近到差不多头抵头,脸挨着脸,发丝缱绻地缠发丝了。对方平稳的呼吸与清浅的气息萦绕在身边,近到咫尺,仿佛只要稍稍伸出手,便触手可得。   她有些不好意思,将身子往后挪了挪,拉开了两人暧昧的距离,言汐随即也发现她的异常,却并未有什么窘然之色,只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从从容容向后一退,看似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举动,星空却甚是动容。   管中窥豹,一个微不足道的姿势,却能丈量出一个人的人品与本性。正如他这个人,这段日子以来,他对她呵护备至,对她关怀体贴,却从未越礼半分。他的好,他的亲昵,始终把握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收放有度,控制得体,沉稳地恪守在尊重对方的君子风范中,不曾僭越一步。   这一点,她很是满意。   翌日,小布又来了,却并不是来下棋,而是拿草叶编了一只好大的蝴蝶,献宝似的捧来给言汐看:“言汐哥哥,我终于学会了编蝴蝶,给你看,编的好不好?”   彼时言汐正坐在葡萄藤下翻看一本古琴乐谱,而星空在一旁摆上了棋盘,自己跟自己对弈,言汐时不时的瞟一眼指导一下。两人见小布来便停下了手中的消遣,言汐接过了草蝴蝶,夸赞道:“很不错,有进步。”   小布得到了赞赏,留下了那只草蝴蝶,一蹦一跳地回家了。   星空盯着那草蝴蝶,不由自主也编了一只,编好后将两只草蝴蝶摆在一起,自语道:“两只成双成对才好看。”   言汐笑而不语,星空玩弄着手中的小蝴蝶,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没想到我什么都忘了,可编这玩艺却牢记得紧,你说这是你教会我的,想来我过去应该挺喜欢你的。”   最后一句话若换了别的姑娘,“喜欢”之类的字眼,要么不好意思开口,要么便羞羞赧赧,欲语还休。可眼下的她已忘记所有过去,而今就像一张纯粹的白纸,率真,直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故而提起喜欢一词,表情坦坦荡荡,并无任何扭捏。   她坦率,言汐则更不客气,道:“那会你确实很喜欢我,每日都会缠着我。”   说起这句话之时,他的笑意愈发浓郁,藤蔓缝隙漏下的阳光映在他精致的眉眼之中,无端让人联想起温润的玉。   星空继续追根问底:“六岁还是很小的时候,那我后来呢,长大以后的我呢?十六岁,十七岁是如何的?”   言汐这次的态度迂回曲折了一些,他的目光再次移向别处,笑容明显地收了一收,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良久,听得他低低应了一声:“你是我的未婚妻,自然一直都是喜欢我的。”   自己的过去,一直都喜欢他吗?星空愣了一愣,却发现这是个无法求证的伪命题。一时间两人皆安静下来,朗朗微风携来院中兰花的香气,盘桓在彼此周身,光阴美好而安宁,星空的话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言汐,谢谢你。”   谢谢你,虽然我不记得彼此曾经历了什么,但这段人生空白一片茫然的日子里,有你的照顾与陪伴,我感恩在心。   她话落,抬头看向言汐。这是她失忆后,首次认真的去看他的脸庞。   感受到她的注视,言汐亦转过脸来,四目相对,他的唇角重新勾起弯弯的弧度,幽深般的瞳仁里除了笑意,更多的是突然而至的郑重:“星空,你只消记得,你我之间,从不言谢。”   明媚的春日过后,连着几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阴沉而灰朦,似一匹笼上了薄纱的烟青色幕布,雨声滴答,自竹制的屋檐溅到地上,敲打出一个个小水坑,屋外湿漉漉一片。   下雨没法在院内嬉戏,于是猴孩子们也不来了,往日热闹喧哗的青竹小院骤然安静下来。   下雨天,星空自然也不会去葡萄架下晒太阳,刚巧这两天她迷上了棋谱,那是言汐送给她的,她此时正窝在房间里翻来覆去的琢磨呢。   她难得静下心做一件事,这下不知不觉竟捧着棋谱看了一上午,看到精彩讲解之处,额上激动地冒汗了都不知。   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人进了房间,而后有声音在她耳畔问,“看这么久,累不累?”   她看得入迷,含含糊糊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因为棋谱上所描绘的那场黑白两子的厮杀,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她满心只想那个扰人的声音快点离开,谁知一方柔软的帕子递了过来,擦了擦她额角的汗,道:“出汗了也不晓得擦擦么?”   她痴陷于棋谱中,目光压根就没离开书卷,耳中亦完全没听旁边的人说什么,还以为来的人是秋心,便踢踢脚道:“下雨天脚有些酸,麻烦你帮我穿双袜子可好?”她腰受了伤,平日里穿鞋穿袜这种需得弯腰的事她办不到,一向都由秋心代劳。   “秋心”的动作缓了缓,带着笑意低低叹了一口气,窗外雨声淅沥,那一声清幽的笑落入迷蒙的雨声中,竟有些缠绵悱恻的意味。接下来星空足下一暖,似有温暖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的脚趾,将厚实而软和的袜子往上套,其间“秋心”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她的脚心,她咯咯笑起来,缩了缩腿:“秋心别闹,我最怕别人呵我脚。”   她说完,又摸摸后颈,道:“脖子后面出了汗,腻的慌,我不好擦,你顺便帮帮忙吧。”   回答的是一声浅笑,来人转到了她身后,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动作轻柔地擦过她的后颈,然后十分体贴地帮她揉了揉太阳穴,那修长的指尖抵在脸颊两旁,力道适中,拿捏刚好,舒服的星空眯了眯眼。然而下一刻,一只手停下了按摩,突然上移,轻车熟路地探了探她的额头。   就这一个动作,正津津有味琢磨棋谱的女子呆住,扭头往后一瞧。   “怎么是你!”   言汐笑得风轻云淡:“不能是我吗?”   星空大窘,方才她不仅让他为她擦汗,还擦后颈,还.....还穿袜子.....天啊,地缝在哪里?地缝在哪里?!   但她绝不会承认自己的不好意思,于是她很淡定地转身,一本正经地扯开了话题:“那个,外面太阳真好,我出去晒晒。”   随后而来的小书童愣在那里——外面下着豆大的雨,您去哪里晒太阳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七求评论,评论是动力!!小天使们,赐予我力量吧!通宵码字不容易! ☆、第一百话 咕噜   这个早晨依旧是阴雨连绵,星空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扰醒,那声音咪咪呜呜的,如孩童的啼哭,却又比孩童的声音小上许多,是从窗外传来的。   星空起身去窗户一瞧,却发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只比巴掌大一圈,可怜兮兮地缩在窗角,一边叫唤个不停。   原来是只小奶猫。   “小可怜!”星空探出身子将它抱进来,言汐刚好听见她的动静进了屋,一看这场景,问:“哪来的猫?”   星空指指窗户:“这里发现的,估计是下雨天跟猫妈妈走失了。”   小奶猫被雨淋得透湿,浑身发颤,不住往星空掌心里拱,星空见它可怜,找了条干净毛巾替它擦去身上的水渍,“啧啧,小家伙冻坏了。”   言汐见她鞋也没穿便赤着脚在房里走来走去,便抱走了猫咪跟毛巾,对星空道:“小猫我来,你穿鞋穿衣,去吃早饭。”   待星空吃完早饭后,言汐已命秋心将小猫打理干净,那猫咪小小的,约摸只有两个来月大,蜷成一圈,被安置在一个小硬纸盒子里,活似一团毛绒绒的线团子。因着被擦净,毛皮上原本脏兮兮的泥水拭去,露出了通体雪白的绒毛,蹭到人手上,柔顺而软绵,叫人顿时心生爱怜。   “小可怜。”星空伸手摸它,它也不怕生,迎着人的手指就黏糊,星空低下头打量它:“呀,小可怜打理干净后真漂亮。瞧那对眼睛,蓝宝石似的!”   “喵呜!”小小的猫咪似乎听懂她的夸赞,仰起头来,雪白的面庞上,一对湛蓝的眼睛,那纯净而清澈的色泽,倒真像两颗剔透的蓝水晶。它叫唤着,微微张开了嘴,露出几颗小而尖的乳牙,愈发地可爱起来。   星空将它抱进臂弯,道:“我要留下它,它这么小,丢回去肯定会没命。”   言汐看着她的手在小奶猫的身上爱怜的摸了又摸,不禁好笑,道:“你喜欢留着就是。”   星空欢呼一声,到处去给小猫找鱼去了。   星空给猫咪取名为咕噜。哦,另外,咕噜是个可爱的猫妹妹。   彼时猫妹妹已经吃了半碗泡软的鱼肉拌米饭(牙还没长全的猫妹妹表示她只能吃泡软了的粮食),安逸的蜷在它的豪宅里打盹,它打起盹来,胡须一颤一颤,小小的肚子随着呼吸一鼓一鼓,发出呼噜咕噜的声响,星空受这个声音的启发,干脆给它取名为咕噜。   至于它的豪宅,对寻常猫来讲可真真是豪宅,这猫窝由纯木板打造,原本是星空自告奋勇亲自动手去做,结果她的木工活实在太烂,钉子钉的东倒西歪,木板拼得七零八落,以致于刚做出的猫窝,才把咕噜放进去走了一圈,猫房就闹地震了,咕噜被散架了的木板压在里头瞄瞄叫。   这种结局让言汐对着那一摊木头,点评了一句话:“不愧是笨蛋做出来的。”然后操起铁锤亲自出马。   被鄙视的某人在心里暗想,谁是笨蛋啦!你就很聪明吗?会下点棋会编点花环就了不起吗?哼!   然而当一个时辰后,某人再看到言汐制作的猫窝时,目瞪口呆。此猫窝当之无愧为豪宅,分为上中下四层,第一层放置猫砂盆,专门用来解决出恭问题,配有小木门,开关方便,换砂快捷。第二层吃饭饮水,有专门放置饭盆跟水盆的木槽,此外还单独配了一个碟子大小的凹槽,用来装些小零食。第三层供睡觉用,言汐寻了一块毛绒的软垫子,放进去刚巧可以给咕噜做床,那垫子软而厚实,咕噜一爬上了之后满足的滚了又滚,用行动表示它对这卧室的深深喜爱。至于第四层,就是专供玩乐的,言汐放了好些羽毛,绒球做成的猫玩具,咕噜一边扑着一个绒球,一边发出咕噜的声响,表示它的满意。这四层完美结合,可谓吃喝玩乐撒样样齐全。   星空用膜拜的眼神看着豪宅,再看看言汐,道:“言汐,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言汐的表情平静得不能再平静,话意却拽得不能再拽——“本少有什么是不会的?”   事实证明,咕噜虽小,却并不是一只怕生的猫。它在经历了几天的喂养后,十分欢脱地适应了这个新环境。因着她长相讨喜,诸人也对它照顾有加,尤其以屋子里两个天性便喜欢可爱小动物的女人为代表,首当其冲是星空,她没事就会把咕噜搂在怀里逗着玩,其次是秋心,她将照顾星空的心思分了一些给呜噜,得了空便研究各式各样的小猫零食,因此惯出了咕噜的一个特别习惯——咕噜喜欢星空在身边,讨厌秋心在身边。因为星空在身边可以抱着它,给予它温暖的抚摸,而秋心如果在身边,就不能给它做好吃的,所以它更喜欢秋心滚去它看不见的角落,最好是厨房。   咕噜吃饱喝足后,喜欢同人一起玩,或者抱着言汐丢出来的线团滚来滚去,或是随着星空手中的羽毛逗猫棒追来追去,或是赶着自己的尾巴绕圈圈,几人围着一只猫,笑的不亦乐乎。   但,也有不待见咕噜的,譬如小书童。   因着咕噜对言汐的房间充满了好奇,它会趁人不注意,偷偷钻入言汐的房中,在那成堆里的书籍画册里翻上爬下,然后跳到桌上(她还小,跳上桌子不容易,得先踩着椅子才能跳上桌子,经常连跳七八次都未必能上,累的气喘吁吁,如此艰难的成功须在桌上玩久一点,才对得起自己翻山越岭的辛苦),她先拿爪子在那黑糊糊的石头碟子里洗洗脚,(咕噜的世界是这样认为的,其实那石头碟子是一个砚台)然后施施然在桌上的某一幅纸张上散散猫步,顺便按下几枚黑乎乎的爪印,它一边踩,一边发出咕噜咕噜的满足叫声,按照猫的思维翻译过来,意思是这样的,喵,喵呜喵呜——嗯,我的爪印多漂亮,一按一个小梅花,再按一个小梅花,喵呜喵呜喵呜,我咕噜真是一个天赋异禀多才多艺的猫咪啊,瞧,这画画得多生动美貌。喵喵,主淫一定会喜欢哒.....来来,再按几个!   然而每当她正画的风生水起,身后便会扬起杀气腾腾的一阵龙卷风,一个长相圆滚滚的胖子(咕噜的心里是这么看待小书童的)便会操着笔做武器追杀过来,“咕噜!你又毁了少主一副好画!”   咕噜一见不妙,撒起四条腿亡命逃窜,直奔星空房中,跃跃欲试的想要跳到星辰的怀里躲难,但悲催的是它太小,跳跃能力不行,无论如何也够不着星空的怀抱,于是它蹭着星空的脚不停地叫唤,意思是主淫主淫,你瞧那死胖子又来追杀我了,你快点救我!   它的眼睛圆溜溜的,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星空,再配上可怜兮兮的喵呜喵呜声,整个表情乖巧而可爱,星空受不住这种神情,便要弯身将它抱起。咕噜趴在星空的膝盖上,任星空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着它,这才觉得安全。   “咕噜,你又捣乱!下次不许!”星空惩戒地拍了拍咕噜的头,可下手的力道更像抚摸,那含着嗔的笑容倒更像是纵容。   “算啦,阿葵,我都惩罚了它,便算了罢。”星空假模假样的打了几下,咕噜从星空的手臂下缩缩脑袋,耷拉着脑袋极配合的低低“喵呜”两声,倒真像认错的模样。   小书童的笔举在半空,碍着星空的面子,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言汐在一旁笑着道:“算了,一幅画而已。”   小书童仰头长叹:“那是千张山人的墨宝啊!”价值五百两五百两,够一个中等人家生活几十年!他肉痛地再要说点什么,可一瞥主子瞧星空的眼神,就乖觉地闭上了嘴。   五百两算什么,主子大概觉得只要星空姑娘高兴,一百幅千张山人的画也不算什么吧。   咕噜的到来虽为烦闷的雨季提供了一些乐子,可这场黄梅时节的夏雨却依然叫所有人越发忧愁起来。   在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后,雨势非但没有敛住的趋势,反而渐渐由中小雨转成了大雨,到最后,天如同被捅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愈加不可收拾。   这日吃过晚饭,言汐负手立于窗前,瞧着屋外的雨,道:“今年雨势很不同寻常。”   小书童在一旁道:“可不是,陶夫子哭了几场,几次要寻死觅活,因为他的宝贝药田被雨彻底淹成了水田。”他在膝盖那里比划了几下:“啧啧,雨太大,田里的水排不出去,积到小腿那么深,不仅可以插秧种水稻,还可以养鱼了。”   他说完,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嚷起来:“哎呀,近日林州郴州等地皆暴雨不休,许多地方涝灾严重,听说那渭河及泾河两大运河,水位高得快要决堤破坝了。”   言汐沉思不语,依旧看着窗外的天,半晌后道:“这场雨势确实来势汹汹,我担心.....”   他的话没说完,便偏过脸,若有所思地瞧着房里一侧的星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一话 山洪   他的话没说完,便偏过脸,若有所思地瞧着房里一侧的星空。   星空刚洗过头发,一袭黑若鸦羽的发丝并未挽起,就那么松松的披在肩上,只在青丝的末梢绑了一根水红丝带,随意地系了个蝴蝶结,闲散而慵懒的垂在身后。她半躺在潇湘塌上,逗弄着身旁的咕噜,道:“担心什么?你还怕雨太大把我们的房子淹没吗?”   她语气戏谑,微微笑起来,抬头看向言汐。   窗外雨声喧哗,夜幕沉沉,而屋内安详宁静,柔和灯光下,她白皙的颊上透出淡淡的红润,看来这两三个月的猛睡狂吃果然没有白费,这伤势已经恢复了十之八九,气色亦比先前初醒时好得多,灯火明亮,那细腻的玉色肌肤配上浅浅的粉,似是上好的羊脂玉于虹光之下晕开一抹樱花的色泽,温柔的令人生起爱怜之意。   言汐心底倏然一动,然而这动容还未持续片刻,星空便将自己难得的“淑女”形象破坏殆尽——因为秋心端了一盘八宝甜圆子进来!   别看秋心年纪小,可烹饪的手艺却十分出色,这种八宝甜圆子是由特制的精糯米粉配上松子仁,核桃仁,杏仁,花生仁等多种果仁,再裹上薄糖浆做出的甜点夜宵,味道香甜可口——那瞬间,潇湘塌上的女子眉开眼笑的跳起来,欢呼着秋心你太好了,风一阵接过了盘子,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圆子就往嘴里一丢,那方才还樱花般的美丽脸颊,顿时鼓起了一个小包子,随着她的咀嚼一动一动,生动极了。   言汐眸中闪过笑意,走上前去,在某个贪吃鬼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俯身捏了捏她粉扑扑的脸颊,笑道:“是呀,我怕雨太大,把某只贪吃的小猪猡给冲走了。”   他的姿势亲昵而自然,就像是最亲的一家人之间的温馨互动,没有任何扭捏与做作,那动作其实极轻浅,只是指尖蜻蜓点水般的摩挲,一触就走,轻快得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星空却有些不好意思,她别过去脸,分了一个圆子给了满地打滚的咕噜,扯开了话题:“又没有猪,哪来什么贪吃的猪猡猡?”她说完,又往嘴里塞了一颗圆子,腮帮子鼓鼓的,“好吃,秋心手艺真好!”   她吃的欢快,不经意瞟瞟对面的言汐,发现他眼里的笑愈发浓郁,那眼神有些揶揄,接着就听他说:“提醒某位正在觅食的小猪,夜里吃太多糯米圆子,容易积食。”   她含着圆子的嘴顿住了。   ——这言汐,敢情拐弯抹角的说自己是猪呢!   深夜,雨依旧不停,星空早已将一盆圆子吃完沉沉睡去。   书房的灯火跳跃不休,言汐伫立于案几之前,将一封信笺交与小书童。小书童不解道:“主子,您这样急匆匆修书,所为何事?”   深夜的天空,阴沉而压抑,像是酝酿着一场不可预测的灾难。言汐指指窗外雨夜,幽深的眸光变幻不休,良久后,他低声道:“雨势难测,未寒积薪,有备无患。”   然而,言汐未雨绸缪的计划还未实施便陡遭变故。   翌日深夜,天色有些奇怪,虽是暴雨如注的黑夜,却并无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暗,天幕的一角,反而呈现出怪异的绯红,颜色似翡似赤,矛盾至极。   三更天的时候,村里的村民睡的正熟。   雨声哗哗的山谷里,伴随着一道撕裂天际的闪电,突然轰隆隆一声震天巨响,地面剧烈一晃,地动山摇,像是地壳里藏了一只巨大的兽,嘶声咆哮,排山倒海的力量向着整个山谷倾轧下去。伴随而来的是震耳聩聋的“哗哗”水声激荡开来,力量如千军万马,以一泻千里的气势,自山谷那边奔腾而来。   仿佛末世来临,风狂雨骤,昏黑的夜,狰狞的电光雷鸣下,巨大而浑浊的黄色水脉如一条不可比拟的龙,火山爆发般冲垮了山峦的防线,向着低谷里的山村轰然而来。   山洪爆发!   水流席卷山谷的一瞬间,波涛汹涌,怒浪滔天,所有的屋舍建筑,农田植被都在这疯狂的一击之下,尽数摧毁。   不过霎那,房屋倒塌声,树木折断声,以及梦中被陡然惊醒的人们的呼叫声交织在一起,冲击着漆黑的夜。   星空也混在嘶叫的人群中,哦,不,应该是铺天盖地的水流中,她本来同所有人一样,处于睡熟中,结果肆虐的水浪骤然冲破了她的墙,她在半梦半醒中随着满屋子的家当被吞没在狂兽一般的浪潮里。所幸的是她床是竹木做的,洪水袭击的一霎她本能地抱紧了床板,虽在浪里呛了几口水,但并未沉下水去。   天色漆黑,洪水汹涌,暴雨倾盆,四周一片混乱,耳畔皆是哭喊与尖叫,除了不停冲入眼中的土黄色浑水,她什么也看不见,周身不断的有树枝断木石块等东西随着浪头打过来,撞在身上疼得厉害,然而她却根本躲避不了,这来势汹汹的洪水中,她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片叶子,被翻云覆雨的浪潮搅来翻去,无力抗拒。   这生死一瞬间,她的心中腾起前所未有的恐慌,想开口呼救,然而刚一张嘴,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水里便灌进嘴里,呛得她差点窒息。   又一阵浪潮打过来,她随着浪潮极速后退,慌乱的洪水中,她重重地撞到了什么,却是一个人,那人抱着一截浮木嘶声呼救,听声音居然是秋心。她来不及多想,赶紧把秋心拖到身边,两个人抱着木头,在浪中艰难的沉浮。   两人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着,混乱的夜里突然响起来一声高呼:“翎儿!”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霎那,那人突然似是想起什么,骤然改了口,大声喊道:“星空!星空!”   夜色浓如墨,混着瓢泼大雨,星空的眼睛在暴雨的冲刷下,完全睁不开,一潮一潮的猛烈波浪将她和秋心冲得昏头转向,她压根看不清唤她的那个人。   得不到回应,那呼喊愈发大起来,混在呼啸的风雨声中,满是急切:“星空!你在哪!星空!星空!!”   那呼唤持续不休,星空拼尽全力从水中探起身子,向着那声音的方向,将自己的嗓门提高到极限:“言汐我在这!”   不过眨眼,还未等她喊出第二声,一个身影已经踏过水面,如风一般掠到她面前,快到她还没看清来人,她与秋心已经被一双手一左一右的提起,挣脱出了洪潮。   那人凭一己之力同时携着两人,却并不见有任何吃力,足下如蜻蜓点水般在浮出水面上的物什疾点,经过几个纵跃之后,这才在一处稳妥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应是一座高出地表许多的小山包,山洪的水位淹没了低凹的山谷腹地,仅剩这一座小山包,被四面怒吼的洪水围绕,孤岛一般的存在。   秋心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星空也是一屁股坐在孤岛的土地上,黄土地坚实的地面,与惊涛骇浪的水中相比,给人一种特有的踏实感。然而这种踏实感,却并不能抚慰她因为惊吓而砰砰狂跳的心脏,她在黑暗中惊魂未定的大口喘气。   小书童从小山包另一侧跌跌撞撞冲过来:“星姑娘,秋心,你们没事吧!”   秋心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尚是个半大的孩子,眼前是凶猛的水浪,方才还差点因为溺水丢了命,她吓坏了,一把揪住小书童的袖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星空没哭,她呆在那里,在言葵点起的小火把的照耀下,可见泛滥的洪水在孤岛四周怒号,那水花翻涌,浊浪滔滔,一阵接一阵猛烈的拍打着山谷,似要将所有一切都无情吞噬。借着微弱的光,她依稀看到上游的浪峰里夹杂着沉浮不定的躯体——应该是在山洪里溺亡的无辜性命罢。   一群丧失生命的躯体漂在水面上,或仰或沉,还有些在洪水巨力的冲撞下成为残肢断臂的——星空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惧意,她不敢想象,倘若言汐再晚来一步,她会不会也被大水吞没,随着滔滔的浪潮,成为那尸首中的一员?   这个骇人的想法让她止不住的后怕,她紧紧闭上了眼,不敢再看。蓦地,身体一倾,一个带着湿意的怀抱霍然搂住了她,言汐的嗓音自头顶响起,他说:“对不起。”   见她没有回应,他加大了拥抱她的力度,又重申,“对不起。”   大雨依旧如瀑,豆大的雨滴打在几人的身上,言汐更紧的去搂星空,两人湿漉漉的衣裳贴在一起,他的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身体向前倾,是一个为她抵挡暴雨的姿势,哗啦啦的雨声中,他俯在她耳畔沉声问:“你吓坏了吧?”   她还没缓过神来,浑身湿漉漉地像个落汤鸡,耳膜中嗡嗡嗡嗡的全是那洪水的激撞声,汹涌洪水里的尸体还在脑海中晃来晃去,言汐的话她压根没听见,只无意识的摇摇头,又点点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言汐感受到她的恐惧,手轻拍她的背脊,安抚着她的情绪。黑暗中看不见彼此的脸,但言汐的声调首次褪去了往日的平和雍容,含着天灾横祸后逃过一劫的欣喜,亦有没护她周全的浓重愧疚,他说:“莫怕,莫怕.....不会再这样了,我保证。”   他的温声低语细细劝慰,宛如四月的和风,在这洪浪肆虐、人命如草的凌乱夜里,没由来地予人一种特殊的安全感,星空的神思慢慢归位,摇头道:“没事,我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二话 重振家园   “喵呜.....喵呜.....”正说着,一个小黑影猛地一窜,一个小脑袋钻到了星空的怀里,星空惊喜的喊起来:“咕噜!”   小书童咧嘴笑道:“没想到这臭猫命大的很,她居然把澡盆当船,漂在了水上,我顺手就捞了过来。”   他说完,竟举起一扇不知道从哪寻来的门板,横放在星空与秋心的头顶,为她们遮挡雨势。   “小葵真好。”星空感激地看着小书童,揉了揉咕噜的头,咕噜浑身湿漉,但与主人的重逢让她分外兴奋,也顾不得自己毛皮湿透,一个劲就在星空怀里蹭来蹭去。   没多久,雨势渐渐小下来,远处的水面,一阵若有若无的喊叫混着暴风雨飘过来,“救命!救命!”几人转过头去,却见汪洋的洪水那侧,几个黑影在水中艰难地挣扎着。   “陶夫子!”小书童凝神听了片刻,道:“主子,是陶夫子的声音!”   “快救人!”星空来不及多想,站起身向陶夫子的声音走去。   “你别去,在这等我。”言汐拦住星空,顺手指挥小书童:“言葵,现在已经没打雷闪电了,你把大家转移到那几棵大树下去躲躲雨。”   一个时辰以后,陶夫子一家十五口都被陆陆续续救起来,这不仅要归功于言汐的救命之恩,还要归于陶夫子祖传的家教——因着陶家硬性规定,所有陶氏子孙都必须精通水性,故而陶氏的男女老少虽有部分人受了伤,但皆在这一场灾祸中保住了性命。   随后,劫后余生的一群人在小山包上找了一处极好的躲雨地方。那是一块天然凹进去的岩洞,可容十来个人坐在里头,雨水淋不进来,生火取暖什么的,真是再好不过了。   天气又冷又潮,一群落汤鸡簌簌发抖,言汐同言葵寻了些薪柴来,火苗窜起的霎那,久违的光明与温暖终于出现,每个人的心中皆洋溢着死里逃生的激动。   篝火熊熊,诸人搭了几个简易的木架子,七手八脚的烘烤着衣服。言汐顾不得给自己烘干,径直接过了星空的外衫,星空不肯,奇道:“你怎地不给自己烘衣?”   言汐笑道:“我自幼习武,内力可直接逼退水气,可你不一样,你重伤初愈,身子弱,再受点风寒可就麻烦了。”他话落,伸手将星空的外衫在木架上搭好,结果右臂刚一抬起,便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星空的目光落在言汐的手臂上,发现那衣袖上有鲜血的痕迹,惊道:“你受伤啦!”   言汐回应了一个宽慰的眼神:“无妨,皮外小伤而已。”   “哎呀,全怪我们。”陶夫子奔过来,面有愧色,一边查看一边自责:“都是方才为了救我那小孙子,被冲过来的木柱子碰到了手腕。”手在怀里掏了掏,取过一瓶药,“幸亏我这好药随身装着了,治外伤最有用。星姑娘,你赶快给他抹上吧。”   星空不敢耽误,立刻给言汐上药。那伤口虽然并不深,面积却有些大,渗出的血将言汐碧色的衣袖都染红了,星空凑过去朝伤口轻轻吹吹气,有些孩子气地道:“不疼哈,吹吹就好。”   火光下,她半蹲着身子,抿着嘴唇,紧盯着伤口,很是小心翼翼,言汐心中倏然一动,不由自主伸出另一只手抚了抚她的发,道:“我不疼,别担心。”   星空点点头,上药的动作却丝毫没放松。   言汐笑道:“别那么紧张,过几天伤就会好了。”   星空没吱声,用干净的布条一层层的给伤口包扎,言汐瞧着她安静的侍弄,忽然想起了往事,若有所思地道:“曾有一次我受伤了,你也是这么给我包扎。”   星空的侧脸隐在火光照不见的阴暗处,看不明朗表情,唯见一缕刘海沿着光洁的额头滑下来,斜斜垂在耳畔,勾出一抹温柔的弧度,言汐默默瞧着,手缓缓伸出,慢镜头似地,将那撮青丝往她的耳畔一拨,他的指尖明明不是很热,甚至因为这冷风暴雨的夜,传来稍稍的冰凉感,可当他轻轻划过她脸颊的时候,她明显感觉被触过的肌肤在微微发烫。   她又开始不好意思,为了将注意力转移,她接了言汐的话头:“哦?过去我也给你包扎过吗?那会你是怎么想的?”   言汐抬眼扫一扫周围,发现诸人烘干了衣服,又困又累,已经东倒西歪靠在一起睡着了,便连咕噜都蜷成团,缩在星空脚下打起了小呼噜。   四周一片宁静,除开洪水一波波翻腾的声响,再无其他打扰两人的相处,言汐往火堆里添了一点柴,轻轻开口道:“那会的我,同现在一样,”他笑了笑,望向她的眸光分外柔和:“心里,很甜。”   星空包扎的手势慢了一慢,不知如何回答,却感觉脸又开始发烧。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静静守着这一洞的融融火光。   木柴在火焰中爆出轻微的噼啪响,岩洞外的雨依旧不停,好久后,言汐道:“披着我的外袍睡一会吧,等明早天亮,一切都会好的。”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如同言汐所说,一切都会好。   不仅是好,而且是太好了!   哗啦啦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大群人,自称是言家的下人,驾着几艘快船,直接将孤岛上困住的人都解救出来,再然后,船头一调,驶向了另一处地方。没坐多久,一群人离开了水灾之地,改乘马车,经历了几小时的颠簸,到了另一处地方。   下了马车的村民们,置身于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陶夫子摸着胡须,丈二和尚般问:“这是哪里?”   此处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景色极好,也不见什么人烟,相比起之前的山村,更像是一个独立的世外桃源,言汐一边指挥着自己的下属搬东西,一边回头笑盈盈道:“这里,是我们的新家园。”   新家园重建的速度快的让人不敢相信,言汐的人马相当彪悍,一个个皆是全能型人才,从盖房子到围院墙到挖水井种菜园开垦良田,无不精通。不出十来天,崭新的屋舍,院子,农田全部完工,嘿,居然还按照大伙的爱好,做出了各式各样的风格。   什么叫塞翁失马,陶夫子可算是深有体会,那一场洪水虽然冲走了他的宝贝药园,可这个新家园让他看到了更光明的未来,因为言汐不仅帮他建造了更舒适的房舍,更大面积的药物栽培园,而且还置备了专门的草药仓库,晾晒场地以及配制药房,可谓功能齐全,五花八门。新屋落成的那天,陶夫子围着新房打转转,喜气洋洋地道:“新房子不错,更适合老头儿研究草药!”   青竹小院也重建了,大体上延续了当初的风格,雅致,清新,但要比之前更为舒适惬意——应星某人的强烈要求,屋舍前后栽了更多的花花草草,微风吹过,花香怡人,此外,院内砌了一个小鱼池,喂养了一些红红黄黄的锦鲤,水光粼粼下,赏鱼影翩跹,倒也是桩美事。   除了鱼池,星空还兴趣盎然的添了一架秋千,这样一来,天气好的时候,她可以抱着咕噜在上面赖着发懒,当然,前提是她得带几碟秋心做的点心。啊,这种人生畅想,实在太美好了!   搬进新青竹小院的那天,星空很是开心,但同时亦产生了疑惑。她很少过问言汐的事,言汐自称自己是寻常的商贾出身,她起先并未多疑,但随着这阵子的逐步熟悉,她发现不论是从言汐的吃穿用度还是其他方面来看,他的来历绝非寻常商贾那么简单,就如此次,洪水爆发过后,仅隔短短一夜,他的人马就已经寻到,而且还在迅速寻到了更好的新安置点,并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效率,帮助诸人重建家园。这其中,且不谈信息传递速度无与伦比的快捷,也不谈建造新家园的一掷千金,单看那几艘装备罕见精良的快船,还有那些训练有素的精英下人,就该管中窥豹的晓得,言汐的身份绝不像其自称的那样简单。   对此,星空开门见山的讲出了自己的疑惑。   言汐的回答却很平淡:“我确实只是一介商人。”瞧见星空一脸质疑,他又轻描淡写的补充了一句,“好吧,说详细点,我是皇商,大周的皇商。”   “皇商?”星空的嘴张成了鸭蛋那么大,皇商的权势以及财力,哪是普通的商贾可比,她愕住,指着言汐:“你.....你.....”你了好半天,却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   言汐好笑地打量着她的反应,道:“好了好了,别你你你了,快点来帮我用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三话 陪膳生涯   言汐好笑地打量着她的反应,道:“好了好了,别你你你了,快点来帮我用膳。”   帮我用膳,为什么要用“帮”这个字眼呢?   原因很简单。   那日山洪爆发,言汐的手不是受伤了吗,此后便一直处于养伤过程中。那伤口虽然不深,可却拉扯到了筋骨,加之又是腕部的关节部位,陶夫子便再三叮嘱,一定要好好的养着那只手,千万不能使力,不然,情况就难说了。   陶夫子还说,伤在手腕,养伤期间,穿衣洗澡吃饭喝水这种凡是需要右手来做的事情,都必须旁人协助,自身不可妄动。至此,这话就意味着,尊贵的皇商少爷,大部分事情都必须依靠他人了。   没关系,沐浴更衣这种事当然有小书童。可是,吃饭呢?   受伤后的第二天,小书童义不容辞的喂饭,正端稳了饭碗伺候,突然间却收到了自家主子的眼神,那眼神瞟瞟他手中的碗,又轻悠悠的飘向另一侧的星空,很有几分高深莫测。   到底是十几年主仆,小书童立刻默契地明白主子的眼神。于是,他手一抖,“一不小心”将碗打翻了,再手一抖,“一不小心”又将汤打翻了。桌面上菜汁横流,险些脏污了言汐的衣袍,小书童惭愧地道:“少主您身份尊贵,可小的太愚钝,实在做不来这样的细的活计,还是换个人喂您吧。”   言汐佯装不悦:“笨手笨脚!”又道:“那让秋心来伺候吧。”   小书童提醒道:“主子您忘了,发山洪那夜,秋心的腰受伤了,之后便被送去了陶夫子的药园养伤,到现在还没回呢!”   言汐似乎很为难,表情却优雅依旧,只微微颦眉:“那如何是好?其他的家丁建好房子后便撤离了,眼下还有谁能解本少的忧呢?”   小书童极识时务,迅速将目光瞄准了餐桌那头的星空,将嗓门提高到星空一定听得见的声量:“只能让星姑娘代劳了!”   就这样莫名其妙之下,星空成了言汐的专用陪膳丫鬟。好在她的伤基本上好全了,喂饭这种事,完全能够胜任。   如此以来,之后的每日三餐,言汐便准时坐在餐桌前,等着他的专用陪膳丫鬟来喂他。当然,喂饭的前提是,他会让星空先吃饱。   用膳的过程,往往是星空拿着小银勺舀一口,他便慢嚼细咽的吃一口,偶尔会对满桌的菜色做一下点评,却从不挑食亦不偏食,他对任何菜色的态度,永远都是从容而矜持,即便是受伤中,他依然保持着贵族公子的端庄优雅,丝毫没有伤残人士的狼狈。   如此这般进行了十来天,按照陶夫子的说法,这伤应该好了大半,可以自己动手进食了。可奇怪的是,言汐的伤处就是没有好。   星空几次打量着伤势说:“言汐,你的伤口都结痂子了,如今可以自己端碗拿筷子了吧。”   言汐道:“是吗?我试试。”伸手拿了一只碗,还未端一会,手腕处陡然一沉,那骨瓷小碗便啪的摔碎在地,言汐露出无奈的表情:“伤口虽然好了,可手腕还是使不出来劲,想来筋骨恢复的慢些罢。”   于是星空继续做了好些天陪膳丫鬟。   当伤口处痂子都痊愈剥落的时候,星空再次提醒道:“言汐,你的伤都好全了,应该可以自己吃饭了吧。”   言汐笑得十分配合:“我再试试。”伸手果然稳稳地握住了一只碗,星空正窃喜,却不料言汐将手中的象牙筷子握得扭扭歪歪,无论怎样都夹不住盆里的东西。   言汐表情同上次一样无奈:“你瞧,手腕虽好了,可筋骨还未好全,这十指还是不怎么灵活,压根没办法夹菜。”接着叹气,露出了几分哀怨:“哎,这陶夫子怎么回事,一个寻常的关节伤,治了大半个月还没好.....”   星空:“......”   如此,她的陪膳生涯继续。   翌日,星空陪完膳后,兴冲冲地去陶夫子的药园探望秋心了,青竹小院只剩下言家主仆两个人。   一只麻雀飞过院子,被正在晒太阳的咕噜发现。咕噜来了兴致,一定要追上这个长翅膀的生物,便迈着四条腿追着麻雀一路狂奔,却不想撞在了专门放置信笺的小置物架上。   彼时咕噜在经历了一个多来月的胡吃海喝后,身子已经长大了一圈,整个圆滚滚地,像个移动的蹴鞠球,而那置物架由竹子编成,轻巧的紧,哪里经得起咕噜没头没脑的重重一撞。   于是乎,竹架子狠狠晃了一晃,上面的书帖、信笺、笔墨全部都飞了出去。就在颜葵已经来不及抢救之时,青影一闪,言汐双手急速连点,准确无误地将所有纸笔文墨都接住。那无与伦比的速度,拿捏恰当的力度,把握角度的准确度,手指运用的灵活度,以及手臂与整个身躯的完美配合度,哪里像一个受了手伤,严重到饭碗都端不了的病号?   言葵愣在那里,联想起昨日主子在星空面前,连筷子都握不住的吃力模样——啊!主子,敢情您一直在装伤啊!   小书童向来是个心直口快而且缺大脑的,当下便脱口而出:“主子,您这样骗星姑娘!若被她晓得了,她定会觉得您是个耍坏的无赖,您的君子形象可就毁了!”   被揭穿的言公子没有丝毫羞耻感,反而挂着永恒不变的泰然自若,施施然道:“有道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本少之前就是太君子了,才会折戟沉沙,打光棍这么多年。倘若早点对她无赖一些,主动一些,或许如今本少的小星星早已满地跑了罢!”   “小星星?”小书童想了半天,意识过来,“您是指未来的小主子?”   言汐笑而不语。   小书童:“......”   小星星!?还小月亮!小太阳!小天狗食日呢!苍天啊,远在越潮的老爷啊,您儿子打算给您的孙子取名叫颜星星!!啊啊啊!这如何对得起你们前朝皇室的高贵血统啊?   言汐没注意小书童的表情,摸着下巴自语道:“孩子的娘叫星空,孩子不叫小星星叫什么?”   过了一会,又听到他自语道:“嗯,为了加快培养我们俩的感情,我要不要说伤口突然恶化,沐浴不方便,请她帮我搓背更衣?”他的表情鲜见的严肃,似乎在斟酌一个重大的问题。   小书童:“.....”   主子,时至今日我才看穿您的真面目啊!您外表瞧着是个一本正经的君子,实则是个长了副斯文皮囊的无赖!   有道是,纸包不住火,言汐的伪装注定维持不了多久终会被揭穿。   这一日清晨,阳光甚好,言汐提议去村东头的林子里散散步。   “散步?”星空正拿着鱼食喂池子里的鱼,而咕噜则在鱼池边好奇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瞧着水里游来游去的鱼儿。   言汐道:“嗯,去林子走走吧,早起散步对身体有好处。”   星空对散步一事无甚兴趣,平日里她像猪一般勃勃生长,人生追求也跟猪差不多,最中意的是吃喝玩睡,其中以吃为先,以睡为辅,这无趣的散步明显不符合她的爱好与追求,于是一口拒绝:“不去。”   “不去么?”言汐似乎有些惋惜:“昨夜里下了点小雨,这个季节,林子里估计发了些新鲜美味的菌子。”他摆出很通情达理的模样:“但既然你不想去就算了。”   “林子里发了菌子,”她拨着池里的水,懒洋洋地道,下一刻突然两眼放光:“菌子?蘑菇?新鲜的蘑菇?啊!有没有红菇?我今晚要吃红菇炖嫩豆腐!”话还未落,她已然抛开鱼食,风一阵冲进了厨房,“篮子在哪?我要去散步!”   “你走慢点,当心台阶 。”言汐忍俊不禁。   “不会摔跤的!快,我们快去采蘑菇!”她兴奋的声音瞬间已经移到了院门口。   小书童听到动静从屋内出来,同样的来劲,“星姑娘要去采蘑菇?我也去,我也去,我要去采好多好多.....”   然而他的欢呼还未说完便咽进了喉中,因为鱼池旁,自家主子的眼神已轻飘飘递过来,那眉眼笑若春水,可真正的意思却让他如刺在背。   主子优优雅雅地立在庭院正中,眼神含笑,却分明有他所熟悉的危险气息。旋即他摘了一片叶子,左手指尖轻轻一拧,那绿叶便立时掰成两半,横尸在地,那无声的警告不言而喻:——想——跟——这——叶——子——同——样——的——下——场,就——尽——管——当——电——灯——泡——   小书童打了个激灵,恭敬地将篮子双手递出:“主子,小的最近迷上了张羲之的书法,哦哦,还有那个欧阳修,他的菜谱写的真是博大精深啊!小的决定用心钻研,就不陪您去了。”   星空:“.....”这世上有叫张羲之的书法家吗,好像是王羲之吧?等等,欧阳修什么时候写菜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四话 执子之手   天空放晴,因着被昨夜的天水洗涤,呈现一种澄澈的清透之蓝。云层中微微露出一丝日头,洒下淡淡的金光,林里的树木芳草经历过雨水的丰沛,再沐浴在这明媚的日光,愈发显得生机勃勃。   星空拎着小篮子,东奔西走,一会在树下翻翻,一会在草丛里绕绕,果然如言汐所说,林子里到处都是菌子,还没多久便装了大半篮子,其中有她中意的红菇,还有些草菇。她心情好极了,片刻后又在树桩下发现一株长相奇特的蘑菇,那菇子的尺寸足有巴掌大,通体呈鲜艳的橙红色,漂亮的似一朵怒放的花,她如捡到宝的惊喜,小心翼翼伸手去摘,一只手倏然拦住了她。   “不要碰。”言汐的表情鲜见地有些严峻,“有毒。”他用足尖将那漂亮的蘑菇碾碎,道:“毒蘑菇都分辨不出来,你真是笨的可以。”   他用一种责备又无奈的眼神瞅着星空,却见她提着篮子呆呆地站在那,注视着那被毁于一旦的美丽“花朵”,木讷讷地自语:“毒蘑菇?真的吗?我,我不知道呀!”   前头的那句“毒蘑菇,真的吗”,因着惊愕,声量微高,语气急促,而后句“我.....我不知道呀”,话音降了降,拉慢了语速,有恍然大悟的意味,说出口之时,微微颦着眉头,嗓音软糯糯的,拖了一点点尾音,透着一股不知所措的孩子气,傻傻地,无辜地,偏又糅合了一丝少女特有的娇憨与烂漫,言汐的心突然一软,表情便松了下来,将她拉离了毒蘑菇的位置,“别呆在这了,再往前走走。”   星空被他拉开,还一个劲频频回头,仿佛在为方才盛放的美丽而惋惜。   言汐道:“别看了,前面的蘑菇更多,运气好的话,我们还能看见抱着栗子的小松鼠。”   “小松鼠?”某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欢呼着就朝前头跑去,“快,我要寻只小松鼠给咕噜做伴!”   言汐笑着随在后头,信手折下了身畔的几枝栀子花。   “闭上眼睛。”须臾,言汐拦住了正在围着树打转转,想要寻到小松鼠的某人。   “干嘛?”   “闭上就知道。”   晓得他不会害她,星空乖觉地闭上了眼,五月的风随着衣袖的拂动掠过脸庞,微微的痒,她的鼻翼间蓦地闻到一阵馥郁的花香,什么东西轻轻搁在了她的发上。   她睁开眼,将头上的物什摘下来一瞧,登时笑起来:“花冠?好漂亮的栀子花冠!”   言汐笑盈盈地睇着她:“好看吗?”   “好看。”她用力点头,将花冠重新戴在头上,全然忘了某人是怎么能单手编花环的,只顾牵着裙角在草地上欢快地转着圈。   微风吹过幽静的树林,茵茵绿草上,少女长发披肩,头戴花环,笑容明净,声若银铃,粉色的裙裾飞扬开来,翩跹如蝶翼,合着林中的斑驳日辉,婆娑树影,漫漫花香,似是落入凡间惊鸿一瞥的花仙精灵。   光影交织的树下,长身玉立的碧衣男子注视这一幕,唇角的笑意越勾越深,口气却颇有些无可奈何:“一个花环便高兴成这样,是不是太容易满足了?”   旋转的人又转了两圈,这才满足地停了下来,歪着脑袋淘气地道:“我喜欢这个礼物,言汐。”   ——言——汐,她温声唤他的名字,这两个字眼特殊的发音,轻巧而饱含诗意,诵读之时唇角不由自主稍稍牵起,自然而然地,上扬出微笑的弧度。   他听到她唤他,侧过头看她,目光里有动容,而后他问:“走这么久累了没有?回去吧。”   她嗯了一声,拎着篮子踏上回家的路。   还未走出几步,路过一个积雨的泥泞水坑,她脚下不小心一滑,“哎哟”一声,身子往后跌去。   千钧一发,右臂突然一紧,一双手及时而稳妥地握住了她的臂膀,将她从后倾下跌的姿势捞了回来。   她惊魂未定地站稳,正要向拉住自己的言汐道声谢,右手倏然一暖,似落入了一个温暖的包围圈,她低头一看,瞧见言汐牵住了她的手。   她耳根子没由来一热,忙不迭把自个儿的手向外抽。   这三个月以来,彼此的亲密接触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山洪暴发的夜里,四周洪水泛滥,倾盆大雨的孤岛上,他曾倾身拥住她,用坚实的双臂将她纳入他的怀中。那次的拥抱其实比眼下的牵手还要亲昵,可当时的她只当作两人劫后余生的激动与喜悦,并未往暧昧的程度上多想。可如今的情况,没什么由来的,他却牵住了她。   她又开始不好意思,再次抽了抽手。   然而那个温暖的包围圈却没有任何松动,反而比先前更紧的牵住了她,那力道温柔而坚定,一如他这个人自内而外的特性,外柔而内刚。耳畔传来他清朗而优雅的声音:“前方的路多泥泞,极易脚滑摔跤。”   言下之意是,让我牵着你,你不会滑倒。   星空耳根子热得愈发厉害,打量了前方不远处的泥巴路,终是没再抽出手。   雨后的密林中,果然有一段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言汐的手牵紧了她,她随着他的脚步,走得很稳。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就那么慢慢地并肩相行。   阳光从翠叶的交错中映出点点光斑,泛开温柔的色泽,几只燕雀在仲夏的天空中翱翔,啾地一声远去。树林里分外静谧,依稀听见朗朗夏风拂过枝桠簌簌的声响,听得见馨香的纯白栀子花欣然绽开一瓣瓣花叶,听得见五彩斑斓的两只蝶追逐于光影中翼翅的扑扇.....   那一霎那,言汐蓦然想到岁月静好这个字眼,心中生出无尽欣喜,不仅因为这美好的夏日盛景,不仅因为这悠然安逸的时光,更因着身畔的那个人,以及双方温柔交叠的掌心。   这是彼此长大成年后,他与她,第一次,牵手。   待两人手牵手回到村落之时,星空这才从脸红耳热中反应过来。她突然意识到一件极重要的事。   “咦,言汐,你的手怎么好了?!!”   七月十五,农历七夕。   七夕这个日子让美好星空盼了好久好久,并不是因为这一天是某个代表特殊含义的重要节日,而是因为——有热闹的庙会可以逛了。   这日,星空破天荒的起床最早,挨门敲窗的呼朋唤友:“言汐,起床啦!昨天小龙告诉我今天许城有庙会,你快带我去!”   言汐:“为了吃喝玩乐,你起床第一次这么积极。”   星空:“小葵小葵,太阳晒屁股了,昨夜里你不是想去庙会上看漂亮的姑娘吗?走啊,一起去啊!”   颜葵:“还早呢星姑娘!外面天都没有亮,我再睡会,等太阳升起来了再喊我。”   星空:“早点去可以多玩一会啊,小葵,快起来,今夜里只要有你看中的姑娘,我就帮你抢来!”   “帮我抢漂亮姑娘?!”颜葵精神陡然一震,瞅瞅窗外灰蒙蒙还未亮的天,睁眼说瞎话:“呀!太阳怎么瞬间就起来了!哎呀呀呀呀,好亮堂好刺眼!我这就起来!”   半个时辰后,四人乘坐马车赶向许城。许城离青竹小院所在的小山村尚有些距离,有一个多时辰的车程。   路途之中,言汐曾问过星空一个问题,“星空,你知道今日跟我一起逛庙会意味着什么吗?”   “呃?”某只呆头鹅正顾着剥松子,没听懂。   言汐拦住她剥松子的动作,一改素日万事风轻云淡的模样,有些许莫名的偏执:“我的意思是说,今天的你,主动邀约我,与你一起度过七夕之夜,你懂这其中的意思吗?”   星空听明白了,指尖又剥开了一颗松子,坚定地道:“意味着你很重要啊!”   言汐神色平静,眸子里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哪里重要?”   星空毫不犹豫地道:“庙会上肯定有许多好吃好喝的,可我没钱,总得有个人来付账啊!这里最有钱的主就是你啦!”   言汐:“.....”   一侧的小书童暗暗叹气,心想星姑娘你的情商实在有太低,反应也够迟钝,既然如此,我只能配合着主子给你一点提示了。   于是小书童马上情景模拟,学着方才言汐的模样问秋心:“秋心,如果我找你一起度过七夕之夜,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含义吗?”   秋心也在同星空一起嗑松子,闻言道:“是不是到时候你怕我买了太多的东西拎不动,你好帮我提一点?”顿了顿,补充道:“言葵哥,你真是个好人。”   小书童:“......”看来秋心的情商跟星姑娘比,都是一个档次的。   想了想,小书童继续循循善诱:“秋心,你难道不懂吗?七夕的来历源自于牛郎织女,所以七夕是爱情的节日,如果这个夜晚,一个男子邀请了一个女子,就表示他喜欢这个女子,心仪这个女子。”   “喜欢?”秋心愣住了,停住了剥松子的手,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言葵。   小书童极为肯定的点头,并配合上含情脉脉的眼神营造气氛,欲借此勾起某个呆头鹅的醒悟:“是啊,就是表示喜欢,说穿了,就是示爱的节日。我邀请你,就代表着我向你示爱。”   嘿嘿,主子,我都把话点到这份上了,够帮您了吧!星姑娘即便是个傻子也该明白这意思了。哈哈,我小葵葵果然是一个替主子分愁解忧的绝世忠仆啊!   然而他的得意还未结束,“啪”一声耳光脆响,他的惨叫回荡在马车内。   “混蛋!”秋心年纪虽小,脾气却够辣,指着言葵的鼻子骂道:“我昨天夜里还瞧见你握着陶夫子家翠妞的手,口口声声说爱她一生一世永不变心!今儿就敢来说什么喜欢我!你这花心大萝卜!枉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呸!”   言葵捂着脸:“.......”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五话 合欢   言葵捂着脸:“.......”   什么叫吃力不讨好,做好事却成恶人,他算是体会的淋漓尽致了。人家用心良苦,他用心换揍。   正聚精会神剥松子的星空也惊住了,她愕然地瞧着言葵,松子都忘了剥。   言葵的脸颊已经印下了几个红印子,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星空的表情上,那一腔委屈与幽怨突然消散了大半——啊,星姑娘,看你感动的表情,看你幡然醒悟的模样,想必您终于能体会到我的真正用意了吧!啊啊啊,少主啊,只要能点醒星姑娘的心,我为了您,挨这一巴掌又算什么呢!   此时的言葵早已忘了那一巴掌的凌厉,只定定瞧着星空。   喂,我说,星姑娘,你快说呀,今日七夕你约少主出来,其实是因为你对他有意思!你晓不晓得,少主等你说这句话,头发都等白了哟.....哎,你光看着我干什么?等等,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星空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颜葵,半晌后,她拖长了尾音,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   “您终于想起来了!”小书童十分激动,差点要去抱住星空的腿,挨打的疼痛忘了一干二净。   “大前天陶奶奶的侄孙女阿芳来村里看病,你偷偷往她怀里塞了东西,好像是情诗,你还约她未时在村后头的小池塘那里赏月!”她愤愤不平地道:“一个翠妞一个阿芳,现在又来招惹秋心,你这花心大萝卜,活该你挨一巴掌!”   言葵:“......”   怎么能连着遇到两个情商如此低的!老天啊,我我我死了算了.....   星空鄙视完了言葵,看向言汐:“你会约其她的姑娘去赏月吗?”   言汐笑:“你说呢?”   星空又问:“那你是花心大萝卜吗?”   言汐仍是笑:“你说呢?”   星空垂下眼帘,轻轻咬住了下唇,道:“我那天看见阿芳的姐姐留香,绣了一个特别好看的香囊,说要送给你。”   言汐稍稍倾身,拉近了与她的距离,他专属的清荷气息朝着她扑面而来,笑意里藏了一丝期许:“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星空转过脸去,掀开车厢的纱帘去看外面的风景,一路艳阳高照,树影婆娑,微风携着花香吹进车厢。好久后,她蚊蚁般大小的声音传来,却含着一丝霸道:“你不许收。”   言汐的笑意愈发明显,每次他只要微笑,那双含笑的眸子就如春水荡漾,蕴着一种别样的清隽。他说:“你何时见我收过?”   背对着他的星空回过头来,抿唇一笑,将腰间的小荷包取下来,往言汐的手中一倒,哗啦啦的居然全是松子仁,一颗颗剥得干干净净的,在阳光下泛着油脂特有的光亮润泽。   言汐一怔,“你居然剥了这么多?”   一旁的言葵插嘴:“我看见星姑娘从昨天就开始剥了,我还以为她剥这么多是要做糕点呢!原来是给少主留的。”   星空再度把脸转过去,明媚的日头下,她长而翘的睫毛扑扇似蝶翼,在言汐看不见的角度,她弯起薄唇盈盈笑:“那天你不是说你喜欢吃松仁,可是又嫌剥开太麻烦吗?”   言汐有些动容,捻起一颗放进嘴里,道:“味道好极了。”他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而愉悦,又补了一句:“刚才那七夕的答案,也不重要了。”   白昼过的很快,几个人在许城里一番吃吃喝喝,也就天黑了。夜里才是七夕的重头戏,逛庙会,卜巧,赏焰火,看花灯,猜谜,花样繁多,应有尽有。   庙会极其热闹,处处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街道两旁全是小摊贩,小吃特产,玩艺物什,首饰衣裙,古董字画,玲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星空兴高采烈地走在最前头,一路吃喝,高兴的不行,因着她只顾找小吃摊,往往一贪吃便忘了自己的同伴,故而她经常被汹涌的人群挤散。   如此几次后,当她再次兴冲冲大步超前走时,言汐牵住了她的手。   她不适应,甩甩手,言汐不仅没松开,反而更紧的握住了她。   “不牵嘛!”她嘟起嘴出声抗议。这逛庙会不就是到处挤挤看看才有趣吗,都被牵着牢牢的,还有什么意思?   言汐见她不服气,指指车水马龙的街道,不紧不慢地问:“你认识许城里的路吗?”   星空不懂他的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摇头。   言汐再问:“那你记得回家的路吗?”   她回想了下,继续摇头。   言汐指指自己,再指指言葵秋心:“除开我们,你在这许城还有其他的熟人吗?”   这问的不是废话吗!就算有,可她都是失忆的人了,哪还记得!继续摇头。   “那你身上有银子吗?”   身无分文,继续摇头。   “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回答得上来,我便不勉强你。”言汐虽然仍是笑着,可眼神深处却隐隐含了几分严肃:“你在许城人生地不熟,倘若与我们走散,一,你不认识回家的路,二,没有熟人可以收留,三,无银子可以投宿,到时候你怎么办?”   他伸出手指一条一条逐次说明,慢条斯理却逻辑分明理由充分,星空完全无法反驳,一时哑口无言,只得讪讪地由着言汐牵着走。   言汐见她没精打采,终是不忍坏她兴致,于是道:“一会给你买礼物。”   “礼物!”她的情绪瞬时高涨,“给我买什么礼物?”   “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真的?”某人瞟瞟四周目不暇接的摊子,“那可以多买几样么?”   说到礼物,她的眼睛亮亮的,既期待又兴奋,十分孩子气,言汐觉得她此时的模样可爱至极,忍不住伸手去刮她的鼻子:“当然可以,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她欢呼一声,高高兴兴由着言汐牵手逛街了。   几人逛了没多久,秋心嚷道:“好漂亮的发簪!”双脚便在某个摊子前站住不动了。   这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首饰摊,黑色绒布上零零碎碎摆了好来些首饰,亮晶晶的很是吸人眼球。老板是个样貌可亲的大婶,见有客人来,十分热情的吆喝:“公子小姐们都来瞧瞧我家的货,我们老刘家百年三代老手艺,做工可不是盖的。”   她随手拿起一支簪子,放到秋心面前:“姑娘你瞧瞧,这簪子打的多漂亮,这芙蓉花的款式您在全大周也找不出来第二家,因为都是我们家独创的!”   秋心兴致勃勃的挑起几个,老板趁热打铁:“姑娘您模样俊俏,这发簪一定戴得美。别看我们家是小摊子,可是我们老刘匠可在这许城老出名了,在那城西头,我们有好大一家铺子,为了今儿过节的庙会,我才在这架了个临时摊子的。所以您放心,我卖的都是好货,可不比一般的便宜东西,很多官夫人官小姐都爱上我们家挑!”   她哇啦哇啦的讲了一大堆,把自己的首饰吹嘘的天上有地下无。几人一时好奇,便随便瞧了瞧。言汐是玉商出身,典型的行家,对首饰之类自然精通的很,这几眼之下,发现这货虽比不得他日常所用,但也确实尚可,料子虽然一般,可做工却甚为精致,最出挑的是款式,应是匠人自己设计的,确实别具一格。   他正待出声赞许,便发现星空的目光落在最角落的几枚首饰上,那是两枚小小的鬓花,通体由粉色芙蓉石雕琢而成,乃是合欢花的款式,做工精细小巧,花瓣下面,垂下一排细密的流苏,匠人的手艺极好,细若羽丝的花瓣雕刻得栩栩如生。两枚簪花款式一模一样,无非花形方向不一样,乃是一个朝左盛开,一个朝右,星空看了许久才明白,原来这鬓花是一对,一个别在左鬓,一个别在右鬓。   精明的老板察觉出星空的喜好,立刻将那首饰拿起来,道:“姑娘眼光真好,因为这簪花太费手工,所以我们铺子就做了一对,可真真是独一无二的。”   她借灯火瞧了瞧星空的模样,夸道:“我的乖乖,这位姑娘可真是美!”她指指旁边的花灯,那油布灯面上绘着织女的图案,粉面玉颜,衣袂翩跹,她夸张地道:“这画上的仙女还不及您美嘞!”   她眼珠溜溜一转,发现言汐与星空牵在一起的手,再瞧瞧几人的穿着打扮,态度越发殷情,“哟,公子哟,您真是好福气,娶了位这么漂亮的美人!”   这话似乎让言汐十分受用,言汐转过头去,笑盈盈问星空:“你喜不喜欢?”   星空拿着鬓花翻来覆去的打量:“还成,就怕戴上不合适。”   “怎么会!”老板的表情像是受了极大的冤屈,大步流星冲到星空面前,拿起其中一枚鬓花往星空左鬓上一别,又将另一枚簪花递给言汐,“公子,您快给姑娘戴上,看美不美?”   言汐的手已经被热情的老板推到了星空的鬓上,于是他顺水推舟的就将鬓花别了上去,或许是他从未做过这档子事,动作有点生疏,那花戴上去的时候扯住了星空的发丝,星空哎哟痛呼一声,道:“劳烦你轻点!没给别人簪过花吗?”   言汐的动作顿住,瞧了星空一眼,有些郑重其事的味道:“从没。”话落手下力道减轻,这才慢慢将鬓花别了进去,仿佛还嫌不够好,言汐又捧着星空的脸,认真瞧了瞧,将左右两朵花的角度调到合适,这才算圆满完成。   “哎哟,乖乖的不得了!我的姑娘也,这天底下再也没人能比您戴这花更美了!”老板眼明手快的将镜子递给星空:“您瞧瞧,美不美!”   星空朝镜子看去,铜黄的镜面,里面的女子玉面粉唇,一头乌发绾起简单的发髻,脸颊两旁的鬓上各别着一朵娇俏的合欢花,银色的流苏在颊旁微微晃动着,于灯火下闪耀着细密的光泽,愈发显得容姿妍妍。   “还不错。”星空对着铜镜,左瞅瞅右瞧瞧。   老板又寻出一根步摇:“姑娘,这个款式还有一个合欢步摇,配套的,一并戴上肯定更美!”   星空瞧了瞧步摇,不甚感兴趣,问:“有没有配套的项链跟手链?”   老板摇头,见星空面露遗憾,赶紧又道:“这鬓花因着只有一对,我那口子给它取了个独一无二的名,叫合欢意。”她试图从其他的方面推销:“合欢合欢,您瞧,这个名儿取得多好,多衬公子和姑娘啊!”   “合欢意?”言汐被这个词吸引了,手中玉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明月映七夕,缱绻合欢意。”须臾他笑道:“老板,就这个,连着步摇一起包起来。”   顿了顿,他又问:“你们还有没有上好的芙蓉石?给我定做同款的项链与手链。”   老板回想片刻,道:“不巧得紧,最近好一点的芙蓉石都卖出去了。”话落她露出为难的神色:“况且这个花式实在太复杂,太费工时,我们铺子的匠师都不愿再做。”   言汐神色不变,看向言葵:“传信下去,将府上去年存的一块好料送来。”小书童得令了后,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店老板:“这几天你们店里的匠师不接任何买卖,全心全意地做这两样首饰。加工费你们开,几倍,几十倍,都可以。”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言汐依旧言笑晏晏,优雅从容,却不自主含了几分上位者的口吻,那老板被他的气势唬了一唬,再一听可以漫天要价,登时眉开眼笑,道:“我们本本分分做生意的,自然不会狮子大开口,这样吧,我回去便让最好的匠师停业半个月,专门为公子加工首饰。收您四十两,您看成么?”   “成交。”言汐答的风轻云淡,回头招呼言葵付账。   “四十两!”倒是星空脸色一变:“你是做买卖还是抢劫啊!四十两都够买下一间大店铺了!”   “走了。”言汐压根没顾星空的嚷嚷,头也不回的拖着她向前走去。   喧哗的街道,女子的抗议声愤怒地传来:“四十两!太贵了!简直是宰我们!”   “你还不懂吗?”回答的人似乎有些无奈:“加工费是有价的,而你的欢喜——是无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六话 灯谜   “言汐,我想要那盏莲花花灯!”庙会的西侧,长龙般摆了一排各式各样的花灯,星空指着其中一盏,又开始眸子发亮。   言汐悠悠然笑道:“当然可以,只要你猜中了那灯谜。”   “可我不会猜谜。”星空垂头丧气,她已经猜了几个灯谜了,没一个猜对,眼下只能讨好地摇着言汐的胳膊:“你帮帮我嘛。”   言汐摇头,“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得自己争取。”他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盯着星空的头,还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脑门:“你这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方才那个灯谜,简单到五岁的娃娃都猜出来,你却需要想半天——而且,答案还是错的。”   星空摸着后脑,十分委屈地道:“你要体谅我,我的脑袋一定是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磕坏了。”语毕她倏然目露憧憬,双手环住了自己,以四十五角度仰望夜空,陶醉地自恋道:“我想,在此之前,我一定是个聪明机智,智慧伶俐,温柔可人的水晶玲珑人儿。”   “星姑娘,温柔可人,是您从来不曾有的.....”小书童打了个冷颤,发出弱弱的反驳:“至于聪明智慧,没摔下来之前,您的大脑也是这个水平.....同一款灯谜,前年猜了,去年也猜了,今年再猜,还是记不住答案.....”   星空:“.....”   “言汐,你帮帮我嘛.....”被打击的某人决定忽略小书童的冷言冷语,她眼馋的看看花灯,再看看言汐,表情谄媚,脸颊都贴到言汐胳膊上去了:“言汐,你这么聪明的脑袋,不猜灯谜太可惜了。”她的央求拖长了尾音,嗓音声娇糯软,犹如浸了糖汁的梅子,清甜甘美,透出一股撒娇的意味。   言家公子的心如同化开了一摊沁甜的蜂蜜,打算帮她,却意犹未尽,于是问:“你叫我什么?”   星空笑得眼角弯弯:“言汐啊。”   言汐似乎并不满意,重复一遍:“你叫我什么?”   星空想了想,突然道:“言汐哥哥。”她扬起脸笑,更紧的抱住了他的胳膊摇晃两下:“言汐哥哥,好言汐哥哥,天底下最好的言汐哥哥,你最最最好了,快帮我猜灯谜嘛!就当送给我的礼物吧!”   她无意间撒起娇来,举手投足混着孩童的天真跟少女的娇美,可爱的让人毫无招架能力,却并无半分矫揉做作,仿佛天生便是如此。那阵阵笑声软绵绵的,似一团轻悠悠的棉花糖,随着彼此的呼吸拉出一缕缕透明而缠绵的糖丝,飘荡于这七夕的空气中,深入四肢百骸,溢进人的心房里去,令人通体俱是甜蜜一片。   言汐摇头浅笑,牵着她的手便向灯市走去。   “星姑娘眼下的模样,像回到了小时候。”跟在两人后头的小书童自语道。   “你说什么?”秋心不解。   “小时候,她经常跟少主这么撒娇,虽然那时的少主总摆出一张冰冷的脸,其实完全抵挡不住。”   “虽然表面上不明显,但少主其实是个强势的人。不管是老爷还是摄政王,都镇不住他。”小书童摸着下巴,表情有些忧伤:“只有星姑娘,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少主从来都被她吃的死死的.....”   又啧啧出声,感叹道:“女人哪,越笑的美,越具有杀伤力。毫无疑问,星姑娘完全掌控了少主的命脉。”   他幡然醒悟,沉痛地总结道:“我就说嘛。这个世界上,男人最大的对手,永远都是女人。”   “所以,你想说什么?”秋心接着道:“说男人与女人的战争,少主一败涂地?”   “哪里有什么战争!”小书童仰天长叹:“很明显,这场战争还没开始,少主便已缴械投降,割地让城,还想尽千方百计让自己被俘,只差没把自己绑了送到女王的床上侍寝!”   “所以我说,女人的撒娇就是绝顶的防御,女人的微笑就是致命的杀机,”小书童再次喟叹:“有觉悟才是顶重要的。功夫练得再好有什么用,你看少主,江湖中已经是一等一的水平,可碰到了星小姐,还不是瞬间散功,一招被毙。”   “有道理。”秋心点头,言葵正兴奋地等待她的认可,却没想到秋心不冷不热的抛下一句:“可这话,你敢当着少主的面说么?”   言葵:“.....”   几人来到了灯市之处。不想,这灯市还有新规矩,因着那盏莲花灯是今日最漂亮的灯盏,想得到它,必须把这一路所有的灯谜全部猜对,方有资格成为它的主人。   浩浩荡荡一排花灯,大大小小起码有七八十盏,先不提灯谜的难易程度,光这数量就够折腾人的,星空面露忧色,而言汐拍拍她的手臂,神色如常。   一行人走到第一盏灯前,第一个灯谜——八十八,打一成语。   言汐想都没想,道:“入木三分。”   出谜人颔首,将第二灯下的谜取出——老谋深算,打一中草药名。   言汐淡然一笑:“苍术。”   周围有人点头称是,出谜人亮出第三题——凤头虎尾,打一字。   言汐宽袖一摆,提笔挥毫:“几。”   出谜人面露赞赏之色,出第四题——死而轻于鸿毛,打《史记》一句。   “死而轻于鸿毛,”言汐斟酌片刻,朗声念道:“故无贵无贱。”   四周围观群众鼓起掌,出谜人继续出题——金钩吊银圈,姐妹隔座山。若要来相会,需到天色晚。打一日常用品。   言汐环视一周,目光落在秋心的耳垂上,道:“耳环。”   出谜人笑着竖起大拇指,围观看官纷纷叫好。   第六个灯谜出来的时候,四周群人默然无语,言汐从容扫了一眼题目——乖。打一成语。   有人在窃窃私语,说此题颇难。星空完全看不懂题目,暗暗捏了把汗。   言汐感受到她手心的汗,将脸贴近她耳畔,轻声道:“何难之有?”旋即弯唇一笑,向出谜人回答道:“乖——乘人不备。”   四周群众默然几秒,陡然掌声如雷。   如此一路走,一路猜,那么多奇奇怪怪的题目,竟没有一个能难住言汐。拥簇他的人群越来越密集,叫好声喝彩声一阵阵爆出。灯火阑珊,他却并未因着这众星捧月而洋洋自得,他依旧是他,一袭碧衣,一柄玉扇,优雅踱步于形色各异的灯盏下,清雅绝伦,风姿翩翩,五颜六色的灯火辉映着他笑意盈盈的脸,那一如既往的雍容清致下,是才华横溢,风华卓卓的内在。   星空也被此刻的他吸引,她任由他牵着,看他破解一个又一个灯谜,赢得一片又一片掌声。街道喧哗,人潮拥挤,黑压压的人流将她与言汐围的水泄不通,那人群黏腻腻的汗味混合着夜里焰火的硝烟味,四面八方逼来,原是她所厌恶的,如今却丝毫察觉不到,唯觉得心底一片欢喜,目光落在言汐身上之时,没由来地充满了自豪感——为他,为这么出色的他,为在人群中如此光芒耀眼的他。   她的走神直到被推到最高台阶上之时才醒过来,再一看,手中居然已经被塞进去了那盏莲花花灯——她想要的礼物,已经成了言汐为她赢得的战利品。   人群欢呼,出谜人向言汐道:“今儿公子成了我们许城的猜谜王,赢走了我们宝贝的莲花灯盏,有什么感想,给大伙讲两句吧!”   言汐微笑如初,虚虚朝台阶上的星空一指,将话题丢给了星空:“我这花灯原是为她而赢的,你们不妨问问她的感受。”   一群人起哄起来,围上了星空:“姑娘姑娘!这公子为博您欢心,将我们所有的灯谜都猜出,你有什么想说的没?”   星空只顾瞧着莲花灯傻乐,道:“我谢谢他!谢谢他!”   “太敷衍了!”群众有人不满:“人家公子这么巴心巴肝,可见对你一往情深,您就两个谢字,也太敷衍了!”   “对呀,道谢太不够意思,今天七夕,起码也要亲一个!”人群中有好事者起哄。   “对,亲一个亲一个!”其余人来了劲,纷纷附和。瞬间所有人的八卦细胞皆被点燃,围观群众伸出双手,几百号人用手掌拍着统一的节奏,齐齐高呼:“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亲?大庭广众之下——亲?星空傻在那里,那么多人,她的脸禁不住红了。   “为什么不亲?”见她面带犹豫,有人好奇地问:“莫非你不喜欢他?”   喜欢?!这回星空完全怔住。   她喜欢言汐么?她不晓得。   在他的述说中,过去的岁月她是中意着他的。可问题是,失忆的她已经忘了往昔的那些心动与喜欢。而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并不能定夺自己对他的情感,依赖肯定是有的,可男女之间的爱恋.....她回答不上来,拿眼神瞟瞟言汐,发现他正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并没有帮她解围的架势。转念又忽地想起来,言汐他,从来也没说过喜欢自己啊.....   “姑娘你发什么愣啊,您究竟是喜欢啊,还是不喜欢?”有人忍不住催促。   她被逼上梁山,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道:“我.....我不知道.....”她话落,推开人群,抱着莲花灯一溜烟跑了。   是她的错觉么,为什么那一霎她身后的言汐,目光黯了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七话 心意   护城河畔,许多年轻男女在放花灯。河道蜿蜒,流水温柔,两两三三的花灯浮在水面上,去得远了,似漂浮于水面上的星星,携带着无数痴情男女的情意与愿望,奔向彼岸。   女孩子总是贪热闹,星空与秋心也各自放了一个。嬉戏够了,几人沿着河道漫无目的的向前散步。   月朗星疏的夜晚,夜风习习,星空抱着自己的宝贝莲花灯盏走在最前面,言汐没再牵着她,她的行动终于重获自由。   然而她却有些不适应了,眼神时不时向后瞟——言汐似乎有些闷闷不乐,这一路都没说什么话。   是因为方才猜灯谜的事吗?她惴惴不安地想。   一时无人出声,气氛有些尴尬,星空想了想,指指湖边的石凳子,道:“我走累了,歇一歇。”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秋心言葵两人慢腾腾落在后头,见自家主子与姑娘双双坐到凳上后,干脆就不上前来,远远的找个角落蹲着,看模样跟把风似得。   两人坐下后,言汐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热、若有所思的模样,而星空抱着一大袋子的零食,虽吧唧吧唧的吃着,可嚼在嘴里却食之无味。   她想向言汐问点什么,或者,她想说点什么。这么几个月来,她心里有很多的疑惑,关于她与他的过往。   她不晓得他究竟是怎么看待她的,他说,他是她的未婚夫。他们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他说这话的时候言之凿凿,而且这些日子,他为她所做的一切,让她早已对他们的姻亲关系深信不疑。   可是,可是.....父母定下的娃娃亲,未婚夫妻,这句话能说明什么?   他从未说过他喜欢她,她到现在为止还不明白,他对她的好,他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究竟是出于真心的喜欢,还是基于已经定亲,未婚夫妻的责任。   如果他对她并非男女之间的喜欢,而是出于是责任,那她不再需要他承担。感情才是维系婚姻的根本,所谓父母之命,所谓娃娃亲,不能成为束缚双方情感的枷锁。倘若他对她没有真心的爱恋,空有责任,那她宁愿放双方一个自由,她自会去寻找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也愿他能找个自个中意的。   她丢失了记忆,却,不想丢掉骨气,以及做人最基本的准则。   她思量许久,终于开口:“言汐,刚才的事,你生气啦?”   言汐的眸光落在湖面上,半天后才道:“怎么会。”   他又是这幅不冷不热的模样,她索性豁出去,开门见山道:“我失忆了,过去的事,全忘光了,如今对许多事都处于迷糊中.....”见言汐不搭理她,她轻轻拽了拽言汐的衣袖,声音有点委屈:“我.....我连你喜不喜欢我,都不清楚.....”   言汐静默许久,并未从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却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一怔:“呃?”可还未等她明白过来,言汐已经开讲了。   “从前,有个孩子,出生在一个并不快乐的家庭。父亲因为家族生意经常在外远游,很少顾及家庭,而母亲身体一向不大好,终年卧床静养,不能给予孩子以照顾。即便这孩子身旁自小就跟了许多唯唯诺诺的下人,可天伦之情的匮乏,依然让他无比孤独。”   “父母岁不管他,却给他聘请了一大堆名师,那些夫子严厉而苛刻,他稍有贪玩之心便会挨戒尺挨板子。自三岁开始,他学棋,识字,抚琴,算术等等,他极有天赋,学任何事物都极快,渐渐地,他小有名气,竟然还博得了一个天才神童的称谓。”言汐的话音一顿,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可是天才又怎样,那个天才还不是日日被关在房中,孤独地守着自己的影子,自己同自己对弈?”   星空摇摇头,道:“怎么能把孩子日日关在家里呢,这父母也忒过分了点。”   “那孩子整日呆在房中,一个人看窗外的太阳升起又落下,看月亮升起再换太阳。他以为这样就是人生,以后的每一日,他都将这么度过。”言汐不置可否,继续讲:“可是有一天,他的生活出现了改变——他遇见了一个小小丫头。”   “因着他一个世叔的生辰宴席,小男孩的父亲破天荒的带他出了趟远门,在世叔的家里,他见到了那个四岁的小丫头。那是个十分淘气的小丫头,吵闹而呱噪,整日没心没肺的笑着,对他极热情,有事没事便来找他。可他很烦她,在她三番五次的纠缠后,无法忍受的他直接将她推倒了!小丫头的膝盖当场磕破了好大的口子。”   星空嚼着嘴里的梅子,红嘟嘟的唇瓣像是春日枝头绽放的粉红花蕾,“怎么能欺负女孩子呢。”   “他马上就后悔了。”言汐道:“小丫头摔得鲜血直流。他忐忑的离去,以为她定会去找大人告状,然而过了好些天,却没有人责罚他。后来他才知道,小丫头的伤势比较严重,躺在床上十几天不能下床。更让他惊讶的是,小丫头不仅没有告状,还替他圆谎。他懊悔极了,便偷偷的给小丫头送些小玩意表示歉意。”   “小丫头伤好之后,发现那些的礼物是小男孩送的,很惊喜。她人虽小,心胸却大度,先前的不快她一点都记恨,反而高高兴兴找小男孩玩。而小男孩呢,因为对小丫头心怀愧疚,便也没再排斥她。”   星空道:“他们就这样成为好伙伴啦?”   “是啊,孩童的心,就是这么奇怪。”言汐颔首:“他依旧还是会嫌她吵闹,但却不再那么排斥她。她缠着他玩,缠着他教她编草蜻蜓,草蚱蜢,他虽然不耐,却一一都教了。渐渐地,他发现她的好,她虽然淘气捣蛋,但很善良,很重感情。他喜欢吃的东西,她都会给他留,他喜欢的事物,她也会关注,他有收集砚台的嗜好,她便到处帮他寻上好的砚台——那时候她才几岁,什么都不懂,却在跟下人赶集的时候捧出压岁钱买了个砚台。但她被骗了,那砚台一文不值,她还献宝似的巴巴送给他,他气的骂她,你傻吗,花钱买这么个下品!”   最末一句话的时候,言汐佯装嫌弃的口吻,眉梢却绽开温柔的笑意:“她就是这样的人,单纯天真到有些愚笨,可就是这样的她,替他打开了一扇从未开启过的门,给予了他实实在在的关怀与友爱。”   星空已经消灭掉了一包梅子干,在拆开第二包核桃仁的间隙中,她点评道:“这小姑娘,真的挺好。”   “是啊,她真的很好,虽然性子吵闹,可她的喧闹驱赶了他常年的孤寂。他越来越喜欢跟她呆在一起玩,哪怕什么也不干,两个人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也是好的。”言汐话音一转,道:“可快乐的日子总是不长久,三个月后,他爹结束了此次的行程,带着他回到了家。”   “他再次回到家,回到那座无爱的岛屿。在重复着枯燥而寂寞的日子里,他守着日出日落潮汐起伏,经常想起千里之外的小小丫头,想起跟她一起度过的时光。在某一天饭后,他向他的父亲提出一个要求,明年还要去小丫头家里小住。他的父亲没有拒绝,只是给出一个条件——只要你的棋艺,书法,琴艺等达到了六位夫子的要求,我便同意。”   “他一口答应。打那以后,为了能在来年见到自己的小伙伴,能见到那个吵闹却可爱的小丫头,他更加勤奋地去迎合各位夫子的训导。第二年的夏天,他的努力让他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小丫头,两人一起度过了四个月的快乐时光。”   “那个夏天过的很快乐,大人们见两个孩子亲密无间,便总拿他们打趣,说有娃娃亲的孩子就是感情好。七岁的他已经隐约知道娃娃亲的含义,它代表着小姑娘日后要成为自己的娘子,而娘子就是要陪自己一辈子的人。想到这里,他小小的脑袋喜忧掺半,忧的是小丫头一旦闹起来,实在是够折腾人,偶尔在一起还好,若要一年三百六十天全呆一起,耳膜怎么受的了,况且那家伙还那么会闯祸!可转念一想,岛上的生活那么无趣,一个人在上面孤单一辈子更为可怕,那还是要个娘子吧,有个人陪着总好过孤家寡人。”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欣慰,用一点点的吵闹换一个终身的好伙伴,总归是利大于弊,赚了。况且男人都要找娘子的,他的夫子总教导他,人不能太贪心,小姑娘虽然称不上完美,也还过得去,重要的是对自己好,换了其他的小姑娘或许还不如她呢。再说,万一他要求太高,他爹找一个小男孩给他做娘子怎么办呀,小男孩有什么好玩的,还是小丫头好,笑起来甜甜的,高兴的时候逗逗她,不高兴就欺负欺负她,捏捏她软软的脸颊,扯扯她的头发拉拉她的小辫.....”   “就这样,他一面烦恼一面欣慰,翻来覆去到三更天,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女人带来的烦恼’。然而这翻来覆去的结果就是,他心甘情愿接受了这个事实。懵懂的他这样总结自己的娃娃亲对象——他的娘子是个很吵的人,但大体上还是对他胃口的。”   “当认可她是他的娘子以后,他的心态便发生了改变。从前他对她不耐烦,即便是在一起玩耍,也总带着几分嫌弃的模样。但那晚以后,他的口气虽然还是硬梆梆的,但他会为她想的更多,做的更多,他会留各种好吃的给她,会陪她做她喜欢的事,哪怕很荒唐,与同龄小朋友打架之时会把她护在身后,不让她受半点伤害......他总想着,她是他的娘子,是日后要陪他一辈子的人,他得把她看好了,不然她不在了,还有谁能去岛上陪他呀!”   言汐讲到此处,唇角牵起一抹笑,清幽的月光落入他的乌黑的眸中,晕开别样的温柔,“是不是觉得那个小男孩特别傻?”   “没有啊。”星空感慨道:“年少的感情总是那样的单纯真挚。”说着往嘴里塞了一个冰糖山楂,问:“那后来呢,小男孩与小丫头就这么一直好下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各位亲亲,昨天有点事耽搁了,没来得及更新。今晚凌晨爬上来更~ ☆、第一百零八话 故事   “没有啊。”星空感慨道:“年少的感情总是那样的单纯真挚。”说着往嘴里塞了一个冰糖山楂,问:“那后来呢,小男孩与小丫头就这么一直好下去了吗?”   “这种愉快的儿时时光持续了五年,他以为,彼此会一直这样和睦下去。”言汐的语速放缓了一些,不知为何显现出几分低落:“可五年后,在小男孩十一岁之时,他们却突然吵了一架,这事本是小男孩不对,可他没能拉下面子道歉,他的骄傲与固执彻底的伤害了小丫头,小丫头第一次对他发脾气,说再也不会理他。”   “双方不欢而散,他负气回到自己的家。离开的时候,他以为,这不过是一次短暂的分别而已,大家冷静冷静,便会忘了曾经的不快。来年的夏天,只要他能达到夫子的要求,他依旧可以来找小丫头。小丫头那么喜欢他,一定不会再同他生气,大家还是快快乐乐的小伙伴。”   星空问:“所以第二年他们和好了?”   “没有。”言汐苦笑一声:“命运的轨迹往往出乎人的意料。他自以为是的短暂分别,居然成为了告别。”   “告别?”   “第二年的夏天,他兴高采烈地准备去小丫头家,可他的父亲却告诉他一个消息,小丫头早已离家远游去了,他见不到她了。”言汐的嗓音沉了沉:“自此一别,就是七年。”   星空被这数字惊了一惊,“七年?怎么这么久?”   “是啊,他也在想,为什么会这么久?”言汐的神色有些黯然,携着一缕莫名的苦痛:“七年,整整七年。”   星空道:“那七年里,小丫头竟没有回来过?”   言汐摇头:“没有,那七年的时光里,她走的彻彻底底,干干脆脆。”   星空感叹道:“想不到这小丫头一旦生气,就动真格啊!”又道:“那小男孩呢?”   “小男孩啊......第一年第二年,他觉得小丫头一定会回来,他们还能在一起愉快的嬉戏。可第三年第四年,等到第五年她依旧没回来,他知道自己等不到了,他在失望中陷入迷惘,渐渐地,也就灰了心。”   星空道:“七年啊,等不到小丫头的小男孩,应该很难过吧。”   “是啊,七年啊,两千多个日夜,小丫头不曾回来过一次,也不曾给小男孩捎过一封信,寄来半句只言片语。”言汐的唇边勾起一个微笑,却夹杂了几分苦意:“小男孩想不明白,她离开的时候,还只有九岁,那么小的年纪,怎么能那样绝情。他们只是吵了一架,年少的孩子吵架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她怎能用那么久的时间去记恨,去惩罚,他实在无法理解。于是他也开始记恨她,记恨她的翻脸无情,记恨她说走就走,说忘就忘。”   “到最后,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七年的时光里,她成了他心里的结,解不开,放不下,一面记恨着,一面想念着,一面埋怨着,一面期盼着。这种心态埋在悠长的岁月里,酿成了一种病,无药可解。”言汐自嘲道:“很多年后,他终于想通透——左右不过还是那两个字‘记恨。’”   “记恨?”星空没听明白。   言汐的笑有些无奈,指尖在石凳上勾勒出记恨两字,“记恨记恨,拆开来讲便是铭记与怨恨。无论多么怨恨,却皆因为铭记。”   “看来小男孩还是很在乎小丫头的呀。”星空在旁感叹:“那后来呢?七年后他们见了面又是怎样的?”   “七年后,小男孩成长为十九岁的少年,那一年深冬,赶路的少年在下雪的山腰遇见一位少女,那少女一身藕荷裙,撑着红梅伞,立在斑驳的青桥板上赏雪。油纸伞面遮住了她脸颊的大部分轮廓,只露出一点侧脸,依稀可见睫毛纤长,眸光黑亮,但就是这么一星半点的片段,少年的脑子骤然一空,心中有个声音在竭力嘶喊,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   “那一瞬间少年怔怔看着桥上的少女,心止不住的砰砰狂跳,那一刹他想起七年的等待与期盼,一时间千言万语,却哽在喉中一字不发,反反复复只回响着一句话,为什么一走就是七年?为什么一走就是七年!”   “那几个字在胸臆间翻涌不停,即将冲出喉咙的霎那,少女的脸庞突然转了过来。她瞧见了他,他的呼吸一滞,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心脏,紧张着她即将到来的举动,却没想到少女的眼神又轻飘飘收了回去,那样淡漠的反应,好像不过瞥见了一个寻常的陌生人。”   星空停下了嘴里的山楂,问:“小丫头没认出来当年的小哥哥吗?”   “呵,小丫头没认出来他。或者,这七年的漫长分离,她已经忘了他。他沦为了她不相识的路人,只是随便一个擦肩而过的甲乙丙丁,连点头致意的情谊都不存。”   “多么讽刺,七年再见,她成了他的矛盾与挣扎,而他却只是她陌路中的过客。”言汐的话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涩:“他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那里的,他没有上前相认,绕过断桥,几乎逃一般的离开。”   “再见面的时候,已是在少女的家中。因着分别太久,双方家长唯恐他们想不起来彼此,牵着儿女的手郑重介绍。这是他们分隔七年后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大厅里人来人往,他怕失礼,强压着加速的心跳,用平静而友好的态度同她打招呼,而她,则回应了客气的寒暄。客气到疏离。”   “客气到疏离?”星空道:“为什么会疏离?小丫头忘记了当年的小哥哥吗?或者,她还在对那一次的吵架耿耿于怀?”   “少年也不晓得。他只知道,当他心不在焉的结束宴席后去找小丫头之时,小丫头却当没看见他一般,径直走了。”   星空纳闷道:“咦,小丫头不理他?”   “岂止不理,她已经完全把他当作了空气。他说话,她当没听见,他做事,她当看不见,他拦她,她话都不讲,直接同他过招。”言汐道:“总之一句话,她完全不待见他。”   “她对他,再也不像当年了,简直生分到陌生。她不再会对他露出灿烂的笑,不再会记挂他的喜好,不会再一天到晚的黏着他。分隔的这七年,像隔着千山万水,分开了一辈子,那些真切的友爱与温暖,全被她抛在回忆里,不再拾起。她彻底地变了。”   千山万水这四个字让言汐的话音忽地生出一分寂寥,她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怪,她为什么会改变?”   “少年也不知道,他想不明白。”言汐道:“好几次夜里,他在小丫头的院外来回的走,红褐色的院墙,青灰色的砖瓦,斑驳的树影,银霜一般的月光,他沿着墙角一遍遍走,看着房内的灯火映在雪白的窗纸上,看着她的身子于窗棂中投上窈窕的影子......很多次,他想推门进去,亲口问她,这几年你去了哪里?过的怎么样?遇见了什么人?是否开心?是否快乐....”言汐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而.....他在心底默默问了这些问题千百遍,却没能一次踏进门,与她面对面,真真切切问出口。”   星空问:“少年这么想问,为什么不进去呢?为什么不开口呢?”   “开口?为什么是他开口?”言汐反问道:“是小丫头先不理他的。她不声不响离开,一走就是七年,没留一句话,没捎一封信。她有想过他的感受吗?他盼了她这么久,她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句安慰,凭什么还对他不理不睬?凭什么将他视如陌路?凭什么还要让他主动找她?”   星空默了默,道:“少年还在生气罢,觉得小丫头走得太绝情。”思索了片刻,又道:“或者,他不是在生气,而是太骄傲了,他的骄傲让他不愿向小丫头低头。”   言汐亦沉默了一会,道:“你说的对,年少的骄傲总是伤人又伤己。”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少年便与少女陷入了一个怪圈。儿时的他们亲密无间,可长大成人后却截然相反。她不理他,他便也不睬她,她冷嘲热讽,他便反唇相讥,她以怠慢他为原则,他便以打击她为回应,双方用一种怪异的形式相处着。旁人看不懂,连他们自己也看不懂。”   “他不晓得这些所作所为的意义何在,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看待她的,是童年的伙伴,还是世交的手足,亦或者是其它。终于有一天他觉得疲惫。他不想再面对她,与她针锋相对的相处,已经成为了某种自我折磨。他开始放逐自己的心。”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把精力放到了家族产业上。因着家族生意,他东奔西走,有一天,他遇到了另一个女子。那女子姓曲,长相可人,性格温婉,通音律,有才华,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初次见面之时,他便对她产生莫名的亲切感,几乎可称作是一见如故。那女子也被他吸引,因为志趣相投,所以他们很快便在一起了,相处了三个月,偶尔结伴出游,偶尔吟诗作赋,倒也算得上琴瑟和谐。”   星空问:“他喜欢上了那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九话 她说   星空问:“他喜欢上了那女子?”   “说不清楚,但那会的他是这么认为的。”言汐道:“但奇怪的是,虽然白日里他同那曲姓姑娘在一起,时间被填充的满满的,没有一点空荡与遗憾。可到了夜半梦醒之时,他却常常升起一股巨大的空虚感,感觉心里空了什么,想找点什么来填补,拼命的找,却找不着。”   “他睡不着,习惯性的仰头看床幔,却又想起小丫头——白日里他同曲姓女子在一起,游山玩水,把时间利用到极限之后便鲜少想其她。可到了晚上,大段大段的空白光阴里,他又鬼使神差的想。想小丫头儿时的模样,有点婴儿肥的苹果脸,乌黑的眸子,浓密的睫毛。再想起小丫头如今的样子,分开的七年,他无数次想象着她长大以后的模样,却没想到,她比想象中更好看。”言汐停住话头,脑中浮起曾经的光景,那次宴席中,她被世叔牵到他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蜕变成了妙曼秀致的少女,苹果脸长成了瓜子脸,五官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却因着年岁的沉淀,褪去了孩童的稚气,双眸雪亮,睫毛密羽般纤长,衍出专属于少女的清丽秀美,似一朵亭亭待放的盛夏莲花。   “那晚她的样子一直存在他脑海,她同旁人说到到开心之处,眸光波光流转,顾盼生辉,唇角微微上扬,薄薄的唇粉润的似春日里的蔷薇,微笑之时,笑靥明媚如花。可那样的微笑,却让他在月凉如水的夜间越想越难眠——重逢以来,她会对着不相干的任何一个人微笑,却单单吝啬于他。”   星空拔了根甜草,放在嘴里叼着,不解地问:“他同曲姑娘在一起,却想着小丫头,这人到底是什么心态啊。”   言汐反问:“你说呢?”   “因为他.....”星空想了一会,心里似乎有答案蹦出来,却又没说,低头一个劲折着手中的草,等他继续讲故事。   言汐却话头一转,道:“后来没多久,他便同曲姑娘不了了之了。”   “这么快!为什么?”星空虽然已经猜到了曲姓女子的结局,却没想到这么快。   言汐的回答很干脆:“有一日他对着曲姑娘作画,明明曲姑娘就在眼前,他却画出了小丫头的脸庞。”   “不会吧!”星空愕住:“他.....他这算是什么意思?”   言汐的表情似乎有些苦恼:“他这算什么意思?回过神来的他也在想,他到底在干什么,对着一个人,却无意识的想另一个人,这到底算什么!”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我觉得男人的心也难猜得紧啊,”星空托着腮,足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石凳下的草,道:“那他与曲姑娘结束之后呢?”   “少年也想弄清自己的心,从没有一次他这么迫切地想了解自己的心。解铃还需系铃人,小丫头是他的心结,他去了小丫头的家,采取了一切可采取的法子,死缠烂打,软硬兼施,逼着小丫头面对他,理睬他,同他说话。最后因为一个偶然的契机,他救了小丫头一命,两人的关系这才和缓。”   “他救了小丫头一命,这又是怎么来的?”   “小丫头为寻宝贝去了悬崖,脚下没踩稳摔下去了,他想救她,也跟着一起跌下了悬崖。”   这情节如此惊心动魄,却被言汐用轻描淡写的方式来讲述。星空道:“掉悬崖了!那岂不是要摔死!”她指指自己的后脑:“呐,像我这种随便磕了一下脑壳的都失忆了,那他们岂不是摔的尸骨无存。”   想了会她终于回归到主题,唏嘘道:“少年为了救小丫头掉下悬崖,这是连命都不要的架势啊,那么高的悬崖,他不害怕吗?”   “出事之时少年压根没顾上什么害不害怕,他脑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决计不能让小丫头死,倘若她死了,还有谁能在岛上陪他一辈子?”   星空被这句话所震惊,她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地道:“其实,那个少年,这些年,他一直是喜......”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根手指虚虚地止住了她的唇:“先不要说,你听我继续讲。”言汐接着往下讲,“后来他们没死,下坠的时刻,少年在千钧一发之时,摸到一根藤条,这根藤条救了他们的命。那个劫后余生的夜晚,他们第一次敞开心扉,谈起了曾经的种种误会,打开了彼此的心结,然后言归于好。”   星空欣慰地道:“和好了就行,老这么别扭着多难受。”   “磕绊多年的两人终于好了,他如释重负,除此之外,还有一丝淡淡的喜悦。他无法描述具体的感觉,总之他更喜欢现在的状态,可以跟她亲密的相处,偶尔两人嬉戏打闹,他会觉得轻松愉悦,仿佛光阴倒转回到了儿时,他陪着她闯祸任性,只要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好的。”   言汐的话意陡然一转:“原本两人的关系正回温,可谁知双方的父亲却在这节骨眼上将两人的娃娃亲给取消了。得知消息的少年心情莫名地有些低沉。从前两人置气的时候,小丫头闹着要取消娃娃亲,不愿互相折磨的他,想着取消也好,给彼此一个解脱。可如今真取消了,他却无法接受。”   “小丫头生的美,加上出身不错,双方的姻亲取消后,来求亲的人络绎不绝,眼看着一个接一个向她献殷情的男子,少年生出一种没由来的危机感,严重的时候草木皆兵,他说不出原因,却晓得绝不能放任这种情况,于是他暗暗蓄意使绊,让求亲的人都打了水漂。”   星空在袋子里捞蜜饯的动作止住,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腹黑男心机男么?”   “他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言汐不置可否一笑:“他只有一个想法,谁都甭想把他的小丫头给拐跑,拐跑了小丫头,留他一个人可怎么办?还有谁能在岛上陪他一辈子?”   “没有了小丫头,谁还能去岛上陪他一辈子?”星空喃喃念着这一句,半晌道:“看来小男孩对小丫头的执念很深啊。”   “执念?也许吧。带上她去岛上的想法在他脑子里已经根深蒂固了十几年,确实成了某种执念。”   “其实,不仅仅只是执念吧。”星空淡淡一笑,后面的话别有深意,“后来呢,他是怎么样看清了自己的心?”   “后来,他的家族遭奸人所害,面临满门抄斩,他晓得小丫头与他交好,却没料到小丫头为了救他,独自深入虎穴,重重机关下,她浴血厮杀,重伤不治。”言汐讲到这一段的时候,话音放缓,听起来极为沉重:“生死一瞬间,他抱着她疯了一般去找大夫,她浑身都是血,他的手在抖。当大夫宣布她已断气,无力回天之时,他大脑嗡的一声响,一片空白,呼吸似乎都跟着她一起停止了,脑子里反复只回响着一句话,他失去了她,他失去了她......”   “他无法接受她的死,他抱着她,拼命喊她的名字,他不敢想象没有她的日子应以何为继,她是他的寄托,是他七年的希翼与等待,是命运的光亮所在....他第一次体会到肝肠寸断的感觉,也是第一次,彻彻底底,清清楚楚认清自己的心,他对她,不只是世交的手足之情,不只是儿时亲密无间的伙伴之情,那些他自以为是的友情手足之情发小之情,无非是他自欺欺人的说辞。就像他自欺欺人的跟自己说,他不愿让小丫头被人拐跑,是不愿留自己一人在岛上孤单无趣......其实这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从来只有一个。”   言汐的声音顿住,然后看向星空,郑重无比地道:“他爱她。”   他的眸光倏然变得明亮而炙热,似苍穹里一斗星子坠入墨瞳,星空的心无端地一跳,赶紧将脸偏了偏,扯开了话题:“呃,那,那然后呢,小丫头不会真的死了吧。”   “小丫头命大,恰巧赶来了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救了她的命。”   “哦,真幸运。再然后呢?”   “再然后,认清真心的少年借一万株星辰花向小丫头表白,那花的含义是吾心为你,终身不移。”言汐言至此处,微微停顿了话头,须臾他再次出声:“小丫头很感动,答应了。”   “一万株花!”星空面露憧憬,双手捧着下巴道:“好浪漫.....”想了想,道:“故事就这样结局了?有情人幸福美满的在一起啦?”   “还没有结局。”言汐摇摇头,“后来小丫头在山中玩耍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星空嚼着嘴里的蜜饯,道:“怎么又陡生变故啊,这故事好长啊,那再后来呢?”   “小丫头不小心磕到了脑袋,失忆了,忘了她的小男孩.....”言汐看着星空,神色平静,眸光里却有藏不住的笑,他将双手一摊:“再后来,你都知道了.....”   “咳.....”星空的话梅噎在喉中,差点没呛住,她整个人僵在那,良久后她指指自己,艰难地问:“你的意思是,那小丫头.....就.....就是我?”   言汐笑着点头。   “那.....那那个小男孩,不会就是你吧。”   言汐似笑非笑:“你说呢。”   星空傻在那里。在她还没缓过神来的瞬间,言汐向她靠近了一些。沉沉的天幕上星光熠熠,言汐墨色的瞳仁里似是坠入了苍穹的星辉,亮到极致,竟有几分蛊惑的意味,他含着低低的笑意,问:“你觉得,故事里的小男孩,喜不喜欢小丫头?”   星空愣愣地瞧着他,如实点头。   言汐又往她那里靠了靠,“那你说,我——喜不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话 七夕之吻   言汐又往她那里靠了靠,“那你说,我——喜不喜欢你?”   他话落,深深的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刻进他深邃的瞳中,那眉眼间的深情似辗转过万水千山奔腾而来,满满地,恨不得要破堤而出,她的脸颊骤然升温,局促地转过了头去,装作没听到他的话。   夜色幽静,月光淡淡的,柔柔的,自九天之上倾泻下来,宛如薄而软的轻纱,静静笼着这世间的一切。湖畔的女子托着腮,乌发披在肩上,转过去的侧脸线条优美,她装模作样玩弄着买来的小玩意,那两鬓上的合欢意簪花垂下的几排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在鬓旁荡来荡去,在月辉下折射着一芒儿一芒儿的微光,似镶嵌了无数颗小水钻,叫人移不开眼。言汐扶住她的肩,将她的脸扳过来,口吻鲜见地固执,依旧是重复那句话:“你说,我,喜不喜欢你?”   星空垂下眼帘看着石凳,晓得逃不过这个问题,忖度了好久终于点头,用蚊蚁一般的声量答:“喜欢。”   言汐反驳,“错了,不是喜欢。”   就在星空云里雾里的时候,言汐已然正色纠正道:“是爱。”   下一刻,他握住了她的手,郑重其事地看着她,吐出的字眼无比清晰明了,“小男孩,从过去到现在,一直,一直,爱着小丫头。”   “啥?”被表白的某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蹭”地从石凳上起身,差点扭了脚,为了掩饰她那面红耳赤快要滴出血来的窘态,她忙用拙劣的手段来转移话题:“咦,那个,那个言葵秋心他们呢?”她佯装寻找的模样,提起莲花灯盏,左顾右盼的照:“去哪了?我去找找。”   “别走。”她想逃,可有人却并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随着他的话音同时进行的,是握住了她手的力道,它骤然加大,她又被重新拉扯着坐了回去。   “星空,”言汐凝视着她,眸光如幽深的潭,真挚,温柔,热烈交织在漆黑的瞳里,倒映着她小小的脸,“我们曾经错过了很多年,我不想再错过。”   他话落,倾过身来,捧住了她的脸,她一慌,向后退了一点,却换来他更积极的靠近,无处不在的清荷气息倏然萦绕了她,他清隽的脸庞越凑越近,她的心跳骤然飙升,紧张之下,她无意识的抬起没拎灯盏的另一只手,指尖虚虚捂住了自己的嘴唇,拦在两人的脸庞之间,用低到快听不见的声音说:“别。”   然而她的反抗实在太微不足道,瞬间便对对方攻破——言汐直接反握她的手,拨开,撤去了阻在彼此间的障碍物。紧接着,她唇上一热,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轻快地贴了上来。   “轰——”星某人的大脑像是被人触动了某个玄关,轰然大响,灵台之中腾起一簇簇七彩焰火似的光晕,所有的思维与神志皆炸成一片空白,半点不留。   夜风清幽,月色迷离,荡漾的湖面泛着银色的波光。言汐的眸子仍然沉静,却仿似被月光点亮,他一手握着她的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另一手捧着她的脸,吻她。两人肌肤相触,鼻息相绕,他的唇滞留在她的唇上片刻,趁她还处于发蒙之中,迅速攻城掠地。双唇的缠绵徘徊间,他的鼻尖抵着她的鼻尖细细摩挲,隔得太近,五官被最近距离的放大,她反而看不清他的模样,只顾傻傻的瞪着,浑然忘了其他反应,任由一颗心“噗通”、“噗通”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胸腔来。   “干嘛这样瞧着我?”言汐的动作停住,嗤嗤笑了一声,唇轻轻上移,吻住了她的眼睫,嗓音含着稍稍的沙哑:“闭上眼睛。”   “啊?”她脑中一片沸腾,像是被猛烈大火烧沸的水,咕嘟咕嘟翻着泡,发烫的一切将思维与理智都蒸发到了九霄云外,以致于他的吻落在眼睫的霎那,她还在发愣,那被他的唇触过的眼皮发烫,像被火燎了一般,她紧张的连拒绝都忘光光,只迅速闭上了眼,不敢再瞧。   唇再度被封住,这次的力度却明显比上次要大的多,他在她唇上厮磨片刻,渐渐更深入的探访,她唇舌间传来清甜的芬芳,混着方才奶香梅子的甜蜜,他流连忘返,捧着她脸的右手渐渐移到她的后脑,以不轻不重的力度扣着她,她没有抗拒也没有迎合,只紧闭着眼,呼吸有些急促。借着一旁精致的莲花灯盏,她脸颊绯红,睫毛纤长而浓密,覆在眼睑上,投下两弧月牙似的阴影,随着气息微微颤抖,像是春日里金丝桃娇弱而细密的花蕊,只配在五月的春风里,用翩翩少年郎的满腔温柔来采撷。   仲夏之夜的湖畔,月光朦胧,星光幽幽,小虫在草地上窸窸窣窣的鸣叫,夜风拂过周身,几步之外的粼粼湖面水波涌动,两人依偎的影子投到水面上,亲昵而缱绻,碧衣男子的情意便如那水波般荡漾,满满的甜蜜快要激荡出来,他松开了她的手,抚着她的后背渐渐搂向她的腰,随着拥抱的加深,他吻她吻得更深。   情至最浓处,他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纳入他的怀中,唇舌交缠,气息相融,她被他吻的晕头转向,初初的震惊如今已沦为了一团浆糊,手中的莲花灯盏“啪”地一声掉到草地上,在茵茵的绿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远处草地闪烁着点点光亮,自夜幕中飞舞穿梭,那是夏日萤火,耳畔流水潺潺,波光闪烁似撒银,夜空里和风携花香,七夕夜,情人湖,良辰美景,气氛好极。   也不知过了多久,言汐的亲吻终于撤去。星空却仍闭着眼睛,紧张得忘了睁。   言汐又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角,温声道:“好了,睁开眼。”   星空脸烫的像发烧,哪敢面对言汐,便仍闭着眼,有些气恼又有些娇憨的道:“那你保证不再欺负我。”   她捂住了自己滚烫的脸,眸子紧闭,仍不敢看言汐,粉红的唇瓣微微嘟起,像一个不愿被家长发现心事的孩子,可爱极了。言汐道:“好,我保证不欺负你。”说完,再次挨过去,在她的唇上啄了啄。   星空:“.....”欺负的意思,就是亲的意思.....   “你无赖!”她忍无可忍的睁开眼,气咻咻道:“不许欺负我,就是不许.....”话至此处,她的脸又开始红起来,底气没由来的撤了,啜喏着:“呃......就是不许.....不许亲我.....”   她的表情让言汐忍俊不禁:“你在紧张吗?”   她被一眼看穿,却死鸭子嘴硬:“我我.....我.....哪有紧张!”不着调的嗓音已经不打自招。   “紧张什么?”言汐低低叹了一口气,眉梢却很有几分春风得意,手一捞将她再次搂入怀里:“你我二人是未婚夫妻,这种举动,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不是吗?”   星空愣在那里,是啊,他说的对,他们早就是未婚夫妻,这种亲密的行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呀。   她这般想着,紧张之意果然减轻不少。身侧言汐搂着她的肩,手慢慢抚过她的发,停在那别着“合欢意”的鬓花之上,须臾,他笑道:“你簪这合欢意,很美。”   女孩子总是喜欢被夸赞的,尤其是夸赞自己的容貌,而且是被这样的人,用这样含情脉脉的眼光,这样真情切切的话音来夸。星空方才的羞赧立刻忘得一干二净,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花,道:“真的吗?”笑意里不免夹杂了几分自得,大言不惭地道:“我方才照镜子的时候,也觉得挺美.....”   “当然,”她的话还没说完再次被打断——言汐再次抬头,吻了吻她别着合欢意的鬓发,又微微垂脸,吻向她光洁的额头,道:“在我心中,无人能与你相比。”   某人的脸,再一次发烧了。   几人尽兴地玩了一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星空玩累了,一挨到枕头便呼呼睡过去。   夜深人静,本该是熟睡之时,可青竹小院内却传来两人的对白,混合着有一阵没一阵的风,落入夜色中。   “言家小子,今晚月圆之夜,她可有异常?”   “没有,跟平时无异。”   “那就好,证明我当初的救治措施是对的。”那声音得意的笑了笑,道:“我就说吧,我鬼医圣手这名号不是白担的。鬼域宫再怎样,可总归与我圣门同宗,彼此克制的法子别人不晓得,却难不倒我,若要真算起辈分,巫残影见了我,还得唤一声师伯。”   回答之人的声音一派平静:“鬼医的情我自然记在心上,但您这么晚了还来找我,定然不单只为这一件事吧。”   “你猜对了,我是来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你要我配的药,失败了。哎,浪费了一日草,墨莲,龙丹这三样稀罕宝贝,结果却功归一篑!太让人伤心了!”叹气几声,又道:“你小子,居然猜到龙丹藏在冰火珠里,当真聪明!”顿了顿,似乎挺唏嘘:“哎,谁能想到,武林宝物冰火珠里居然还有一宝?得了冰火珠那样奇宝的人,百般珍惜都来不及,谁还舍得将它剖开,看看里面有什么呢?”   回答的人有些愕然:“为何会失败?我记得你曾说过,只要拿来这三种材料,血咒必解。”   “寻常的血咒这个法子的确可以解,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她.....她并非寻常的血咒!”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一话 眉心血   “寻常的血咒这个法子的确可以解,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她.....她并非寻常的血咒!”那声音懊恼的道:“我们所有人从一开始便弄错了方向,不管是荆安,还是我,都低估了巫残影。”   “此话怎讲?”   “寻常的血咒是施咒人以自身掌心血为媒介,种到被种人身上。而巫残影给星姑娘所种的却并非掌心血,而是——眉心血。眉心血之术远比掌心血更霸道更难操控,它比掌心血更能控制住对方,但同时也会对施咒人自身造成反噬性的伤害,所以施咒人往往是带着决绝的心态才会使用,乃血咒中的血咒,故而解除也比掌心血更难解。这着实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端坐他对面的年轻人回话并不快,慢条斯理的节奏,却简明而利落:“眉心血可有救?”   “有。”他附加了一句,“很难。比你寻到那三味材料还难。”   “何以见得?”   “它需要施咒之人的同脉之血来解。”   “施咒人是巫残影,那巫残欢的血行不行?”   “不行,同脉之血是指父母与子女,祖父母与孙子女之间的血脉关系。巫残欢与巫残影只是兄妹,并不属于同脉之血。巫残影的双亲早已经死了多年,你只能找巫残影的子女。但问题是,据我所知,巫残影只有一个儿子,但二十多年前,因为与摄政王的交易,这孩子早在襁褓之时便以质子的身份送到宁王爷府邸,哦也就是当年的摄政王身边,可没过多久便死了。”   夜凉如水,几片叶子随着夜风飘零而下,长长的缄默过后,年轻人道:“这些年,我的人生信仰一直是——事在人为。”   “那好吧,老头我尽力而为,希望天无绝人之路。”陶夫子说完,走了出去,待得出了院门,他抬头看看天幕中的明月。圆月当空,银光遍洒,周身的一切,染上了寒霜般的色泽,看得久了,竟微微有些发凉。他脑中缓缓浮现一个影子,红发薄唇,眸光幽深而郁戾,拖着长长的月辉与光影,自遥远的记忆里纷沓而来,嗓音低而凉:“陶师伯,你说,喜欢一个人,为何这么难?”   夜寒露重,一颗露珠自树梢坠下来,滴入老人脸上,陶夫子被这意外的沁凉惊醒,回过神来低低咒骂了一声:“残影真是疯了,要有多大的恩怨,才能对一个小丫头下如此狠的手呀。”他仰天长叹:“这究竟是恨极了,还是爱极了?”   他走出几步,又啐道:“这该死的云霄阁萧别情,镇不住鬼域宫,便拿自己的小女儿使美人计,如今造出这么多孽缘!唉!”   他走后,院内徒留碧衣的公子独自坐在葡萄藤下,透过青绿的藤蔓,一轮明月于朦胧的云雾中,将深幽的光洒向更远的广袤大地。   千里之外的北燕月城,深墙碧瓦下亦有人擎着杯盏伫立于冷风中。那人一袭菘蓝锦缎长袍,赤色的双眸映在月色下,莹莹如酒色晶石。   倚着玉白的栏杆,他轻轻浅酌了一口盏中玉液,目光留意到庭院间正轻快走过的身影之上,上前几步拦住,道:“他怎样?”   那身影是个女子,重重绢灯下她婉转回身,一身石榴红衣裙,身姿窈窕,容颜明丽至极:“托小王爷的福,梵音他吃了药,刚刚才睡过去。”她礼数周到,口气却隔着淡淡的疏离。   小王爷的口气微含了一抹贵族男子特有的孤傲与不耐:“倾城,甭说这些有的没的,今日里北燕的太医们躲着本王同奚老头嘀咕了一晚上,定是有什么问题。你快快告诉本王,别以为你是他的姐姐,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红衣女子的步伐顿住,立在两步外,目光倏然有些锐利:“我弟弟....哦,梵音少主他,是不是曾经给自己服过同命蛊?”   小王爷想了想,道:“是。”   红衣女子道:“是同她一起服用的?”   她没说这个“她”是谁,然而彼此却心知肚明,小王爷再次颔首,道:“是又怎样,你想说什么?”   红衣女子沉默半晌,突然出声道:“她可能还活着。”   她的话没头没脑,小王爷一时没明白,问:“谁活着?”她却并不解释,美丽的面庞渐渐染上莫名的哀伤:“同命蛊,同生同死,同病同痛,因着同命蛊,梵音为她承受了一半的伤害,故而如今重伤难治。”   “什么?!”小王爷脸色一震,握着杯盏的手用力一紧,杯中酒液差点泼了出来,他急急扶着玉栏杆向花庭走去,似想求证点什么,似狂喜,似悲哀,又似带了些惶然,“她还活着?那梵音他.....他.....”言至后头,脚步已远去,话音随着风声隐入沉沉深夜,再闻不见。   山村宁静的夜,每个人都陷入安详的梦中,这本是一个极适合酣睡的夜晚,星空却沦入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她梦见很深很长的湖,她在湖畔漫无目的走着,天空阴沉,四周氤氲着迷蒙的雾气,她似乎在雾里迷了路,没头苍蝇般乱转,正值她分不清东南西北之时,雾霭的尽头,出现一个白色身影,远远地,看不见模样,只是一个背影,飘飘绰绰,雪衣长袍,笼一袖寒风,清疏,萧瑟,说不尽的孤独,她觉得这个背影很熟悉,似曾相识,却如何也记不起来是谁,便一个劲在迷雾中怔怔瞧着,最后竟这样毫无由来的被那背影所吸引,于是一路踉踉跄跄的追过去,边跑边问:“等一等,你是谁?等一等.....”   那背影只是朝前走,仿佛根本听不见她的话。见他不搭理也不回头,她更加着急,加快脚步卯足劲朝他赶去,然而一阵风吹来,雾气愈发浓郁,那白色背影渐渐在浓密的雾中模糊不见了。再想追,脚下一蹬,踢到了被子,就这般醒了过来。   睁眼之时,发现身在青竹小院,窗外一轮月挂在树梢,清辉投进房间,在竹制的地板上落下明暗交织的光斑,她眨也不眨的瞧着天际月,觉得内心有处地方没由来的钝痛,像一把小而钝的锯子,横在心头一点点的反复磨锯,压抑的痛过后,是极空虚的感觉,仿佛心房里缺了一块什么。   那是什么,她不知道。好像很重要,努力去想,却记不起来一星半点。   就这样,她翻来翻去,乱七八糟想了很久,还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三更半夜睡不着,梦里蹦出这种让人心情低落的奇怪画面。床头火烛还在幽幽燃着,她盯着窗幔想了很久,参不透,迷迷糊糊再次睡去。   再醒来已是翌日清晨,山鸟啼鸣,花香满院,她一打开眼帘,便看见言汐。他正笑眯眯坐在床沿,看她醒来,俯身亲亲她的脸颊,道:“醒啦。”动作自然的就像每天早上皆如此一般。   星空将醒,脑子本不是十分清明,然而他这一个吻落下,昨夜里两人在湖畔亲吻的画面便如过电似地在脑中刷刷回放。她瞬时脸一红,披着外衫跳下了床,一溜烟跑开,“我我我去洗漱.....”   言汐在身后笑的春光盎然。   几日后,午间小憩,星空坐在树荫下的秋千上晃荡,咕噜在她膝盖上打盹。此时虽已炎炎七月,但所幸言汐早有先见之明,移植了两株木棉树到秋千旁,此番星空仗着秋千顶上一大片茂密树荫,时不时还有清风阵阵,这酷暑过的还算舒服。   一群知了在树梢上演奏着大合唱,星空捧着本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秋千正荡着惬意,忽然往下一沉,一扭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言汐。   星空眨巴着眼看言汐,用眼神问,尊驾有何贵干?   言汐稳稳地坐在秋千那头,右臂闲闲地扶住了秋千的绳索:“平日里吃过午饭你都会去房里睡一会,怎么今儿不睡了?”   “房里热。”星空回了一句,埋头继续看故事。   “热么?我这就让言葵拿冰块给房间降降温。”言汐道。   “嗯。”看故事的人沉迷于情节之中,态度敷衍地点头,完全没有跟言汐接着聊下去的欲望。   言汐坐在一旁坐了半晌,星空并不搭理他,依旧捧着话本子,时不时的笑几声,他忍不住伸手翻翻话本子,问:“你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星空推开言汐的手:“别碰别碰,人家正看得精彩,不要打搅嘛。”眼神眷恋地停留在页面上,半眼也没瞧言汐。   被忽视的某人只是一声轻笑——霎那间,星空眼前一花,话本子陡然飞了出去,紧接着她整个人腾空而起,一声惊呼后,她稳当当地坐在了言汐的腿上——咕噜居然还四平八稳地团在她的膝盖上。   言汐大大方方揽住她的腰,姿势十分顺手,还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背上,天气热,她只着了两层薄而透气的绢纱衣裙,他的呼吸透过单薄的衣料吐纳到她的肌肤上,热而潮,无端地拨弄着人的心。她有些不适,耸了耸肩,将他的脸推远点,却换来他一声闷笑,随后他伸手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笑意里含着丝气恼:“我今儿偏不信了,本少还没一则话本子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二话 小别   “别闹,快放开。”星空的脸左摆右晃,就是摆脱不了某人的魔爪。她的小脸被他捧在手中,明亮的日头照过来,透出一股粉粉的红,秋日海棠果似的可爱,言汐心中倏然一动,凑过去亲亲她的脸,谁知这一亲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亲完了脸颊再亲眉毛,然后顺手牵羊把嘴唇也亲了。   当然,实施这一切的时候,咕噜自动跳下了膝盖,蹲在秋千架下,伸长脖子好奇的看。咦,星空主淫,前几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的脸这两天总是变色呀!一会红,一会更红!你就不能变个绿色吗?   ——红,是真红,星空的脸这几日经常红的不像话,她有些纳闷——为嘛仅隔几天时间,言汐就这么奔放了?他从前一直斯斯文文规规矩矩,怎么如今......想想两人的关系自从那夜里表白之后,简直一日千里,发展的势头已经快到她控制不住的地步,也不晓得是不是七夕的夜里他没有亲够,这几天愈演愈烈,简直快到了穷兵黩武的地步.....今日早上醒来到现在都亲了三四回了,譬如她洗脸的时候,眼睫上都是水,她伸手摸索着毛巾,谁料毛巾没摸到,摸着了一个人,于是她在眼睛半眯什么也看不清的情况下,脸上一热,被人施施然偷香窃玉了,再譬如在饭间,一颗饭粒黏在嘴角,她刚想舔掉,结果就被他解决了,是拿嘴解决的。幸亏小书童秋心不在场,不然她简直没脸见人了。   这到底是什么原理?难不成只要男人一表白,双方捅破那层暧昧的纸,就代表亲吻这档子事就可以摆上台面,理直气壮,为所欲为了?   想想这光天化日的,言葵跟秋心刚才还从秋千不远处走过,瞧着两人的动静,嘴巴张的跟鸭蛋似的,硬是没敢发出声响,拼命憋着笑蹑手蹑脚的溜出院子,顺便还把院门给关上。   半晌,秋千下被吻得脸蛋红扑扑的人终于被放开,气息明显有些不稳,“言汐,你今天都黏了我好几回了。”哪里是黏,说的这么委婉,明明是亲好不好。   言汐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脸贴着她的脸,眸里波光荡漾如水,表情既享受又满足,眯起眼反问:“你不喜欢?”   “我.....”星空的话头噎住了。她该怎么回答?这就是一个坑她的问题好吗!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先前她总以为他是个君子,如今才晓得他的无耻。他就是那种外表一本正经,内心无赖狡猾的斯文流氓。譬如这个问题,倘若她回答喜欢,言汐定然会道:“既然喜欢,那我们再来一次。”   倘若她回答不喜欢,言汐更加会斩铁截钉:“怎么会不喜欢,那再多亲几次,定要让你喜欢为止!”   思及此处,星空深觉得转移话题才是真正的救赎,于是她拿起旁边案几上的饮品喝了几口,打着哈哈道:“这冰镇清柚茶味道真不错。”   言汐闻言瞅了瞅她的杯子,问:“你还能喝冰镇的?”   “为什么不能?”星空抿一口在嘴里,道:“天热的时候喝这个最凉快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言汐斜眼瞟她,很有几分高深莫测,“我记得上个月的十八号,有人说肚子疼,痛的睡不着,非要秋心找个暖瓶捂一捂才好点。”   “上个月的十八号?”秋心撑着下巴想了想,脸倏然爆红,丢了一句:“你你你怎么连这个都晓得!”   话还没说完,跳下秋千,兔子一般窜走。   几日后,言汐接到要事,要出谷一趟。星空倒没觉得有什么,言汐是商人嘛,少不了天南海北的跑生意。这些日子为了治她的伤,留在这小山谷几个月,都不晓得生意上亏了多少钱。如今她的伤势大好,他出去捞回老本是应该的。这样一想,星空本来临别的淡淡忧伤顿时一扫而空,还露出理所应当、欢欣鼓舞的表情。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星空抱着咕噜送他到了村口,不住催促他快走。言汐倒是有些不舍,临上马车之前,摸摸她的头,说:“你在家好好玩,想吃什么要什么,就跟言葵讲。”   星空嚼着嘴里的糕点,吐词不清地道:“你去吧,我跟咕噜在家会好好的。”   怀里的咕噜似乎听懂了似的,在星空怀里喵呜了两声,言汐笑着伸手亦摸摸咕噜的头,道:“咕噜,好好的在家陪你娘亲,你爹爹我过几日就回,不许闯祸。”   娘亲?爹爹?这句话明显有些深意啊,星空停住了口中的糕,道:“想得美。”目光扫扫那一排来接他的颜家下人,瞧那些人等着脖子都酸了,赶紧推推他的胳膊:“还不快走!”   言汐佯装不悦:“别的家女子同情郎分别不是依依不舍,就是再三挽留。你怎么就一点舍不得也没有呢?”   星空想了想,道:“我有舍不得啊。”她指指自己的心,“这里很舍不得。”又极没有诚意地强调:“真的。”   她的模样敷衍极了,一面说舍不得,一面还盯着手中的糕点,那是秋心前日新研制的芸豆百合糕,味道清甜爽口,星空这几天吃上了瘾,走到哪都在吃。   言汐忍住笑,朝后面随从一挥手:“你们都转过头去。”   诸随从得令齐刷刷转身,没人敢再看两人。   言汐将目光再次投向星空,道:“光说哪有什么诚意。”他指指自己的脸,“来。”   星空懵懂的眨着眼,摆出一副看不懂的白痴表情。   言汐将脸往星空的唇那里凑了凑,星空犹豫了一下,还是呆在原地不动。言汐掸掸衣袖,悠悠然道:“那个,我觉得,秋心出来了这么久,是时候该回岛上了。”   星空大惊,倘若把秋心调走,那她的美味糕点可怎么办!要晓得,吃对她来说,着实是个要命的事啊!来不及多想,她赶紧拉住言汐的袖子,掂起脚往言汐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言汐极受用,旋即将另一边脸递过来,星空毫不犹豫地腆着老脸再次啪唧亲了一口。至此,她刻骨铭心的领悟到,什么叫做吃人家的嘴软。   左右脸都亲完,言汐满意地颔首,在某人不好意思退回去的刹那,他俯下脸庞凑近她耳畔:“我过个六七日就回来,会给你带礼物。”顿了顿,又道:“乖乖的在家等我,嗯?”   他的声音低而沉,带着天生的磁性,末尾的那个嗯字拖得略长,含着一抹鼻音,像一把小钩子,撩拨起人的心怦然一动。星空不由有些动容,凝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直至再也不见。   言汐离开后的日子,除开见不到言汐这个人以外,其他跟平日里没有任何的区别,每天吃饭,玩耍,睡觉,以及抱着咕噜坐在秋千上发懒。   这天,百般无聊的她带着一包零嘴去药园找陶夫子家的阿淳了。   阿淳是陶夫子的侄孙女,年龄比星空小上两岁,因着年纪相当,有话可聊,彼此闲暇时经常串门,一来二去的也成了好友。   天气很好,星空同阿淳结伴去小溪旁钓了会鱼,往常她们老这样。可今日真是奇怪,星空没钓多久便觉得索然无味,拿着鱼竿晃来晃去,就是沉不下心,结果浪费了一下午的时间,不仅自己一条也没钓上,还影响阿淳也空手而归。   太阳下山之时,两人拎着空桶回去,星空盯着空荡荡的桶想了好久,终于明白过来,往日里都是言汐陪着,几人有说有笑,她心情愉悦,自然觉得有趣。可今儿就她和阿淳,她便觉得不习惯了。   翌日她没再找阿淳,而是同阿淳的弟弟小睐一起杀棋,小睐虽然只有十四五岁,但棋术很是不错,除了言汐之外,星空最喜欢的对手就是他了,虽然十局有七局会输,但是输得乐此不彼。   两人在院子里摆开擂台,黑白两子奋勇厮杀。然而还没下几局,小睐便将棋盘一推,道:“我不来了。”   还没下过瘾呢,星空愕然:“为什么?”   小睐表情很受伤:“今日你到底怎么了,一会走神,一会发呆,下了五盘输五盘。你这么不在状态,是瞧不起我吗?”话落袖子一甩,气鼓鼓离去,徒留星空一人傻眼。   她有这么心不在焉吗?   那又是为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三章 等待   第四日,星空决定不再出门,就赖在家里打发时间算了。不想吃过午饭,阿淳来青竹小院串门,手里还提着一大包东西,娇羞的问星空:“这是我自己做的嫁衣,你瞧瞧,好不好看?”   阿淳即将嫁人,对象是远方亲戚介绍的一名小伙。婚事两个月前便开始筹备,此番那一大包衣料,一针一线密密缝的,便是她的新婚嫁衣。   星空看着阿淳喜气洋洋地试穿新妇装,连连点头:“好看极了。”   阿淳羞赧一笑,换了个话题:“你同言公子,听说认识许多年了?”   星空磕着瓜子点头,“是啊,从小就认识。”   “你们既然感情这么好,怎么这个岁数了还没完婚呢?像我,比你还小两岁,在别人眼里,已经算是老姑娘了。”   这个问题,星空曾问过言汐,因为周围的人一般十五六岁便会成婚,到二十岁的时候,孩子都有好几个。可她与他,在他的诉说里,过去的感情明明那么好,却为何迟迟没有成亲呢?   当时,言汐表现得很愁眉苦脸,他是这样回答的:“你爹娘就你一个女儿,心肝宝贝般藏在家里,你都老大好几了还舍不得将你嫁出去。想当年我带着家传的玉璧,年年上门求亲,年年都被你爹找各种理由婉拒了,说是要将你留在身边再宝贝几年.....哎,可怜我翩翩一佳公子,外人看起来光鲜无比,实则老大不小了,还是光棍一条.....”   他长嘘短叹的模样浮现在星空脑中,历历在目,星空低低笑了笑,向阿淳道:“我们嘛.....不急,再商量吧,反正早点晚点都是要成亲的。”   阿淳没接话,半晌,抿唇一笑,艳羡地瞧着星空:“星姑娘真是好命,言公子这么出彩的人物,偏偏眼里只有你一个。”   星空有些不好意思,道:“他嘛.....”想起这个人,想起那张笑若春风的脸,她突然满心欢喜,像被甜美的蜜糖软绵绵充盈心房,却一时半会找不出形容词,只道:“是挺好的。”   她话落,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些阴沉,隐约是风雨欲来的前兆。星空扶着窗,遥望着暗色的云层,道:“要下雨了。”   她没由来的沉默片刻,倏然低低自语:“不晓得言汐那里有没有下雨?”   阿淳在旁边笑起来,“想他啦。”   星空道:“谁想他,我才没想!”   “死鸭子嘴硬!”阿淳戳戳她的脸,笑容更甚,道:“你瞧你,钓鱼钓的心不在焉,同小睐杀棋杀的心不在焉,同你说话,没两三句你便走神,一个人时而发呆时而傻笑时而皱眉,这不是想他是干嘛?典型的相思病!”   这一段话噼里啪啦下来,如骤雨直扑面门,又如醍醐灌顶。星空霍然怔在当场。   她联想起这几日,即便日子再怎样惬意,吃饭的时候,在某个霎那她会呆上一呆,莫名其妙的想,言汐吃了没有,吃的是什么,合不合口,饱没饱肚。   与秋心小书童戏耍的时候,她会没由来地想,此时的言汐在干什么?是在同各位生意伙伴把酒言欢,还是同竞争对手唇枪舌战?   睡觉的时候,她会躺在床上翻来翻去,想着这个时辰言汐睡了没有,是否还同平时一样,倚在灯下翻看账簿?   她先头不晓得这是什么心理,只觉得等待里的光阴似乎拉长了,每天都过的很慢很慢,慢到一日之内,日出日落,月升月坠,无数个光影流转的瞬间,留出大段的空白,她无意识的一遍又一遍地忆起那张容颜。   原来,原来,这一切,不过因着思念。在他离开后的几日,她是如此的想念他。   言汐走的第五日,星空酿了几坛梅子酒。言汐曾说他喜欢青梅酿制的酒,说那六月底的青梅,色泽清雅,洗净捞起后,浸入透明的液体,经数月发酵沉淀,酒液呈潋滟的琥珀色,闻之醇香酸甜,品之果香交融,入口清爽,后劲绵长。每一盅皆蕴着文人墨客的情怀,酸甜甘美,意蕴悠远。   月朗星稀的夜,月光洒下薄雾似的光,清风抚万物,满院兰花香。星空将新酿的酒,小心翼翼封存于木棉树下,连着这几日的心潮起伏,思念澎湃,尽数赋予这满满的青梅酿之中。   忙活完一切,星空立在树梢下,夜风将她的裙裾吹得翩跹摇曳。她遥望天幕上的星子,良久,露出一抹浅笑,喃喃道:“言汐,言汐,快回家……”   言汐走的第六日,算算日子,该是回来的时候了。然而星空左等右等等了一天,却没见到半个影子。   第七天,直到夕阳西下,言汐仍旧没回。小书童在院内走来走去,自语道:“主子怎么还没回呢?不是说最迟七天就会回么?”   星空本就望眼欲穿,听了他这话愈发焦躁,不料小书童陡然表情一僵,道:“主子回来途中要路过宁城,可宁城这阵子正在闹起义,几万人挟持了燕都郡王,大张旗鼓地说要把朝廷给掀翻了!”他拍拍脑袋,着急道:“我们主子是朝廷里头的人,该不会.....也被那些乱党给挟持了吧!”   一旁秋心撮着手帕,紧张兮兮地道:“以我们主子的身份,若被乱党察觉,十有八九会被盯上。”   这一席话听得星空心头突突跳,这一夜翻来翻去,竟无半点睡意。   到了第八日夜间,仍没有言汐的消息,星空愈发忧虑,一个人坐在秋千上魂不守舍,咕噜跑来蹭蹭她的脚,她没反应,咕噜又跳到她的膝盖上,用毛茸茸的头顶她的手,她只是敷衍的摸一摸,无精打采。就这样等了很久,她居然靠在秋千上,迷迷糊糊睡去。   一弧月牙升到夜幕正中之时,院门被推开,风中传来清荷的气息。碧衣公子推门而入的霎那,便见木棉树下的女子,斜倚在秋千上睡着了。女子怀里的毛绒球却立起来,大眼睛亮晶晶,嗖一声跳下秋千,径直奔到言汐面前,摇着尾巴“喵呜,喵呜”地叫唤。   碧衣公子摸摸猫咪的头,指指秋千上的女子,做了个“嘘”的动作。猫咪似乎看懂了主人的意思,敛住了叫唤,乖巧地依偎在言汐的脚畔。   月光幽幽,铺泄于万物之上,藕荷衣的女子斜倚在木棉树旁,乌黑的发丝似一匹柔软的缎子,散散披在肩上,两瓣朱红的木棉花随风落在发上,似点缀了几簇妖娆的珠花。那阖上的双眸,长睫若蝶翼,投下一弧暗色阴影。   星月无声,夜色静谧,为这秋千上的睡颜凭添几分恬然。言汐步履轻移,待走到秋千前面,忽然躬下了身。   但他什么也没做,只那么瞧着她,静静地,安然地。苍穹上一斗星子熠熠闪烁,散着温柔可人的光亮,可他的眸子,却比那星光更加温柔。   良久后,他俯下身去,抚了抚女子的脸颊,将一声低而满足的笑,留在缠绵的风中。   房内烛火通明,言汐将星空抱到床上,小心翼翼替她盖好被子,安顿好后,他站起身揉酸痛的肩背欲回房——为了加快速度赶回来,他一日一夜不曾合眼,确实有些乏了。   不曾想脚步刚一迈开,袖口突然一紧,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床上的女子咕哝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言汐没听清,将耳朵凑过去。   “秋心。”床上的女子喃喃低语,原来是梦呓。   “馋猫!做梦都还想着秋心的糕点么?”言汐有些好笑,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秋心....”星空仍是低声梦呓,然而下一句却让言汐的脚步一顿,“言汐回了么.....”停顿了一下,又道:“我想他......”   她语无伦次呢喃不清,可言汐却清清楚楚亲听到那一句——我想他。   那霎那,方才的疲惫、倦乏、劳累统统消散如云烟,心中惟余满满的欢喜愉悦。他一低头,握住她抓着他衣袖的手,送到唇边,浅浅吻了吻。   她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他的亲昵,眼睫微微颤了颤,粉粉的脸颊被床褥里的热气烘得红扑扑的,似十月枝头的红果,言汐心中一动,这近十天的思念终于破闸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四话 小狗   是夜,星空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正以手枕着头看天上的白云,草地软绵绵的,像是厚厚的被褥,她窝在里面,舒服极了。   这时来了一只小狗。   这个小狗十分十分十分热情。   它来到她身边,凑到她脸旁,一边凑得极近的嗅她,一边舔舔她的脸,再舔她的眼睛,舔她的鼻子,末了还咬了她的嘴唇,还好,它的力气不大,基本上是含着的.....   小狗热热的呼吸喷到她的脸上,微微的痒,她便拿手推了小狗几下,谁料小狗反而拿爪子按住她的手,还舔舔她的手心。   最后,小狗闹够了,心满意足地在她身边躺了下去,老老实实睡着了。嘿,别说,它挨在她身边,还挺暖和的。   这个梦境好生奇怪,哪里来的小狗呢?睡梦中的星空迷迷糊糊地想着,再次陷入了周公的世界。   天光大亮的时候,阳光照进窗户,投到床上女子的脸上。   光线有些刺眼,床上的女子挪了挪睡姿,避开那束光。   咦,怎么挪不动?往日宽敞的床为何这么挤?   莫非是咕噜跑到床上来了?不对,咕噜怎么会这么占面积!   懒得睁眼,那就伸手摸摸....摸摸.....在被窝里摸摸.....咦,那是什么?有些坚实,又有些弹性,指尖在那玩意的轮廓上探了探,个头上像两个很大很大的馒头.....   馒头?啊!她想她一定是饿了,才会蹦出这种比喻。   不对!下一刻,她霍地睁眼!她摸到了什么!!   一个男人!   一个背对着她睡的正熟的男人!   为什么那个背影很有些熟,仿佛似乎好像多半约摸八成是是是.....言汐!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的手正放在那个男人的臀部——也就是屁股上!   她差点叫出声!就在尖叫即将出口的霎那,她反应迅敏的捂住了嘴,将那声惊呼咽在喉中,然后她翻个身,将脸埋在了枕头下——装睡。   她在心底默默称赞——星空!你简直太机智了!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嗯,就这样吧.....然后自我催眠,我还在睡觉,我睡的很沉,我什么也没干.....   然而,她的催眠还没持续一会,脸上盖着的枕头突然一空,光线刷刷的投了过来,眼前一片亮堂,一个含笑的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星空睁开眼,讪讪打了个招呼:“嗨,早。”声音因为心虚有些飘。   “早。”那人也回了句,旋即重复刚才的话:“你刚才在干什么?”说着还慢条斯理指了指自己的臀部,表情相当之无耻。   “我.....”星空内心无比纠结,须臾她一抬头,视死如归地、豪迈地、大吼:“这还要问,大爷我在摸你的屁股!”   然而......这只是臆想.....事实上,她是这个样子的。   她无辜地眨眨眼,殷勤地扯了扯言汐腰处的被子,用极关心的口吻道:“你的被子没盖好,我这不是怕你着凉吗?”   “哦.....”言汐拖长了口音,很有些恍然大悟,他又反问道:“盖个被子,需要在这里摸上这么久?”然后,继续指臀部。   你大爷的!你太爷的!你姥爷的!这个尴尬的话题有必要死缠烂打刨根问底紧追不放吗!星空再也忍耐不得,豁出去了,一手叉腰,高声大吼:“摸了就摸了!大爷我敢下手,就不怕你来问!怎么地,要逼大爷我对你负责吗?!”   好吧,这其实是她虚幻出来的又一次臆想.....实际上的情况是这样的。   她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紧捂着脸,啜喏道:“我我.....我以为旁边是只小狗.....”   怕他不信,她极诚挚的解释:“真的,我昨晚做梦,梦见一只小狗,它亲热地舔我的脸,舔我的手,最后还趴在我旁边睡着了.....”   言汐:“.....”   须臾他咬牙切齿地道:“敢指桑骂槐说本少是小狗!”瞬间扑了上去,手伸到星空腋下,呵星空的痒。   “哈哈,痒.....好痒.....快停手....”星空左闪右扭,拜托不了袭击。最后她灵机一动,干脆将脑袋塞进言汐怀里,手环住他的腰,顺便夹住他的双臂,像树懒一般,整个人贴着他一动不动。   歪打正着拥抱的那霎那,空气倏然凝住了一般,两个原本嬉闹的人都安静下来,彼此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与心跳。   “咝.....”难得的静谧中,言汐忽地倒吸了一口气。   星空恨恨地咬着言汐的手指,“你说六七天就回的!结果快十天了才回!你这大骗子!”   言汐任她咬着手指,无可奈何地道:“还说我是小狗,这么喜欢咬人,不知道谁才是小狗。”   “我就是小狗又怎样!咬死你这言而无信的家伙!”星空抓着他的手,狠狠再咬了一口,见言汐的手指都被咬出一弯浅浅的牙印,这才痛快了些。   “路上突发一些事情耽搁了,我一解决完就赶着回来,生怕你久等。”言汐摸着手上的牙印,有些委屈。   “真的是这样吗?”星空仰头望望,果见他的眼里布满血丝,想来是不分日夜的赶路才导致。她的一腔愤怒霎时转化成了愧疚与心疼,垂着头,重新握起了言汐的手,在方才她咬过的牙印上,轻轻吹了吹,以示安抚,仿佛这样还不足以表示自己的悔意,她又狗腿地给言汐捏捏肩膀,揉揉胳膊。   言汐微眯着眼,倒是很享受,时不时的指挥着:“这里有些酸.....还有那里那里,有些痛......”   “哦,哦.....”局势瞬间反了过来,星空手忙脚乱地伺候不停。   半晌,她突然记起一个极重要的问题:“咦,不对呀!你为什么睡在我的床上?”疑惑归疑惑,但两个人俱是和衣睡的,并没有什么,只是她有些讶异罢了。   “可不是我自己想睡的。”言汐笑的很有几分揶揄:“谁让昨儿夜里有人喊着本少的名字,死命拉着本少的衣袖,本少想走都走不成。”他举着衣袖在星空面前晃了晃:“呐,不信你瞧,本少的衣袖都快被扯破了。”   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星某人再次默默地拿枕头捂住了脸。   无耻的言公子却不打算放过她,他掀开了枕头,单手撑起,身子一转,原本并排卧着的两人,姿势登时变成了男上女下。星空正以一个直挺挺的姿势平躺在床上,而言汐翻过身,背朝床幔,脸朝下,手肘一左一右抵在星空肩膀两侧,以居高临下的姿势束缚住了她。   “你干嘛呀!”他的动作箍住了她,星空有些不适,扭来扭去:“快点放开。”   言家公子的神色一派泰然,可讲出的话却是打算将无赖进行到底了:“不放。”   他清俊的脸慢慢俯下来,两人以极近的距离四目相对。星空挣又挣不脱,打也打不过,只得扭过头去,低低啐了一声,“混蛋。”   言汐不紧不慢地开口:“可是有人想这个混蛋。”   “你!”星空脸都红了,反驳道:“我才不想,一点都不.....”   她还未说完,后半截话便被人含进了口中,言汐不轻不重地啃咬着她的嘴唇,潮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微微的痒,好半天后他放开她,脸贴着她的脸颊,沉沉的嗓音挨着她的耳侧问:“口是心非!到底想不想?”   她的嘴唇被啮咬得有些麻,仍是嘴硬道:“不想!不....”可怜的嘴唇又被堵住了。   言汐一改平日的温文,搂紧了她的腰,一面用力亲她,一面逼问:“想不想?”   “唔.....”她被他吻得快呼不过来气,只能缴械投降,含糊不清地道:“想,想.....”   “想谁?”   “想.....想你.....”   她的答案让他很受用。言汐放缓了速度,温柔下来。彼此唇舌依恋追逐,他闻到她的香气,淡淡的莲花香,丝丝缕缕充盈着他的鼻翼。他忽地联想起那十来天的车马行程,他每天都很想她,却又同以前不一样。   从前的她,心中有另一个人。无论她对他再怎样好,再怎样亲,终究是隔着另一个人的。而他对她的喜欢与爱恋,更像是一幕独角戏,自稚气的幼年开始,经历懵懂的少年,再贯穿到如今,从始自终皆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如捧着一樽珍贵而脆弱的水晶盏。那一个人自编自导自演的过程中,说来道去,皆是可触而不可得的情怀。连对她的想念,都似蒙了一层薄薄的雾白的纱,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朦朦胧胧于梦境里,幻出她的身影与容颜,思念起伏,更多的却是惆怅和遗憾,是大多少年都会历经的一种,于发黄蒙尘的陈年往事中,染着一抹冷色调的,引起心波微微悸动的早恋情怀。   那是单恋,遥远而青涩。而如今期待许久的情意化为真切,当她同往昔的梦境一样,真真实实的喜欢他,心里眼里只有他,纯粹的同他一样,这才真正的是爱恋,成熟而喷薄的爱恋。这世上最明艳热烈的色彩。   是了,这叫热恋,是炽热饱满的将要溢出来的爱恋,是冲动而不可抑止的爱恋,是时时刻刻都在思念中辗转的爱恋,是分别中的十天里,无数次想起她的微笑颦眉,想起她身上的莲花气息,想起她薄而微微上翘的唇角,想起七夕之夜她偎依在他的怀里,那个悠长而清甜的吻......   言汐心中漫起甜蜜,将这个美好清晨的吻继续下去。   爱无止境,千言万语,以吻诉情。   窗外日光正盛,斑驳光影携着悠悠花香。咕噜蹲在窗台,歪着脑袋,目不转睛盯着树梢上的鸟,那青雀扑棱棱振翅飞远,咕噜亦跟着追去,不小心踢下了窗台上摆放的花。   “砰——”花盆摔在地上,砸出突兀的一声响。星空被这声音惊了惊,睁眼欲看,却被言汐重新按回去。   “不专心,该罚。”低低的一声笑,回荡在缠绵的空气中,他惩罚性地咬了咬她的鼻尖,换来她“咝”地痛呼,还未来得及抗议,他的吻又落到她唇上。   半晌,听得她喘着气道,“好了,停.....”   他意犹未尽,商贾斤斤计较的本性展露无遗,“还没够本,本少得把十天落下的都补回来。”   她挣扎着道:“可我还没漱口......”   “无妨。”他的亲昵没完没了:“反正我也没有......”   岁月太长,命运无常,前路茫茫,幸福有限,不如这样更深地拥吻彼此,一遍遍用耳鬓厮磨的温柔,来丈量幸福的真实可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五话 星月为媒   吃过午饭,星空坐在葡萄架下,欢喜地拆着言汐带回的礼物。原想着他带个一两件意思意思一下也就够了,谁知他带了好大一堆,恨不得能装下半间马车,这其中有异域风格的衣衫,有设计独特的玩物,有路过的特色小吃,还有些看着便知不菲的名贵饰物。   星空一件件的拆,一样样的看,简直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言汐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颊旁,问:“喜欢么?”   “嗯嗯。”星空头点的像鸡啄米,伸手往嘴里塞了一块封镇特制的栗子糕,赞道:“你带的这个栗子糕味道真不错。”   “本少亲自挑的,当然美味。”言汐理所应当的模样,旋即张张嘴,狗腿子星某人赶紧喂了一块给他。   “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吃着别人的吃食,星某人突然想要回报一下。   言家公子神态自若的吃完了口中糕点,问:“什么礼物?”   星空眨眨眼,“秘密,到时候你就知道。”   言家公子也不追问,只微笑道:“巧了,我也还有一份礼物要送你,但不是现在。”   他的口吻风轻云淡,可眸中的笑意却分明在诱惑她——要不要同我交换秘密?要不要?要不要?   星空:“.....”想着自己的礼物还拿不出手,于是转移了话题,“大后天阿淳成亲,邀请我们去参加婚礼。”   言汐优优雅雅地拿巾帕擦着指尖的栗子糕粉末,“看在这十天她费心费力陪着你的份上,礼金就送双份吧。”   阿淳出嫁的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新浪高头大马,锣鼓队引着红顶大轿敲敲打打进了村。诸人拥簇着她着红衣,戴红盖头,羞答答上轿,而后以宾客的身份去男方家喝喜酒。   男方家张灯结彩,红色的装饰物点缀了满场,将喜庆之色延绵到极致。吉时之时,诸人看着新人一同扯着喜带红花立在正厅前,一一跪拜祖宗父母,再互相对拜。   行礼的霎那,新人的面色欢喜而虔诚,最后的夫妻对拜之时,便代表了终身的承诺,此生的唯一,风雨中相谐走完后半辈子的决心,这不仅是喜气,更是勇气。星空夹在人堆里瞧着,原本高兴的拍着巴掌,此刻却突然眼角有些湿——为这对新人所感动的。   言汐在衣袖中捏了捏她的手,附在她耳畔道:“哭什么,这是喜事,傻瓜。”   将新人送入洞房后,院里的酒宴开席了。男方摆了十来桌酒席,都是乡里乡亲的,十分热闹。星空与陶老夫子坐在一桌,边吃边畅聊,倒也愉快的很。   酒酣之时,陶老夫子道:“我说言小子,你们什么时候办酒呀,老头儿我等着呢。”   “放心,少不了你的。”言汐转过头,笑盈盈的睇着星空:“你觉得呢?”   四周本就喧哗,而星空正在埋首吃菜,没有听清言汐的话,她漫不经心地问:“你说什么?”   言汐却只是笑,道:“你且等等。”话落转身离了席,而对面的言葵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拉了拉邻座的秋心,三人一同出了院门。   “等什么?”星空含着嘴里的鱼羹,一片迷糊。   片刻后,言汐再次进了院门,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匣子。他站在院子正中央,施施然向星空招手:“来这里。”   “呃?”星空愣了愣,放下筷子,穿过人群走过去。   一旁言葵站在高台上挥着手,指挥秩序,“请各位乡亲父老安静一下,我家公子有话要对这位姑娘说。”   “什么事呀?”在场宾客议论着,渐渐安静下来,云里雾里的瞧着院子正中的男女。   “今夜对我来说,是个极重要的日子。”言汐微笑,向宾客道:“在场诸位请为我做个见证。”   宾客之中有人猜度出什么,道:“这为兄弟,有话但讲,大伙儿都在这呢!”   言汐与星空面对面站着,言汐一如既往的从容平和,他说:“前日我曾说,还有一样礼物要送你。”   星空有些纳闷,送一样礼物而已,至于这么严肃么?她好奇地瞟瞟匣子,问:“什么礼物啊?”   言汐打开匣子的姿势很有些郑重其事,他修长的指尖扣着银色的锁扣,缓缓抬起,头顶灯笼的光亮一闪,匣子里显出一块玉璧,于朱红的绒布上静静躺着,细腻如羊脂,在灯火照耀下流转温润的光泽。玉璧上雕了些细致的花纹,正中以隶书拓两个苍劲的字眼——“越潮”。   只那一眼,星空的心莫名一跳,直觉告诉她,这块玉绝不简单。果不其然,言汐捧着玉,道:“我们越潮,乃美玉产地,故有规矩传承世代——凡求亲男子,需以金丝楠木匣盛一玉璧,亲自送与女方,以示诚心。”   星空怔然,“所以,你这是.....”   她的话还未问完,夜幕中忽地浮现无数颗亮闪闪的光点。   “这是什么?星星么?!”诸人“哇”地大惊,纷纷站起身。   这仲夏的夜色,深邃如一张笼天盖地的乌布,成千上万的光点朝着庭院围拢过来,一闪闪的簇成团,忽前忽后,时近时远,轻悄而飘忽,似镶在布上的银线,又似夜空里缀着的宝石。一时屋檐上,庭院内,花丛中,四处皆是这种银白的、灵动的光,漂浮在天地间,如天上坠下点点繁星。   众人呆了许久,恍然大悟:“萤火虫?!”   有女宾客惊喜地尖叫起来:“哪里来这么多萤火虫?”   “天哪,好像成千上万的星星!”   “好漂亮.....”   “这.....”星空立在那,任数不清的萤火虫围绕在她同言汐身边,一闪一闪地,幽幽点点,如梦如幻。   周围虽然围观了几百人,可却安静极了,许是诸人都被这用心布置的萤火虫所震惊与感动,亦皆猜到是那年轻的公子所布,佩服于他的用心匪浅,于是自发的围成了一个圈,将两人围拢在正中,期待着两人下一步的举动。   言汐对四周宾客露出感激的微笑,旋即伸出手掌,几只小虫落在他纹理分明的掌心之中,幽幽发着光,言汐注视着手中的萤火虫,眸光格外柔和:“星空,很小的时候,你极喜欢萤火虫。你曾说,若我能为你抓上一整个院子的萤火虫,你便随我去岛上。”   “十几年来,我一直记得这段话。”他微微笑,将手中萤火虫放飞,目光移到了星空的脸上:“如今,我满足了你的要求,你可会兑现你的承诺?”   “承诺?”许这一番美景太过震撼,又许是记不起过往的年少,星空怔在那,没有回答言汐的话。   “星空。”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言汐已然捧着玉璧,单膝跪了下去,碧色的长袍逶迤在地,似是一汪春水蔓延开来。他指指天上的星月,再点点身侧的流萤,神情依旧泰然自若,却又多了几分郑重:“今日,苍天在上,黄土在下,我言汐以星月为证,萤火为媒,越潮白凤玉璧为礼,在诸位乡亲父老的见证下,向你求亲。”   他朗朗声说来,一字一顿,落地有声,“星空,我以我这一生作为承诺,与你同喜,解你所忧,相谐白首,不离不弃。”   “请你,”他仰着头看她,墨玉似的眸子满是诚挚与肃然:“嫁给我。”   星空蒙在当场。而周围在经过几秒的沉默后,陡然掌声如雷。言葵极识实务的拍拍巴掌,喝彩道:“少主,好样的!”   周围群众亦跟着喝彩:“好样的!!”   地上的言汐虽是跪着,可背脊笔直,气度卓然,丝毫不见一丝半点的卑微。他郑重其事地凝视着星空,星空被这突然而来的桥段所惊,又震惊,又欢喜,那千万只萤火虫的浪漫戏码让她感动的一塌糊涂,此刻脑子又惊又喜又感动,已完全乱成了一锅粥。   周围人远比当事人更着急,见星空不为所动,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纵声喊道:“答应他!答应他!”   此情景颇像那日赏灯的经历,好事者口号一出,一呼百应,围观群众纷纷跟着拍掌大喊:“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最后,呼声越来越大,有甚者直接将桌上竹筷敲打着陶碗伴奏,一时间,人声鼓掌声碗筷声相接并起,快将屋顶都掀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六话 允婚   星空咬着下唇,目不转睛的瞧着言汐,这几个月的点滴瞬时浮上心头,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给予的关爱与亲昵,在她的脑中回放般闪过。忽然间有什么湿润了眼角,她别过头,飞快的擦掉,朝着地上的人说:“快起来,地上不凉么?”   言汐的玉捧在手中,道:“你还没有接受我的玉。”   “我收下便是。”星空上前一步,将匣子接下,“好了,你快起来。”   言汐目光中含着喜色:“你答应了?”   星空不答反问,“不答应你还能答应谁?”   她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周围顿时激起一阵更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齐齐欢呼雀跃。言汐站起来,脚步竟有些急促,微微一倾身,紧紧抱住了星空,他牵起她的手,也不顾旁边的看官成群结队,径自放在唇边吻了吻,道:“我今日说的话,决不食言,你绝不会后悔。”   他口气泰然如常,眉梢却有掩饰不住的喜色,满满地,随着夜风洋溢开来。   星空抿唇一笑,道:“便是后悔我也认了。”   两人又相拥了一会,待言汐松开星空后,素来端正矜持的表情居然显出几分孩子气,朝诸人朗声道:“今晚你们吃过了陶夫子家的喜酒,也该喝喝我的!”   他一挥手,数位言家下人已经鱼贯进入,手中皆托着菜肴与美酒。言汐朝各位宾客浅浅一鞠躬,已经完全将此处当作了自己的地盘:“感谢各位今晚给我们的祝福!今晚吃好喝好!不要客气!不醉不归!”   他一改往日的沉稳内敛,此番话很是豪爽不羁。诸人拍手叫好,围着桌椅,重新投入了喜气洋洋的酒宴中。   夜已深,连着吃了两顿酒席,星空撑着了,她摸着发胀的胃,无奈地看着床上瘫着的言家公子。   一向千杯不醉的言汐公子,醉趴下了。   大抵是今晚的气氛实在太好,主客相欢,加之言汐送来的酒菜太过美味,父老乡亲兴致一高,便轮番向言汐敬酒。   大家说的都是喜庆话,有道:“恭喜言公子抱得美人归。”   言汐甚是满意,双方干了三杯。   又有人道:“恭喜言公子同姑娘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言汐更是满意,再干。   还有人想的还要长远,这亲还没成,便已经想到下一代:“祝二位早生贵子,百子千孙。”   百子千孙.....这也忒夸张了,即便是猪也不可能生出千百头啊。星空刚要叫停,谁知言汐笑眯眯颔首:“仁兄说的极是,鄙人一定会努力。”   于是,继续连干三杯。   就这样,人一个个地来敬酒,跟车轮战似的没完没了。那架势,俨然言汐才是新郎官,而正在屋里掀盖头的阿淳夫妇,被忘得一干二净,连闹洞房都冷清了。   当然,变化最大的也当属言汐,素日里他喝酒的模样,与其说是喝,不如称之为品,他习惯用端正的坐姿擎着精致的杯盏,含着优雅从容的笑,于酒液的波光荡漾中,小口小口的抿,看起来是觥筹交错,可往往喝了好一会,也不过三杯两盏下肚,委实克制的紧。而今日,他破天荒的整杯整杯大口饮尽,着实豪迈。   然而,这豪迈的结果就是,彻底趴下了。   星空叹着气,拿热水给言汐擦脸,顺带问了问身后正在续水的书童:“你们主子今晚喝了多少啊?怎地醉到如此地步。”   小书童伸出四根手指。   “四斤!”星空暗暗咂舌。   “非也。”小书童摇头,拿手比了很大一圈:“是四大坛。”   星空大呼:“我的妈!这厮是想醉死吗?”   热水腾腾,潮湿的热气似是一阵阵雾霭,暖烘烘地扑着人的脸。星空脱了言汐的鞋袜外袍后,拿着软绵的毛巾,细细地给他擦手擦脚。   小书童已经离开了,房中只剩两人。灯火下的言汐靠在枕头上,阖着双眼,身上有些酒气,随着平稳的呼吸散发出来,并没有寻常人的醉熏之意,只余淡淡的陈酿之香。他睡的很熟,很安静,月光照过来,他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抓着被子,竟有些孩子气。   温热的毛巾一点点擦拭着额头,鼻翼,脸颊,星空的动作慢了几拍——这是她首次如此近距离而慢动作的触碰他的脸庞,灯火昏黄,月色半掩,那清俊的面容上,整个五官清晰的落于她的眼帘,剑眉,乌睫,挺鼻,薄唇,一点一线延展开来,似置于精致的红木架上,仅供赏析的蓝田糯种玉石,棱角分明而轮廓优美,无一不好,无一不精。   她忍不住用指尖在他脸颊上摩挲,想起他的一切,想起今夜里那千万只莹莹飞舞的萤火虫,想起在彼此的未来,他会成为她的夫君,她的良人,忽地觉得甜蜜,心中像酿下了一坛上好的清酒,甜甜地醉人。   她微微笑,俯下身去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亲,准备回房。不料腰上骤然一紧,他的手臂已经圈住了她,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另一只手臂已经揽过了她的肩,将她拥在他的怀里。   她抬头刚要出声,却发现他没醒,或许是习惯性地将她搂住。   她的头刚好抵在他的心窝,隔着软和的布料,她听到他的心跳,噗通噗通沉稳传来,她倏然觉得踏实,索性靠着他赖一会。   他忽地动了动,睡熟的眉目间含着一抹笑,却低低唤出了两个字眼。   “——翎儿.....”   她的动作僵了一僵,这个翎儿,是什么意思?   然而还未等她想明白,言汐的眸子倏然睁开,正对上她的视线。月辉透过窗棂洒进来,映着他俊雅的脸,那双白日里春水般的眸子此时有些不同,瞳仁的深邃与眸光的雪亮同时显现在这双眼睛上,似被无边的沉沉夜色浸染,又似被苍穹上的一斗星光燃亮,漂亮极了。他定定注视着星空,意识上有未醒的迷茫,却弯唇一笑,再次说道:“翎儿.....”   唤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极欢喜,眉梢在笑,唇角也在笑,看她的眼神像看着一捧稀世的珠宝,但他很快闭上了眼睛,没再有动静,睡的更沉了。   星空颇纳闷,不懂他这梦呓的意思,却也不忍心破坏他的睡眠,于是小心翼翼起身,带好门,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门外月辉清幽,似给青竹小院染上了一层月白的朦胧色泽。然而那窄窄的院门坎上,却坐着一个人,呆呆地,动也不动。   星空有些好奇,慢慢地走近他。然而他却一心喝着酒,并未察觉星空的靠近。隔着微凉的风,他抱着酒壶,肩膀一抽一抽,声音有些呜咽:“紫衣.....紫衣.....”   他轻声自语了两声,又灌下几口酒,竟似极悲伤的模样。星空纳闷得紧,拍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小书童转过脸来,不知是不是星空的错觉,她竟看见有潮湿的泪痕在月色下一闪,他快速的抹抹脸,若无其事地道:“没什么,想起我喜欢的姑娘了。”   星空道:“你喜欢那么多姑娘,那是哪一个?”   小书童没回答,他抬头瞅瞅天,良久后答所非问:“她不一样的。她跟那些姑娘,从来都不一样。”   安慰完言葵已是月上中天,星空爬上床,挨着枕头便睡去。   神游周公国度,她再次回到了曾经的场景。   湖畔,大雾,白衣的男子走在朦胧的雾里,身形清瘦,衣袂翩跹。她想瞧瞧他的模样,拼命的追,可他不曾回头。半晌,他停下脚步,仍是背对着她。他萧疏的身影投在湖面,白色的衣衫倒映于水中,随着水波微微摇曳,似是一捧雪落入涟漪之上。他伸出手,指着湖心,低声问:“你忘了吗?”   他的声音隔着氤氲雾霭,飘飘渺渺传入耳中不大真切,但那股忧伤的格调却萦绕在茫茫雾气中,似回音一般:“你忘了吗?忘了吗.....”   那话回响几遍,凄凄如哀歌,竟让她无端生出几分悲凉。再一瞧,白衣男子已然不见。雾气缭绕,她仍旧没见到他的长相。   “忘了什么?”她兀自问,却想不明白,上前走了几步,见方才他手虚虚指向的湖面,盛开了一株并蒂莲,一朵白,似是月光幻化,一朵绯,宛如落霞映染。   她怔怔瞧着那并蒂莲,忽地觉得心中一滞,像是被什么物什压住了咽喉,喘不过气似的沉重。   她捂着胸口,大口呼吸,不料咽喉骤然一堵,她忍不住咳出声来,倏然便睁眼醒了过来。   她掀开身上薄毯,窗外的天际,下弦月如一记明亮的弯钩,堪堪挂在树梢之上。透过窗棂的月辉,朦胧而幽凉,似是梦境里的那场雾。   她在月光下翻来覆去,觉得今夜真是个奇怪的夜晚,言汐在梦里呢喃着她听不懂的话,言葵在月亮下灌着酒偷偷哭泣,而她再次莫名其妙做着古怪的梦,梦见一个永远也看不清长相的白衣男子。   这到底代表什么呢?她揉揉脑袋,好久后迷糊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十七话 伤痕   星空夜里睡的晚,今早便醒不来。窗外日上三竿,她仍卷着被子不起来。   其实她是有些意识的,只是不愿睁开眼。房外忽地传来轻轻地脚步,随后有人推开门,进了房,朝着床榻走来。   她猜也不用猜,便知来人是谁。   她闭着眼,没有视线的捕捉,她看不清他的脸,然而她的耳朵却记住了他的脚步,在这几个月的光景里,每次他走进房间,那脚步每一步都踏实地,沉稳地踩在木制的地板上,永远都不急不缓,像合着某种从容的节拍,清晰地传入耳膜,带来一种奇妙难言的安定感。   哦,还有他的味道,淡淡的清荷之香,随着清晨轻盈的风掠过鼻翼,让人无端想起盛夏湖畔优雅的青荷。   她没由来的心情便很好,昨夜里那个梦带来的惆怅与不解瞬时烟消云散,她揉揉眼睛坐起身,道:“你醉酒好些了么?”声音含着将醒的沙哑。   “好些了,就是头还有些晕。”言汐的表情带着一丝余醉的慵懒,扶着额,金色的晨曦中,他玉白的指尖抵在太阳穴上,干净整齐的指甲闪着温润的光泽。   “活该!谁让你喝这么多!”她的口气虽恶狠狠地,却麻溜地穿好衣衫外袍,风一阵冲下楼:“等着,我去给你做醒酒汤。”   傍晚时分,日暮西山,霞光瑰艳,星空坐在葡萄藤下逗着咕噜。   二楼的书房的窗户虽是合上的,但隐约听见有人在争论什么,应是方才来的言家下属们。他们来的时候,一如既往的恭敬,却一个个表情凝重,没一会便同言汐进了书房,一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星空无心听他们的谈话,但有一个嗓门大的,稍不留神提高了声音,便会飘一两句出来。具体的星空听不明白,隐约只听到几个字眼,什么月城,什么奚氏,什么辽东,还有什么晋康王。   多半是生意上的往来罢,她不懂这个,觉得有些无趣 ,看着天空发呆,忽地又想起了昨夜的梦。雪色衣衫的男子,白茫茫的雾,没由来的沉重与悲哀,像冬日夜半布下一场寒霜,缓缓渗入心底,冰凉凉的无孔不入,竟让人压抑的有些喘不过气。   书房里,几人已经商榷完毕,言家下人离开后,言汐捧着茶盅,倚在窗边。小书童在旁道:“少主,同燕北、辽东两国的瓷器贸易一事乃摄政王亲下旨意,事关重大,您还是尽快启程的好。”   言汐没答话。   小书童又出声问:“那这些天,我们就把星姑娘留在这里?”   言汐默了默,指腹在茶盏上划着圈圈,左半圈,右半圈,然而颔首。   小书童亦跟着沉默,片刻后又道:“少主,您不带星姑娘去,是怕路途遥远她的身子吃不消,还是.....”他话音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不愿星姑娘见到那个人?”   言汐抚着茶杯的手一顿,良久后道:“在你眼里,本少这么点肚量也没?”   小书童赶紧解释道:“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言汐将目光投向窗外,翠绿的葡萄藤下,粉衣的女子的背影被落日拉的纤长,她仰头看着天空,不晓得在想什么。半晌,言汐回过头,向着小书童淡淡地出声:“今天你的话,太多了。”   他放下茶杯,转身往外走。临走时脚步倏然一顿,唇角微微含着笑,更多的却是郑重:“言葵,昨日她收了我的玉璧,对她的称呼,你们该改口了。”   星空正扯着几缕葡萄藤丝逗着咕噜,光线倏然一暗,碧色的一角衣袍映入眼帘,她抬头一瞧,却是言汐。   言汐抚抚她的发,问:“在想什么,没精打采的。”   星空托着腮,老老实实回答:“没想什么,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罢了。”   “哦?梦到了什么?”   星空摸着脑袋:“梦见很大很大的雾,一个看不见相貌的男人,他不停的往前走。”   言汐挑挑眉,“男人?”   星空有些苦恼:“嗯,那男人穿着白色衣衫,指着一朵莲花,问我忘了没有.....我梦见他好几次了,真奇怪,无缘无故的,为什么总梦见他呢?”   “白衣衫?”言汐的笑陡然敛住,他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瞧着星空,就在星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他又和煦笑起来,优优雅雅整了整自己身上的长袍,道:“定是我老穿这颜色的衣裳,你瞧腻了,做梦都想着我换个颜色。”   他抬脚施施然欲离开:“我这就去换身衣裳,你喜欢什么颜色?”   “算了算了。”星空拦住他,换了个话题:“你们刚才在书房谈什么?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言汐挨着她坐下,道:“过两天我有要事要出趟院门,你乖乖的在家里,好不好?”   “去哪里?”   言汐的目光落在远处,好半天才道:“北燕月城。”   “去谈生意么?”   “嗯。”   “去多久?”   “大概二十天。”   “这么久!”星空跳起来,前些日子分隔才□□天她便望眼欲穿,这次居然大半个月,怎么熬得过去。她急急地拉着言汐的袖子:“你带我一起去。”   言汐默了默,斜斜的夕晖投到他的脸上,他温润的眸子里有她看不懂的情愫,他摆首,道:“你就留在家里。”   星空一口回绝,“我不。我要跟你一起。”   言汐的神色依旧平和泰然,口吻却一反常态的生硬:“不行。”他话落,起身就走,压根不留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不行!怎么不行啊!”星空连问几句,言汐却始终不回头。   “真是莫名其妙!”星空瞧着他的背影,甩甩袖子,也跟着气呼呼走了。   自两人不欢而散后,冷战便开始了。一个把自己关在书房,一个在自己的卧房,谁也不肯低头。   星空闷闷不乐的趴在窗前,晚饭都没有吃。秋心看不下去,给她端了几盘点心来,可往日的美味而今放在嘴里如同嚼木,她吃了几口,便又放下,在房中心烦意乱的翻箱倒柜。不小心翻出几样言汐送的礼物,联想起下午的争吵,她焦躁的把东西一丢,索性被子一扯蒙头睡去。   迷迷糊糊睡到大半夜,不觉竟出了一身汗,湿漉漉地黏在身上难受的紧。念着是深夜,诸人都睡去了,她轻手轻脚起来,去厨房烧了些热水,拎到房中大浴桶内,脱衣泡澡。   算一算,这还是她醒来后头一回自己洗澡,之前受伤行动不便之时都是秋心伺候着,慢慢成了习惯,也就没改。被服侍的沐浴过程中,她往往只顾着在浴桶里玩水,弄花瓣,吹泡泡,干些孩子做的淘气活,至于搓背擦洗穿衣服,她看也不看就全由秋心伺弄。   热水腾腾,她拿着毛巾慢慢擦拭自己,身上有些伤痕,想来都是从山上摔下才留下的。肩背的位置她看不到,只能用手触摸局部,那凹凸不平的触感,似乎很有些疤痕,想来这一次受伤着实不轻。   水温渐渐降低,她磨磨蹭蹭地洗完,披着条长浴巾从桶里站起来,房内灯火通明,浴桶后新搬进来的西洋长镜折射出炫目的光亮。她不经意朝身后瞧了瞧,眸光陡然定在镜面上。   那镶在立柜上的明亮长镜,此刻正端端照出一个女子的背。纤细的肩背上,纵横交错地步满了伤口,一道道,一片片,各式各样,密密麻麻,狰狞而可怖,见证着这个躯体曾受过无数次的摧残与折磨——这绝不是单纯的摔伤!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八话 月城之行   那一霎,脑中忽然浮现凌乱的画面,令人窒息的密室,鬼火般摇曳的灯光,投在墙上的沉沉黑影,中年男子阴郁的脸,雪亮的刀片与细利的针尖,划破皮肉的剧烈疼痛,阴森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小东西,你要去哪?你要去哪?”   破碎的画面像索命的恶鬼般朝她扑来,她呼吸陡然一窒,一声尖叫,“啊——”   “砰!”不过瞬间,门重重被推开,颀长的身影大步往里冲,“星空!出了什么事?”   他的话还刚落,脚步骤然停住,目光触及到不着寸缕的女子,神色一僵,迅速将头转过去,道:“你怎么....”   星空仿佛没见到他一样,她就那么坐在水里,搂着自己的肩膀瑟瑟发抖,眸光呆滞,脸色苍白,一个劲地道:“救命.....救命......”   “星空,星空。”背过去的言汐唤她的名字,可没反应。   星空仍旧在水里,目光放空,不停地打哆嗦,牙关磕碰的声音都听得见。   “你先把衣衫穿上。”不好转身的言汐叮嘱道。   星空仍旧没动,发抖却是愈加厉害,低低的呼喊都有了哭腔。背过去的言汐再也忍耐不住,身一转,手一挥,梨木屏风上挂着的衣衫顿时飞了过来,覆盖在星空的肩上,下一刻言汐身影一移,泼喇喇的水花飞溅中,他已经将水中的女子捞起来,白色的浴巾一晃,裹住了纤细的身躯,直接塞进了被褥中。   “怎么了,吓成这样?”言汐替她拉紧被子。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她呆愣了半晌,眼中突然弥漫出水汽:“那男人拿刀子刺我的背,拿鞭子抽我,还狠狠地掐我,我快死了.....”两行清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下来:“我的背上全是伤,出了很多血,我好疼.....好疼.....”   极度的恐惧让她的嘴唇发白,整个人像是风中的落叶,颤抖的不像样子,她定定瞧着言汐:“那人是谁,为什么我的身上这么多伤?”   她抓住言汐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不住往他怀里躲:“这是不是真的?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   “不怕不怕。已经过去了。”言汐搂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这是真的?”星空颤抖着,仍纠缠着这个问题:“他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那人已经死了。”言汐搂紧了她,用他的温暖替她驱赶恐惧:“你不要害怕,他是个人贩子,小时候贪玩的你被他拐去,想把你卖给别的人家,而你性子倔强不肯屈服,他便打你恐吓你。”他替她擦去泪水,“后来我们救了你,官府将那他缉拿归案,恶有恶报,没多久便将他处斩了。”   “他早死了,你不用再害怕。”他吻着她被泪水染得湿漉漉的脸颊,将声音压的极轻柔,试图平稳她的情绪:“没事了,星空,那些早过去了。”   “真的?”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是晨间花蕊上的露。   “当然是真的,我是你的言汐哥哥,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他握着她的手,贴在胸口,他沉稳的心跳传来,减轻了让她的恐慌,他说:“莫怕,我会守着你,只要有我在,没人能再伤害你。”   她怔怔听着,情绪渐渐稳定了些,却仍紧搂着言汐,将脸贴在他怀里,像是依赖家人的小小孩童。半晌,她低声道:“言汐哥哥,你别留我一个人。我害怕。”   “言汐哥哥。”她将他抱的更紧,哭泣造成的鼻音低的竟有些哀求的意味:“你去北燕也带上我好不好?我不要离开你,我会乖乖的,不给你惹麻烦,我保证.....”   她仰着小脸看她,眼睫上泪珠点点,像一个恐惧亲人会遗弃自己的孩童,乌黑的眸里盈满无助与哀戚,言汐拗不过她,长叹一口气,道:“好。”   抵达月城的那天,天气极好,满城都是纯白的房屋建筑,修葺整齐的道路两旁遍载花木,空气中弥漫着丝丝栀子花香。   一行人并没有下榻在北燕官员安排的国宾馆,而是去了一幢雅静的别院。院门刚开,言葵风一阵冲了过去,搂住为首的姑娘,激动地道:“剪烛姐姐,一年不见,可想死弟弟我了!”   剪烛笑的眉角弯弯,看年纪有二十四五,应是院里掌事的大丫头,她领着诸人向言汐恭敬地行礼,喜道:“少主可来了!可叫婢子们够等。”   好吧,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星空不用猜也晓得了,这房子定然又是言汐在各国的房产之一。‘   她正待说点什么,剪烛带着下人们朝她行了个大礼:“婢子见过少夫人,少夫人万吉。”   怎么又是这样!自从那晚后,所有的下人在一夜之间全改了口,原本称星姑娘称的好好的,不知为何齐刷刷都喊了少夫人。星空一时习惯不了,退后几步,连连摆手:“姐姐太客气了,还是唤我的名字吧。”   “夫人身份尊贵,婢子可不敢僭越。”剪烛摇头。   “介意什么,反正你早晚都要被这么称呼的。”言汐盈盈含笑,牵着星空的手走进院落。   星空嘟囔道:“可我还没成亲哪,就有了小嫂子级的称呼。”   “那你想被叫什么?”   “就叫名字好了,就称呼我星……”那一个空字还没说出口便被言汐干脆利落的截住:“什么,你喜欢这个星字,不愿意称作少夫人,而是星夫人?”他完全不给她反驳的时间,环顾左右,道:“都听见了么,以后称呼少夫人为星夫人。”   诸人笑,弯腰答是。   星空:“……”   其实人家就是不想要夫人二字好吗?还有还有,为嘛这个星夫人听起来很像有钱人的小妾?   正当她要义正言辞的反抗,言汐突然来了一句:“剪烛,月城的特色菜,秋色十八味备好了没?”   “早备好了,婢子请城里最好的名厨烹饪的。”   “什么?秋色十八味?十八道美味?”星空的抗议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我要吃晚饭,我饿了。”   诸人在别院歇息一晚,第二日早便有官员引着豪华马车客客气气将言汐接入北燕皇宫,据说是与各国使节商榷贸易要事。星空没跟着去,因为言汐说宫内规矩繁多,而且听一些男人讨论生意上的事,她会觉得无趣,不如呆在别院,让剪烛陪着在月城里转转。   月城乃北燕的京都,其繁华热闹绝非一般城市可比拟,星空跟着剪烛秋心,一路东晃西看,倒也有趣的紧。   几人先去城南小吃一条巷吃了个够,再去城北赶集一条街买了好些小玩意,一直玩到天黑。想着言汐横竖都要很晚才回,于是几人又去了月城东侧的夜市看热闹。   夜市里琳琅满目,来自天南海北的人拥挤在一条窄窄的街上,稍不留神就会被踩到脚。饶是如此,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扔是让星空逛的不亦乐乎。正值她在一家月城特色的衣裙摊前挑拣的时候,道路上忽地涌现一批官兵,后面是两座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为了腾开路面,官兵拿着手中的武器,不住驱赶周围的人群,大喝道:“让开!让开!”   诸人一阵拥挤躁动,星空被推得差点摔倒在地,剪烛赶紧将她扶起,顺带冷眼瞅瞅招摇而过的马车,不屑地道:“晋康王到哪都好大排场!”   那精致玉辇自路中间大摇大摆而过去,遥遥可见里头斜坐了一个玉带锦缎的男子,肌肤胜雪,玉面红眸,明明是男人,却说不出的妩媚艳丽。   只那一眼,星空的心没由来咯噔一跳,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其他。她揉揉脑袋,前排的官兵还在拼命推搡周围的人群,她随着人潮越退越远,直至被挤出了夜市。   她没有注意,在她离开的刹那,玉辇上心不在焉的锦袍男子不经意看到这边,他的眼光蓦地定住,似是被惊雷劈到,又是震惊,又是狂喜,猛然站起身道:“亲亲!亲亲!”   人群混乱,方才那惊鸿一瞥的人影已淹没于人群中,哪还找得着。贵族男子三步并作两步下了玉辇,拨开拥挤的人群,急急的寻去,“亲亲!你在哪!”   他疯狂的在密集的人流中寻觅着,嘶声大喊,急的额头出汗,却一无所获。有下属过来劝道:“小王爷,回去吧,怎么可能是王妃呢,您定是看错了。”   锦衣男子沉默半晌,好久后,他笃定地下令:“是她!传令下去,都给我找。”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九话 獐子   言汐这五六天分外忙。往往星空还没睁眼,他已经出门了,到星空合眼睡下,他还没有回。甚至有一次夜里,他忙的没时间回别院。   这一日他难得回的早,一身风尘仆仆的,星空抓紧时间缠住他,口气不免有些幽怨:“我四天没瞧见你了,你去哪了,都在忙什么呀?”   言汐的神情很无奈,“先跟各国使节商榷贸易的大小事宜,再是去北燕各个官窑筛选瓷器,还有没完没了的宫宴应酬,无趣的紧,却又不能缺席。”他歉疚地瞧着星空,口气却有些戏谑:“这阵子不能陪你,实乃为夫的错,日后定会加倍补偿夫人你。”   星空噗嗤一笑,道:“那些宴席真的很无趣吗?你可以带我一起啊,有我陪着就不无趣了。你们不是可以带家眷的吗?再说我也好奇北燕皇宫长什么样。”   同星空的兴致勃勃相反,言汐的回答却有些敷衍,“皇宫么,就是有很多宅子的大院子,没什么好特别的,某些地方还不如我们越潮呢!你日后想看,可以在越潮看个够。”   星空不满地道:“可我都把这月城玩遍了,眼下每天呆在家里无聊的紧。”   言汐温煦的笑含了几分固执:“皇宫真的没什么好瞧的,等这阵子忙完了,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星空嘟起嘴,道:“从一开始,你便拦着我去皇宫,难不成宫里有什么秘密?或者,有什么人或者事,是怕我瞧见的?”   言汐的笑意骤然敛住了几分,一刹那,他春水般的眸子里泛起她看不穿的情绪,但她还没明白的瞬间,他已经搂住了她,脸俯在她耳畔,低低的笑:“是呀,本少在宫中藏了几个老相好,自然不能让正房娘娘瞧见。”   “你敢……唔……”她的话才说出两个字便被他的唇堵上,他一手反锁了门,将她按在墙角,吻她。   她已经习惯了他突然而来的吻,这几天未见,她亦十分想念他,于是环住了他的腰,彼此将这个吻继续的更深。   “我这些天才悟出一个道理……”在她喘息的空挡,他将脸颊贴在她粉润的唇上呢喃,“原来这档子事会让人上瘾。”   她含含糊糊地问:“什么道理?”   他又缠上了她的唇,用春风化雨般的轻柔一阵一阵吻着她:“就是这个。”   是夜,因着与言汐絮絮叨叨聊了很久,以致于睡得极晚。迷迷糊糊睡着后,不晓得是不是梦,她依稀听到房外有人在低语。   “少主,明日北燕的狩猎节,您若是不想去,回头我就跟张大人说您身体有恙。”   “不想去也得去,城南官窑的事还没谈拢,明日借跑马的机会,还得找负责官窑的邱大人好好商议一番。” 那人的声音顿了顿,道:“问清楚明日去的有哪些人,做提前做好准备打点打点。”   “已经打听过了。”回答的人道:“负责组织的是北燕的沙场将军刘毅,参加的是一干北燕王孙贵族,及辽东的耶律世子,我们大周的晋康王,还有许久不曾露面的奚氏少宗主奚梵音。”   “奚梵音?”   “是,大病初愈的奚氏少宗主不知为何突然要来,我们也好生纳闷。”   “且看看吧,随机应变……”   后头的话越说越小,落入风中再闻不见。   八月底的天气,本该还热一阵子,但因着同大周的地理位置不一样,北燕已凉风乍起,竟让人有秋高气爽的感觉了。   月城郊外的马场,草长林茂,跑马大赛早已结束,但仍有一群高头大马的男子策马而过,一行人虽穿衣打扮风格迥异,但一看便知皆乃贵族子弟。   一行人乏了,便在一阴凉处勒马停下,旋即有随从送来水跟小食,几人就在马上悠然吃喝着,并未下马。   左侧枣红马上的男子品了一口侍从端上的美酒,道:“想不到北燕的马看似清瘦,跑起来竟有如此速度!”他拍拍胯下的马背,道:“完全不比我们东辽的良驹差!”   说话的贵族男子玄衣金冠,身材魁梧,正是辽东世子耶律康,他话落抬眼扫扫身畔的碧衣公子,“小侯爷,你说是不是啊?”   言汐颔首,笑意如郊外和煦的微风:“世子所言极是。”他扭头看向左方的白衣青年,道:“奚氏培育出有如此良驹,乃北燕之福,在此恭贺梵音少主了。”   白衣青年闻言轻轻点头,并未多话,他一袭雪色长袍,气质清冷,静默的时候越发显得整个人如冰如玉,仿佛不食半点烟火气息,不由让人联想启天人之姿这样的字眼,只是身躯略显清瘦了点,面上肤色白的近乎半透明的玉,不见常人该有的红润,想来是大病未愈,病容尚在。   秋风吹过,白衣公子似乎感到冷意,将衣领紧了紧,挨着他的锦缎男子瞧见了,很有几分焦虑:“梵音,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这跑马有什么意思!”说话的男子玉颜红眸,姿容艳丽地完全不输女子,可不是大周晋康王李承序还是谁?   奚氏少宗主摇摇头,遥望着湛蓝的苍穹,未答话。   “你身子未好,今日骑马已是勉强,来晃了两圈已经可以了,快……”后头的回去二字还未说完,李承序目光突然顿住,眉头挑了挑:“我说让你走你不走吧,得,麻烦来了!”   诸人随着他的目光转去,看清来人后皆笑起来,便见草场那头,一名蒙着面纱的紫衣女子正策马奔来,待走进来,众侍从齐齐行礼,恭敬地道:“淑和帝姬。”   淑和帝姬勒停马,摘了真丝面纱,一张俏脸露出来,白皙的鹅蛋脸,娥眉挺鼻,杏目樱唇,真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难怪北燕圣上有好几个女儿,可满朝野的公子哥却做梦都只愿做淑和帝姬的驸马。   淑和帝姬穿了一身木槿紫的长裙,那优雅沉静的色泽倒是十分配她一贯的端庄娴静,眼下她虽保持了帝姬该有的矜持庄重,眼风却不住往奚氏少主那里飘去,她匆匆同众人见过了礼,便径直驱马走向奚梵音,她的表情极欢喜,可碍着一圈人,最后也只能寒暄几句。   同淑和帝姬相反,奚梵音的反应倒是平淡的紧,有一句没一句答着,淑和帝姬再也忍不住,道:“梵音少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此话一出,诸人不好意思杵在那,便向旁散开了来,任由淑和帝姬同奚氏少主单独向前走。   另一侧,几个十来岁的公子哥骑马到了几十步开外,其中一人抱怨道:“没意思,早晓得跑马赛这么无趣,我就跟我大哥去淮山剿匪了!”   另外几人点头附和,突然有一人向右边的密林一指,道:“林子里有东西!”   几人一起看去,便见茂密的丛林里,有什么在半人高的狼尾草后一闪,引起草木摇晃不定。领头的公子哥激动的道:“獐子!定然是头獐子!这个天气獐子就爱吃这狼尾草!”   “都别跟我抢,看我不拿下它!”他拦着同伴,抽出背上背着的弓箭,搭弓拉箭,“今晚请大伙吃烤鹿肉!”   公子哥们笑着,看第一支箭飞了出去,不料草丛里动了动,箭矢没射中,“哚”地钉到了树上。   “咦!竟被这畜生躲过了!”公子哥皱眉,一抬手又上了箭矢,将弓拉到最满,弦崩到最紧,紧扣的指尖霍然松开,箭矢如流星赶月,一发不可收拾。   箭矢刚脱手,一侧的副将余将军察觉到什么,喝到:“住手!”与此同时,他迅速扔出了手中的马绳,马绳去势极快,“啪”一声撞开了箭矢,却不料这是一枚特制的双箭矢,一发箭里有两枚箭头,马绳撞开了其中一枚,另一枚只是方向歪了丝毫,仍飞速朝目标飞去。   下一刻,便传来“哎哟”一声痛呼,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是人?”公子哥们一惊。   “怎么是个人?万一射中了就糟了!”其余几个公子哥说着,纷纷策马前去查看情况。   几人还未走到,深厚的草丛被一只纤细的手拨开,一个女子从草丛中跳出来:“谁?谁拿箭射我?”   女子气咻咻地向这边跑来,远远地冲领头的公子喊道:“是不是你放的箭?差点就要人命了!”   “幸亏我福大命大!”她接着咒骂了一句:“混蛋,把我的靴子都射坏了!”   她左手抓着一枚箭矢,右手提着一只白色靴子,老远的看实在很滑稽,领头的公子哥忍不住笑出声来。   女子怒道:“不许笑!”   其他人听到动静,都围过来,诸人朝那怒气冲冲的女子看去,那女子一袭粉色长裙,身姿窈窕,隔着有些远,瞧不清面容。   余将军见那女子并未受伤,先前悬着的心落了地,再回想片刻,喝了一声:“大胆,何人敢擅闯我皇家草场?”   那女子没回答余将军的话,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在草场上搜寻了一圈以后,倏然面带喜色:“言汐!”   百步来外,正查看北燕良驹的言汐被一群人围着,并没听到她的呼喊。   “等下再跟你们算账!”粉衣女子瞪了公子哥们一眼,又穿上自己的鞋子,一蹦一跳的向言汐跑去,余将军见她直呼言汐的名字,猜她应该跟大周的小侯爷是熟人,再见她身着周朝装束,穿戴皆不寻常,应是大周的贵族,联想起这位大周的小侯爷此行带了家眷,十有八九便是小侯爷的女眷,当下便没再阻拦。   “言汐言汐言汐。”女子连声唤着,话音清脆如林中黄鹂鸟,传入耳中说不尽的婉转动听,周围一圈人都被这嗓音吸引去,纷纷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话 再遇   “言汐言汐言汐。”女子连声唤着,话音清脆如林中黄鹂鸟,传入耳中说不尽的婉转动听,周围一圈人都被这嗓音吸引去,纷纷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女子雪白瓜子脸,一双眸子清亮如泉,容颜甚是秀美,因着风大,她在及踝的粉色长裙外搭了条胭脂红的披风,与披风相同样式的,还有头上戴着的风帽,那款式北燕寻不出来,秀致的帽上绣着几支交错绽放的绯色锦葵,帽檐装饰着一圈粉色的兔毛,细细绒绒地点缀在白皙如玉的脸旁,显得一张俏脸分外粉嫩,让人没缘由想起晨光中迎着朝阳的娇艳花骨朵,粉嘟嘟颤巍巍地挂在枝头,可怜又可爱,饶是让不少见惯了美人的公子哥不由也多瞧了她一会。   “亲亲!”在女子还离言汐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忽地有人截住了她的去路,那人身材颀长,一双酒色的眸子如波光荡漾,正目不转睛盯着她。   他的目光太过炙热,女子有些莫名,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亲亲!”那人霍地上前一步抱住粉衣女子,震惊与狂喜挂在他的脸上:“亲亲!云亲亲!”   “喂!你干嘛!”她被他箍在怀里,喘不过气来,满鼻子都是熏人的脂粉味。   周围的一圈人暗自咋舌,敢情这不是大周小侯爷的相好,而是晋康王的?   “亲亲!我可找到你了!亲亲!”尽管怀里的人不住挣扎,李承序仍是抱得死死的,周围人的嘴都张成了鸭蛋,因为他们惊讶的发现,一向除开奚氏少宗主之外谁也不放在眼里的的小王爷——哭了。   他抱着她,哭了,哭的很惨,几乎是嚎啕大哭,挂着泪水一会深情地唤着亲亲,一会大骂:“你这死女人,把我跟他都丢下,你这没良心的,你走后本王没一个晚上睡着过,你赔本王的损失……”妖孽绝伦的晋康王眼泪哗啦啦如雨下,似孩童般伤心哭泣,鼻涕眼泪都蹭到对方身上。   围观的一圈人表示完全云里雾里。   “放手!”粉衣女子大喊,对方却完全没停下来的意思,推又推不开,她急的头上都冒汗,喊着我不是什么青青还是清清,我是星空,可他勒得太紧,又一直嚷嚷,她的挣扎跟他比起来实在太弱,来不及多想,她张嘴卯足劲狠狠咬了对方一口。   “啊!”小王爷吃痛,终于松了手。   重获自由的星空迅速向后退了几步,揉揉肩膀上被勒红的地方,道:“我说这位,你到底是谁啊?求求你不要乱扑人好吗?”   “亲亲,”李承序的表情在刹那僵住:“你……你不认得我了?”   星空暗想着,自己虽失忆了,可若真是曾经的熟人,定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唤错,这么一想,这男人必是认错了人,于是认真地道:“你弄错了,那什么青青还是琴琴的不是我。”   “本王怎会认错!你就是我的亲亲!”李承序道,复又上前来拉她,星空赶紧往后躲,两人正拉扯着,忽然又有黑影逼近,来到两人身畔。   身材高大的东辽世子疑惑地瞧着星空:“贵人?你怎么在这?”   这回一圈人彻底傻了眼,原来这女的脚踏三只船,不止跟大周小侯爷交情匪浅,还跟晋康王、辽东世子皆有关系。   当然,星空也傻了眼:“什么?什么贵人?”   耶律康道:“贵人,你不记得我了?在月湖桥上你救过本世子一命!”   星空捂着脑壳:“什么亲亲,什么贵人?天啊,谁来跟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碧衣一闪,有翩翩身姿格在了中间。   “言汐!你可来了!”星空缩到言汐身后,道:“这些人是谁啊?为什么老跟我说莫名其妙的话!”   言汐将星空往后一带,迎上小王爷跟耶律康的目光,已是含了笑,“让两位见笑了,这是我颜家女眷,平日里不方便抛头露面,小王爷耶律世子若是有事找她,尽管同惜说。”他扭头将视线落在星空身上,眼神瞬间变得异常柔和:“不是让你在别院玩么?怎么跑到这来?”   “我在院子里快闷死了,你又不带我出来玩。”星空委屈地道:“我翻过马场围墙偷偷来找你,结果却险些被一箭射杀了。”   “射杀?怎么回事?”言汐眸光一紧,迅速打量她上下:“可有受伤?”   “万幸没有,可我的靴子被射坏了!”她指着自己的靴子,气恼不休地给言汐看。方才那会她纯属运气好,那箭矢在歪了方向后,射到了她的靴子上,那靴子是皮质的,上面零零碎碎镶嵌了一些质地坚硬的宝石,箭尖好巧不巧射中了一块宝石,宝石保护了星空的脚,当场碎裂。   星空气呼呼地指着几个围观的公子哥:“就是他们!他们拿箭射我,第一下没中,又补第二下!”   几个公子哥连忙摆手:“颜小侯爷,我们不是有意的,我们以为是头獐子。”   “狡辩,明明……”星空欲继续告状,却被一阵呼喊打断。   “夫人……”草场那畔远远地跑来两个气喘吁吁的侍女,“星夫人,您跑这么快,可叫婢子们担心死了。”正是剪烛跟秋心。   “夫人?”李承序的眸光扫过星空,瞬时锐利如锋芒:“什么夫人?”   “是惜的不是,”言汐神色不变,笑盈盈牵过了星空,向众人引见,“忘了跟诸位介绍,这是拙内萧氏。”他一面说一面又指着围观的人,一一向星空介绍:“星空,这位是我们周朝的晋康王,这位是辽东的耶律世子,这位是北燕刘将军……”   “原是颜小侯爷的夫人。”一侧的耶律康摸摸鼻子,讪讪地道:“看来是本世子认错人了。”   李承序无法接受:“胡说!她明明就是本王的亲亲,怎么可能是什么劳什子夫人!”   他再次走过来,想拉星空的手:“亲亲,跟我走。”   星空躲了一躲,摇头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亲亲,你怎么回事啊?”他急切的指着自己:“我是李承序,哦,不,我是小金,小金啊!”   星空不耐之下连礼数都顾不得:“我说你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呢,我不是那什么青青,我叫星空,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你是本王的亲亲,本王怎么会认错!”李承序急道:“你到底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伸手又去拉星空的衣袖。   “小王爷。”言汐的笑冷了几分,将星空带离了几步,“这是惜的妻子,还望王爷自重。纵然王爷仙逝的王妃同惜的妻子有几分相似,那也只是相似而已。这世间女子千千万,偶尔一两个容貌相似的,也不足为奇。”他摇起玉扇,优雅的笑,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仙逝”二字,被他咬的重重的。   晋康王的几个近侍围上来,小声劝道:“小王爷,王妃早已过世小半年了,灵柩还是我们亲自送进的承陵,人死哪能复生,这姑娘绝非王妃,顶多只是长的相似罢了。”   “不,不可能……”李承序情绪激动地摇头,随后问道:“梵音呢?去哪了?”   近侍赶紧回道:“回小王爷,梵音少主跟淑和帝姬去了前面的林子里。”   李承序不管不顾跳起来,向身后高声大喊:“梵音!梵音!亲亲在这里!亲亲在这里!”   “梵音?”星空喃喃自语,这两个字眼让她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像是心房被什么撩拨了一下,带来微微的悸动,她忍不住问:“梵音是谁?”   她的话还未落地,前方连绵起伏的茵茵草地上,一骑白色骏马迎面驰骋而来,马背上的男子墨发白衫,气质清冷,雪色的衣袂随着微风翩跹飞舞,恍若掀起一场蒙蒙的雾。   马蹄声越来越近,虽还隔了几十步,那人却已然一眼瞧见他,而她也恰恰抬头迎上了他的视线。四目相对的一瞬,星空的心咯噔一跳,似被什么力量快速地击中了心房,碰撞出细微的疼痛,她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不由自主的张口,居然有想说话的冲动,可想说什么,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时光仿佛在瞬间静止,彼此就这么对视着,明明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却似有一根看不见的弦牵扯着,谁都没法移开视线。   “莲生……”白衣男子凝视着她,声音轻的似叹息又似呢喃,恍如穿徙了几千年的沧桑岁月,承载着无尽的欢喜与哀忧,遥遥而来。   她听不懂他说什么,他依旧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将她望着,那一双墨黑的眸子太过幽深,像是能吸走一切的光亮,她移不开目光,只觉得无法言喻的悲伤侵袭过来,不由颤了颤嘴唇,问:“你是……”然而那个谁字还未来得及出口,马上的白衣青年猛的一颤,躬身“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殷殷赤色溅在他的长袍上,簇簇如红梅,下一刻他身子一软,竟跌下马来。   “梵音!”   “少宗主!”   一干人大惊失色,团团围了上去,小王爷再顾不得那么多,道:“来人!速速送梵音少主回府就诊!” 作者有话要说:  哇呀呀,对不住各位亲亲,昨晚要更文的,万恶的小区的网线坏了,整个区域全没有网,今天中午终于修好了~第一时间赶来更文~   明天下午六点继续一更。谢谢! ☆、第一百二十一话 舌战   暮色静谧,只听见小虫的窸窣,别院的后花庭里,粉衣的女子坐在花阶上,叼着一根草茎,眸光无焦距的瞧着虚无的黑夜,发呆。   清荷的清雅气息由远至近,言汐走到她身边,抚抚她的颊,“这么晚了,还不去睡?”   “你回来了?”星空抬头:“那奚少宗主如何了?”   言汐道:“一群御医忙活了大半晚上,总算稳定下来了。”   “是么?”星空长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那就好。”   言汐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怎么,你紧张他?”   “当然,”星空颓然垂下头:“人家本来好好的,可一见我就被吓得摔下了马!”她郁闷地摸着自己的脸,“我有这么丑吗?啊?”   言汐释然,哭笑不得地道:“你哪里丑了。”他的语气微带戏谑,佯装登徒浪子般捏了捏星空的下巴,拉长声调道:“姑娘如此貌美如花,将在下迷得神魂颠倒,还请快快随我归家去,凤冠霞帔来做鄙人的美娇娘。”   “少来取笑我!”星空被他逗乐,弯眉一笑,方才的郁结一扫而光。她抱住了他的胳膊,言汐顺势去搂她,不料脚下一痛,却是星空故意踩了他一脚。   “哎呀,痛!”明明只是很小的力度,言某人却非要嚷嚷的跟挨了一刀似的:“夫人,你要谋杀亲夫啊!”   “你心里有数!”星空又补了一脚,“谁让你骗我!”   “我骗了你什么?”   “你明明不叫言汐,也非寻的皇商。”她有些气恼:“若不是我今儿进了围场,恐怕到我现在还不晓得,你叫颜惜,不仅是皇商,更是大周的小侯爷。”她的声音低下来,有些疑惑,又有些消沉:“你干嘛要瞒着我呢?你曾说,我们是最亲密的人哪。”   “星空。”颜惜蹲下身来,口气有些无奈,“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他默了片刻,又道:“我是怕你不高兴。”   月色朦胧,院内的灯笼静静燃着,两人一个半蹲,一个坐着,差不多的高度,彼此刚好可以平行对视,颜惜瞧着她,解释道:“我生来便在王侯之家,二十年都在朝野中度过,身不由己。而你出生民间,爱好自由,天性不羁,最厌烦拘泥陈腐的朝野之事,总觉得那是束缚跟压迫,失忆之前你便不喜我出入朝野官场,失忆之后,我更不愿让你知晓,你所向往的,跟我所接触的格格不入。”他抚抚她的发,“我无法选择我的出身,如果可以,我情愿永远做那青竹小院里的普通商人,陪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简简单单过一生。”   他顿了顿,道:“名字我没欺瞒你,我是颜惜,是大齐皇室颜氏的后世子孙,这个姓氏是我无法选择的烙印,可我也是言汐,我过世的母亲就姓言,汐字是她给我取的,她在世的时候,也不希望我生在这危安不定的王侯之家,宁愿我是那越潮岛的潮汐,自由奔腾,冲破这命运的束缚。”   他谈到他早逝的母亲,神情有些黯然,没娘的孩子总是让人格外心酸,星空的心霎时软了,倾过身子,搂住了言汐的腰:“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生气了。”她伸手触上他的眉,试图将微皱的眉峰抚平:“别难过,你娘亲不在,不还有我么?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她拍拍自己的后腰,有些孩子气地道:“骗人的是小狗,这里要长尾巴的。”   言汐笑了笑,迷蒙的月华将他深邃的眸子晕出别样的柔和,“嗯,我还有你。”   两人对视一笑,站起身来,向屋里走去。   星空虽答应颜惜的求亲,却因二人婚礼还未举行,故而还是规规矩矩的一人一间房。待颜惜将星空送回房内,正要替她锁上门,星空突然拦住了即将合上的门窗,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莲生是谁?”   门外的颜惜扣着门栓的手莫名一紧。   星空自言自语道:“今天那奚少宗主吐血之前,一直喊着这两个字。”   良久,听得颜惜在门那头道:“奚少宗主有个表妹,名唤莲生。”   “原是这样,弄懂了这层关系,我便全明白了!”星空恍然大悟,联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再结合方才跟下人们打听的一些小道消息,终于弄清了事情的‘真相’,激动地问:“颜惜,那个莲生,是不是同奚少宗主兄妹情深,感情非常好?然后长大后嫁给了小王爷,成为了王妃,不料却在几个月前,因病去世了。而恰巧我跟她长得有些相似,于是因丧偶悲痛过度的小王爷便认错了人,把我当做了死去的亲亲王妃,而大病未愈的奚少宗主,在一见到我之后,想起自己已死的表妹莲生,悲从中来,伤心之下吐血不止。”总结完毕,星空还拍拍手,得意地道,“一点就通,我真是太机敏了!哈哈!”   门外的颜惜没答话,这段推论让他静默在那,半晌后他轻轻答道:“嗯,莲生的确死了。”   云霄阁的莲生死了,死在那个血腥而绝望的月圆之夜。活着的,是青竹小院破茧重生的星空。   这一日,小书童不小心说漏了嘴,将颜惜要去奚府探望病中的奚少宗主消息泄露出来,星空便吵着要一起去,理由冠冕堂皇——是我把他吓病的,我这个罪魁祸首不去道歉说不过去。   颜惜本不欲带她去,奈何拗不过她的胡搅蛮缠,只能这么着了。   两人进了奚氏府邸,来到梵音少主的院子,星空脚步一抬,正要大步流星跨进,颜惜却拦住了她。   颜惜道:“星空,我先去看看情况,你知道的,你跟奚少宗主的表妹长得相似,倘若他的状况不是很好,你就不要进来,以免再次刺激到他。若好些了,我唤你,你再进来。”   星空想了想,觉得颜惜说的有道理,便留在了院外的亭榭里等候。   香薰袅袅的房内,回荡着汤药的清苦味,深色锦缎的帘子一重一重放下来,显得卧房深幽而静谧。   奚梵音半靠在床上,床畔坐着一个人,正给他端着药,乃是晋康小王爷,除此还有另一个窈窕的身影在房内来来去去,一会给奚梵音递靠枕,一会给窗台上的琉璃花瓶换花,忙碌得很有几分殷勤,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淑和帝姬。   小王爷冷眼瞧着她的殷勤,床榻上的奚梵音轻咳了两声,口气有些无奈:“公主,梵音已经好了许多,您快快请回吧,再晚了,圣上又该挂念了。”   “明悦。”淑和帝姬答所非问,她扭头看了他一眼,脸倏然红了红,“喊我明悦,澄明的明,欢悦的悦。”声音低了低,手中的帕子绞得愈发紧,补充道,“我的名字。”   一旁小王爷噗嗤一笑,也不晓得是在笑什么,而一向话不多的梵音少主陷入了沉默——他不晓得该说什么。   三人都不说话,淑和帝姬觉得有些尴尬,好在小厮的到来缓解了这个情况。   “少宗主,大周的颜小侯爷来了。”   奚梵音还未答话,小王爷已然立起身,冷笑道:“来的好,他不来本王可要去找他了。”   奚梵音的神色波澜不惊,道:“让他进来。”   碧衣身影踱步进来之时,淑和帝姬跟下人都离开了,宽敞的房间,只剩三个心思迥异的男人默然相对。   小王爷连客套都懒得顾,直接开门见山地道:“姓颜的,你蒙不了我们,她就是亲亲。”   “哦?”言汐泰然自若:“小王爷何以见得?”   “本王看到了她耳朵后的痣,确信是她无疑。”小王爷胜券在握的姿态,“本王不管你对她用了什么法子,让她认不出我们,但,本王一定会揭穿你的把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小王爷,不管翎儿是否活着,你的晋康王妃都已死了。”言汐一笑,晃晃手中的玉扇:“三月初,晋康王妃葬于承陵,皇上亲下旨意,破例追封为懿德王妃——这是天下皆知的事。”   “当初晋康王妃薨逝的事情,是王爷您亲自上报给皇上,请求圣上追封的,如今封号已下,您却又说王妃未死,这样反复无常,出尔反尔,岂不是欺君?”他悠悠品了一口茶,挂着亲切的笑,仿若挚友般真诚,“小王爷——欺君之罪,绝非儿戏。千万得三思啊。”   李承序怒道:“你!”   两人唇枪舌战,小王爷败落下风,奚梵音却依旧端坐在那,风云不动。   “惜向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今儿既然来这,就没打算把这事瞒着。”颜惜慢条斯理,目光却是看向奚梵音,后头的一句话让两个男人齐齐愕然,“她是翎儿,但,失忆了。”   “什么!失忆了!”李承序怔住那,咕哝道,“我说呢,她怎么认不出来我!”旋即他跳起来,指着颜惜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了手脚,故意让她失忆,好让她记不得我们?”   “小王爷,颜小侯爷不是这样的人。”答话的是一直沉默的奚氏少宗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二话 赌局   “小王爷,颜小侯爷不是这样的人。”答话的是一直沉默的奚氏少宗主。   颜惜的笑容仍保持着,口气却比先前冷了些,显然小王爷的话让他有些不快:“承蒙奚少宗主看得起,惜自然不屑做那种下作的事。”   奚梵音道:“颜小侯爷,梵音虽不晓得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但不论如何,梵音还得先谢过小侯爷,莲生若不是有你帮衬着,如今只怕凶多吉少。”   颜惜笑的从容,道:“奚少宗主客气了,这本是惜分内之事。”   李承序哼了哼,讥诮地插了一句:“什么分内之事!亲亲是梵音的人,同你有什么关系!”   颜惜神色泰然,“翎儿不是物品,她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她喜欢谁,要跟谁在一起,得由她自己选择。你,我,他,这世间的任何人,皆无权干涉。”   “好了。”奚梵音朝小王爷摆摆手,向颜惜问道:“莲生真的把过去的人跟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颜惜颔首。   奚梵音又问道:“颜小侯爷,过去的事,你告诉过她么?”   “只告诉了她一部分,”颜惜的话音滞了滞,而后道:“怕刺激她。”   最后的刺激二字用得巧妙,几人沉默下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彼此皆心知肚明——过去的苦难太多,不记得也是好事。   良久,奚梵音又问:“她是不是,连我的存在,都不知道?”   颜惜垂下眼帘,似乎有些不忍,“她已经忘了你。”   奚梵音一怔,旋即剧烈的咳嗽起来,小王爷连忙将茶水递给他,奚梵音连喝了一盏茶,咳嗽方止住,他闭上眼睛缓了一会,低声道:“瞧她昨天的反应,想来,你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我。”   颜惜并不打算瞒他:“是。”   “姓颜的你休要得寸进尺!”忍了许久的小王爷勃然大怒:“你有什么权利隐瞒亲亲的过往,有什么权利不告诉她梵音的存在?”   “我没有权利,惜只是想问问奚少宗主。”颜惜道,“梵音少主,得知翎儿失忆,你打算如何?”   奚梵音却再次沉默,小王爷插了句嘴:“那还用问,自然是想法子让她恢复记忆,记起我们。”   “让她恢复记忆么?”颜惜道:“让她记起过去的一切,不仅记起你们的关系,还要记起十几年来曾受过的一切苦难折磨,记起奚少宗主与她交错盘生的世仇血恨,记起北燕奚氏是如何残忍的剿杀云霄满门,记起那血流成河的月圆之夜,记起她痛失所有至亲沦为孤儿的过程,记起绝望之下——”他的声音压低,仿佛记忆里的过往不堪回首:“她自千丈悬崖的纵身一跳!”   “恢复记忆,想起你们?这究竟会让她更快乐还是更痛苦?”颜惜抚着眉心喃喃道,表情有些苦恼,似乎在问对方,又似乎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也困扰我太久了。”   “奚少宗主,你有没有想过,倘若那些记忆是她无法承受的,”颜惜抬头,表情鲜见的郑重:“她既然敢从悬崖上跳下第一次,就有跳下的第二次。”   床帐里骤然传来急促的吸气声,与此同时,帐帘倏然一紧,那纹理细腻的布料被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帐子内侧,奚氏少宗主的脸陡然变得惨白。   “奚少宗主,这一场赌局,”颜惜一字一句道:“我们,都赌不起。”   房间再次陷入缄默,三个神情各异的人就那么坐着,再没人多说一句话。   好久后,窗外忽地传来熟悉的笑声,几人顺声望去,便见不远处的亭榭,星空正跟几个孩子一起踢毽子,那五彩的羽毛毽子随着她的足尖忽高忽低,一群孩子拍着巴掌齐声数着:“十五,十六,十七,十八……”   毽子在星空的脚上上下翻飞,她被孩子们围在中间,纵情肆意的大笑,银铃般的笑声传遍庭院,仿佛这一刻的快乐背后,是从没有忧愁,也没有烦恼的过往,她似一只破茧重生的蝶,在这没有负担亦没有阴暗的人生中翩翩起舞,那盎然耀眼的阳光,明朗朗地铺泻了满园,竟不抵她面上明媚灿烂的笑。   床榻上的梵音少主怔怔瞧着欢笑的女子,有些恍惚,好久,他呢喃道:“好多年了,我从没见她这般开心的笑过……”   “可如果告诉她一切,她还会这么开心么?”颜惜反问。   奚梵音不语。阳光从窗棂漏进来,他乌黑的双眸,沉沉如墨玉,矛盾与痛楚交织在一起,化作了某种压抑的情绪,而他的脸上却不见异样,唯有那十指,紧紧扣住了床沿。   窗畔的颜惜叹了一口气,向亭榭里的女子招手,道:“星空,你来。”   星空走进房间之时,房里的气氛有些怪异,颜惜静静地坐在窗台下,什么话也不说,昨天那个对她搂搂抱抱又哭哭笑笑的小王爷也在,他坐在床畔的贵妃榻上,手里攥着一柄珐琅瓷的妆镜,一动不动的盯着她,而她要慰问的对象,正半靠在床榻里——但朦胧的床帐是拉下的,她压根看不清里面的人。   这气氛实在有些尴尬,不,应该说,有些莫名其妙的沉重。她感到局促,打了个招呼后,舔了舔自己的下唇,朝着帐子里的人道:“奚少宗主,你的病好些了吗?”   帐子里的人瞧不见容貌,只模模糊糊见他点了点头,“嗯。”   “哦。”星空问完这一句,就不晓得该继续说什么,便又朝床帐里瞧了瞧,昨儿见这梵音少主有种古怪的感觉,但今日隔着帐子瞧不到他的人,那种怪感果然没有了,想来前一次定是她的错觉罢了。   星空想起昨天马场的事,便扯了一句相关的话:“奚少宗主,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去马场了,那里风大。”   帐子里的人仍旧没动静,只淡淡的应了一句:“嗯。”   除了这两句对白,依然没人说话,她的窘迫之感愈发强烈,于是左顾右盼没话找话:“奚少宗主,你的汤药要冷了,快趁热喝吧!”   “嗯。”   “药很苦吧?”她想起自己前几个月吃的汤药,快将她苦死,听说这奚少宗主病了好久了,想来他的药吃的比自己还要多,如此难免生出几分惺惺相惜,迫不及待将自己的秘诀分享,“吃完药含点蜜饯,能解苦意,最好是南山产的蜜饯李子。”她生怕对方不相信,又举例说明:“我也吃了几个月的汤药,开头简直苦的吃不下去,吃一顿哭一顿,后来颜惜找来了南山李子给我解口,这才好些,你不妨试试。”   帐子里的人莫名沉默了一会,好久后再次回了一句:“嗯。”   他的回答让星空觉得沮丧,她说什么,他都是淡淡的,一字带过,似乎并不愿意同她过多的交流,她决定放弃这种自找没趣的过程,反正病也探了,心也到了,是时候告辞了,便开口道:“梵音少主,你好好养身体,我就不打扰你的休息了。”   她话落,再不管人家回不回答嗯了,一心蹦蹦跳跳走向言汐,道:“颜惜,我们别留在这打扰人家休息了。”   言汐笑笑,起身告辞,小王爷立即也跟着起身,却是拦在星空面前,大有不放她走的架势,同时朝帐子焦急的嚷道:“梵音,你倒是说句话啊!”   “莲……”帐子里的人终于出了声,却又是一阵沉默,仿佛他口中每一个字眼的吐露,都需辗转过千山万水,来得异常艰难,他沉默了很久,末了却只有一句话:“月城的风景很美,姑娘如果没别的事,可以多留几天。”   小王爷不敢置信地瞧着他。   星空也楞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同自己讲这么多话,有些讶异,随即又生出一种耳熟之感,但她已来不及多想,因为她面前站着一个古怪的王爷,她得赶紧走,不然这位王爷万一又抽起风来,把她当做那什么亲亲王妃,抱着她痛哭流涕可如何是好?她迅速拉了拉颜惜的袖子,“颜惜,我们快回家吧。”   “好,”颜惜再次向屋里的人道别,而后冲星空展眉一笑:“我们走。”   两人并肩离去,留下呆愣愣站在那里的小王爷,他眼睁睁看着两人走远,出了房门,步入庭院,花香洋溢的空气里,星空的嗓音随着风声愉快的传来,“快快回家,秋心给我做了好吃的樱桃肉。”   “你呀!”他笑着摇头,替她拂去肩上的落叶。   “哈哈!”她笑的眉角弯弯,自然而然挽住了他的胳膊,小鸟依人。   两人继续朝前走,便是一弯拱门,拱门过后便再也看不见。   两人一起踏入了拱门,身影远去的刹那,房内床榻上的床帐陡然被一只手掀开,白衣的身影跌跌撞撞下了床,他伫在窗前,定定瞧着两人的背影,眸光里的期切渐渐化作了团团的凄哀,自语声似梦呓:“莲生……”   他的右手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微微前伸,似乎在挽留,又似乎想抓住什么,一个卑微而乞求的姿势。阳光从外照进来,将他清瘦的影子投到墙上——明暗交织处,影子也在同他一起做挽留的姿势,却因得不到回应,愈发显得落寞与黯然。   良久,窗前的人收回手,空荡荡的手心中,什么——也没抓住。   “你既然这么在乎她,”小王爷懊恼地锤着案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她一切?!”   “他说的对……”白衣男子扶着窗,无边的风吹进来,拂动他的衣衫,愈发显得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他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克制着锥心的痛楚:“我输不起……”   我输不起,我无法拿她的命,做赌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三话 狩猎   北燕皇室组织狩猎,盛情邀请各国贵宾参加,颜惜推不掉,只能前去。   狩猎这档子事,颜惜并不中意,一群男人大早起来,骑着高头大马屠杀山林里无辜的性命,有什么意思?他去敷衍敷衍就行了,至于星某人嘛,就让她多赖一下热被窝吧。   想是这么想的,谁知他刚坐上马车,车厢里凭空蹦出一个人,那人眨巴着眼,娇笑着向他扑来,“颜惜颜惜,带我去狩猎。”   不用猜,自然是爱热闹的星某人。   狩猎的地点在离月城不远的赫连山,赫连山丛林茂密,飞禽走兽繁多,依着莽莽山脉,山脚便是北燕著名的不语湖,波光潋滟,风景静雅,湖畔建了几处豪华的宅子,专供皇室成员狩猎后休憩时用,真真是个享受的好地方。   湖畔,星空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头上,手里拿着根鱼竿,钓鱼。   钓鱼需要耐性,可她其实不是耐得下性子的人,之所以钓鱼,完全是因为太无聊了——狩猎第一日,她兴致勃勃参加,可是看到一群武夫满林子残忍地追杀着可爱的小兔小鹿,猎到后剥皮放血,随着热乎乎的红色液体一阵阵喷出,狰狞刺眼的画面让她不住的想作呕,那一腔兴致霎时都没了。   于是,狩猎有七天的行程,但接下来的六天,她都选择留在湖边豪宅,宁愿无聊的钓鱼看风景,也不去瞧那杀生的血腥勾当了。可颜惜就没有她命好,她可以偷闲,他却不行,北燕的圣上十分赏识他,到哪里都问:“颜小侯爷,你意下如何?”——狩猎他赖不掉的。   果然男人太出色也不是什么好事,想到这里,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空空的鱼篓,哀怨地道:“这里鱼太少了,换个位置。”   她提着鱼篓沿着湖边的鹅卵石小道往前走,百来步后,可见一排碧绿的垂柳,茂密的柳枝后传来一句温柔的女声:“这边阴凉,来这边坐吧。”   这声音有些熟,她好奇地拨开柳枝,一男一女顿时出现在她面前。蓝衣裙的广袖纤腰,正是淑和帝姬,而另一个人白衣飘飘,不是奚氏少宗主是谁?   她一怔,咦,这两人什么时候来的,狩猎出发的那日没见他们哪,再说了,这梵音少主的病不是还没好么,这身子骨居然还来围猎?   三人面面相觑,还未待星空打招呼,淑和帝姬已然开了口,“咦,这不是颜小侯爷的那位星夫人?”   星空打了个哈哈,算是默认,虽然还未成亲,可横竖大家都这么称呼她了,她也懒得再做多余的解释。   奚梵音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却只点点头,并未出声。   星空暗想,他连招呼都不打,想来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可她没招他惹他,他为何这般不待见自己呢?纳闷片刻,突然瞟到了对面脸颊绯红的淑和帝姬,瞬间如醍醐灌顶——淑和帝姬对奚少宗主有意思,两人此番来这风景别致的湖畔,环境幽静,好山好水,正适宜一吐衷肠。   这么说来,是她打扰人家的幽会了!她立马脚底抹油,准备溜,“那个,二位慢慢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你去哪里?”她的脚步还没迈开,一直沉默的奚氏少宗主说话了。   虽然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有些莫名,星空还是晃晃鱼篓子,“我去钓鱼。”她摆弄着鱼竿,本来想说,我走了,可想了想,觉得这样告别未免礼数太不周到,于是便随口客套了一句, “我去了,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她笃定两人是不会来的,忙着约会的人还肯分心钓鱼么?果然淑和帝姬挂着矜持的笑,推辞道:“星夫人好兴致,可我们还有事,就……”未曾想她末尾的“不去”两字还未出口,便被白衣男子截住。   “好,一起去。”奚梵音道。   什么,还真答应?轮星空傻眼了。   三人寻了一处安静的位置,放杆钓鱼,淑和帝姬自小养于深宫,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她从没摸过鱼竿,头一次拿杆子竟不知如何时用,热心肠的星空便自告奋勇的教她,一会帮她放鱼线,一会帮她撒鱼饵,前前后后的跑,没一会额头便渗出细汗,淑和帝姬向她露出感激的笑,而奚氏少宗主则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人。   然而还没过一会,淑和帝姬才刚刚摸到钓鱼的门路,一个小太监急忙忙跑来,在帝姬耳畔耳语几句,帝姬皱皱眉,恋恋不舍的瞧了心上人一眼,跟着太监走了。   湖畔只剩下星空与奚梵音两人,隔着两步的距离,并排坐。   原本有三个人,即便这奚氏少宗主再怎么冷清,可好歹有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也不算冷场。结果淑和帝姬一走,气氛又重回沉默。   星空盯着湖面,再次陷入了不晓得该说些什么的尴尬状态,耳畔突然有人问:“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又闷了?”说话的自然是奚梵音。   “我觉得你好像不愿意跟我说话。”星空实话实说。   奚梵音握着鱼竿,好像在思量她的话,然后道:“怎么会。”   “可每次我跟你讲话,无论我说什么,你的回答永远都是一个嗯字。”   奚梵音默了默,而后说:“嗯。”意识到自己还是那个字眼,又补充道:“那我不这样了,可好?”   他的口气轻而柔,随着拂面的湖风吹来,清清楚楚传入耳中,说不出的动听与悦耳,星空有些迷惑了——他明明是气质清冷的人,这样的人说话,应该是清脆如珠玉,冰冷如霜雪,可她为何却偏偏感受到了莫名的暖意?   她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瞧他,日头明朗,湖水静谧,有和风徐徐吹来,他的侧脸在湖光秋色的映衬下,显出一种清隽静雅的美,宛如一幅静态的丹青,画中的秋水是墨液晕开后的冷色调,湖畔金色的落叶与那肆意铺泄的阳光是和煦的暖色调,冷色的素雅水墨与暖色的华丽浓彩一层层调和后,烘托的是男子俊朗如玉的容颜——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五官轮廓竟让她有种眼熟之感,好像曾打量无数遍似的。可怎么会眼熟呢,明明才见了几面啊。   身侧的人似乎发现她的注视,也回过头来,她赶紧别过脸,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瞧着自己的鱼竿。   “在想什么?”却是他问的。   “没想什么。”她做贼心虚,乱七八糟说了一句:“日头有点晒。”抬头望望天,“晒得我都出汗了。”   她的话还未落,白色身影骤然靠近,有什么柔软的物什贴到了额头,她来不及感触,只条件反射似的退后,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他的动作僵在那里,她看到了他手中捏着一块锦帕,原来是递给她擦汗的,她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接过了帕子,道:“谢谢。”   “不客气。”他回答,随后又道:“你等等。”   他起身朝前走,没入了垂柳林中。   不一会他丛林中走了出来,剪在背后的手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她正猜测着,头顶光线陡然黯淡少许,什么东西搁在了她的头上。她用手一摸,原来是个柳叶编的草帽,戴在头上清而凉,遮太阳正好合适,她笑笑,重复了方才的话:“谢谢。”   “应该的。”他说。   他没有说不客气,而是应该的。   这句话让她又困惑了,为什么是应该的?她不是他的谁,他有什么必要应该呢?   她忍不住再次看他,视线穿过翠绿的帽子,落在他清癯的脸上,他刚巧也扭头,恰恰迎上了她的目光。她心里咯噔一跳,为了掩饰自己偷窥的举动,她撒了个谎,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头上有只虫子。”   哪里有什么虫子,分明是她紧张下胡说八道的。   “虫子?”他好看的眉峰稍稍挑了一下。   “嗯。”她像是被人抓了现行的偷窥狂,紧张之下又胡诌了一句:“真的真的,就在你头发上。”   “我替你赶走。”生怕对方不相信,她说着就起身,蹲在了奚梵音身侧,装模作样扒拉他的头发。   两人靠的极近,有风拂过,传来淡雅的玉兰香,是他身上的熏香之气么?她倏然有些迷糊了,觉得这股味道不仅好闻,更是亲切,思维混乱之下,帮忙“驱虫”的手乱了分寸,竟不小心触到他的脸。   肌肤温润的触感直达指尖,她猛的一缩手,像被火燎了一样,那手指碰到他脸的部位,残余着某种柔腻之感,仿佛还在贪恋他脸庞的温度。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有些惶恐,连连退后了几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这才好了些。她将视线投向湖面,若无其事地道:“小虫赶走了,可以继续钓鱼了。”   他却凝视着她,眸光久久不曾收回。他的专注让她觉得莫名心跳加快,便道:“你看着我做什么?”转念想了想霍然明白,“你是不是想起了过世的表妹?我知道你有一个叫莲生的表妹,跟我长得很相似。”   “莲生?”奚氏少宗主的眼神刹那黯了黯,却仍是瞧着她,说:“是啊,我很想她。”   星空道:“你这么对她念念不忘,她肯定是个特别好的姑娘。”   “嗯。”奚梵音将眸光落在荡漾的湖面上,弯起唇角笑了笑:“她什么都好。”   他一贯清冷,鲜少露出笑容,此番提起莲生,微微泛白的脸洋溢出别样的光采,满满地都是缱绻,星空恍然醒悟——奚少宗主对这位表妹,恐怕不止是兄妹之情,心直口快的她没头没脑的便问出来:“你喜欢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四话 醉酒   “怎么能不喜欢呢?”他叹息,似欢喜又似惆怅:“喜欢的心都疼了。”又幽幽地道:“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比她更好的姑娘。”   他话落,再次转过脸来看她,他深邃的眸子似一片深情的海,就这样深深将她凝视着,眸光迷离,仿似要将世间万物都沦陷,她的心无端地跳起来,克制不住,忙将视线转移到别处,顺着他的话胡乱的扯:“我晓得这种感觉,你对她,就像我对颜惜,我也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男子。”   谈及颜惜,她的情绪倏然放松,联想到素日里颜惜的好,不由抿唇一笑,自语道:“不知道他今天什么时候回,太阳都快落山了。”说着将视线往山的那侧探了探,以一个翘首等待的姿势,殷殷眺望着自己心爱的男子。   须臾,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埃:“我走啦奚少宗主,我们家颜惜就快回了,再见!”   夕阳即将西下,赤金色的晚霞辉映在灰蓝的天空,为这黑夜来临前的风景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拎着鱼篓轻快跑远的女子没有发现,坐在湖畔的白衣男子,在听到她最后的几句话之时,脸色异常的白。   为了庆祝狩猎的丰盛,晚上诸人来了一次篝火之欢,君臣之间围着熊熊焰火,烤肉饮酒,倒也其乐融融。   星空自然是挨着颜惜坐,一边吃着各式各样的烤肉,一边饮着宫廷特制的果酒,还要分出功夫去瞧人群中的歌舞,忙的不亦乐乎。大快朵颐中她不经意环视了一圈,发现奚少宗主正坐在自己的斜对面,哦,挨着他的,不仅有晋康王,还有淑和帝姬。   想到淑和帝姬,星空多少为她感到几分难过——金枝玉叶的公主,瞧上了丰姿翩翩的贵族公子,原本这两人男才女貌,人中龙凤,完全是一出可以搬上戏台的好桥段,却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奚少宗主,心中念念不忘的,唯有那莲生表妹一人。   那莲生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呢,她暗自好奇,不免又朝着那奚少宗主瞧了一眼,可巧的是,奚梵音也将目光投过来,四目相对了片刻,他的视线移到了颜惜身上,那会子她正嚼着嘴里的肉,不小心噎着了,颜惜便倒了杯果酒给她,还拍着她的背帮她顺了顺气——奚氏少宗主只看了一眼,迅速将脸转过去了。   是她的错觉么,隔着腾腾的火焰,隔着喧哗的人群,为什么那一霎那,她感觉到他的目光陡然黯淡下去,像不语湖上沉沉的暮色,落寞的有些哀伤。   她的心里没缘由的难受,像堵了一块石头似的,沉闷地喘不过气。她站起身来,跟颜惜说:“我好像吃多了,胃胀,我到旁边走走,消消食。”她顺手提起两壶甜酒跟一点吃食,道:“算了,都是走路,我干脆去给颜葵送点吃的,他到现在还饿着呢。”   颜惜搁下手中酒杯,道:“我陪你一起。”   星空摆摆手,“不用了,你留下吧,弄不好一会这北燕的圣上还有事找你。”话未落,人已经跑远。   月朗星稀,湖畔凉风习习,星空与小书童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周围人很少,适宜喝酒唠嗑。   颜葵啃着星空带来的烤肉,感动地道:“还是星夫人好,晓得小人饿了。”他囫囵吞枣的吃,顺便喝了几口果酒,赞道:“呀,这甜酒是拿什么酿的,味道真好!”   星空拿起另外一壶酒,喝了一口道:“我不晓得,但酸酸甜甜的,滋味真不错。”   她砸吧着嘴,又喝了一口,问道:“小书童,你不是自封情圣么?我问你个事。”   小书童含着口里的烤肉,“什么事?”   星空托着下巴,有些苦恼,“一个女的,见到一个男的,心砰砰跳,代表什么?”   “这还不简单,”小书童言简意赅:“这女的对这男的有非分之想。”   星空大吃一惊:“什么?非分之想?”   “嗯,说穿了,这女的喜欢这男的。”   “喜欢?”星空这一惊吃的更大了,下巴都快吓的掉下来:“怎么可能!这女的明明有心上人了。”   “既然不喜欢为何会这样?”小书童摸摸脑袋,左思右想,问:“这男的长的俊么?”   “俊,”星空想了想,补了一句:“非常非常俊。”   小书童道:“那这就好解释了,食色性也,这女的无非是看到英俊的男人,便犯了花痴症。”   星空眨眨眼,不明白,“花痴症?什么意思啊?严重么?”   小书童道:“这有什么严重的,有道是,人之初,性本色……”   星空质疑道:“是人之初性本善吧。”   小书童面带高深:“不要紧啦,要紧事是后面的话——人皆有爱美之心,天生便喜欢色相好生的美的人,这乃人之常情。就像我,平日里看到漂亮的妹妹,心还不是砰砰跳,但这跟喜欢无关,纯碎只是一种视觉反应而已。”   星空若有所思想了半晌,还是有些担忧:“真的不严重吗?可那心一旦跳起来,完全控制不住啊。”   小书童道:“这还不好办,控制不住,就离他远一点,看不见了,心就不会乱跳了。”   “言之有理。”星空沉思片刻,决定日后还是离奚氏少宗主远一点的好。   两人又喝了几口酒,星空忽然指着粼粼波光的湖面,转了个话题:“这湖的名字居然叫不语湖,太奇怪了吧。”   小书童道:“这个名字是有来历的,请听小书童慢慢道来。”   接下来,小书童一面啃着肉,一面用抑扬顿挫的声音,饱含热泪的讲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听完故事后,星空狠狠地唏嘘了两把,点评道:“真虐。”   “可不是。”小书童叹了一口气,跟星空碰了碰酒壶。于是,在这样哀伤故事的催化下,两个易煽情多感触的家伙不知不觉将各自的一壶酒都给灌完了。   好久后,颜葵磨磨蹭蹭的站起来,“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他话还没说完,脚下突然一崴,差点跌倒。他赶紧扶着树站好,摸着额头,有些疑惑:“咦,我的头怎么有点晕,星夫人,你晕不晕?”   “晕?”星空坐在地上,想要起来,却发现不仅头脑晕晕乎乎,四肢也不听使唤了,“是挺晕的。”   小书童挨着树站了一会,慢慢地明白了些:“星夫人,你带的什么甜酒?旁的甜酒不醉人,这个甜酒入口的时候像果汁,怎么后劲却这么狠?”他瞅瞅星空,她已经完全起不来了——她在宴会上也喝了不少,比他喝得还要多。   “坏了,她酒深了。”小书童环顾左右,湖风有些大,他赶紧去拉她,“快回去,不然这里吹出风寒来,少主一定要揍我。”   他蹲下身拉了几下,却没法子将星空拽起来——他自己也醉了,完全没力气。他拖着脑袋思索半晌,说道:“星夫人,你在这里等等,我马上去叫少主来。”见星空含糊地点了点头,他不敢再磨蹭,踉踉跄跄朝前方跑去。   草地上虫声窸窣,星空躺了半晌,耳畔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踩在厚实的草坪上,发出簌簌的轻响。   星空的脑袋昏昏沉沉,入眼皆是摇晃的重影,加之天色本就阴暗,她愈发看不清来人,但她还记得颜葵临走时说叫颜惜来,于是咧嘴笑道:“颜惜,你来了。”   来人的脚步顿了顿,似乎在苦笑,他走到她跟前,打量了她片刻,皱眉道:“怎么喝了这么多?”   “因为果酒很好喝呀。”她依旧笑嘻嘻,头虽然是晕的,可手却拉住了那人的衣袖,用力往下一扯,那人本就重心不稳,猝不及防之下歪倒在草地上,她却仍不罢休,一个劲将他往草坪上按:“躺下。”见那人不为所动,她有些不耐,拿出撒娇的看家本事,娇憨的催到:“你快躺下嘛。”   那人无奈,只得躺在她身边。   身下的草似一块巨大的绒毯,睡在上面软绵绵的舒适,她满足的蹭了蹭,突然指指天空,“看,好多星星,我们一起看星星。”顿了顿,她再次傻笑起来:“呵呵,星空,我的名字叫星空,就是这片星星。”   身畔的人似乎被她的笑意感染,亦轻轻弯了弯唇角。她笑了笑,忽然指指湖面,问:“你晓得这个湖为什么叫不语湖吗?”   身旁的人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小天使最近给我的评! ☆、第一百二十五话 不语   星空道:“有一个传说,说是一个美丽的少女,爱上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但小伙子却心有所属,爱的人是少女的姐姐。少女不愿意伤害姐姐,便将这份爱埋藏在心底,从不言语。但她太爱那个小伙子了,再怎么隐忍着爱意,每次看见心上人同姐姐恩爱的场面,还是会心如刀绞,于是就来到这个湖,对着湖水哭泣。后来战争爆发,小伙子被迫上了战场,却悲惨地战死在异国他乡。得知消息的少女,痛苦难当,不仅因为少年死了,更因为这些年来,少年直到死也不晓得她的情意——爱了一生,她却再也没有机会同他诉说。绝望之下,她来到湖边,流干了自己的泪,在湖畔的石头上刻下“此情难述,此爱不语”八大字,跳入湖中,再也没有起来……后世为了纪念这个痴情的少女,便给这个湖取名不语湖。”   星空的脑子虽醉酒了不清楚,可刚才这个令她唏嘘不已的悲剧还是记得很牢的,只不过语无伦次外加讲的很慢而已。讲完后,她捧着发晕的脑袋,感叹道:“哎,深爱的人就在眼前,喜欢的话却不能言语,太折磨人了。”   身畔的人沉默不答,好久后,他呢喃道:“此情难述,此爱不语?”又是一声压抑的苦笑,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反问道:“呵,说的……就是我吗?”   身畔的人没回话——已经呼呼睡过去了。   那人见她睡熟,小心翼翼侧过身子,屏住呼吸,静静地看她。她似乎有些冷,将身体缩了缩,他忙解下外袍,盖在她身上,她得到了衣袍的温暖,满足地翻了个身,往他怀里一靠,脸贴着他的胸膛,手搂着他的腰,像个孩子般,睡得更酣甜了。   他怔怔地瞧着她,表情有些恍惚。她就在他的怀里,恬静的睡颜近在咫尺,莲花的气息混着果酒的陈酿之香,一阵阵拥簇在他的鼻翼,仿佛触手便可掬。   “莲生……”沉沉天幕下,白衣男子缓缓伸出手,向着熟睡中女子的脸颊伸去,仿佛怕将她的甜梦扰醒,在离那白皙肌肤还有半寸的时候,他的动作忽地止住了,慢动作般向旁一转,捻起了她的一缕鬓发,乌黑柔顺的青丝被他握在手心,被他玉白的指腹一寸寸摩挲着,像呵护着一捧珠宝。   “莲生……”他的神色似悲似喜,那转瞬即逝的一声呢喃,落入空旷的风中,坠入苍茫的湖面,没入这暮霭沉沉的夜——她,听不见。他浅浅一笑,弯起的唇角噙着苍凉与凄怆,而后轻轻俯下脸,虚虚靠在她的颊旁,就那样,若即若离的拥着她。不靠近,也不离开。   正如这片湖,永远缄默着,爱,而不语。   曾经沧海难为水,却奈何,咫尺天涯,此情难述,此爱不语。   这场酒劲果然够大的,星空直睡到翌日下午才醒。   她坐在床上,迷迷糊糊揉着脑袋,回想着昨夜里的一切。   昨夜里,颜惜去接她了,她跟他讲了不语湖的故事,然后颜惜便背着她回房,经过长廊之时,她突然嚷嚷,绕道走,不要经过左侧第二个房间,那是梵音少主的房间。   颜惜问,为什么。   她醉的厉害,凌乱中想起颜葵的花痴症一说,便一个劲喊:总之我不想见他,我要离他远点。   背着她的男子的动作似乎僵了一下,好久,他止住了她的挣扎,说,别闹,然后将她送入了她的房间,推开房门的一霎她还有点疑惑,颜惜是怎么知道她房间的?下午他不在的时候,她跟淑和帝姬对调了房间并没有告诉他呀。   但她已来不及多想,因为颜惜已经麻利的替她脱鞋脱袜,擦脸擦手,送入被中。   再然后,她一觉醒来,就是现在了。   窗外天气晴朗,她刚穿好衣服推开门,小书童就闯了进来,一把抱住星空的腿,哀哀忏悔:“对不住星夫人,小的该死,昨晚我打算去喊少主的,结果居然在路上醉倒了。”   “醉倒了?”星空愕然,“你没去找你们家少主?”   “嗯。”小书童老老实实点头,又捶胸顿足自责道:“我晓得错了,我不该把您一个人扔哪里,说去找少主又醉的不省人事……”   “不是颜惜?”星空傻眼,“那昨天来接我的人是谁?”   天上的星星约莫听到了星空的心声,她如愿以偿,想着不再见奚氏少宗主,接下来的几天果然都未曾见到。虽然大家住在同一套宅子里,她跟他的房间之间,就隔一个走廊。   那红眸子的晋康王倒是来了几次,没再像头一次的哭哭啼啼,也没有像对旁人的骄纵,只尾巴似的跟在她屁股后,她干嘛,他便跟着干嘛,几次她烦不过要他走,他就那样眨巴着眼睛,忽闪忽闪的瞅着她,堂堂的王爷居然有这样可怜兮兮的一面,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兽,她瞬间于心不忍了。   有一回她心情好的时候,晋康王指着自己眼睛问:“亲亲,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你看看我的眼睛,你说过,那是世上最美的眼睛。”   星空想了很久,摇头:“没印象。”又道:“我真的不是你的亲亲。”她话落,仔细打量那双红色的眸子,才发现着实漂亮,罕见的玫瑰红,顾盼流转间,折射着宝石般惊艳的色泽。倘若她真的见过,应该不会忘记。   不过那双玫瑰红的眼睛,在听到她的回答后,黯淡了些,像是光润的水晶上骤然蒙了尘,随后他换了个话题:“我们去看看雪吧。”   “雪?这个季节哪来雪?”她问。   小王爷道:“不是冬天的雪,而是梵音。”   “我不去。”那奚少宗主有种特别的魔力,她见了面不是心砰砰跳,就是莫名其妙的压抑,她不敢面对。   “可他这几天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先前我不让他来,他非要来,来了后不晓得又为什么总把自己关在房里。”小王爷有些忧愁,“或许是心里难受吧,他那样的人,再难过也不同旁人讲。”   最后一句话让星空突然难受了,心头堵堵的,有些闷,又有些沉重,她翻箱倒柜找出一盒未开封的糕点,递给小王爷:“这是秋心做的蜜糖甜糕,没有卖的,很香甜。你送给他吃吧,吃点甜的,会让人开心一点。”   时间过的很快,白日里钓钓鱼看看风景,晚上吃吃喝喝,围着篝火看别人欢歌载舞,五六天的光景,一晃到了头。   明天便要结束轰轰烈烈的皇室狩猎了,不语湖却依然如来时那般静谧秀美,星空坐在窗前,看着眼前这片湖,有些眷眷不舍。   不知何时起了风,携卷着落叶吹进窗,天色很是阴沉,是落大雨的征兆,星空抬头瞅瞅云层压得极低的苍穹,想起昨夜颜惜临走说的话:“要变天了,晚上睡觉不要蹬被子。”   她心里漾起甜蜜,忍不住摸了摸腰上悬着的白玉凤璧。   是夜,果然如颜惜所说,变天了。   暴雨是半夜降下的,正值诸人熟睡之时,哗啦啦劈头盖脸便下来了。星空本睡得正熟,忽地“哐当”一响,房间窗户被强风刮开了,一阵凉飕飕的冷意瞬间席卷了房间。   她觉得冷,迷迷糊糊伸手去拉蹬掉的被子,虽然没睁眼,但耳畔风声呼啸,暴雨声如瀑布飞溅,一听便知天气极糟。   窗子被吹得噼啪作响,风声穿过房屋的缝隙,发出“呜呜”的怪异声响,像是鬼怪小说里妖兽的嚎叫。她忽的觉得害怕,抓紧了被子,她一直恐惧狂风暴雨的天气——不晓得缘由,大抵与她失忆前的经历有关。   她睁开了眼,风把烛火吹熄了,屋内一片蒙蒙黑,什么也看不见,窗外的天也是一片漆黑,黑压压仿佛深不可测的巨大洞穴,她的恐惧加重了几分,开口喊守夜的下人,却没人回应。   无奈下,她掀开被子欲起身去点明烛火,还未坐起来,整个房间陡然光亮大作,窗外漆黑的夜幕,拉扯出巨龙一般蜿蜒的闪电,旋即轰隆一声炸响——惊雷!   那一声震耳聩聋,仿佛直轰面门炸在身侧,她心猛的悬起,惊得绷直了身体,整个人直接缩到了床角。还未等她喘过气,窗外霍然又是一亮,苍穹中像有一只无形而巨大的手撕开夜幕,肆虐的闪电似利剑劈向人间,光亮照亮房间一霎那,她睁大了双眸,看见床幔被劲风拂动,摇曳如鬼影,像要扑向她似的。   她的心猛然一提,雷声再次轰鸣入耳,她耳膜霎时嗡嗡一响,眼前被闪电映亮的雪白墙壁如同鲜活了起来,扭曲摇晃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凭空冒出来,立在墙角,胸口插着一柄匕首,鲜血喷溅出来,他满脸都是,他歪歪扭扭走过来,挂着诡谲的笑,喊她:“火娃,火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六话 救赎   他歪歪扭扭走过来,挂着诡谲的笑,喊她:“火娃,火娃……”   他的脸在雷电照应下,惨白如丧尸,她又惊又惧,抱着被子向后再缩了一点:“你是谁?”   “你杀了我……你不记得了?”孩子一步步逼近,滴答的鲜血在地上拖出赤红的印子,他指着自己胸口,那里正血如泉涌,“那一年,你把匕首捅进了我的心脏……”   “胡说!”她抱着被子,浑身发抖:“我没有,我没有……”   “怎么没有?”孩子的眼角,耳朵,鼻孔都开始流血,“你不仅杀了我,还杀了他们!”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房间霎那亮如白昼,孩子手一指,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群孩子,有的断手断脚,在地上匍匐爬行,有的面色乌青,身上插满了致命的利器,孩子们皆七窍流血,齐声道:“我们在底下好孤单,你快来陪我……”   轰隆隆再一声巨响,闪电伴着巨雷齐来,孩子们的脸苍白若鬼,那窗户上的帘子也飘摇似游魂,星空的喉咙一紧,仿佛被什么狠狠掐住,她拼命挣扎,那力度却越掐越紧,脚下跟着也毛茸茸有动静,仿佛有人抓住了她的腿,用力将她往地下扯,她嘶喊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窗外电闪雷鸣,似九天神祗无情的责罚,房间内光明与黑暗猛烈交替,周身冰冷的一切都似渗出血来,宛如可怖的阿鼻炼狱,无数孩子从地底下钻出,血淋淋地向她扑来。   她心神俱裂,“啊”的一声尖叫,披头散发向门外冲去。   房外暴雨如注,她赤着脚踩在长廊上,不顾一切的往前冲,走廊上的灯笼早已被风吹熄,哪里都是乌沉沉的,连着走廊外面的天,像是一只乾坤大的巨兽张开了大嘴,要将她吞噬进去一般。   她摔了一跤,连滚带爬的起来继续亡命的跑,周围一片死寂,什么都看不到,空旷的长廊上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丝光,而那些鬼影还在身后纠缠不放,一会哭一会笑,追着她撵着她,欲将她拖回地狱里去。   “有没有人?!”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声呼啸而过——为了纪念狩猎的最后一晚,君臣喝高了,露营于山林中,留在湖畔宅子里的人寥寥无几。   她又喊了几遍,仍没有人回答,阴暗的夜,影影绰绰如鬼城,她嘶喊着,跌跌撞撞,在绝望的边缘挣扎。   蓦地,长廊的转弯处透出了一抹光,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幽幽晕开一圈光明,她如蒙大赦,像在绝处中看见一线生机,不管不顾向那光亮之处冲去。   隔得远远的,摇曳的壁灯底下站着一个人,可她心惊胆战,根本看不清那人是谁,只晓得一个劲往那个方向冲,待得走进了,才发现是奚氏少宗主。   狂风骤雨中,白衣男子立在那,好像刚刚才出现,又好像已经守候了许久许久,那是茫茫人海中的最后救赎。   他向她走来。   “救……救我……”她奔过去,恐惧的连话都说不清,整个声音打着颤。   耳畔再度传来鬼鬼魅魅的可怖笑声,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鬼又跟上来了,狰笑着,半趴在地上,去抓她的脚踝。   “不要!”她尖叫起来,不顾一切躲到白衣男子的身后。   她抓着他的胳膊,指甲将他扣的紧紧的,浑身不住发抖,“救命……他们要抓我……”   长廊外的天,闪电与惊雷虽然减弱了些,可雨势仍如泼瓢,冷风携雨一阵阵灌进来,她语无伦次地念叨,脸色白的像纸一样,突然向后踢了几脚:“走开,我没有杀你们,你们都走开……”   她控制不住地哆嗦着,牙关打颤,忽地手上一暖,似有人牵住了她,将她往骤雨淋不到的角落里引, “莫怕,只是假象而已,全是假的……”   “假的?不是,他们,他们在后面……在我旁边……你看,到处都是……”她如抓浮木般紧揪着他的衣袖,睁着大眼睛,颤栗着身体往旁边看。   “真的!你瞧!他们围过来了!”她目光呆滞,疯了一样,手指朝虚空连连指着:“呐,他们在那里,还有还有,这里……”她的动作蓦地一僵,一个温暖的怀抱圈住了她。   “什么都没有,只是在下雨而已……”他抓她的手,拥住了她,“是你自己看错了……”他一面温声哄她,一面拍着她的背,她惊慌过度,仍打着哆嗦,手脚冰冷,嘴唇发白,他赶紧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她还是发抖,缩在他怀里,不住朝身后看,他伸出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不要朝后看,后面什么也没有。”他说,另一只手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她的脸不由自主靠向他的胸膛。   “他们要抓我……好可怕……”他的身躯似风雨中的港湾,她胡乱的呢喃,将头不住往他怀里拱。   “我在这里,没有人敢伤害你。”他的手仍捂着她的眼睛,看不到四周的一切,恐惧感果然降低了些。他手心的温暖一阵阵传到她的额上,她倏然觉得心安。   “只是幻觉而已……”他将语气放缓,轻柔的似儿时摇篮旁父母守候的呢喃,“你听,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有雨声,雨水从天上落下,敲打在屋檐上,落在树木枝头,飞溅到地上,发出啪嗒的响声……它只是比春天的雨大一点,你想想春天的雨,你还记不记得春雨的样子……”   “春雨……”她的思绪被他温声细语的话牵引着,忘记了刚才追着她的幽魂,脑中缓缓浮起春雨的画面。   他轻缓地抚她的发,拍她的肩背,不动声色转移她的注意力:“是啊,春雨,细细蒙蒙的春雨,落到茵茵绿草上,落到娇嫩的花朵上,落入湖面,泛开一圈圈涟漪,随着风,飘飘摇摇,如诗如画……很美是不是?”   她脑中仿佛真的看到他所说的画面,木讷地点头,“嗯,很美。”   “所以,不要害怕,”他话落,脸庞俯下去,一点一点,贴着她的脸,附在她耳边,温声哄到:“外面只是单纯的下雨而已……乖……”   肌肤相触,他脸颊的温度一阵阵传来,她心中霍地涌起一股强烈的暖意,除了先前的恐惧之外,还有什么情绪在澎湃,一波波拍打着心脉,冲撞不休,或许是无边死寂中的救赎感,或许是无法言喻的安全感,或许又是其它什么,她不晓得,但,当他将脸贴上她脸颊的那瞬,当他用安定的嗓音声声唤着她“乖”的那瞬,当他的拥抱越来越紧的那瞬,所有的感觉再也按捺不住,陡然迸发,下一刻,她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腰。   她的头抵在他的胸口,她嗅到他身上的玉兰气息,随着潮湿的雨气传来,亲切熟络地像在她的人生中辗转过了千百遍,还有这个姿势,他搂着她的肩,她环着他的腰,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她的侧脸靠在他的衣襟,他清晰的心跳声安然地传入她的耳畔,所有的恐惧奇迹般地消失殆尽,周围的世界再没有害怕与惶恐,一切熟悉而稳妥的像历经过无数回,仿佛斗转星移、桑海桑田之前,他们便这样相偎相依,从未离开。   她彻底放松下来,眼一黑,霎那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莲生!”拥抱她的人一惊,在查看她的情况后,旋即将她打横抱起。头顶的绢纱宫灯随风忽明忽暗,他的脚步还没迈开,视线瞬间凝注。   碧衣的公子立在长廊那头,风摇影动,豆大的雨溅到他的衣袍,他自巍然不动。   怀抱女子的白衣青年神色泰然,仿佛从来便是这般模样,风雨不移,雷霆不惊,他稳稳地穿过长廊,强劲的风拂不起他的半袍衣角,彼此擦肩而过的霎那,他顿住脚步,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她没大碍,只是惊吓过度,晕过去了。”   碧衣公子问:“为何?”   “她对电闪雷鸣的暴雨夜有强烈的恐惧症。”白衣青年看看长廊外的天,大雨依旧滂沱,似乎永无止尽,“十岁那年,她被迫第一次杀人,便是在这样的夜里。”   风雨交加的后半夜,星空发起烧来,颜惜喊来大夫,几人里里外外忙了大半宿。   小书童守在门外,以备有什么需要好随时帮忙。   主子的脸色并不好看,虽然口气平和如常,眉目间却似有郁结,他暗暗揣摩着,忽地想起两个时辰前的一幕。   那会子梵音少主和自家主子一道将星夫人送回了房,梵音少主离开后,星夫人躺在床榻上昏睡之时,闭着眼睛说了一句什么,只是很轻的梦呓,当时雨声太过嘈杂,他没听清,却见自家主子的脸色霎那微微一变。   究竟是什么话呢?小书童揉着太阳穴,绞尽脑汁的想。猛地,他的呼吸一滞。   星夫人那时候说的,只有一个字。   哥。   她说,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七话 催婚   星空在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中悠悠转醒,睁开眼,发现置身于马车内,路边的风景快速的从马车窗外倒退。车外时不时传来兵士的交谈声,提醒着她诸人已经结束了狩猎,正赶往回月城的归途。   周身很温暖,是颜惜的怀抱。他斜靠在厚厚的毡毛毯上,一手翻阅着什么,另一只手搂着她,一瞧她睁了眼,便问:“醒啦?”   她点头,喉咙有些哑,摸着自己的额头问:“我怎么了?”   颜惜尽量将声音压得风轻云淡:“没什么,昨夜里变天,你做了场噩梦,跑出房去,受了点风寒。”   “哦。”她懵懂的点头,将目光转向车窗外,天气出奇的晴朗,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仿佛昨夜的狂风骤雨只是一场假象。   忆起昨夜的事,她的大脑并不是很清楚,模糊中只记得很多鬼影,阴森森向自己扑来,她在长廊上惊慌失措的逃亡,极度的绝望与恐惧下,白衣的男子救了她……冰冷的雨夜,狂暴的雷电,血腥的鬼影,混合着轻柔的呢喃,温暖的怀抱,所有的画面摇晃在头顶的那盏宫灯下,隔着朦胧而发黄的绢纱,忽明忽暗,似乎是真实的过往,又似乎是虚幻的梦境。她已分不清了。   她有些恍惚:“昨晚……”   “昨晚只是噩梦,不要再想了。”颜惜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想不想吃点东西?”   “想。”她摸摸肚子,也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确实有些饿了。   颜惜起身,先拿了些水给她喝,再喂了她一些水果和糕点,她含含糊糊的吃完,觉得头还有些痛,便又钻回了被窝。   颜惜也跟着躺了进来,两人和衣睡在一处,她半眯着眼睛快要睡着的时候,蓦地听见他说:“你害怕暴雨的夜,害怕打雷闪电,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口气依旧平和沉着,却又似乎含着一丝气。   她垂下眼帘,道:“你太忙太累,我不想让你担心。”咬着了咬下嘴唇,补充道:“昨晚我等你很晚,可你没回来。”   颜惜默了默。这些天他忙的厉害,两人虽一同来狩猎,可单独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半晌,他侧过身将她揽进怀里,温声道:“是我的不是,这么坏的天气,把你一个人留在人烟稀少的湖畔。”   她枕着他的胳膊,摇头,不经意见到一侧的图纸,上面似乎绘着建筑物的草图,密密麻麻还有一些批注,便问:“那是什么?”   “我在想……”他抚着她的肩,若有所思:“我得建一所特别的屋子,能让你不害怕暴雨雷电。”   她抿唇笑了笑,道:“哪有这么容易。”   “那不然只有另一种法子了。”颜惜道。   “什么?”   “我们快点成亲,届时日夜我都守着你,打雷下雨了,你便躲我怀里来。”颜惜想了想,又道:“不如就下个月,我让人去挑个好日子,结束了北燕之行后,我们便回越潮,把喜事给办了。”   “下个月?”星空一算,今儿已经快月中了,离下月只剩下十来天,“会不会太快了点?”   “快么?我觉得一点也不快。”他摸着自己的脸颊,表情有些委屈:“可怜本少这样一个绝世美男子,等了你这么多年,一把年纪还在打光棍。”   她噗嗤一笑,用手推他:“自吹自擂,也不害臊。”   “我如今可晓得‘等不及’这三个字的意思了。”颜惜亦跟着笑,将额贴在她的额上:“我恨不得现在就办婚事,真的。”   几人再次回到了月城的别院,颜惜的北燕之旅也即将结束,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颜惜外出的频率明显降低了些,除开必要的应酬,其余都在陪着星空,倒让星空有些不习惯了。   又过了三四日,颜惜春风满面的从外回来,对星空道:“一切都已谈妥当,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我们便可以启程回大周了。”   星空跟着笑,回屋去收拾自己的琐碎用品,东西多而繁,多数是在月城买的特色小玩意,收拾到一半,突然有官宦进来,说是圣上请颜小侯爷携夫人一起进宫赴宴——原是北燕对各国贵宾的送别宴。   进宫之时,天色已晚。   酒宴设在皇宫的正华殿,奢华气派。席间丝竹悦耳,觥筹交错,热闹的很。   星空自然是挨着颜惜坐一起,席间不时有人向二人敬酒,星空忙不迭跟着颜惜一道客气的应承。酒席至一半,有两位着官袍的男子走过来,原是北燕此次专门负责同大周商贸往来的管事大臣,两男子同颜惜耳语几句,似有要紧事要商榷,可大殿内人多喧哗,不便详谈,颜惜便跟着二人走出殿去。   颜惜一走,星空便无趣的很了,左右的人皆不认识,她环视四周,想瞧瞧颜葵在不在,有个熟人聊聊天也是好的。目光刚扫了半圈,与一个人的视线相迎,那人酒红眸子,可不是小王爷么。   小王爷瞅瞅她,指指盘里的菜肴,做了一个愁眉苦脸的姿势,然后连连摇头——他是说菜太难吃了。   她忍不住抿嘴笑起来,目光不经意又跟另一人撞在一起,那人身着雪色长袍,同小王爷坐在一处,正是奚氏少宗主。   她的心又开始加速跳动,却不知道为什么。脑中骤然想起那个惊魂的雨夜,阴森的长廊,可怕的厉鬼,她在绝境中不顾一切奔向他,而他张开双臂庇佑了她——可身边的人却都说,那夜什么都没发生,她只是得了风寒,做了场噩梦,仅此而已。   是啊,仅此而已,一切不过高烧之时的荒诞之想,不然这场半路遇鬼、英雄救美的桥段,何止荒谬。要晓得,这世上从没有神仙,又哪来什么鬼。   是的,只是梦靥,没有鬼怪,也没有他。   他同她,现实中,从未有过任何纠葛。   她这么想着,心跳果然和缓了些,甚至扯起嘴角,冲奚氏少宗主笑了一笑。而那畔的人却没什么反应,没有笑,只那么看着她,眸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可她已经转过了脸,低头一心一意吃东西。   还未吃下几口,忽地听邻桌有人痛呼了一声,喊道:“有毒!”   她扭头望去,便见那玄衣的男子捂住胸口,惨叫道:“皇上,这酒有毒……臣……臣胸口好难受……快……”他的话还未说完,一阵抽搐,嘴角流出鲜血,瘫了下去。   “张大人!”诸人大惊,还未来得及反应,人群中又有几人捂住了胸口,纷纷倒地。   “这怎么回事……来人……”与此同时,御座上的北燕圣上捂住了胸口,痛苦地滑下龙椅。   星空目瞪口呆,然而她却没有任何不适,再细细联想起方才的一切,多半是那花雕酒的问题,邻座的男子第一个倒下,是因为他嗜酒如命,喝得多自然毒发快,而自己毫无异样,因为全程她都以茶代酒,滴酒未沾。她再环顾四周,果然倒下的都是豪饮的。   殿内顿时大乱,毒害朝野,这绝非偶然,恐怕是有人要作乱了,果不其然,下一刻,正殿的门“哐当”一声被砸开,数百士兵虎狼般冲进了正殿,皆身着银白盔甲,手持雪亮长刀,整个大殿瞬间被包围得水泄不通。   殿里未喝酒的官员问道:“怎么回事?”   “想活命的就给我老实点!”殿门外一声厉咤,拥挤的士兵中分出一条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左侍郎?”官员中有人讶异地喊道。   “就是我。”矮胖的男子得意地道:“你们都没想到吧!”   有官员怒道:“左侍郎,你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样还不明显么?我这是在逼宫啊!”他转身,霍地朝御座上的北燕皇帝一指:“昏君!若不是你苦苦相逼,我也不会到如此地步!”   “放肆!”御座上的皇帝捂着胸口,脸色铁青:“左庆勇,敢逼宫造反,你疯了心了!”   “疯心?我可没有!”左侍郎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尊杯盏,笑着问道:“皇上,我那毒酒的感觉如何?”他环视正殿,忽然换上了慈悲的表情:“不过各位放心,这个毒只是暂时控制住各位,并不致命,你们若肯配合,解药我自会给!”   他一把掷开酒杯,笑了几声,指着外面黑压压的士兵,道:“即便没有这毒也无妨,我的人已经包围了整个皇宫,你们——”他拉长了话音,挂着阴狠的笑,“跑不了。”   “左庆勇你这乱臣贼子!”有按捺不住的大臣冲了过来,看模样是个耿直的文官,可还未走到左庆勇面前,就被左庆勇的人拿下。   “找死!”左庆勇冷笑,抽起身畔侍卫的刀,银光一闪,那文官一声惨叫,血溅满地,当场断了气。   左庆勇将带血的刀抛到一边,“都给我听好了,我左庆勇素来对事不对人,我今儿只要这昏君的命,各位同僚,你们倘若愿意跟着我,我绝不会动你们一根汗毛,待我位登九五,各位还要加官进爵,重重有赏。”他的话音陡然一降:“但若你们不知好歹,就休怪我不念旧情!”他指指地上躺着的文官尸首:“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八话 政变   满殿官员面面相觑,有因恐惧脸色发白的,有四处打量想逃窜的,更多的却是满腔愤慨。只有角落的奚氏少宗主神态自如,仿佛对这一切了然于胸,甚至在叛军没留意的瞬间,用特殊的手势比划着什么。   左庆勇没察觉到奚梵音的异常,他的注意力全在皇帝上身,御座上的北燕帝王紧盯着左侍郎,愤怒使他的脸涨得通红,“左庆勇,朕自问对你不薄,你却如此狼心狗肺。”他扫扫大殿里的士兵,再将目光投向殿外,满是痛心:“你不仅带来了自己的人,还带了神机营和皇宫的禁卫军,真真是蓄谋已久,同党不少呀!”   左庆勇道:“昏君,既然你死到临头,我便让你做个明白鬼。你休怪我无情,要怪就怪你太过宠信奚氏,不将我们这些替你出生入死的老臣放在眼里,我跟何将军文和文都尉几人不满你许久了,今日联手逼你这昏君下台,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呵,好一个工部侍郎左庆勇,好一个禁军统领何大将军!好一个两朝元老文都尉!”皇帝恨恨一笑,并无他话,只那么冷冷瞧着底下的乱党。   左庆勇观察着皇帝,见他面上仍有酒毒的痛苦,神态却十分沉稳,除开愤怒,无半丝半毫的慌乱,竟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心下陡然一骇,有什么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却不敢深究,忐忑下朝着自己将士一挥手:“把正殿里的所有人都绑起来!”   将士还未动手,霍地传来朗朗一声厉喝:“左庆勇,你敢!”   那一声中气十足,虽然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惊了一惊,下一刻便见侧殿的帘子蒙一掀开,年过七旬的老者踱步而出。   “奚老宗主!”所有人齐声高呼。   奚霂林向诸人颔首,旋即走到皇帝身边,躬身道:“皇上,委屈你受这苦肉计了。”说着往皇帝口中喂了一颗药。   “你们……”那一句话让左庆勇如被雷劈。难道不是他设了圈套逼宫,而是对手设下了圈套等他上钩?   皇帝服下解药后,状态立刻减缓许多,他缓缓坐回龙椅,肃然道:“左庆勇,适可而止吧。”他话落,啪啪击掌几声,殿外瞬间光火大作,夜色中陡然出现成千上万的禁卫军,诸人大喊着皇上万岁,齐齐包围了左庆勇的军队。   奚霂林立在皇帝身侧,向左庆勇道:“皇上圣明,早知晓你有不轨之心,为了将你们一网打尽,我们便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   “不,你们胡说!”这变故实在来得太快,左侍郎完全不能相信,他急忙朝外看去,大喊着自己的同党:“文都尉,文都尉!”   奚霂林笑得极为轻蔑:“左侍郎,忘了告诉你,与你结盟的文都尉与何将军,已经伏诛于宫城外了。”   “不,不可能……”左侍郎不住呼喊自己的手下:“来人,来人!”   没人应援他,殿里的士兵已经被全部控制。   “来人,给我拿下他!”龙椅上的皇帝一声令下,诸人迅速包围过去。   孤立无援的左庆勇退到墙角,情急之下随手拉过一个宦官,挡在自己胸前,将手中武器横在宦官的脖子上:“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他的话还未落,一柄利刃破空而来,堪堪□□那宦官的胸口,倒霉的官宦口吐鲜血,噗通栽倒下去——却并非左庆勇下的手,而是龙椅上的北燕皇帝,他笔挺地立于白玉阶之上,居高临下道:“区区一个奴才,也能威胁到朕?”   “既如此,好,那就来个鱼死网破!”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左庆勇骤然发狂,挥刀乱砍,他本是武官出身,功夫在朝廷里算是拔尖,此番激怒之下,狗急跳墙,狂性大发,一柄锋利的弯刀疯狂乱砍,身边禁卫军没法近身,一时间竟杀出一条血路。   靠近侧门的一霎,他双眸一亮,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身形突然一摆,手如鹰爪往前一勾,隐蔽的帘子里瞬时被他拖出一个人,旋即他弯刀一转,格在了那人纤细的脖子上,“都别过来,不然我就一刀下去。”   “住手!”开口的居然是一直冷眼旁观的晋康王:“休要伤害她!”   ——被挟持的人正是星空。她盯着脖子上雪亮的刀,一时也蒙了——运气这回事真是不好估测,她幸运的躲过了杯中之毒,却躲不过其他。方才不想牵扯进皇室血腥的她,好不容易趁叛军不注意,躲进帘子里偷偷摸摸向侧门溜,谁知即将靠近侧门的霎那,她居然好死不死的被左庆勇逮住了!这简直被叛军抓住还要糟糕一百倍!   “晋康王这么激动作甚?”左庆勇扣着星空的肩膀,明明是得意的模样,却仍要佯装吃惊的口吻:“呀,这个小娘子是谁呀?可不是大周颜小侯爷的夫人么?”他转头冲北燕皇帝道:“看清楚了,这是北燕的贵宾,可不是个下人。”   北燕皇帝道:“左庆勇,你挟持她也没用,你逃不出去的!”   “逃不出去就逃不出去!横竖有这小娘子陪着。”左庆勇啧啧了几声,道:“前几天便瞧见颜小侯爷对她捧着哄着,恨不得都要宠到天上去。”他装模作样的问星空:“喂,小娘子,你的夫婿在大周摄政王跟前如此风光,想必你的身份,起码是个诰命夫人吧!得,也好,反正人固有一死,拉一个大周的诰命夫人做陪葬也不亏。”   诸人暗暗一惊,均想着且不谈大周那风头正盛的颜小侯爷,若这女子真是大周皇帝亲封的诰命夫人,便有了政治地位,一旦喋血殒命于北燕皇宫,可真是不好向大周交代。   左庆勇看穿诸人的心思,道:“你们丢下武器,退后!”他说着,拖着星空往侧门退。   诸人既不愿眼睁睁放走乱臣贼子,又不能让大周的侯爷夫人丧命,正为难着,人群里的晋康王再次开口大喝:“左庆勇,你快放下她,本王帮你向燕北王说情,让他法外开恩留你一命。”   “当我三岁孩子么,哪有这么容易!”左庆勇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陡然狎昵地笑起来:“有趣!这位小娘子是小侯爷的夫人,晋康王何故心急如焚?难不成王爷与这小娘子的关系不一般?”   “胡说八道。”说话的却是星空,她一面尽量往后缩着身体,避免刀锋划到自己,一面观察周围,努力搜索着颜惜的身影,奈何颜惜不晓得去了哪里,这一场生死变故,他居然完全不知。   而那畔的李承序不晓得该回些什么,只能不管不顾地撒泼:“左庆勇,总之你听好了,今儿你若敢动她一根头发,本王就拔你儿子十根头发,你若砍她一刀,本王砍你儿子十刀,听着,所有的报复翻十倍,没有儿子我就砍你女儿,没有女儿就砍你老婆你老爹老母,一个都别想躲过。倘若她死了,你们家族男丁便集体割舌挖耳,而后充军流放,日日夜夜,吃最猪狗不如的食物,干最下贱的活计。女的就先碳烙毁容,再拉倒军营作军妓,供无数男人玩乐,被糟蹋死了便拖出去鞭尸,男男女女,不论生死,受尽极辱。”他露出阴鸷的笑:“本王可不是说着玩,我李承序在大周是什么人,本王能一口气杀了三十二个侍妾去填湖,方才的话便说到做到。不信你尽管试试。”   他眼睛眨也不眨的说了一大堆,所有人听得瞠目结舌,便是左庆勇也惊住,再联想起这大周小王爷的为人,又觉得不是不可能的,他虽有些忌惮,却还是一跺脚,道:“不管了,死后的事,老子管不了。今儿你们不给我条活路,老子就要她的命!”   “你们都退开!”他一咬牙,弯刀做了一个稍稍压下少许的动作,没伤到星空,却将对峙的朝野群臣吓了一吓, “老子的耐心有限,快准备一匹快马跟一万两银票!快!”   “左庆勇。”混乱中,一声低喝如同冰玉击撞,随着夜风泠泠传入大殿:“冤有头债有主,你这是作甚?”   人群中,一袭白衣的身影,堪堪立在正殿之外,夜风将他的袍角吹得上下翻。却是奚梵音。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各位亲爱的,今天突然有点急事,晚更了,对不住! ☆、第一百二十九话 对峙   人群中,一袭白衣的身影,堪堪立在正殿之外,夜风将他的袍角吹得上下翻。却是奚梵音。   今夜之事他本负责人员调动,在集体毒发后,他配合奚氏与禁卫军迅速调遣人力,至于星空那边,事先他有叮嘱心腹,送给她那桌上的酒菜均换成了无毒的,只要她乖乖躲在角落,身边又有一个颜惜保护,绝不会有任何危险。却不曾想,颜惜在半道的时候被人叫了出去。无奈之下,他只得在殿内毒发之时,快速安排完一切事宜,好快点近身保护她,奈何大殿里的人群混乱,彼此又相距甚远,等他挤过人流走到她的席位之前,却发现她不见了。他以为她沿着侧门逃了出去,便也跟着追出去,却万万没料到,她还躲在大殿里,刚巧还被挟持了。   事出突然,当下只能随机应变了,定了定心神,奚梵音道:“左庆勇,你堂堂一位二品侍郎,深受圣恩,位高权重,此乃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你却为何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竟这般大逆不道?”   左庆勇怒道:“你还有脸问!若不是你们奚氏联合满朝文武一再欺压我,老子也落不到这般田地!”   奚梵音道:“是了,既由我们奚氏而起,你又何苦迁怒这位无辜的姑娘。”   “老子愿意吗?老子若不抓她做人质,恐怕现在已成了肉酱了!”   “都给老子让开!”左庆勇一面说,一面将星空往侧门拖,奚梵音功夫再如何好,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那刀结结实实就架在星空脖子上,根本不需任何动作,只消右手的力度轻轻一压,她的小命便完了。当下不敢操之过急,只能同其他人等不紧不慢地跟着。   出了侧门,左庆勇退到了一个狭长的小巷,那巷子宽度只能容纳两个人,两边皆是数丈来高的宫墙围着,除了从巷子口的正面进入,其余人没法从左右包抄,如此一来,庆勇挟持着星空,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意,除非把这两面墙拆了,不然再多的官兵也拿他没办法。   “都别过来。”左庆勇观察着四周,缓缓后退。   奚梵音慢慢走进巷子,怕逼得太近刺激左庆勇,便在三四丈外的地方停住脚步,道:“左庆勇,你既然是与我们奚氏结的梁子,便由我们奚氏承担,”顿了顿,忽然语出惊人,“你放了她,我做你的人质,我是奚氏的少主子,正好解你的仇。”   “你?少来,我晓得你的身手。”左庆勇挨着身后的墙面站定,本来一口拒绝,可满腔的愤怒让他舍不得放弃手刃死敌的机会,再一想,留这奚梵音做人质绝对比这女子更具有威胁力,于是便道:“除非你让后面的人都退回巷子外,然后自己丢下武器,锁住内力,命人将你的双手双脚捆紧。”   “好。”奚梵音没有片刻犹豫,“全部退到巷子外。”旋即解下腰中的长鞭,吩咐后头的侍卫:“拿绳索来!”   左庆勇探了探巷子口的人,吼道:“叫他们继续后退!”   奚梵音向后一招手,所有士兵只能退回巷子口几步开外的地方。   “很好。”左庆勇忽然诡秘一笑,右脚猛然往身侧墙角踢去,轰隆一声大响,众人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扇浑厚的铁门凭空出现,牢牢锁住了巷子口——原来方才的墙角下有个隐秘的机关。   “呵,没想到吧。”左庆勇得意一笑:“看来老子早些年设下的机关还是有用的。”他扭头,朝着铁门外的人喊道:“你们尽管用力推,用力打,此门乃千斤玄铁铸成,即便你们拿火药炸,都没用的!”   奚梵音皱眉,玄铁门何其牢固,一旦锁住一时半会定是打不开的,如此一来,外头的人进不来,再多的救援力量都是无用。   左庆勇道:“奚梵音,绑啊,你怎么还不将自己绑起来!”   “梵音!不要!”奚霂林在巷子外,玄铁门遮住了他的视线,他虽听到里面的动静,奈何巷子被铁门锁得死死的,他只能在巷子口一边指挥手下开门,一边焦急担忧。   “爷爷,莫要担心。”奚梵音回应一句宽慰的话,从容拿起绳索,正要弯腰捆绑自己的腿,庆勇喝道,“慢着。”   “等等。这样似乎太便宜你了,你们奚氏心地狡诈恶毒,谁晓得你暗暗会使什么花招。”左庆勇歪着脑袋想了想,眼神一厉,飞快地往地上丢了一把乌金的短刃:“你捡起地上的匕首,快。”   “你要如何?”   “你诡计多端,老子不得不防。你先刺自己一刀,就刺胸口。不把你弄伤,老子可不敢要你做人质,不然老子不是你的对手。”他笑起来:“哈,反正今儿不论如何,能让奚氏少宗主挂点彩,老子才不算亏呀!”   “不行!”出口的却是星空,她瞥一眼挟持自己的人:“左庆勇你无耻!你要绑架就绑架我,与旁人有什么干系!”   “少乱动!”左庆勇一手箍住她的脖子,将她扣得更紧了些:“再动,信不信老子在你脸上先划一刀?”   “你少磨磨蹭蹭!快点!”他扭头看着奚梵音,拿着刀在星空脖子上比划:“说了老子耐心有限,不要逼老子先动手!”   奚梵音低头将目光投向刀上。   “不要。”星空亦跟着大呼:“奚少宗主不要!”她与他萍水相逢,非亲非故,他着实没有为她冒险的必要。   “快刺!”左庆勇见他踌躇:“还犹豫什么,快刺呀!”他见奚梵音没有动作,皱眉道:“不愿意了么?”他低头瞅瞅星空,故作惋惜道:“啧啧,小娘子,看来他们不愿意救你,瞧你这细皮嫩肉的,估计我只要轻轻一使劲,你那细脖子就——”他喊出夸张的声响:“咔擦——断了!”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极沉,带着一丝惊悚的意味,手里的刀柄反复在星空的脖子上摩挲:“到时候,只那么一刀,你的血脉、咽喉和气管便彻底被切开,头颅脱离身体,骨碌碌滚到一边,猩红的血像喷泉一样在身体的断口处涌出来,你猜,这是什么感觉……”   他惊心动魄的描绘,手中冰凉的刀把不住来回蹭着星空的大动脉之处,饶是星空再镇定,脸色不由也白了白。   “莫怕。”奚梵音道,这句是对星空说的,他目光隔着几丈远的距离,遥遥落到她脸上,那一句莫怕,熟悉的让她倏然产生幻觉——那个狂风骤雨的梦境里,他曾揽着她,在她耳边低喃,莫怕,莫怕。   她的思绪还在凌乱,奚梵音已然拿起地上的匕首,刀锋晃晃,凌厉地反射着高墙上的灯火,星空不由惊呼:“奚少宗主,不要。”   “好一个英雄救美!”左庆勇见他拿起了刀,亢奋的声音都在发抖,“快刺!”   巷子外的李承序焦急大喊:“梵音,住手!”他看不见巷子里发生了什么,宫墙跟铁门都太过高耸,除非绝佳的轻功,否则根本无法翻越,他急的徒劳地朝巷子里大声咒骂:“左庆勇,你这疯狗,你若敢动他们二人,本王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拉去喂狗!”   “疯狗?!”左庆勇显然被这个词激怒,大吼道:“那老子便让你们见见什么叫疯!”话落手中力度一送,锋利的刀身往下一压,星空痛的倒吸一口气,雪白的脖颈上立刻出现一条血线,血珠子沿着银白的刀身滴滴答答往下滑。   左庆勇嘶吼道:“别以为老子不敢动手!老子现在只是割破她的皮!你们都给老子看清楚,老子的刀锋离已经划开了皮,呐,这血脉你看到没,皮下的大血脉已经挨在老子刀锋上了!”   他的刀锋果然还镶嵌在肉里,星空痛的直喘息,却动也不敢动,咽喉下跳动的脉搏旁,她仿佛已感受到锋芒的冰冷尖锐。   刀锋上的血还在往下滴,奚梵音的眸子波光明灭,一时却无计可施,这个情况太过险峻,即便他立刻杀了左庆勇也不一定能保住星空的命——那一刀,已径直切入皮肉距离血脉只有分毫,即便是一个将死之人,临死前撑着一口气动动手指,也能将刀推进血脉。   “哈,现在知道怕了吧。”左庆勇红着眼,因为过度激动,脖子上的青筋都梗了出来:“可迟了,你们把我逼到这个地步,老子今天就来个鱼死网破!”话落的瞬间,他大吼一声,手肘一推,一个继续施力的动作瞬时压了下来。   “住手!”   “嗤”地一声衣料刺破的声响,空中骤然蓬出一团殷红的血花,华丽而凄艳,却不是星空的,她尖叫着,抬头去看奚梵音,便见奚梵音手中的刀刺入了自己的胸膛,他却仍是站着,定定瞧着对面的左庆勇,嗓音含着强忍的痛楚,道:“如你所愿,你可以放开她了。”   “奚……奚少宗主……你……”星空的声音有些颤。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本来打算五点就发上来的。结果检查一遍,发现还是有处地方写的不够好,于是我重写又改了一遍。这才发晚了,各位见谅。 ☆、第一百三十话 为何   “奚……奚少宗主……你……”星空的声音有些颤。   巷子外一直观望的奚氏老宗主和晋康王闻声觉得不妙,忙不迭向巷子里喊:“梵音!怎么回事!”问了几句没有回应,只能皱眉再次催促身旁研究如何破门而入的下属,“都是饭桶,快点想法子进去!”   “哈哈!”左庆勇猛的将手中长刀一挥:“少做梦了,爷爷这个门很难打开的!”他扭头看向奚梵音:“不够!你力度太小,伤口不够深,再插一刀!”   星空连脖子上伤口的痛都顾不得了,惨白着脸拼命摇头:“不要!奚少宗主,求求你不要……”她看着奚梵音血淋漓的伤口,急的都快要哭出来,旋即她大骂:“左庆勇,你尽管杀我好了,威胁旁人是什么意思!卑鄙!无耻!杂碎!王八蛋!”她剧烈地挣扎,将自己能想到的恶毒之语统统吐出来,左庆勇扬手“啪”地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随后将刀柄重重砸在她脑后:“老实点臭娘们!”   这一击的力量着实不小,星空听到脑后砰地一响,像是皮肉撕裂开来,剧烈的疼痛传入大脑,有什么液体冒了出来,顺着脖子染湿了衣背,左庆勇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呀,头破血流了?真不中用,老子就轻轻碰了一下而已!”   他观察伤口一番,冲星空道:“既然这奚氏少宗主太惜命,不愿再刺自己一刀表示诚意,那么老子也不打算活着出去了,老子再给你一下狠的,黄泉路上有你作陪也不孤单!啧啧,老子的劲可得小一点,不然打爆了你的脑袋可就留不了全尸了!”话落,眼神一狠,手高高举起,刀柄就往下去。   这一击远比刚才更重,寒凉的夜风中,星空似乎感觉到那冰冷地金属制成的刀柄,随着高涨的杀机,像一柄蛮横的铁锤,用空前的力量,猛烈地朝她的头顶锤去——这下若真落下来,照左庆勇那蛮横武将的力度,脑袋定要开花爆裂血浆横流。   封闭紧锁的空间,无法等到的救援,身后疯子一般的狰狞男人,同归于尽的必杀之心——星空觉得无比绝望。   但她绝不会向奚梵音求救。   他为她做的已经够多,多到她承受不起的地步。   刀柄即将落下的那刹那,也许是生命的最后一秒,她在心里飞快地默念:奚梵音,谢谢你。   静默,等死。   “够了!”电光火石之间,话未落,人已至,对面的奚梵音趁着刀锋扬起的霎那,手中短匕流星般脱手而去,“砰”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那柄小小的短刃居然撞开了沉重的刀!   左庆勇大惊,奚梵音却已经逼近身来,左庆勇只能以手为爪,扣着星空的咽喉,狼狈的躲闪后退。星空虽然脖上痛的厉害,但眸中已漾出喜色,眼下的形势,谁优谁劣一眼便知。她刚为着事态的扭转而欢喜,谁知耳畔却响起左庆勇的笑:“咦,奚梵音,你的身手为何变慢了?”   星空一惊,却惊讶地瞧见奚梵音的脸色比之前相差了许多。   “哈哈哈哈!终于还是逼你出手了!奚梵音,你是不是觉得咽喉窒息,心脏剧痛,内力无法吐露啊?”左庆勇疯狂大笑:“区区一点小刀伤怎么能制服你这样的人!不在刀上涂点毒,怎么对得起你们奚氏!哈哈,偏偏你捅的还是距心脏最近的胸口,毒发最快,过程最痛苦!”   对面雪衣男子的脸色越发的白,他躬着身体扶住了墙,大口地喘着气,倚着墙慢慢地滑了下去。   “想跟老子玩,你还嫩了点!”左庆勇仰头长笑几声,道:“不过老子还是说话算数的!老子要你做人质!”   话落,左庆勇用力将星空推开,以手作爪,直扑奄奄一息的奚梵音。却未曾想,眼前骤然寒光一掠,那斜靠在墙上的白衣男子已然身形一转,眼明手快拉回了星空,他将她护在身后,一掌霍然劈出,杀机瞬间已逼至左庆勇咽喉,左庆勇忙仰头疾步后退,这才险险躲过,他咬牙咒骂了一句,想要往后退,却发现头顶有呼啸的风声急速掠过,似乎是个人的身影,跨过高耸的铁门青鹤般提气纵行而来,只需一瞥,便知是一流的轻功,他心底暗叫不好,一扭头,发现身后正站着一个人,那人悠悠摇着一柄玉扇,含着一抹难测的冷笑瞅着他。   “想跑?”下一刻,还未等左庆勇反应过来,碧影如风一闪,颜惜已经逼了过来。   一见颜惜,星空的心这才落了地,她抬头去看奚梵音,奚梵音背对着他,似乎已撑到极限,她看不清他的正面,却见前面有什么液体,滴滴答答坠到地上,越流越猖獗。   血!   她大吃一惊,忙不迭转到奚梵音身前,便见那胸口的伤处,狰狞的吓人,雪白的衣襟染得通红,想来是本来就刺入了要紧部位,又中了毒,而后又与左庆勇相斗,伤口被催裂,便愈发伤的重。   “奚少宗主!”她惊慌失措的看着汩汩流出的血,发现自己的手在抖,脚也在发软,心慌意乱下,她用手去堵他的伤口,可鲜血仍由着指缝一股股地往外冒。   那样严重的地步,奚梵音却摇头,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无妨。”   简简单单两个字,她却骤然觉得心痛难度,她听到自己的舌头在打颤,“别说话,我替你止血。”她一遍遍尝试用扯下的衣袖去包扎他的伤口,却压根止不住血。   “没用的……”奚梵音脸色白如纸,吐字极其艰难,他蠕动着嘴唇,似乎想说点什么,还未发声,便是一口血,直溅到星空的手上,温热的,却如火烧一般燎到了星空的手——星空的心霍然一揪,只觉心头被尖锐的锋芒剐过,痛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钻进五脏六腑,恨不得自己也吐出一口血来。   奚梵音以手撑着地,状态虚弱到极致,却仍是瞅着她,眸光深深,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倾诉,末了却只是艰难伸出手,慢动作一般,一点点,一寸寸,抚过她的发,拼尽全力发出沙哑的几个字:“不疼……”   只这两个字,星空的泪却猛然如决堤的海,控制不住的涌出来,那自她指缝潺潺流出的血,像是一根细锐的绳索,将她的灵魂拉扯,撕碎,蹂躏,反复摧残,她跌入了无比痛苦的深渊,在无边无际的阴暗沼泽中,沉溺着,挣扎着,无法得到解脱。她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一手抓着他的衣袖,一手捂住他的伤口,放声大哭:“为什么!为什么!你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你的命来换我的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然而,她没等来奚梵音的回答,那抚着她鬓发的手颓然落下。   那一霎,她的心跳似乎随着他手的落下,骤然跌下千丈悬崖的谷底。在他瘫倒在地的瞬间,她的耳膜轰地一响,呼吸似乎停止了。   “奚梵音!奚梵音!”她大脑一片空白,不顾一切抱住他,嘶声呼喊:“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她崩溃大哭,所有的思维好像静止了,眼里尽是地上他的血,似午夜梦回曾路过的暗红西番莲花,满天满地红的让人撕心裂肺。后头发生的一切她都不再清楚,不记得颜惜是什么时候制服了左庆勇,不记得铁门是怎么被打开,不记得人群是怎么慌乱地冲进,只记得那一汪赤色的血,只记得那歪倒在她怀里的白衣男子,他最后一抹淡淡的笑意留在她的脑海,脸色淡白,唇色淡白,像是花过了荼蘼期的告别,她在那样的笑意里,绝望而凄厉地嚎哭……有人将试图将他从她怀里抱走,她疯了一样抱住他的身体,无论如何都不撒手,颜惜在耳畔跟她说着什么,可她一个字都听不见,只晓得死命地搂住怀里的人。仿佛他是她的命。   凌晨,启明星刚起,别院内灯火通明。   “夫人,喝点水吧!”秋心端着一盘吃食,劝道。   “星夫人,您身上有伤,不管怎样,先把伤口处理了行不行?”小书童带着几个大夫,急的团团转,“不然少主回来要骂死我的。”   “他被我害死了……”女子蜷缩着,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奚梵音被我害死了……”   “让我去看看他,让我去看看他……”她赤着脚,撞开小书童,疯了一样跑向房门,门口倏然出现一个人影,她捶打着来人,想清开阻碍自己出门的障碍:“他死了!他为了救我死了!你们为什么都不让我去?为什么?”   “星空,你冷静点!”颜惜抱住她,“奚梵音没死!御医抢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一话 道别   深宫喋血的事件已经过去了六天,这是星空第四次站在奚氏府邸外。守门的侍卫依旧是态度恭敬却口气坚定的话:“对不起,星夫人,我们少宗主目前的身体状况,不便见任何人,夫人请回。”   星空怔怔立在门口,头上跟脖子上还裹着纱布,脚步却不曾挪动半分。夕阳西下,她的影子被拉成长长的一道,纤瘦的让人心疼。   “宗主,虽然少宗主的身子现在不宜见客,但您让这姑娘进园子,远远地瞟一眼也是好的。少主为了救她而受伤,她心里估计自责的不成样子。”高墙的内侧,奚氏总管老和面有不忍,低声劝着身畔的老者:“这次她连累少宗主受伤,也并非她有意,她是大周的贵宾,本与北燕没有什么关系,此番左庆勇一事,她无辜被牵连,险些丢了命,算一算,也是我们北燕之过。”   奚霂林却好像没听到老和的话,他剪着手,一动不动地瞧着门外的女子,眸光变幻,仿佛在打量一件琢磨不透的事物。   “老和,不是我不愿意让她进来,”良久,奚霂林道:“是我不敢。”   “不敢?”   “老和……”奚霂林仰头看着湛蓝的苍穹,似要将这万丈的苍穹瞧出个洞来,漫长的沉默过后,久到老和以为自己的主子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奚霂林的话随着傍晚的风沉沉传来。   “她就是那株莲。梵音命格的另一半。”   星空终于走进奚府,是在第九天,全托了淑和帝姬的福。淑和帝姬带着圣上的口谕,诸人不敢拦。   病榻上的白衣男子安静地在床榻上睡着,隔着薄薄的帘子,星空只看到他的一点侧脸,皮肤依旧苍白。   星空呆呆立在床头,联想起那日的血溅一地,一时无限心酸,却只能咬着牙,半点声音也不敢发——怕惊扰了他的睡眠。   小王爷冷眼坐在门侧,掌心把弄着一个玳瑁的玉梳,似乎想同她说话,又似乎气不可遏,抿了抿唇,终是压低声音道:“你舍得来了?”   又道:“他为你成了这样子,你今儿才来看他的死活,想必前些天都在同那姓颜的卿卿我我,没有时间吧!”   “不是的。”星空想解释,却无从解释,这些天她日夜寝食难安,无时无刻都想着来奚府,可后脑跟脖子的伤没好,星空想出门,颜惜不允——大夫说,脑袋有伤口,若吹了风,会患严重的头痛症。纵然这样,她仍偷偷出了几次门,来到奚府,却又被门口的侍卫拦着了。   但她能说什么,说颜惜不让我来?估计小王爷会被气得够呛。   说奚氏的人不让我进来?想想完全情有可原,他们的主子差点被自己害的把命都赔了,没打她骂她就是好的了,还能去怪人家么?   “你看看他的样子,”见她啜喏着回答不出,小王爷容颜艳艳,却笑的痛心:“你真是没有良心。”   星空无言以对,扭头看了床榻上的人,喃喃道:“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小王爷似是听到了极诙谐的笑话,眼泪都快笑出来,却只回了三个字:“你说呢?”   星空默然摇头。   “是了,你本来就是没有心的人……”小王爷颓然地靠回椅子,仰着头,看向窗外的枫叶,那胭脂一般的绯色,落入他的眼里,宛如一抹凄凄的血:“你把过去都忘了,又怎么有心呢?”   从奚府离开后,星空厚着脸皮问淑和帝姬明日还来不来,淑和帝姬一改平日的矜持,表情居然有一丝顽皮:“来呀,看你都快哭的表情,明天我不来也得来了,午时我在奚府外等你,我带你进去。”   星空愣了愣,道:“公主,你为什么会帮我?”   “虽然我跟你还不是很熟。”淑和帝姬露出明媚的笑:“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顿了顿,又补充道:“从你教我拿我鱼竿的那刻起。”   星空回到别院的时候,晚霞已经映满了半边天。   颜惜就坐在花窗前,手中临摹着一副字画,见她回来,问:“见到他了?”   她晓得瞒不了他,她虽是偷偷跑出去,可即便是傻子也知道她的意图,只能点点头。   颜惜又问:“心安了?”   她再次点点头。   颜惜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似乎在欣赏墙上悬挂着的仕女图,好久后,他说:“摄政王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我们明天必须动身回大周。”其实摄政王的旨意催了两回,早就该回大周了,因着她头上的伤,他将回程拖了又拖,眼下实不能再拖了。   “可以再过几天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没经过大脑便提出了抗议。   颜惜没答话,他仍背对着她,沉默着,空气似乎凝注了,星空觉得没由来地觉得压抑,便道:“再多留一天行不行?明天不走,后天走。就多留一天。”   “明天你有什么事么?”颜惜问。   “我……”她忽然有些心虚,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脚尖,很小声地答:“明天我想把陶夫子给的一些药,送到奚府上……”   “好。”颜惜默了默,却一口同意,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我们出发,不能再更改了。”   “好。”   “过来,给我看看你头上的伤。”颜惜转过身,已是一贯含笑的神情。   她走过去:“已经快好了,不痛了……”   翌日,星空跟着淑和帝姬一起去奚府。淑和帝姬看着她抱着满怀的药,劝慰说:“你无须为梵音的伤过分自责,上回的事,不是你能控制的。”   她亲和有礼的笑,用熟络的口气,唤那个人梵音,轻轻巧巧两个字,亲热如一家人。星空的心头却泛起难言的波澜。她唤他梵音,而自己,却只能碍着身份和礼节,客气地称他——奚少宗主。好遥远而陌生的四个字。   还有,淑和帝姬让她不要自责,而她仅仅是自责吗?   两人走入房内,奚梵音正被人扶起来喂药,他的状态虽仍很虚弱,却比那天要好多了,星空这才松了一口气,远远地坐在墙角,看着淑和帝姬殷勤地忙碌,她一会吩咐下人将纱窗半开,一会端汤递药,忙前跑后似屋里的女主人。   淑和帝姬是真的很喜欢奚少宗主吧,星空垂下眼帘,心底没由来像揉进了一粒粗糙的砂砾,反反复复硌在那,摩擦出微微的疼意。   “星夫人,你坐那发什么呆?抱着一堆药瓶子也不嫌累么?”淑和帝姬中断了她的遐思。星空站起身来,将药递给下人,刚一扭头,便被一道眸光攫住。   奚梵音。   四目相对,彼此久久凝视,须臾,双方一起开口:“你的伤好些了么?”   竟异口同声问了同样的话,是心有灵犀么?星空自问,转念又觉得自己真是好笑,同一个不该相干的人,说什么心有灵犀。   “好多了。”软榻上的奚梵音颔首。   “我也是。”星空低语。   一句话后,双方都没再说话。房间太过宁静,静到窗子旁的淑和拿着小花剪,咔擦咔擦修着花枝的声响皆清脆入耳。星空指了指送来的药,缓解这让人不安的宁静:“我送来了些好药,服下后伤能好得快些。”   “嗯。”奚梵音再度点头。   “奚少宗主,那个……”星空绞着帕子,千言万语欲出口,想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想问问他的伤势恢复如何,想知道他每天吃多少副药,汤药是不是苦得难以入口,想问问他伤口有多疼,会不会疼的整夜睡不着……事无巨细,每一件,她都想问得一清二楚,然而,无数的问题却在喉中千转百回,终是咽了下去,化作那言简意赅的一句:“上次,多亏了你。”   奚梵音目光淡淡地看着她,口气也是淡淡地,他说:“应该的。”   应该的,应该的……她跟他相处不过几次,这三个字的频率却实在太高,她与他非亲非故,他为他做的一切事情,她不晓得哪里应该了,她有些局促,道:“还是要谢谢你。”   奚梵音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那抹浅浅笑意浮在苍白的脸上,无暇得如茫茫雪原深处的几瓣纯白梨花,明明是素雅至极的色泽,却泛出惊鸿一瞥的惊艳。星空陡然听到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又开始加速,她忙转过身去,佯装赏着花瓶里的花:“这花真美。”   “是么?”花是淑和帝姬选的,她听了这话极为受用。半晌,她突然问道:“星夫人,听说你们明儿就要走了。”   “嗯。”星空说:“明天我就得回大周了。”又道:“今儿我来,也是向奚少宗主跟公主辞行的。”   榻上奚梵音的眸光在那一霎黯淡下去,他静默了好久,久到星空以为他没听到她的话。他将眸光遥遥地落在窗外的枫叶上,视线游离着,好像在赏着秋景,又好像茫然无焦点,直到星空同他告辞离开,他这才回过神来,问:“真的要走么?”   他的眸子太过深沉,有她读不透的东西,她不敢同他对视,只抿了抿唇,默认。   他以手抵住了心肺之处,剧烈的咳嗽起来,惊得房外的下人全部涌进来,他却只摆摆手,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好久后,回了一个字:“哦。”   他的声音低低的,似落到尘埃里的花朵,碾作了尘土,被早秋的风凌乱地吹乱,落入空中,化作无边的无助与苍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二话 欲诉   天色阴阴的,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被这蒙蒙的细雨一淋,心绪都似阴郁了起来,星空茫然的看着描红绘绿的长廊,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奚梵音的园子,脚上似拖了几个沙袋,沉重的挪不开步子,心头亦沉甸甸的,说不出来因由。脚下的步伐依然还在往前进,可目光却不住频频往后看,心里反复地想着,明天就要离开了,明天就要离开了……连淑和帝姬问她话,她都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走到大奚府大门,正要迈出门槛,却迎面遇到一个妙龄女子。那女子一身火红衣裙,容貌惊人的美。双方擦肩而过,星空并没有留意她,而那女子却顿住了脚步,她转身快走几步,拦住了星空,表情极诧异:“是你?!”   星空不认识她,便问:“这位姑娘,你有什么事么?”   红衣女子的神情愈发惊愕:“你……你不认识我了?”   星空一脸莫名,一旁淑和帝姬笑着道:“她是梵音的姐姐,跟梵音一样,最近才回归奚氏,因着近来风波不断,老宗主还未给她正名,届时定是要补一场仪式宣告天下的。”   星空懵懂地点着头。   红衣女子若有所思地对星空道:“罢了,你不记得我也是应该的,从前在云霄阁我们见面的次数实在太少。”   云霄阁是哪?星空泛着迷糊,却听那女子捂唇浅浅一笑,似乎想通了什么,恍然大悟地道:“听说梵音这些天为一个女子犯傻,吃吃不下,睡睡不着,还不顾性命的去救她。我纳闷着谁能有这样的本事,原来是你。”她笑起来,脸上洋溢着真切的欢喜,又道:“真是太好了。”   星空的疑惑瞬间被这句话的惊讶替代,与此同时她发现淑和帝姬的脸色晴转多云,她不想引起淑和的误会,毕竟这位天之骄女对自己还不错,于是便转了个话题,委婉道:“这位姑娘,没要紧事我便告辞了,明儿一早我还得回大周呢。”   “回大周?”红衣女子道:“你不留下来么?你走了梵音怎么办?”   星空还未回话,一侧的淑和帝姬轻咳了咳,道:“她是颜小侯爷的星夫人,不跟着夫君回大周,留在这里做什么?”   “你……你跟那颜小侯爷……”红衣女子定定瞧着星空,“你嫁给他了?”   “还没,不过也快了。”星空道:“我们回大周就成亲。”   “你怎么能这样?”红衣女子的情绪有些激动,“你不能这么对梵音,他眼下还躺在床上,为了谁你心知肚明,你不能这样抛下他。”她皱眉,面带不忍:“你不晓得这阵子他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不晓得。”她有些语无伦次:“那件事不是他的错,你对他太不公平,太不公平。”   红衣女子自言自语说了好些句,可后头的话星空都没听到,因为奚氏府邸的门外,有人微笑的看向她。   雨丝朦胧,街头撑伞的那人身姿笔挺,一袭碧衫落在雨幕中,宛若荡开一汪春水,衬着头顶的青竹伞,无可挑剔的清雅温润。他似乎等了好一会,衣袍的下摆跟肩膀都被斜斜的细雨淋湿,见到了她,他的表情这才释然,隔着不甚近的距离,他颦了颦眉,似乎在责备她没带伞,可眸子却极柔和。   星空担心颜惜淋太久会受风寒,只得截住红衣女子的话:“对不起姑娘,我真的得告辞了。”顿了顿,瞟了淑和帝姬一眼,补充道:“放心,我离开后,自会有更好的人陪着奚少宗主。”   她话落,抬步要离开,胳膊却被一只手抓住。   红衣女子抓着她的衣袖,道:“你去意已决,我无法阻止,我只想跟你说最后一句话。”   她抬眸,“请讲。”   红衣女子用一种哀忧的眼神看着她,口吻却极笃定:“倘若这世上有人肯为你放弃整个人生,包括生命与信仰——必然是我弟弟,奚梵音。”   雨还在没完没了的下着,小王爷推开奚梵音的房门,却发现房内一片漆黑。   “人呢?灯也不点。”小王爷皱眉,随后示意身后随从:“掌灯。”   烛火窜起,光亮瞬间盈满一室。小王爷的目光落在一个身影之上,惊讶道:“梵音,你在房里呀?”   没人回答他的话,灯火摇曳,奚梵音静静坐在窗前,缄默如塑像,手中握着一串红璎珞手链,连绵的雨丝顺着轩窗飘进来,细细密密打湿了他的衣襟,他浑然不觉。   身后的小厮端着药碗尴尬地站在那里,汤药早已冷了,一见小王爷仿佛遇见了救星:“小王爷,您快劝劝我们家主子,既不吃药,也不点灯,把自己关在黑暗里已经两个时辰了。”   小王爷纳闷地瞧着奚梵音:“为什么不掌灯?一个人呆在黑灯瞎火里头干嘛?”   奚梵音没答话,小王爷无奈叹气——凡是他不想说的,谁都没法子问出来。想了想,小王爷再不多问,摒退了下人,面有焦虑地道:“亲亲明天要回大周,你知道么?”   奚梵音颔首:“知道。”   “知道!”小王爷惊愕地道:“知道你为什么不留她?”   奚梵音没有回答。   “你晓不晓得她回大周要做什么?”小王爷懊恼地挠着头:“她回去要跟颜惜成亲!”   奚梵音的神情僵了僵,良久,却仍是无言。   小王爷道:“你还在这愣着做什么?去找她呀!去把她留下来呀!”   “留?”奚梵音苦笑,却止住了话头。   “梵音,你这口气是什么意思?”李承序道:“莫非你不打算留她?你疯了?”   奚梵音目光定定瞧着窗外,依旧未答话。   小王爷立在他身后,见对方许久都没有动作,话音一变,自嘲道:“原来是我多管闲事了!”他倏然冷笑道:“好,好,你就在这继续赏风景吧!我将蜡烛吹熄,让你好在黑暗里继续一味的退缩,继续对过去的恩怨无法释怀,继续害怕她知晓一切后会恨你埋怨你,继续无中生有的自己吓自己。”   他瞥见奚梵音少中的璎珞手链,陡然一巴掌打开:“你还留着这个做什么?她就要嫁给姓颜的了,这次分别之后,她会嫁做人妇,与他人白头偕老,生儿育女,你想着她还有什么用?”   璎珞手链落在地上,奚梵音眸光一紧,躬下身便去捡,地上铺着厚厚地绒毯,璎珞手链并没有摔坏,而他却捧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检查,那般小心翼翼,似端详着一件绝世珍品。   李承序在一旁看着他,倏然觉得心酸,怒气瞬间消散,道:“你连她的一件小物件都舍不得,何况她。”   他长长叹气,满腔无奈:“疯子!你们俩都是疯子!哦,不,一个傻子一个疯子!一个傻到用忘记来证明爱,一个疯到死也不表露来证明爱。”   “去找她吧,梵音,你一个人呆在房里伤心难过有什么用?别想着那些有的没的,你就能断定她想起过去的事无法接受?万一她选择释然呢?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们都不能放过是不是?”李承序劝道:“她是在乎你的,哪怕是忘记了过去,她的在乎依然深入骨髓。那一日,你重伤倒地,你没看到她的失控,你不晓得她哭的多伤心,她疯了一样抱住你,任何人接近你都不行。”   缓了缓,他总结道:“你们这二十年的感情,虽然失去了记忆,可她对你的爱,却从没消磨过——只是她自己还没察觉。”   “快去找她,不要再错过。不然……”李承序道:“便是一辈子。”   李承序的话说完,房间再次陷入了沉默,窗外雨声淅沥,一声声敲打在屋檐,檐上的雨又辗转落入窗台,像是丝竹奏鸣出最低的音节,“滴答”、“滴答”、“滴答”。   令人压抑的雨声中,忽然有人开口:“她依旧住在城南的别院?”   “梵音,你……”小王爷的面色顿时染上了惊喜。   “我去找她。”   踏出房间的一霎那,雨随风意直扑面门,有些冷意,奚梵音却恍若不觉,胸臆间唯余满腔的欢欣。   小王爷说的对,他不能错过她。重要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脚下的步履似乎跟这思绪一起轻快了许多,看看前面的路,十来步后经过秋水阁,再走百来步便能出奚府大门,出门左拐,直走一条街,再经过两个巷子,便能见到她。他晓得她的住所,从他与她重逢的第二天便打听到。   曲折的长廊,泥泞的雨夜,虽然是糟糕的天气,但因着即将见面,奚梵音的心下雀跃异常,那满满洋溢的期待与憧憬,仿似无边的暮色中骤然出现的灼灼灯盏,点亮亢长而苍白的生命,蜕出即将破茧新生的喜悦。   黑暗中,他握紧了手中的璎珞手链,牵起唇角,笑如雨夜幽昙。   然而,路过秋水阁之时,里头传出的话声,让他不由慢了慢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三话 噩耗   然而,路过秋水阁之时,里头传出的话声,让他不由慢了慢脚步。   秋水阁是奚老宗主的园子,奚梵音去过多次,奚霂林的书房就靠着园子后端,平日里商量要事都是书房进行。   房中灯火明亮,几个人影投到雾白的窗纸上,似乎在讨论什么,声音压得极低,常人听不见,可奚梵音耳力何其好,自然是瞒不过他的。   房里低低的,似是奚霂林的声音,充满愤慨与疑惑:“王御医,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他还有救么?!”   有惶恐的声音响起:“下官是说,倘若奚少宗主安然在家休养三四年,或许还能一搏,可如今他连着受了几次重伤,底子日渐亏空,已是病入膏肓。”   其余的几个身影齐齐跪了下去:“下官无力回天!老宗主恕罪!”   笔挺的身影似乎在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气,颤了颤,软软地向椅子靠去,“那他……还能活多久?”   “至多……半年。”   ……   “啪”地一声脆响,秋水阁的花亭外,璎珞手链摔在汉白玉的花阶上,殷红的珠子散了一地,骨碌碌混入雨水中,曾经的鲜亮如今狼狈地染上一层污浊的泥色。   玉白的指尖无力的松开,红梅伞掉在地上,随着风向后飘,白衣的人怔怔立在风雨中,面色惨白。   无边无际的夜色吞噬了天地间的一切,黑暗中,似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散落在地的璎珞珠一起,摔得个支离破碎——再也,没有了。   那是——希望与光亮。   夜已深,雨依旧在下,星空坐在灯火前,看着跳跃的灯花,发呆。   自回别院后,她便老是一个人闷着,不晓得脑子在想什么,也不想说话,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某个地方少了什么。   “吱嘎。”门被推开。碧色的身影走过来,抚抚她的发:“这么晚了,还不睡?是害怕下雨么?”   “不是。”星空摇头:“我只是害怕打雷闪电的暴雨夜。这种平常的雨,没事的。”   “以后暴雨的夜,有我在,你不会再害怕。”他笑着:“回去我们便筹备婚礼,忙过了这阵子,以后朝廷上的事,我能推就推,尽量多一点时间陪你,你喜欢到处走到处看,我们便四处游历,走走停停,去哪都行,只要你喜欢。”   “好。”星空侧脸去看他,飘进窗的雨雾为他清俊的五官染上一层潮气,眉目间的温润之意更甚,那双春水般的眸子,面对她之时,一如既往的温暖。她心中倏然一暖,忘记了白日里同白衣男子的离别带来的低落。转念又想起来这阵子的过往,她要么受伤让颜惜担心,要么就顾着那重伤的奚少主,几乎都没有好好地对过颜惜,心下不由惭愧,搂住了颜惜的腰。   颜惜有些意外:“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热情?”   星空笑道:“你身上好暖,我抱着取取暖。”   “冷么?”他张开双臂将她圈在他的怀抱里,脸贴在她的腮旁,低低笑道:“夫人的脸怎么也凉凉的,让夫君我给你暖暖。”说着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颊,她感到微微的痒意,笑着用手推他,“别弄我。”   “偏要。”颜惜看着她仰起脸微笑的唇角,忍不住俯身吻住。   她“唔”了一声,任他越吻越深。自她那夜在宫中受伤后,他好些天都没碰过她,此番难免有“扳回老本”的架势,缠绵异常。吻了片刻,星空身子骤然腾空,原来竟被颜惜打横抱起,她刚要惊呼,却落入到柔软的床榻之上。   后脑触碰到枕头之时,他又俯下身来,细细密密的吻像是窗外的雨,轻轻浅浅落于她的额头眉睫之上,她想说点什么,唇却又一次被他封住,悠悠长长的亲昵愈发缱绻。灯光昏暗,他的热情像是高脚烛台上的那簇火光,她是那枚原本坚硬的蜡,招架不住对方滚滚的热情,渐渐全部软化——连着大脑一起化成了稀泥状,没法思考,只晓得迎合着他一波一波的温柔。   茉莉熏香的空气中,袅袅燃着暧昧的气氛,不知是谁的呼吸紊乱了。须臾,床帐里的人衣袖一挥,火烛瞬间熄灭,房间归于静谧的墨色,只听见两人的喘息。   情迷意乱中,星空感到脖颈下微微一凉,似是衣领处的盘扣被解开,她迷迷糊糊的,只觉得那处的肌肤陡然又变得火热,像是他滚烫的唇印了上去,他低低的唤她的名字:“星空……星空……”   她眯着眼轻轻地应他,心底觉得有些不妥,发混的大脑却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妥,下一刻,腰上的裙带突然一松,她猛的睁开双眸,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两个字压根没经过大脑,脱口而出:“不行!”   颜惜的动作滞在那里,僵硬地像是突然被人点中了穴位。黑暗中,气息未定的两人静静对视,有看不清的情绪翻涌在周身,似乎是尴尬,又似乎是其他。   半晌,颜惜问:“你不愿意?”他的声音低而沉,没有光亮的空间里,她看不见他的脸,却感觉有浓重的悲伤气息围绕在他的周身。   “我……”星空忽然觉得伤害了他,讪讪地想解释:“我没有……”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何会抗拒,她本不是拘礼的人,这档子事,只要两人真心喜欢便可,她以为,早在他向她求婚之夜,她便已全身心接纳他,可是……方才,为何她会抵触?   找不到原因,她心虚地道:“我……我后脑的伤口还没好,你这样压着,我难受得紧。”   这真是个蹩脚的借口。   她以为颜惜会追问,然而颜惜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起身下床,将床头的灯点燃。   光亮再次到来,星空靠着床头,目光有些躲闪,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去抓他的衣袖。颜惜叹了一口气,坐到床边,将她搂到怀里,道:“是我的错,是我太心急。”他抚抚她的脸颊,道:“放心,成亲之前,我不会再这样。”   他话落转身离去,神态依旧平和自若,可不知为何,星空却觉得他离去的背影,很有些萧疏与落寞。   她与他,本该亲昵无间,可为何曾经的亲昵,而今却蒙上了一层陌生的情愫?   是什么改变了彼此?他没有变。那么,是她变了?   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最后抱着被子睡着了。   夜会周公,她做了一连串极古怪的梦,梦到一片宽阔的宅子里,两个小娃娃在长廊中手牵手,大的男娃娃穿白色衣衫,小的女娃娃穿粉色衣衫,男娃娃牵着女娃娃的手,教她唱歌,童言童语的软糯腔调,歌词反反复复只有两句:“莲花深处田田叶,叶上初生并蒂莲……莲花深处田田叶,叶上初生并蒂莲……”   两人拍着巴掌唱完,小女娃冲小男娃咯咯一笑,“莲初莲初,这是专属于我们的歌吗?”   小男娃轻敲她的头:“莲生,我比你大,你得喊我哥哥。”   “好啦好啦。”小女娃眯着眼笑:“哥哥,你快带我去后山玩……”   两个小娃娃相视一笑,还未走远,梦境居然转换成了绿草茵茵的庭院。   庭院的花圃中,两个背影偎依在里头,夕阳西下,投下淡金色的曦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似乎是一对年轻的男女。   两人不晓得在说什么,姿势很是亲密,粉衣女子歪着头靠在白衣男子的肩,突然提高了声音:“不许笑,你不许笑。我在讲很重要的话,很重要很重要的话。你听清楚没有,我说的是爱人!爱人!不是爱的人。人的一生可以爱很多人,爱父母,爱子女,爱师尊,爱手足,但是爱人却只有一个!我说的就是这个爱人,是男女之间的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是坚贞专一,矢志不渝的爱,是梁山伯祝英台式的爱,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爱!——我把你当做爱人。”   ……   两人的低语喃喃入耳,庭院中却陡然起了雾,方才的年轻男女消失无踪,她的眼花了一花,居然又回到了那个湖畔,还是一贯的梦境,蜿蜒的河流,雾蒙蒙的湖畔,从不曾见到容颜的白衣男子,远远的立在迷雾中央,指着湖中的双色并蒂莲,用哀伤的语调问她:“莲生,你忘了吗?”   看不清他的容貌,但那嗓音居然同上一个梦里的男子很有些相似,她忍不住说:“等一等,你究竟是谁?让我瞧瞧你的模样。”   那男子却不睬她,然后继续向前走,她跌跌撞撞地去追他,这一次,他没有凭空消失,还真的被她赶上了。她抓着他的袖子,问:“你是谁?”   “我?我是属于莲生的莲初啊。”那男子缓缓转过脸来,五官清俊,眉目间含着一丝特有的清冷——她脑中轰然一响,似有什么炸开了。   奚少宗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四话 别离   她大惊之下向后一摔,跌倒在地上,便这么醒了。   窗外依旧雨声滴答,床头的灯缄默地亮着,她慢慢起身,无论如何也忘不掉梦里的一幕幕,两个小娃娃的歌声仿似还在耳边缭绕:“莲花深处田田叶,叶上初生并蒂莲……”清脆的童谣里,湖畔的奚梵音指着水中的并蒂莲说,莲生,莲生。   莲生?梦里的那个女子的背影就是莲生么?为何会梦到她?   明明是荒谬的梦,明明是不相干的一切,却为何感觉如此清晰刻骨?   关于莲生,关于奚梵音,这一切都似一场迷,仿佛与她无关,却又将她卷了进去。   她心里没由来的一阵阵抽痛,像是心肺里的氧气都被猛烈挤压出来,痛的无法再睡下去,披着衣服起了身。   窗外雨声喧哗,幽幽的风携着雨丝飘进来,她静默了一会,觉得有些冷意,转身从衣柜里寻出一件更厚实的里衣,换到了身上。   正穿着,一个指甲大的物什从衣兜里落下,骨碌碌滚到地上,捡来一看,原来是颗珍珠做的纽扣,模样有些眼熟,她端详了片刻,思维霎时一转,那夜的风雨就此掀开。   回忆里电闪雷鸣的夜,她仓皇地冲出去,惊恐之下紧紧攥住了白衣青年的衣袖,那粒袖扣就此被她扯下。   记忆的阴霾霍然散开,灵台一片清明,那个绝望而死寂的雨夜,那个清癯的白衣男子,敞开他温暖的怀抱,给予无助的她最安心的庇佑。   她总以为那一幕是虚幻的,不过是她胡思乱想的梦境,而如今,这颗小小的纽扣证实,那一切曾真实存在——他曾是她的救赎。   就像那一晚的不语湖畔,夜空之下,他小心翼翼脱下衣袍替她挡住寒瑟的秋风,背起醉的不省人事的她,送进温暖的被窝。还有那宫廷小巷,刀光刺目,他不顾一切,把锐利的刀尖,刺进了自己的心窝——只为了换她一命。   她捏着纽扣蹲在地上,倏然有想流泪的冲动。风雨飘摇,无边的夜色中,只听见一个高亢的声音在她耳中骤然乍响:奚梵音!奚梵音!奚梵音!   “奚梵音,我欠你之多,却从不知原因。”   下一刻,她拿起墙角的伞,冲入雨幕。   快至黎明,天空透出一丝微光,可因着是雨天,连那丝微光也是暗沉沉的,似是稀释了的水墨,被蓬松的云层吸收,一团团堆在天际,阴暗的像随时会坠下来。   “砰砰砰”,寂静的院落,时重时轻的敲门声显示了来人的忐忑。   “进来。”房内的奚梵音道。   小厮推开了门,因着打扰了主子的沉睡而有些惴惴不安:“少宗主恕罪,偏门那有个女子找您,说要非见您不可!怎么拦都拦不住!”   他急急忙忙说出口,这才发现主子的情况跟往常有些不大一样,这个时辰,常人都睡在床上,可他笔挺地坐在窗前,头发衣饰整齐,仿佛整宿都没上床睡,就那么坐了一晚上。   他虽好奇,却不敢问,揣摩着主子的脸色,补充道:“那女子似乎就是这两天来探过病的星夫人。”   主子好像在出神,听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目光一紧,透出鲜见的光彩,但这只是刹那,那双黑色的眸子又黯淡了下去,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主子的手用力地握拳,好像攥着什么东西,好半天后,主子说,“半柱香后,让她进来。”   小厮愣了愣,不明白为何要等上半柱香,但他没敢说什么,只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是。”   紧锁的门,星空的心砰砰跳。关于莲生,关于这阵子谜团一般的事,她要问个明白。   伸手,推门。   房内幽暗,隔着袅袅的熏香,房内的摆设异常地凌乱,合得严严实实的床帐外,一堆五颜六色的衣料逶迤在地——不像他常日素白的衣衫,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馥郁的脂粉味。   她吸吸鼻子,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开口道:“奚少宗主,这个时辰来打扰你实在抱歉,但有些话我必须问清楚,关于莲……”   她的话音突然顿住,合着的帐子内,伸出一截洁白的皓腕,女人低低的娇笑传来。   她脑子蓦地一蒙,便见月白的帐子缓缓打开,奚梵音搭着薄被斜斜坐起了身,昏暗的灯火下,他露在薄被外的右肩不着寸缕,但他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慢悠悠地穿衣系扣,问:“星夫人有何事?”   星空定定地瞧着他身畔的女子,那女子裸着背躺在被褥中,雪白的脖颈上可见秋香色的肚兜带,媚态而香艳,正柔若无骨地攀着奚梵音的肩。   星空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奚梵音勾唇一笑,明明是略显苍白的容颜,可在这迷离光线里,竟有说不出的魅惑。他摆摆头,道:“你们都先下去。”   明明只有一个女人,可你们这二字用的太过蹊跷,星空还未反应过来,一阵衣料的窸窣声后,床帐再一次打开,两个年轻的女子衣衫凌乱地下了床,一边扭着纤细的腰肢,一边频频往后看,仿佛还在贪恋床榻的欢愉。   星空彻底呆在那里。半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木讷地响起:“你……你不是说爱着莲生么?”   “莲生?”奚梵音仿佛想不起来似的,努力回想了一会:“哦,是爱过,可她既然不在了,我还要记着她做什么呢?”   “星夫人为何这个表情?是因为方才的一幕吗?呵……男欢女爱本就正常的紧哪!”他端详着星空渐渐凝滞的表情,将星夫人几个字念得极重,她记得在此之前,他从不称呼她为星夫人,即便所有人都这么喊,可现在,星空觉得这种转变简直太过讽刺。   “夫人无需用讨伐的眼神瞧着我,男人对女人的爱,永远都是有限的。我爱莲生,不代表我不能同时爱其她的女人。再说,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实乃正常不过,我没有必要为任何一个女人守身如玉。”   他神色泰然,负手侃侃而谈,星空呆呆站在那,只觉得面前的这张脸无比陌生,陌生到她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奚梵音的话语顿了顿,转了个话题:“对了,夫人这个时候来访,还忘了请教有何贵干。”   他忽地凑近她,用一种暧昧的神色道:“莫非星夫人厌腻了家里的小侯爷,想换个口味,欲与梵音……”他拖长了强调,眉目之间满是轻佻,仿似个穿戴斯文的登徒子:“夫人生的花容月貌,梵音早就一见倾心,不然也不会几番相助,夫人若有意,梵音自是求之不得,今日若能与夫人风流一场,做对露水夫妻,也不枉梵音前一阵子受那皮肉之苦……”凑到星空发鬓旁嗅了嗅,眯起眼,“暗香袭人,夫人果然不是一般脂粉能相提并论。”   “春宵苦短,不如我们……”他话落,再次弯唇一笑,牵住了她的手,缓缓放到唇边。   “别碰我!”他的唇即将触到她手背的一霎那,星空像被火苗燎了一般,猛的抽回了手,她鄙弃地看着他,像打量着一样不洁的事物,“梵音少主,想不到你……”   他的衣襟上仿佛还残留着她人的香气,她皱眉,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素日里清冷高洁的男子,私底下竟是这般轻浮糜烂,她转过头,说:“不好意思,是我来错了地方。”   她步行至门口,蓦地顿住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仿佛身后的男子再多看一眼,都是亵渎自己的记忆,她的声音冷冷地,不带任何情绪:“奚少宗主,天亮我就得走了,谢谢你曾经的帮助与照顾,你的恩情我牢记在心里,日后有机会定会相报,眼下我站在这里,并非你所想,只是单纯地同你告别。再见!”   默了默,她留下最后八个字:“自此分别,后会无期。”   空荡荡的房中瞬间只剩奚梵音一人。他收起了方才的轻浮与嬉笑,静默地站在门畔,仿佛在看着女子离开的方向,又仿佛在看着永无止境的雨幕。   大雨倾盆而下,房中的男子剧烈的咳嗽起来,紧握成拳的手心缓缓摊开,几颗璎珞珠子,直捏出殷红的血来。他仿佛丝毫不觉得痛,只怔怔瞧着遥遥的天幕,喃喃道:“莲生……莲生……”   莲生……自此分别,后会无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五话 嫁衣   抵达越潮岛是在五天之后。   越潮岛三面环海,海风阵阵,景致独好,里头建筑群的奢华程度果然如颜惜所说,不比北燕的皇宫差。上岛的第一天,因为地方太大,星空还迷了一次路。   颜惜将星空安顿好后,便马不定蹄赶往京城向摄政王复命。临走时,他跟星空说,自己三四日后就回,届时远游在外的越潮老爷子也会一起回来,全家一起筹备婚礼之事。   是了,婚礼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九月十九,颜惜说,两个九字,取长长久久之意。今天九月初六,算算时间,还有十三天便到了。   颜惜不在的日子,星空在岛上呆着,幸亏越潮是个有趣的地方,一群丫头小厮众星捧月地伺候着她,时而带她去海滩踏浪,时而乘舟出海,倒也有趣的紧。   另外,她时不时会收到飞鸽传书——晋康小王爷的。也不晓得他抽什么风,他极度喜欢跟她写信,最多的时候一天十几封,或白或灰的信鸽绑着信笺成群结队的飞上越潮岛,渐渐地成了一道风景。   至于信的内容,说出来简直是谛笑皆非,信笺虽有个统一的名称,叫晋康王手札,听起来很文绉绉,其实就是李承序的鬼画符,有时可能是他心血来潮练的字或者绘的画,有时可能就是一则笑话,他觉得有趣,就定要分享给她,还有时是他的日记,记录了当天所见所闻,譬如有一天他写道:   “亲亲,今日我在酒肆中遇到一个女人,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本王的眼睛都看直了!这么美的女人还等什么!于是本王大步走上去——小的们上,给本王狠狠地揍她!居然敢比本王的亲亲还美,简直不想活了!看老子不把她打成猪头!”   ……   星空看完,默默地折好信,为那个美人默哀。   除了有这种哭笑不得的记录,偶尔还有他的杂事,譬如:“今天父王责骂我了,因为我不肯娶新王妃……”   再譬如:“听说姓颜的上旨要娶你,父王已经允了。昨日上朝的时候我看见他那嘚瑟的样子,恨不得把靴子砸他脸上去……”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事关于奚氏少宗主,“你离开月城,梵音没有留你,我很生气,我去问他,他说他压根不在乎你,巴不得你快点嫁给姓颜的,我气得同他打了一架……”   “哦,对了,都忘了告诉你,我回到大周了,那天我不是跟梵音打了一架吗,他居然把我赶了出来!天啊,他真是太没有良心了!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听来报的下人说,梵音离开月城了,真奇怪,无缘无故的,他去哪呀?”   ……   后头的事,絮絮叨叨基本都是关于奚梵音。星空见了信,不免心情复杂。提起奚梵音,她不知该用如何的心态对他。在她有限的记忆里,他是个太特别的存在,她曾对他莫名的心跳,她曾对他刻意的疏离,但她更曾为他心痛,为他流泪,为他痛不欲生……他像一个谜,一个高洁而华凉的梦境,本该搁置在光影暗黄的记忆里,当做剔透的稀世水晶,小心翼翼地存于今后的岁月中尘封珍藏,那是永远的美好记忆。可不曾想,在离别时分,他却骤然那样轻佻地转变……这实在,让人费解……   或者,还有什么比费解更深刻的情愫——只是她不愿承认而已。   颜惜风尘仆仆赶回越潮的那天,带了不少东西。其中一个镂空雕花的红木匣,用锦缎层层包裹着,一副尤为贵重的模样,星空好奇地问:“里头是什么?”   颜惜盈盈笑道:“你自己看。”   星空拆开了盒子,陡然脸一热——那是两套衣服,一男一女,皆为正红色,可不是喜服是什么?   颜惜将喜服放到她手中,道:“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一侧的颜葵笑道:“自然是合身的,照星夫人的身量,然后找大周最好的裁衣师亲制,哪能不合身。”   话虽这么说,主仆俩还是满怀期待地看星空拿着喜服进了侧室。   待星空出来之时,颜惜双眸含笑,小书童则鼓掌:“不愧是丰州最好的千重锦做出来的嫁衣,星夫人穿上可真美。”   “是么。”得了夸赞的星空亦跟着笑,低头瞅瞅身上的衣裳,才发现果然不一般。那一种奇特的布料,摸起来不像锦缎,亦不像绢纱,但却比锦缎更厚实,比绢纱更柔软,布料极富有光泽,颜色是介于榴红与朱红之间的纯正大红,尤令人赞叹的是,乍看只是单纯的布料,可对着灯光逼近瞧,却隐隐在布匹的纹理间寻出的浅金色的花蔓图案,看花样,似乎是合欢花,瑰丽的金色花朵重重叠叠地交织在一起,映衬着喜气的正红色布料,既摆脱了寻常喜服大红一片的俗气,又突显出皇族世家的奢华典雅。   仿佛看出了星空的心思,小书童在一旁道:“这千重锦极难得,每年只能出产几匹,少主可费了不少心思。”   小书童话落,瞥见主子盯着星空的眼神透出些灼灼,识趣地退下了。   颜惜坐在窗前喝茶,虽说捏着杯盏,可其实自打星空穿着嫁衣出来,他的视线就没挪开过。旋即他招招手道:“过来。”   嫁衣由多层制成,广袖长摆,厚重的裙裾几乎长达一丈,一层层逶迤至地,衬托着女子妙曼的身姿,一步一步摇曳而来,像是盛放在地毯上的硕大朱红芍药花,不可方物的惊艳。   好吧……这画面看起来很唯美,可某人却维持的分外艰难,她必须扯起两边的裙摆,才能让自己的脚不踩到裙子。至于为什么走这么慢,绝对不是她讲究姗姗莲步这样端庄的意境,更不是穿上嫁衣的矜持与羞赧,而是因为一走快就会被裙子绊倒!这短短的十几步好像走了几百步,她努力想让自己保持平衡,但不幸的是——离颜惜还有两步远之时,“嗤”一声响,她踩到了裙摆,身子一歪,往前栽去。   电光火石之间,颜惜眼明手快,手一伸,稳稳地扶住了她的双臂。她踉踉跄跄站起来,嘟哝道:“太长了,我要把这裙子改……”   话没说完便止住,颜惜半搂着她,将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间:“真美,我的新娘子。”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快些,婚礼琐碎的事情极多,譬如请帖发放,婚宴准备,喜堂布置等等,一晃四五天便匆匆流走,离大喜之日只剩下三天了。   这天晚上,颜惜本在同颜老爷子商定宾客入座的事,谁知竟有贵客临门——此人不仅是摄政王派来送贺礼的使臣,更是与越潮交好多年的知交,有朋自远方来,颜家自然好酒好菜设宴款待,谁知酒足饭饱之后,该贵客还有其他的要求——他对临镇的一品居慕名已经,坚持要去品品里头闻名千里的陈年酿。   得,贵客都说这话了,难道还好拒绝吗?颜家父子只好连夜又陪着去了邻镇的一品居。这一番动静,估计不到明日是回不来的。   颜家父子出门没多久,深夜睡不着的星空前去了海滩。因着是夜半,她不忍心吵醒伺候自己的丫头,独自一人悄悄地出了门。   夜风习习,海浪阵阵,银白的沙滩在星辉下格外静谧。她脱了鞋,在细砂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浪潮翻涌,一轮明月遥遥出现在墨蓝的海平面上,远远望去,大海无边无际,月亮硕大而饱满,暗色的海水与明亮的月华交织在一起,充盈着视线里的整个世界,让人无端地想起“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字眼。   这样波澜壮阔的场景,本应心胸开阔,大有天地在我心的豪迈之情,可沙滩上的女子却清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为什么叹气,她自己也不晓得。随着婚礼越来越近,她的失眠居然越发的严重。夜里她经常睡不着觉,零零散散做着各种奇怪的梦,那个熟悉的梦境依旧最频繁——雾气蒙蒙的湖畔,白衣的男子指着并蒂莲问她:“你忘了吗?”   究竟忘了什么,为什么老是做这个梦?她百思不得其解。   而最近几天的梦越发古怪了,或许是小王爷的信太频繁地提起了奚少宗主,她居然夜夜都梦到他,她看见他坐在窗台,表情悲伤,手中握着一串殷红的璎珞,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久后,他突然剧烈咳嗽,大口的血咳出来,染湿了璎珞珠。   几次她从这样的梦境中醒来,浑身大汗淋漓,喘着粗气,心脏砰砰跳。好像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场景,而梦里她的心境,如此悲怆与哀忧。   她在哀忧什么呢?为了奚梵音吗?   她真的不懂自己,明明就要跟颜惜成亲了,为何还想着一个不相干的人?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她懊恼的踢着足下的沙子。   忽地,海风携着一阵笑声传来:“咦,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六话 觉醒   忽地,海风携着一阵笑声传来:“咦,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星空一抬头,便发现一个中年男子正向自己走近,看模样像是附近的渔民,那人一边打量她,一边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星空皱眉,绕道走过,谁知那男人奔过来,飞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这位美娘子是要去哪呀?”   那人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显是醉的不轻,星空推开他:“走开!”   “走开?小娘子生的这么美,哥哥我哪舍得走开?”那醉汉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作势要摸她的颊,只听“啪”一声脆响,他捂着脸呼痛道:“哎哟!小娘们敢动手!”   星空这一巴掌抡得不轻,醉汉都有些蒙了,星空趁机迅速往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朝醉汉脸上用力一掷,趁醉汉被迷住眼,撒腿往前跑,醉汉揉着眼睛跟在后头,一边追一边咒骂。   星空毕竟是女子,速度哪能跟年轻力壮的男人相比,只能拼尽全力朝着颜氏府邸跑,奈何距离颜家还有些远,想高声求救都没有人听得见。她心下心急如焚,忽然后脑“砰”一声响,一阵剧痛袭来,她眼前一黑。   “哈哈,老子叫你跑!”醉汉举着石块站在后面,得意洋洋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子:“被老子逮到了吧!”   “喂,快起来!”醉汉伸手去抓她的肩,想将地上的人扯起来,却发现那女子纹丝不动。   “喂喂,别装死啊!”女子面朝下背朝上趴在海滩上,醉汉更大力的拉扯两下,蓦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低下头去看,陡然一惊,“坏了!”   女子的后脑鲜血直流,醉汉的酒意醒了大半,他看着丢弃在一旁的石块:“完了,这一下砸狠了!”他站起身来,懊恼地退后几步:“怎么办,会不会弄出人命?”   他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将肇事的石块丢进了海里,随后慌不择路地逃了。   海风呼啸,海潮一波波往岸上席卷,女子半浸在海水中,一动不动。   潮水冰冷,周身的世界仿佛陷入永寂,黑漆漆的,混合着湿漉漉的水雾,没有一丝光亮,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混沌不明的空间,倏然传出了细嫩的歌声:“藕花深处田田叶,叶上初生并蒂莲……”   伴随着绵绵的歌谣,眼前骤然一亮,白衣小娃娃牵着粉衣小娃娃坐在草坪上:“莲生,你不要哭了,我教你唱歌好不好?”   “不好……哥哥,为什么爹娘都不疼我?”   “我不知道……你别哭,你还有我呀,哥哥会永远疼莲生……”   ……   “救命……”冲天的火光中,粉衣小女娃在满天满地的火焰中凄厉嘶喊:“爹,救我……哥哥,救命……”   ……   无边的风雪中,白衣的小小少年脱下破旧的外袍,裹在瘦弱的女娃身上:“莲生,多穿点,你的风寒就会好了。”   女娃摇头:“我不要,哥哥会冷!”   “听话!”小小少年嘴唇冻成乌色,却道:“我一点都不冷……真的,莲生,你好好的,不能有事,我们才能回到云霄阁……”   ……   “洗不干净,我的手怎么都洗不干净……”粉衣少女立在湖边,拼命的洗手,嗓音都在颤抖:“这么多血……哥哥,我又杀了好多人,有老人,还有很多孩子……哥哥,我会不会进地狱……哥哥,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呜咽的哭腔中,白衣的少年揽住了少女:“即便去地狱,也有我陪着。”   ……   一望无垠的沙漠上,白衣少年背着伤痕累累的少女在沙漠中流亡,少女的头靠在少年的背上,血染红了少年的白衫。   少年停下脚步看向苍穹,广袤的沙漠上,一轮日头挂在天际线上,残霞如血,他喃喃道:“莲生,再忍忍,我这就带你去江南……”   ……   周身忽然变得愈发冰冷,仿佛陷入了结冰的汪洋,不归海一望无涯的水面,群鲨汹涌而来,白衣男子推开她,利刃一闪,割破了手腕,群鲨张开血盆大口,蜂拥而上,白衣男子露出最后一抹笑容:“活下去,等我五年!”   莲生,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幽暗的屋顶,少女坐在屋檐上,握着玉箫:“哥哥,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可我知道,你还在这个世间的某一处,你快点回,莲生等你……”   ……   光线骤然一亮,云霄阁高耸的邀月台上,那人雪衣墨发,携一袭月华款款而来,他紧紧拥住朝自己奔来的少女:“莲生,我回来了,从此不再留你一人……”   ……   斜阳欲坠的庭院,白衣男子轻快俯身,在少女额上印下浅浅一吻:“这个吻,是男人对女人的。所以我的心,你明白么?”   他将她手牵起来,贴在他的胸口处,他心脏的跳动清晰而分明,仿佛活跃在她的掌心,他认真注视着她,道:“莲生,你是我的命。   ……   大雨滂沱的山村,女子瘫在脏污的泥水里,伸出手挽留:“是,我承认我是云翎,是你血亲深仇的女儿云翎……可是,可是我更是你的莲生啊……是那个从小到大,只爱着莲初的莲生,是那个为了莲初可以不顾一切的莲生,是那个……”   话没说完,白衫男子不顾一切吻下去,倾盆雨幕里,他紧搂着她,附在她的耳边低喃,“莲生……你怎么这么折磨人呢?”   ……   “哥——我,下不了手。”   哥,你知道,我宁愿伤己十分,也不愿伤你一分。   陡崖料峭上,红衣少女张开双臂,满脸决绝,像一只献祭的蛾,向着高高的崖下,纵身跳去。   ……   回忆如潮水涌过,二十年的悲欢离合,是谁的泪如这海水一般咸涩?   女子仍匍在海滩上,黑暗中却又出现了一个身影,是方才的醉汉折回了身,他一手拿着铁锹,一手拿着麻袋,自言自语道:“趁天还没亮,赶紧将这个女的拖去埋了,不然被发现就完蛋……”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止住——地上原本伏着的人慢慢坐起了身,依旧是方才那张如花的俏脸,然而眼神却截然不同,幽深的夜里,那双眼睛隐在暗夜,明亮到锐利,像是冷冽的寒星。   被这眼神一吓,醉汉心中无端一紧,本能的想后退,却又害怕女子去报官,他提起锄头,喝道:“既然没死,就休怪我无情!”瞬间便朝女子头部击去。   “嗤!”一声利器没入皮肉的声响,锄头还未挨到女子身侧,醉汉的咽喉已经被削开一个梨花血口,鲜血汩汩流出,他倒在地上。   女子看也未看他一眼,她收起手中短刃,缓缓站起身,她仰起头,看向头顶的苍穹,一双眸子波光明灭,一字一顿道:“我不是萧星空——我是云翎。”   海潮一波波涌上沙滩,又一波波席卷退后。   绯衣的女子抱膝坐在沙滩上,神情茫然。离天亮还早,阴暗的海面,看不清前路,像她此刻的心。   头痛欲裂,脑海乱糟糟一片,时而是血腥漫天的云霄阁,时而是绝望至极的纵身一跳,时而是宫廷小巷白衣男子胸膛喷涌的血花,时而是星月之下,碧衣男子含笑递过的白凤玉璧……   前情过往,不堪回首,未来何去何从……   直到灰蒙的天空传来熟悉的扑扇声,她才回过神来,一只鸽子落在她面前,她一怔,认出是小王爷的信鸽,她顾不得想这鸽子是如何在茫茫夜色里找到她的,径直取下信笺。   她展开了信笺,脸上骤然一变,似被惊雷劈中。   海浪轻摇,凌晨的码头上少有人烟,吱呀的摆渡小船随着竹篙晃荡在碧波荡漾中,小船上除了戴斗笠的老艄公,只有一名乘客。   那是一名极年轻的女子,着绯衣,戴风帽,披着一件暗红色披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手中握着一封信,她用力攥着这封信,仿佛带着某种刻骨的情愫,信笺都被捏破了一角。   信上只有简短的六个字,却撑满了一张纸,字体大的醒目,仿佛生怕收信人瞧不见似的。   ——梵音病危!速归!   而隔水相望的越潮岛,刚刚回到府邸的颜惜亦收到一封信,通篇只有两行字。   颜之星空,奚之翎羽。   欠君之情,来生再报。   是夜,颜惜捧着那一袭千重锦的大红嫁衣,在空落落的房内,坐了大半宿。   窗外月色幽凉,同一片月华笼罩的千里之外,燕北奚氏府邸内,白衣男子虚弱地靠在床榻上,向床畔须发飘飘的老者道:“多谢前辈祛除我体内同命蛊。”   老者面带怜悯,扫一眼枕畔血迹斑斑的巾帕,道:“这一番折腾,你本就亏空的底子,愈发透支得厉害……”顿了顿,摇头叹息:“何苦来?何苦来?”   云舒扭头看着窗外,外面花庭月光朦胧,花枝繁茂,他倏然想起来,在那熟悉的花丛里,曾流连过她银铃般的笑声与轻快的步履。   他闭上眼,在花香中追溯着她曾留下的气息,良久,他低低一笑:“我这将死之身,不能成为她存活的羁绊……解了这同命蛊,我死,她生,自此命格再不相干。”   斑驳的夏花光影中,他发白的唇角一抹笑意深深:“怎么会苦呢……她能好好的活,这是莫大的幸福……”   白须老人再次叹气,临去前,他最后瞧了一眼床榻上垂危的人,面色怔然,喃道:“果然自古……情深而不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七话 随你   九月底的大周,连着下了几场秋雨,云翎撑着竹伞,茫然的站在街道中央。回想这一年来的过往,像是一场梦。   起先是家族惨遭灭门,然后她跳下悬崖,失去记忆,被救后的她忘了这二十年中,她生命里最重要的男子,移情于另一个人,等到记忆恢复,她再想去找曾经的那份爱,可那个人却又失踪了。   她疲惫地奔波于燕北与大周之中,没有找到云舒,却意外地遇到了冯平——曾经云过尽的心腹。六大派剿灭云霄阁的那夜中,他侥幸逃过,却废了一只左手。   以往父亲面前这个强悍无畏的青年,那一刻哭的像个孩子,大抵是联想起了云霄阁的惨案,他的妻子跟三个儿女都丧生敌手,无一存活。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小姐,我可找到你了。”   他递给她一封信,那是云过尽弥留的前几晚写给她的。信上说,已将云霄阁主之位传于云舒,希望能弥补曾经对他的伤害。更盼望两人忘记仇恨,好好的活。还说,他已预感大劫将至,故而将云霄阁两百年的积攒所得,全转移到了某个安稳的处所,算是留给她与云舒俩下半生的依仗。信的最后,云过尽写道,“莲生,倘若还有来生,爹一定会做个尽职尽责的好父亲,努力让你快乐幸福,你愿意还做爹的女儿吗?爹很害怕,你说不愿意。”   云翎握着信,对着天空凄声嘶喊:“爹爹,我愿意!我愿意!”   冯平完成了使命,离去前他说:“小姐,莫要再怪公子。阁主那一刀,不是公子下手的。”他闭上眼,仿佛不愿回想起当天的事:“是阁主自己动手的。他不愿意为难公子,情愿自尽。”   云翎怔然半晌,潸然泪下,却只低低说了一句话:“哥……”   十月来的很快,她走了很多地方,最终来到这。   一处荒无人烟的山坳,一座干净质朴的木屋,一圈简易的围墙,屋后就是大片荷塘。   她站在外面已经两天,但是主人不让她进去。   榴红衣裙的女子再一次走出来,仍是隔着围墙劝她:“你走吧,梵音他真的不在这里。”   “惊鸿。”云翎喊道:“我知道我哥在里面,求你让我进去,我知道他在!”   惊鸿摇摇头,转身走进屋。   “哥,哥,我是莲生……你开开门,让我进去……”院外的呼喊还在持续不休,走入房间的惊鸿叹息,看向灯旁半倚着的男子,“她既来了,你见见便是。明明挂念的厉害,何苦还要这样折磨彼此?”   云舒不语,扭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菱花铜镜,泛黄的镜面里,白衣男子在短短半个月内,瘦的惊人。   须臾,他低声道:“与其这个鬼模样留给她日后伤心,不如不见。”   惊鸿无可奈何再次摇头,转身去了对面的厢房。   傍晚时分,天又下起雨来,这初秋的雨仿佛没玩没了似的。惊鸿往窗外一瞥,道:“下雨了。”   端坐的人并未回答。   惊鸿又道:“她还在。”   端坐的人依旧沉默。   惊鸿再道:“她没带伞。”   端坐的人仍然纹丝不动,恍若未闻。   雨越下越大,云翎立在雨幕中,浑身透湿。那扇门依旧紧闭着,云舒不曾出现——他也应当不出现。   是她的错,他为她做那么多,她却忘了他,这场雨即便是老天的惩罚,也是她应得的。   她昂着头,背脊笔直,赎罪般的姿态,站在滂沱的大雨里,任雨愈发肆虐。   夜色深沉,雨势却没有丝毫的颓意,惊鸿瞅瞅窗外,面露担忧:“她还在那里呢,你过去看看吧!”   云舒仍旧抿着唇,一言不发。可衣袖下的那只手,却紧紧握住,仿佛在克制什么翻涌的情绪。   雨整整下了一晚上,翌日天蒙蒙亮,惊鸿起床往窗外一瞥,惊道:“她怎么还在!”她草草披了件外套直奔云舒的房间,推了门,却发现白衣的男子就那样端坐了一晚上,她顾不得问,指着窗户道:“她还在!她竟然在雨里淋了一整晚!真是够倔的!”   见云舒不答话,她急道:“你去看看吧,她情况似乎很不好,脸色苍白。”   涔涔大雨劈头盖脸的落下,云翎觉得自己快站不稳当了,整个身子从头到脚全部湿的滴水,像在寒冬腊月的寒潭里浸泡了一宿,浑身冰冷,手脚发麻,秋风吹过,冻得打冷颤。   她咬牙硬撑了一会,后脑又开始钻心的痛——那处皮肉真是命运多舛,跳崖的时候磕成重伤,伤口小半年还没好全,便被左庆勇的刀柄敲破了个大口子,刀口的血痂还没长好,又被那晚的醉汉用石头砸破!之后她忙着找云舒,草草包扎一下,压根没好好料理,而昨晚,不曾好的伤口又被大雨持续冲刷,眼下新伤旧伤一起来,完全招架不住。   她捂着后脑,觉得那处不仅痛的慌,头也开始昏昏沉沉,连视线都模糊不清了,她的身子晃了晃,慢慢倒在雨泊中。   瘫软在地的一刹那,鼻翼间忽地闻见玉兰香,混着潮湿的雨气隐隐而来,下一刻,雪色的衣袂落入她眼帘,那长身玉立的清瘦男子,已经撑着伞站在她面前。   “哥。”她的双眸霍然睁大,悲喜交加地坐起身,“你终于肯见我了。”又道:“我全都想起来了,哥。”   云舒不答话,就那么静静瞧着她。   这反应太过平静,她心中陡然咯噔一跳,口中没由来的道:“我不走。”   仿佛生怕他赶她似的,她张开了双臂,却不是搂住他,而是拼尽力气抱住了身旁的树干:“你即便打死我,我也不会走的。”   云舒却没回她的话,只道:“先把你头上的伤处理了再说。”   “伤?”她用手一摸后脑,发现整个掌心全是血,难怪会这么痛,她想了想,没有起身,反而后退了一步,更紧的抱住树干:“你是想替我包扎完后,再赶我走么?”   她用力的摇头:“我不包扎,我就呆在这里,哪也不去。”   云舒仍旧是那个淡漠的表情:“过来,先处理伤口。”   “不,就让它这样吧。”后脑的血还在流,她有些失血过多的晕眩,然而她仍旧死死抱着树,“我对不起你,我怎么能忘了你!这是老天给我的惩罚,这是我应受的……只求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不生你气。”云舒淡淡地道:“只要你把伤处理好,然后回去。”   云翎问:“回哪里?”   云舒答的干脆:“越潮。”   云翎一愣,道:“我回那里做什么!我要跟哥在一起。”   云舒转过身,捂着唇剧烈的咳嗽起来,好久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道:“我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你的人生,我无法再陪同。”那声音压得极低,混在这淅沥的雨声中,无尽的苍凉与凄怆。   “几个月……”云翎如被惊雷劈中,表情僵在那,她呆呆坐了好久,突然从地上起来,嘶声喊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云舒转过脸,眸中的悲恸风起云涌,却只轻描淡写说出几个字:“莲生,这是命,与你无关。”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受伤,如果不是我……”她潸然泪下,猛的冲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哥,我对不起你,你别赶我走,我要跟你在一起,不管你还能活多久!”   云舒却推开她,径直往前走。   “哥若真的不理莲生,莲生只好用行动表明。”被推开的云翎忽然退后几步,在一棵树下站定:“莲生爱莲初!这跟生死无关!”   云舒回头看她:“你干什么?”   星空面色决绝,目不转睛地瞧着云舒,却陡然往后一靠,将流血的后脑往树干上重重一撞,鲜血瞬时沿着树干直流。   云舒大惊,忙转身去拉她,然而她身子一转,转到树后面,更用力的撞向树干,鲜血流的愈发猖狂,然而她却笑道:“若哥只剩几个月的性命,那我就先去地下等哥。”   云舒道:“你真是疯了!”伸手捂住她的后脑勺,阻止她再做傻事,她却咯咯笑着,脸一转,将云舒没捂住的额头对着树干再次重重一撞,这一次几乎是抱着触棺的力气,额头前面破了好大的口子,她头晕眼花,却不管不顾的笑出来:“死有什么可怕,我定要跟你在一起。”   “够了!”云舒再也忍耐不住,“进屋去!”   “去干吗?”   “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八话 噩耗   惊鸿走的很自觉,见云舒将云翎带回来,嘱咐了一番便离开,临行前留下许多瓶瓶罐罐,都是云舒日常该服用的药,她指着瓶子一样样仔细教云翎服用办法,面对她真切至极的表情,云翎不由感叹,不愧是血缘天性,惊鸿虽与云舒是失散多年的姐弟,重逢的日子并不多,可关爱之情却深入骨髓。   惊鸿走后,屋子里便只剩云翎云舒两人,两人久别重逢,悲喜参杂,自是说了一下午的话,彼此提起从前的往事,皆有人生如梦之感,云翎尤甚,她又是伤心,又是惭愧,一边自责,一边痛悔,哭哭笑笑,简直有些语无伦次,说的最多的不过就是:“过去是我误会你了,我对不起你!我欠你太多……”又道:“我居然忘了你!我怎么能忘了你!便是把命丢了,也不能忘了你呀!”她用力的锤自己的头,觉得自己罪不可恕。一会又道:“你明明认出我,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是怕我不原谅你吗?怎么会呢……都怪我,当初太极端!都怪我!”   “莲生。”云舒抓住了她的手,“都过去了,别再怪自己。其实你受的伤,比谁都重。”   家破人亡,满门被灭,谁能比她的心伤更痛不欲生?   她被勾起了往事,怔在那里,眸中涌起凄苦万分,却只能渐渐忍下去。云舒叹气,拥住了她,拍着她的背道:“都过去了……莲生,那些不好的,都忘掉吧……”   窗外雨声淅沥,两人絮絮叨叨了一下午的杂事,唯有一件事谁都不敢提,那事仿佛是一道致命的伤疤,横在两人心头,因为太痛,所以无人敢触摸——云舒的病情。   夜里,云翎睡着惊鸿曾住过的西厢房,翻来覆去,整夜未眠,东厢房的阵阵咳嗽声尽管被压抑到最小,可还是断断续续传入她耳中,那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像是一把锯子,反反复复拉扯在她心头,钝痛难忍。   她睁着眼睛瞧了床幔一宿,做出了一个决定。   翌日清晨,云舒一起床,便发现门外多了一辆马车,云翎正忙前忙后给马车厢里整理什么,见云舒来,她拍拍车厢里铺好的软垫子,道:“快上来!”   云舒不解:“这是要做什么?”   云翎道:“去找陶夫子!”   快马加鞭抵达陶夫子的药园,是在两天以后。   陶夫子见云翎没同颜惜一起,原本有些惊讶,但再一瞧云舒的脸色,便没再多问,只向云翎道:“先前我救你,已是破了例。你要晓得,我鬼医圣手早在三十年前便金盆洗手,此次若不是欠越潮小子人情,你便是死在我面前,我也看都不看。”   云翎道:“我深受先生大恩,自然是铭记在心。但我哥哥的病还求先生帮帮忙,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来找您……”她话落,顾不得其他,跪下就磕头,砰砰砰磕的重重有声,任凭云舒怎么劝阻都不肯起来,“陶老先生,他若不好,我也是没法活了,求您开个恩。您就当看在那山洪之夜,我救了您孙子小龙一命的份上……”   陶夫子默了默,叹气道:“罢了!”伸手便向云舒一指:“把手放平,我先纳个脉。”   云翎在旁大气也不敢喘地瞧着,一颗心如被吊在悬崖上,忽上忽下,直到陶夫子把脉完毕,急急问道:“怎么样?”   陶夫子微微颔首,道:“有得治。”   云翎云舒齐齐对望一眼,大喜过望。却听陶夫子又道:“你先出去。”指的是云舒。   云舒微感不妙,道:“我的病情,老先生直说无妨。”   陶夫子斜睨他一眼:“我是要同这小丫头说说颜家小子的事,你要听么?   云舒静了静,退出了房门。   他一出门,云翎便急不可耐地道:“陶老先生,您要问什么尽管问,问完请您一定要治好我哥,只要能保住他的命,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陶夫子却没回答她的话,也没问颜惜的半点事,他只是倒了一杯茶,坐在案几前沉默,须臾他道:“我不是要问颜惜的事。”   “我不愿打击病人,唯有避开他。”他喝下一口茶,仿佛在斟酌要出口的话:“我要告诉你的是,回去准备后事吧。”   “你说什么?”云翎天旋地转,扶住了药草架子这才站稳:“准备后事……”   陶夫子道:“他病入膏肓,没得救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云翎心若刀绞,颤抖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先前对云舒的病总抱有一丝侥幸,思量着宫里的御医未必医术绝顶,或许这名动武林的鬼医圣手可以妙手回春,然而时至今日,一切希望都幻灭了。她觉得窗外的天瞬间都黑了。   “念在我们相识一场,呐,这个你拿回去。”陶夫子从柜子里翻出好几大包药:“回去煮了给他喝,一日两次,虽然救不了他的命,但起码会让他的疼痛缓解一些。”   他将草药打包好塞入云翎怀中,面带怜悯:“他日子不多了,好好待他。”   云翎不晓得自己怎么上的马车,她两腿发软,茫然地拎着一大包药,觉得天要塌了,脑中来来回回只响着陶夫子最后的一句话:“他日子不多了……他日子不多了……”   她仰头,视线落在车厢里端坐的男子身上,眼眶中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拼命地欲往下涌,然而她死命的忍住,咽喉因为剧烈的压抑而咯咯轻响。   “怎么了?”云舒问。   云翎怔怔地瞧着他,他的神色比方才来的时候好多了,大抵是因为相信了陶夫子善意的欺骗。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明悲恸地恨不得嚎啕大哭,然而见了他那样的表情,却只能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什么,这药太重了,我拎不动。”   云舒接过药,大概是被一箩筐的药惊住,问:“这些都是给我开的么?”   “嗯,陶夫子说,吃完你的病就会好了!”云翎重重点头,继续扯谎:“陶夫子很厉害的,当年武林起死回生的鬼医圣手就是他!我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来他都救活了,你一定也可以的。”   云舒道:“那你的表情怎么这么难看?”   “有吗?我明明很高兴好不好。”云翎佯装开心,扯开嘴大笑了两声,晃了晃药篓子:“我只是担心药太苦了,你受不住。我要去买点好吃的蜜饯,给你下药。”   两天后,两人回到了山中小院的家。   云翎将陶夫子开的药煎给云舒喝,云舒果然颦起了眉。   “很苦?”云翎极识时务的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杏子,“吃口甜的!”见云舒的表情并无改善,又塞了颗蜜饯李子:“这个会不会更甜?”又挑了蜜枣:“再试试这个!”   云舒瞧她拿着一大包蜜饯,里面满满地塞了十几包各种不同口味的蜜饯,笑道:“你买上这么多,是要甜死我么?”   “就是要甜死你。”云翎答,蓦地又想起陶夫子最末的那句话,不由一阵心酸,面上却更扬出更深的微笑——倘若死亡在所难免,哭哭啼啼有何用,更高兴更开心的度过每一天,仅剩的时间才有意义。   晚饭是云翎做的饭菜,家常的菜配上药膳汤,日后的每一天,她都会为他做一日三餐。   晚饭过后,两人洗漱一番,因着一天舟车劳累,早早便睡去。   月上中天的时候,云翎醒了过来,凝心听了房外的动静半晌,发现陶夫子的药果然有奇效,虽然救不了命,但只吃了一顿,云舒咳嗽的症状便有了缓解,前两日夜里还咳得连绵不断,今日夜里已经好多了。   这一醒,云翎便再也无法入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过去的往事,再想想云舒的病情,心中苦痛犹如翻江倒海。   她披衣坐起,看看窗外的月,想起它有阴晴圆缺,就如人生亦有悲欢离合,可她与云舒受尽舛驳磨折,而今好不容易摒弃一切相守,却面临着生命不可挽留之悲怆,这简直让人绝望。   同一时段的光阴,同一时段的月光,云舒阖上眼躺在床上,感谢上苍的垂怜,在他人生最后的时光,他本已打算于无人的角落孤独离开,可老天终究把她送回了他身边。他晓得她在骗他,他亦清楚自己的病情,可既然她愿意让彼此高高兴兴的,他为什么要打破这难得的幸福?   他长舒一口气,同时庆幸陶夫子的药,病体的疼痛被减缓了很多,咳血的症状也神奇地消失了,比起那些痛到彻夜难眠的日子,起码今日的他还安然的睡了小半夜。这已经是个奇迹了。   翻了个身,正要再卧一会,房中忽地传来吱呀一响,门被推开了,一个纤瘦的身影轻轻走到床畔,然后伸出手,缓缓抚了抚他的脸。   云舒睁开眼,道:“莲生。”顺手摸摸她的衣衫,发现她仅着单衣,这十月的深山之夜,穿单衣绝对不够的,他皱眉:“怎么只穿了这么点?”   “我不冷。”她俯下身,趴在他的胸膛。   云舒问:“怎么了,半夜不睡跑到我这来,做噩梦了?”见她摇摇头,既不肯回房也不肯加衣,干脆手一捞将她抱到床上来。   她蜷在温暖的被窝里,挨着他,轻轻唤他:“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九话 结发   她蜷在温暖的被窝里,挨着他,轻轻唤他:“哥。”   她的嗓音含着娇憨,软糯糯的拖长,浸了蜜汁般的清甜,配合着搂着他脖子的姿势,很像回到了儿时,云舒不由动容,像过去一样,拍拍她的背脊,应了一声:“嗯。”   她得到回应,漾出笑容,道:“我要像小时候一样,挨着你睡。”话落仰起脸,带着孩童般的淘气,飞快啄了一下他的脸颊。   唇挨着他的瞬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不着痕迹地向后避了避。   她的目光一霎黯淡,自重逢后,他不知为何,对待这样的亲密行为,往往会避开。几次她同他撒娇,他亦不过轻轻抱一抱,一带而过。   她决定开门见山:“哥,你为什么总躲着我?”   “有吗?”云舒吐出这两个字后,再无任何解释,光线阴暗的床幔内,他幽深的眸子隐在黑暗中,藏着压抑的情绪。她看不见。   她仿佛感受到他骤然的低沉,也不说话了,只是牵着他的手,自语道:“手总是这么凉……”   不待他答话,她将他的手捂进了自己怀里,似乎想将全身的温暖都传达给他,捂了很久,她问:“现在是不是暖和了一点?”   他颔首。   她满足的微笑,将他的手又贴在自己脸颊上,好久,她轻轻道:“我来寻你的一路上,总是想,见了面,我一定要好好的抱一抱你,好好的替你暖一暖手,好好的跟你说说话,告诉你……我想你。”   顿了顿,她仰起头看他,目光澄澈的逼人:“我还要问问你……想不想我?”   沉沉的帐子里,她的眸子如夜空繁星,明亮到极致,满满地,激荡着对他的爱恋,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唇色如樱,粉润的似枝头的娇嫩花骨朵,只等着人去采撷,他的心倏然一跳,再控制不住,俯下脸去,径直吻了她。   怎能不想呢?叫他如何不想?可该叫他如何去表达?   相思刻骨,不抵这一个吻。   两唇相触,她清甜的气息扑鼻而来,可他的心中却漫起苦涩。自她恢复记忆重逢以来,他千百回想将她拥入怀抱,然而,每每及那一霎,他却又强行忍住。他无法面对这一切——在生命面前,她是一幅朝气蓬勃色彩鲜活的画卷,而他,正以可见的速度枯萎褪色,很快之后,他将演变成缄默墙壁上高高悬挂着的,冰冷的黑白遗像。   对死亡的忌惮与对生命的绝望,让他的心无限地落寞与卑微下去,他竟不敢再碰她,仿佛行将就木的残喘自我,哪怕一个用力的拥抱,都会成为对她的亵渎。   然而今夜的她,让他不能抗拒。她的娇声软语,她温暖的拥抱,她充盈在床幔里的莲花气息,让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他不由自主环住了她的腰,用更深的吻来倾诉他的爱恋。   彼此深吻着,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滑进了他的衣衫,在领口那里笨拙地捣鼓了半天,却铩羽而归,只得转而去解自己的衣衫,情迷意乱的他蓦地触到她光滑的背,远在九霄云外的理智终于回归,他停住了手:“不可以,莲生。”   “我就要。”她将唇贴在了他的脖子上,“我要做你的妻子。”   “不行……”云舒按住她的手,理智在爱恋与□□中挣扎沉浮。   “为什么不行?我一直想嫁给你!”她仰起头,含着倔强和委屈:“我爱你,我想要做你的妻子,难道你不爱我,瞧不上我,不愿做我的丈夫么?”   她的话带着孩童的置气跟哭腔,依稀还是那些年她跟他撒娇的模样,很多回是她装出来的,他却从来招架不住,道:“我怎会不愿意。”   话刚落,他听见她轻轻吸鼻子的声音,心中一急,怕她流泪,忙去吻她的眼睫。不想她躲开了来,又将唇贴在了他的脖子上,接下来她抓着他的手往下一滑,直接放在她丰盈的胸上。   触到那柔软的瞬间,他的大脑轰地一响,苦苦维持的自控力,彻底崩溃。   接下来的亲吻异常缠绵,简直带着放纵的意味,许是压抑许久的眷恋终于爆发,那唇与掌心抚过彼此,均带着火烫的温度,灼热地令人愈发呼吸急促,更迫切地想要索取更多。   炙热的吻一波波的涌来,仿佛没完没了,两人的呼吸都乱了,醉在这一汪旖旎的□□里,找不到理智。直到双方衣衫褪尽,两人的亲昵竟变得笨拙与青涩起来,却显得这份爱恋越发真挚。   最亲密的那一刹,她拧起眉,微微哼了一声,他忙停下来,脸上含着从未有过的忐忑与紧张,“弄疼你了?”   云翎摇头,更用力的抱住他的肩:“没有……我只是太欢喜了。”   她太欢喜了,竟有些想落泪。这一刻灵魂与躯体的契合,她与他,才真真正正的属于彼此。彻彻底底,没有任何保留。   她抬起头,亲吻他的鼻尖,以缓解他的不安。窗外月色正盛,天地间风清月白的铺满了银霜,几缕月华穿过窗幔漏进房间,投下烟水迷离的光线,朦胧中,她看到他的额头和下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月色里反射着微微的光,像是细碎的琉璃珠。而他根本顾不得,只深深地瞧着她,墨点的眸子似染上了那清幽的月华,迷蒙而深邃。   她指尖轻抚他额上的汗,道:“我不疼,我喜欢你这样。”   他不禁动容,俯下身再次亲吻了她。连连绵绵的吻像春雨一样落在她额头,眉眼,鼻翼与嘴唇上,含着爱怜与珍重。她热切地回应着他,用缠绵悱恻的吻表达自己的心意,他得到了她的鼓励,满腔热情愈发高涨,放开了手脚,在专属于他的领域驰骋纵行,而她牢牢拥着他,像是缠绕在树干上的青萝藤蔓,丝丝缕缕只为他而盛放。   窗外月华融融,房内旖旎悱恻,最动情的霎那,他搂紧了她,脸埋在她的颈畔,似呢喃般唤她的名字,“莲生……”   云歇雨收后,两人躺在一起,雪白的被褥下,彼此紧紧偎依,再无任何□□之念,只是单纯的拥抱,倾听着对方平稳的心跳与呼吸,亲密地一如母体子宫内挨在一处的双生子。   良久,黑暗中的云舒开口道:“莲生。”   云翎有些乏,将头窝在云舒胸口,迷迷糊糊道:“怎么了?”   云舒的手指埋在她顺滑的发丝里,下巴抵着她光洁的额,“我觉得好幸福。”   云翎伸手摸他的脸,微微笑起来:“我也是。”   他亦跟着微笑,轻柔的吻自她的额温柔的落到脸颊,如一支细腻的画笔,用温润的唇一点一点描绘她的轮廓,仔细烙下他的痕迹与气息,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须臾,他附在她耳畔,轻轻喃道:“谢谢你,莲生。”   “不要谢。”云翎将脸往他胸膛深处蹭了蹭,一脸甜蜜,道:“你得换个称呼了。”   “嗯。”云舒看着她,却并没有唤出她想要的那两个字,反而坐起身有条不紊的穿衣。   云翎不解地瞧着云舒,“你要干嘛?”   “穿好,别冻着。”云舒穿完了自己的,开始给云翎穿,里衣外衣,一层一层,他玉白的指尖仔细地给她扣好盘扣,系好带子,然后还给她搭上了一件披风,动作细致而温情。   “大半夜的,突然穿衣服做什么……”云翎茫然的看着他的举动,下一刻,被他抱下了床。   “去哪里啊?”她疑惑,在他怀里扭扭身躯:“我自己下来走。”   他却不依,稳稳地将她横抱在两臂之中,开了门,朝屋外走去,院外有风料峭,吹得两人衣袂翩跹,可他的步履每一步都稳妥从容,含着无限的虔诚与喜悦,那姿势竟有些像抱着新娘子下红轿的新郎。   云翎抓着他的衣襟,好奇他的举动,却又怀揣着希翼,直到眼前微光清漾,满目开朗,她哇地瞪大了眼:“好美!”   月至极盛,星光粲然,如霜似雪般的星月之辉将一切万物照映得再清楚不过,面前是大一片清幽的荷塘,粼粼的水波之中,连绵的荷叶随风摇曳,沉影斑驳,荷叶之上,是或绯或白的莲花,绯如霞,白如雪,夜风掠过,暗香扑入鼻翼,醉人心脾。   他将她放下,衣袂一闪,人已经踏波而起,几个纵行后他返回湖畔,手中折了一支玉白的莲花。他抚着清莲,道:“据说我出生那日,寒冬腊月里开了一朵白莲,白莲舒展,人世之初,故而叫莲初。”   “不晓得那日的花,是不是同今日这朵一般美。”他将花放到她手中:“送你。”   她低头看看手中花,如玉清冷,如雪无暇。她抿唇一笑,走到湖畔,摘下一颗碧绿的莲蓬,剥开莲子,将其中一颗最饱满的挑出来,学着他方才的模样,道:“据说我出生之时,含莲而生,故而叫莲生。”   她走近他,将莲子放到他掌心,珍重合上:“送你。”   两人对视一笑,他送她代表自身的白莲,表示将自己尽数都交付与她,而她,将代表自己的莲子交付于他。彼此心意,无须多说,已经了然。   旋即云舒对着这一片荷塘跪下身去,道:“皇天在上,菡萏为证,我云莲初,愿娶云莲生为妻。此心,生生死死,世世不渝。”   星辉月色下,天地间一派融融银光,那白衣男子背脊笔挺地跪在月下,神情坚毅而虔敬,云翎心中悲喜交加,亦跟着跪倒:“皇天在上,菡萏为证,我云莲生,愿嫁云莲初为妻,此情,生生不离,至死不移。”   话落两人十指相扣,一道朝浩瀚苍穹,朝连绵莲塘,朝亘古大地,三叩首。额头触地,清晰有声,犹如永恒之誓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话 相守   金色的曦光落入床幔,云舒睁开了眼,窗外阳光亮堂堂地照进房间,这秋日的清晨如此美好而安逸。   怀里的人还在沉睡,呼吸平稳,睡态恬静,脸蛋被被褥的热气熏的红扑扑的,像是可口的海棠果,他低头想去吻她,却在距离她的肌肤还有半寸的时候,忍住了。   她睡的那般香甜,他不愿扰她的梦。指尖摩挲着她肩上细腻的肌肤,不由忆起昨夜的温存。那缱绻的夜色里,她将彼此的发丝缠绕在一起,指尖一转,轻轻打了个结,道:“结发为夫妻,终身不相离。”   想起那一句,他像是饮下一盅馥郁的百花蜜,满足和甜蜜如清甜的蜜汁,含在唇舌尖,将甘甜滋味辗转品尝,再往咽喉深处一线落下,直抵心房,原本晦暗的生命瞬间充盈明亮。   ——这幸福的体验,即便晚来,亦不能磨灭一分一毫。   他沐浴在初秋的早阳中微笑,唇角弧度美好。   怀里的睡颜动了动,是即将醒来的征兆,眸子虽然仍阖着,手却将他的腰揽得牢牢的,依赖之情言于表,他心中一动,握着她的手,吻了吻她柔腻的掌心。她有所感触,含含糊糊睁开眼,想说什么,却被他给堵上,他含着她的唇辗转亲昵,顺便打了个招呼:“早。”   她还没醒得彻底,怔了怔后,将脸猛的钻进了他的怀里,嘟囔道:“你忘一件事了。”   “什么?”   她想起昨夜的事,脸红了红,轻声嘟囔道:“你得喊我娘子了。”   “好啊,娘子。”云舒笑:“太阳晒屁股了,你不饿吗?”   早饭是两人一起做的,简单的荠菜小米粥,寻常的鸡蛋煎饼配肉酱,极家常的菜,两人却吃的有滋有味。   吃过饭,两人驾车去赶集,添置家用。   先头是买了许多吃的,基本上都以食材为主,云翎立志要每天变着花样做菜,誓必要把他的夫君喂成个胖子!对于这种想法,云舒表示匪夷所思,云翎瞅瞅周围来往女子的爱慕眼光,咬牙切齿地道:“流水虽然无意,可依旧拦不住太多的落花往里跳!”迎着那些女子的羡慕嫉妒恨,她像野兽护食一样牢牢盯着云舒,然后,当众啪地亲了他一口,不仅宣誓主权,还故作忧愁:“哎哟,找个俊相公就是不方便,到哪都得看紧点!”   随后她去了布坊,挑了许多种布。云舒问:“你打算做窗帘吗?”   “窗帘算什么!”她摇头,用气壮山河的决心道:“我要给你做衣裳。”   云舒上上下下将她打量几圈,用眼光表示质疑——他的娘子长到二十岁,曾使得一把好剑及一手好暗器,不论杀人还是偷袭样样强悍,可是做衣裳!老天,她拿过针么?她估计连针有几个孔都不晓得吧!   可布坊内,他的娘子还在不停的买不停的挑,抱着各种布匹做陶醉状:“老板,这个给我一点,我要给我夫君做外套……”再指着另外一匹:“那个颜色真不错,我家夫君穿上它做的披风肯定很帅很霸气……”又点那个:“喔,那个摸起来好柔软,拿来给我夫君做贴身寝衣,穿着一定很舒服……”   她一口一个夫君,喋喋不休的挑挑拣拣,而身畔白衣的男子,静静地看着她,弯起唇角笑若优昙。   离开布坊,两人又去了农庄,除了可种植的菜苗花苗外,还买了一些小鸡崽小鸭崽,云翎捧着一只毛茸茸的小鸡在手心,眯着眼笑道:“世外桃源的生活,怎能少的了这些可爱的小家伙?”   她笑的极和善,小鸡似乎都被她感化,乖乖地卧在她的手心,结果她口气陡然一转,眼神一厉,“小东西,快点长大,快点下蛋给我夫君吃!不然就把你宰了炖汤!”   小鸡扑着翅膀跳下去了……   随后的两三天,两人都在忙活着怎么布置自己的小家。   先是花了半天的时间,在院子里给小鸡小鸭们做了温暖的窝,然后又去屋后开垦了一片菜地,两人亲手将菜苗栽了上去,浇水施肥,这便期待着开花结果了。   弄完菜地,便是花园,云舒在卧室的外窗下,堆上沃土,围了一圈矮矮的篱笆墙,成了一圈小花圃,两人栽种下去,憧憬未来的芬芳。   花圃旁,云舒又加了一架秋千——双人的,为了怕冬日寒冷,他还细心地加了层软垫。云翎很是高兴。   将院落里打理好后几天,裁缝铺子送来了新做的窗帘床幔被套褥子,两人分工合作,云舒挂帘子,云翎换褥子,为了防寒,两人还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毯,一切搞定后,两人坐在焕然一新的房子里,满足的环视四周。   窗帘是云舒挑的颜色,柔和的米黄,搭着地上米色的柔软毛毯,简单而温馨。窗幔及被套枕套是云翎定做的,皆绣着并蒂莲的花样,配着胭脂红的色泽,既有新婚的喜庆,又褪去了大红的艳俗,云翎甚是满意。   两人站在窗口往下看,整个院子被苍翠的树木环绕,院内花圃葱郁整葺,不时有毛茸茸的小鸡小鸭叽叽喳喳而过,院后两块开垦齐整的菜园,青绿色蔬果苗生机勃勃,再向院门后百来步,便可见一莲塘,虽然已至十月,可因着这片莲花是云舒用了特殊的手法种养,依旧熙攘盛放,阵阵不时花香随风而来,香气入鼻。   阁楼之上,沐浴在莲香之中,云翎迎着微风微笑:“莲初,我们的新家真好!”   云舒搂过她,点头。   “美好的新生活要开始咯!”她把手做成喇叭状,向窗外的天空大喊:“莲生要陪莲初快乐的过一辈子!一辈子!”   云舒笑,眉梢扬起,眸里却隐着浓浓的哀忧。   一辈子……他的这一辈子就要结束了……   两人的婚后生活就这样开始。   每日三餐,都是云翎亲自做,云舒口味清淡,喜食素菜,云翎既得考虑他的口味喜好,又得保证给予他充足的营养,这便比较考验厨师的功底及头脑了。于是她费尽心思钻研厨艺,不仅将已有的菜色烧制的炉火纯青,还发明新创了许多特色菜,譬如那道茶香银鱼。   银鱼是云翎偶然在小溪畔捕虾发现的,每只比指甲壳大上一点,细细嫩嫩的,拿筛子捞回来,拿香油一炸,外酥里嫩,口感十分好,就是油腻之感稍稍有些重。基于此点,云翎第二次再烹制,便别出心裁的在银鱼外头裹了一层细细的茶叶末,再往油锅里炸后,茶叶末会吸取多余的油分,鱼的口感便十分清爽,不仅保留了鱼的鲜香,还有淡淡的茶香,堪称色香味俱全。   云舒十分中意这道菜,当晚多吃了一碗饭,云翎瞧在眼里,喜在心里。之后时不时就去溪边捕捞,奈何这种鱼的产量十分稀少,每次去捕上半天,也不过就小半盘的,她有些不甘,后来发现一个秘密——这种鱼在雨天的时候会格外的多。   之后一到雨天她披上蓑衣就往外跑,次数多了,云舒怕她淋着,便不让她再去,她只能绞尽脑汁的想各种借口,譬如去找隔壁村的王大娘学裁衣啊,找山脚的阿凤学绣花啊……起先云舒会问,为什么不挑晴天去?她理直气壮的答,晴天人家下地干活了,哪有时间教我呀!   这样的借口她统共用了五回,第六回便穿帮了——雨天路滑,她在溪边重重摔了一跤,扭伤了脚,起不了身回不了家,这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又没有路人帮忙扶一把,她急的快哭了。后来还是云舒找到的她,那会子她狼狈极了,坐在雨地里,浑身都淋得透湿,但手里还紧紧抱着鱼篓,里面装了大半篓的鱼。   云舒看到她,紧提的心这才放下,上前拿衣服将她裹紧,背着她,慢慢走回家。   云翎一手撑着伞,一手搂着他的脖子,怕他生气,脸凑过去贴在他耳朵上,叽叽咕咕:“莲初莲初,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去找王大娘学裁衣,只是刚好路过这个小溪,我就随手在水里捞了两把……”   云舒清冷的面容看不出表情,“倘若我今儿没找到你,你是不是就在这山里呆一晚上?你如今没有武功,这荒山野岭,野兽出没,有多危险你不晓得吗?”   “我晓得错了嘛……”云翎又喊:“相公……我的亲亲相公……别生气啦!”   云舒依旧不理。   云翎又堆着笑道:“好夫君,世上最帅最俊的莲初夫君……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云舒还是没反应。   “再不理我,我咬你了哦!”云翎突然张口咬住了他耳垂,不出意料地看见他玉色的脸颊泛起微红,似羊脂白玉里晕了一丝胭脂般的翡色,她十分得意,像掌握了他某处敏感的机关。   “别闹。”云舒别过脸去,脸颊却越来越红,他咳了咳,道:“以后晴天雨天都不许来这里。”   云翎抗议:“不行!”   “不行也得行。”云舒答的干脆:“你说要给我里里外外做齐一套衣裳,现在一件都没有瞧见。”   背上的人磨蹭半天,道:“其实……人家已经缝好了一件里衣……”   云舒神态不变,眸里却含着一丝喜悦:“回去我试试。”   云翎犹豫着:“你一定穿不得的……”   “只要不是太丑,便凑合吧。”   “不是……”云翎啜喏着,在坦白与隐瞒之间纠结,最后她鼓起勇气道:“我一不小心……把袖子缝到了衣背上……”   云舒:“……”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一话 和解   入夜,吃了晚饭的两人,背靠背坐在厚厚毡毯上,云翎飞针走线,正苦练缝衣绣花的功夫,烛火中专心致志的模样,看着还是十分温婉可人的——除开那处被包裹得像个粽子般的脚踝。而云舒在灯下翻看一本又一本的书籍,偶尔记录什么,偶尔若有所思。   那书上的文字很奇特,歪歪曲曲符号似的,云翎看不懂,却觉得莫名的熟悉,问:“书上写的是什么,我怎么看不懂?”   云舒搁下笔,道:“百灵族的文字,本来就难懂。”   云翎恍然大悟,联想起之前在鬼狱宫的密室,墙壁上都是这样的文字。想起过去,她情绪有些低落,慢慢收好笔墨,道:“看这个干吗?这么晚了,你身子不好,早些睡吧。”她督促他喝药睡觉向来十分积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云舒默了默,将关于血咒的那一页折好合上。   吹了灯后,两人躺在床上,云翎习惯性的往云舒怀里蹭。   “莲生。”云舒搂着她,话音有些沙哑,仿佛在克制着什么,手顺着她的腿轻轻摸到了她的脚踝:“涂了药有好些么?”   她笑着抓住他的手:“本来就是轻伤,现在涂了药好多了,估计明天就没事了!”   云舒放下心来,拥着怀里的温软,只觉得胸臆间的气息越发炙热,禁不住凑到了云翎鬓旁,他的呼吸吐纳在她的耳畔,拂动发丝,带来微微的痒,她忍不住低笑,不留神耳垂忽然一热,似被什么温热的物什含住,原是他的唇。他低沉的嗓音传来,含着淡淡的鼻音,每一个字都盘旋往复,说不出的动人:“叫你今天使坏。”   她嗤嗤笑,伸手推他,却被他吻住,前后没一会,贴身的里衣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温润的唇,火一般撩过她的肌肤,跟素日里他的清冷华凉截然相反,热情而不失温柔地覆上她。   当然,他的亲昵极有分寸,全程都小心翼翼避开她受伤的脚踝。   旖旎过尽,她在他的怀里酣然睡去,气息平稳,睡颜恬然,安静的夜色里,他爱怜地瞧着她,小心翼翼将她凌乱的刘海拨好,然后在她眉间烙下一个吻。   一吻结束后,他坐起来,轻快穿好衣衫起身下床。走到案几旁,抱起那几本百灵族的书卷,去了西厢房。轻轻关上门的刹那,他临去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眸光深深。   “莲生,我定会找出血咒的解法。”话音顿了顿:“在我走之前。”   这一日,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   一位是素衣高华的老者,一位是红妆妖娆的妖孽男子。   奚霂林与李承序。   李承序倒还没什么,只是奚霂林的到来让云翎不知如何面对。云霄阁被灭门,奚霂林是幕后黑手,他于她,是世仇血债。但奚落玉夫妇俩乃云家欠奚家的人命,亦是不争的事实。如今云舒伤成这样,她亦有不可推诿的责任,倘若云舒这一去,北燕屹立三百年的奚氏也算绝了后……这一笔糊涂账,盘根错节简直不知谁欠了欠谁。   她犹豫再三,眼见奚霂林在大厅坐了半天,基于待客之道,她还是奉了茶去。   奚霂林神色如常,接过了她手中的茶,道:“先前云霄阁的事,是我的意思,我原想着只要一报还一报,却没料到你们中原五大派如此赶尽杀绝……这绝非我最初之意……”顿了顿,口吻愈发歉然:“一切责任在我,你休要误会梵音。”   身为北燕仅次于皇族的奚氏族长,奚霂林从来高高在上,何曾这样放低姿态过,他的口气虽一如既往的淡漠,可话音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愧疚,云翎看看他,再瞧瞧云舒,心下霍地一酸,想起云舒时日无多,自己计较这些恩怨还有何用?缓了缓,她摇头道:“都过去了,从前的事,便忘了罢。”   奚霂林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揭开茶杯悠悠地抿了一口香茗,半晌,他眼风扫扫云翎,眸中微微浮起一丝笑意,向云舒说道:“梵音,这丫头的茶我已经喝了,她为何还不喊我一声爷爷?”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认可了二人。云舒忙拉过云翎,一起给奚霂林叩头,道:“爷爷。”   “茶我也喝了,你们跪也跪了,起来吧,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们家的媳妇了。”奚霂林扶起云翎,看起来分外欣慰,掏出了一个小锦盒,递给她:“这是给你们的新婚贺礼。拿好,然后自有用处。”   云翎接过了礼物,奚霂林又坐了一会这才走。临别之时,云舒起身要送,奚霂林道:“外头风大,你身子不好,叫我孙媳妇送送我就成了。”   他的口吻似是有话想单独同云翎说,云舒便留在了屋中,目送两人出了院门。   屋内,小王爷翘着腿,一言不发地歪坐在椅子上,方才他不忍打破这一幕祖孙情,口中的话硬生生憋了好久,见奚霂林走了,这才活跃起来,谁知出口的第一句话便叫人不好招架。   他将双手大拇指绞在一起,挤眉弄眼地道:“你们俩……那个那个……好上啦?”   云舒神色泰然,答:“我俩已结为夫妻。”   “好极好极!”李承序打了个响指,连喊几声好极,却猛地扭头,拿袖子捂住了脸。   云舒不解:“你这是什么反应?”   “人家太高兴了……”李承序的回答居然含着哭腔:“人家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人家也不想哭,可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哭着哭着又咧嘴大笑起来:“哈哈哈,回头我就去告诉姓颜的,气死他!”   如此哭哭笑笑半天后,他敛住了夸张的表情,拍拍云舒的肩膀,正色道:“恭喜你,终于破瓜了!”   云舒:“……”   “对了,云舒,最近可有血咒的消息?”李承序道:“我最近得到一则消息,还有一种法子可以解,但前提是得找到巫残影的后人,哦,还有,据说解除血咒的过程,十分残忍。”   云舒的脸刹那一沉,视线却是稳稳落在李承序身上,幽黑的眸子仿佛藏着最深的隐秘,李承序冷不丁迎上他的眼神,一愣:“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云舒别过脸,方才的情绪霎时一敛,已平淡如常:“没什么。”缓了缓,又问:“你有没有孪生的兄弟姊妹?”   这莫名其妙的问话让李承序摸不着头脑,道:“我的事你还不清楚吗?当然没有啊,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是双生子啊。”   云舒没再答话,只是看向窗外,目光沉沉。   斑驳的院门,云翎的身影远远了走了进来,李承序冲过去抱住她不撒手,那份亲热,仿佛许久没见过主人的小狗,一个劲撒娇,时而跟她贴贴脸,时而蹭蹭她的头发:“亲亲啊,你可回来了,你想起我了吗?”   云翎颔首微笑,拿手指戳戳他眉心,“小金。”   “莲生。”一只手将李承序拎到一旁,云舒问:“爷爷跟你说了什么?”   云翎自然不能把真相托出,因为奚霂林上马车之前,表情沉重,只说了一句话,同陶夫子的一模一样——“他日子不多了,好好待他。”想了想,她冲云舒抿唇一笑,道:“爷爷让我快点给你生几个胖娃娃!”   “好吔!”云舒还没答,李承序便在那欢呼:“快点生,我要做干爹!”   小王爷赖在这连着住了十来天才走,临走的时候偷偷抱着云翎哭了一场,他晓得云舒的时日无多了,他想陪着,可不愿打扰二人最后仅存的安逸时光,只得忍痛分别。   分别没多久后的一日清晨,云翎早起推窗,发现天空居然飘起了雪花。她这才想起来,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   小团小团的雪花夹杂着雪籽,落到窗台上,砸起噼啪的轻微声响,云翎自窗户探出脖子,想看看花圃里的忍冬花有没有被雪冻坏,谁知下一刻,眼神凝注不动了。   满天飞雪,簌簌如梨花,被皑皑白雪掩埋的莽莽山路中,正有一人着碧衣,撑青竹伞,一步一步,缓缓而来。   依旧是那张含着笑意的容颜,依旧是那亘古不变的从容步伐,那一瞬间,云翎恍惚回到了曾经的青竹小院,雍容温润的男子正立在屋檐下,展眉对自己一笑:“星空,星空……”   云翎啪的合上了窗——明知是回忆,她还是闭上了眼。   她不敢再看他!她哪有脸再见他!   她转过身去,忐忑的手心出汗。   然而下一瞬,手背被一个温暖的掌心覆盖,云舒拍拍她的手,以一个当家作主的姿态道:“去吧,道歉也好,解释也好,这下雪天的,总不能把客人关在门外。”   他轻言淡语,神态平静,却在无形中给了她莫名的力量。她起身,撑伞,打开了院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二话 雪人   当院外的来客携一身风雪进门之时,云舒留下热茶,不动声色地上了楼去。宽敞的一楼正厅,只剩下云翎与颜惜对几相坐。   两人端着茶杯,好久都没人开口,气氛很是尴尬。云翎借着倒茶的空档,飞快瞟了颜惜一眼。   对面的碧衫男子,一如当初清雅宜人,却消瘦了不少。云翎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歉疚,犹如饮下一盏苦酿,直入心肺,酸涩苦楚简直无法形容。好半天,她鼓起勇气道:“对不起……”   回首相识十余载,他从来便待她一往情深,而她终是负了他,这三个字,便是讲上千百遍,也于事无补。   仿佛早已猜到这句话,颜惜晃着杯中的茶汁,笑了笑,道:“翎儿,你我之间,有两句话,永远不必说。第一句是谢谢,而第二句,便是对不起。”   “颜惜。”云翎低下头,不敢瞧他含笑的眸子,他习惯用笑来掩饰一切,哪怕是再深的痛苦。她吸吸鼻子,一时歉疚心酸交织无度,却仍只能重申那三个字:“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颜惜笑的风轻云淡:“我今天来,就是瞧瞧你。见你过的挺好,我也就放心了。”   不待她答话,他已然起身向外走去。屋外的雪迎风飞舞,下的越发肆虐,将他来时的路尽数淹没,她撑着伞木讷地跟在后面,不知道是该礼貌的送别,还是该客气的挽留,最后居然就在那样的纠结中,一个字都没说,眼睁睁瞧他走远,直到出了院门。   跨过门槛之时,飞雪连天的朦胧中,他突然顿住脚步,扭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唇齿间吐出的口气却极轻,“星空。”   那一声呼唤低如呢喃,落入飘摇的雪中,转瞬即逝。仿佛还是半年之前,坠崖重伤的她,夜里偶尔疼的难以入睡,他便陪在她床边,拍着她的背脊轻轻哄道:“星空,星空……”   往昔的柔软让她的心微微一悸,却见碧衣一晃,他的手已轻轻抚过她的刘海,约摸是怕她抗拒,他的掌心只虚虚地触在了刘海之上,玉白的指尖,将一朵飘落于青丝上的雪花,轻轻拂开。   旋即他又一声笑,声音似叹息:“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有我。”   他话落离开,青衫渐去,一步一个脚印,云翎怔怔站在雪地,脑中反复盘旋着一句话——与最爱的人相濡以沫,与次爱的人相忘于江湖……   “对不起……”无边的风雪中,她第三次重申这三个字,自语道:“我已选择了他,不能再有你。”   “颜惜,我愿用下半生的寿命,换你……遇见更好的人……”   这句呢喃说出口的时候,颜惜已经走远。苍茫的雪林之中,小书童撑着伞跺着脚迎上来,惊讶地道:“少主,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夫人呢?您不接她一起走?”   颜惜望向山峦之间的小屋,春水荡漾的瞳中,含着从未有过的怜悯与哀忧,半晌,他低声道:“他时日无多,我又何必争这一时?”   离年关只剩不到一个月了,夫妻俩开始忙碌过年的事宜。两人驾车去赶集,买了好些年货,回家又腌了肉,酿了果酒,做了蜜饯,还炒了一些干货,看着丰盛的食材满满地铺在院子里,云翎满意极了。   虽然过年的气氛越发热闹,可天气也越发的冷,今年的大雪似乎格外的多,一场接一场,连绵不断,整个茫茫苍山银装素裹。   有一日大雪足足下到了膝盖那么深,云翎穿着厚皮裘,带着毛茸茸的帽子,全副武装,拉上云舒打雪仗,两人屋前屋后的跑,浑身沾满了雪渣子,最后云翎跑不动了,往厚厚的雪地里一仰:“我不来了,莲初你太坏了,哪有相公都不让子自家娘子的!”   “好了好了,下次让你。”因着这一剧烈的奔跑,云舒玉白的脸颊显出一丝红晕,眸光闪烁着,那一瞬的笑意居然像个单纯的孩童。   “快起来。”他伸出手去拉云翎。   “不起来!”云翎却不依,仗着自己穿得厚,外套又是防水的料子,于是在雪地里滚了两滚,气哼哼地道:“我就不起来,我要在雪地里冻冻自己!我冻死你娘子!让你心疼心疼!”   云舒哑然失笑。   云翎仍在雪地里呆着,过了半晌,身边没了声响,云舒竟不见了,她嘟囔道:“这家伙还真的把我丢在雪地呀!”   她麻溜地爬起来,气鼓鼓地去找云舒。   前院子里没有,她绕到后院,那个颀长的白色身影果然在,她佯装生气地道:“哥哥还真的舍得把自己娘子丢在雪地里,今晚不做饭给你……”   最后一个吃字还未说完,突然愣住了:“哇!好美的雪人!”   她两眼放光的走过去,发现这个雪人是个女娃娃,黑葡萄做的眼睛,花瓣做的嘴唇,面部五官十分漂亮,竟有几分像她,她顿时眉开眼笑,方才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上前搂住云舒:“莲初莲初,这个是我么?”   云舒指尖点点她的额:“你说呢?”   “作为回报,我也去堆一个像莲初的雪人!”她踮脚,啪地亲了云舒一口,跑进了深雪里,一边扒雪一边挥手:“你先回去,不许偷看,半个小时后再来看我的杰作!”   半个时辰后,云舒站在院门外。   茫茫的雪地上,两个雪人娃娃并排在一起,漫天的风雪中,它们手牵着手,嘴角齐齐上扬,露出微笑,仿佛在憧憬地看着远方。   雪地上还有一行字——“莲生,要与莲初,永远在一起。”   云舒动容,俯身搂住了云翎。一阵幸福,一阵痛楚。   幸福,为着她的心意。   痛楚,因为永远,已快到尽头。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天气太过酷寒,云翎越来越贪恋温暖的被窝。往往一上床就睡着,睡到太阳晒屁股还醒不来,睡眠质量好的惊人。   这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讶——除了惊讶,还有些别的不同寻常。譬如近来夜半,她经常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并非被褥里那种温度的暖和,而是四肢百骸的温暖,仿佛有某种奇异的力量,像柔润的温泉水泽一般,沿着筋脉注入周身,在体内缓缓流淌滋润,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点一丝地修复她这伤痕累累的躯壳。   每每这个时候,她便觉得蹊跷,想要醒过来,可眼皮却重的跟涂了胶似的,如何都打不开。   清醒的时候,她曾跟云舒描述过这种感受,云舒抚着她的发,道:“你不是一直在吃陶夫子的药么?或许这便是药的神奇。”   云翎想想,觉得有些道理,便没再细想。   本以为此事便这样过了,谁知十来天后的某一个夜里,云翎终于知晓真相。纵然它心酸而残酷。   那一夜,云翎晚饭吃的太饱,上床睡去没多久胃便绞痛阵阵,她被疼痛催醒,本想喊云舒给她端杯茶,可一摸枕头,居然是空的。   她一惊,睡意全无,张口唤了一声莲初,好久却没人答。她披着外套起身,刚要推门去找,眼光却不小心扫到了窗外,视线就此停顿。   落雪的院内,一个白色身影立在深雪之中,借着荧荧的雪光,那人脸色苍白,一手紧捂住唇,一手抵着心肺之处,仿佛在拼命压抑着什么。然而忍了很久,他还是咳出声来,这一咳之下,他迅速扭头看看卧室的方向,生怕吵醒了屋里的人。见屋内并无异常,他扶着墙,继续向前走,然而还未走出几步,他突然一躬身,一大口血吐在雪中,白茫茫雪地上,那血红的近乎狰狞,艳丽如朱色蜀葵。   雪还在下,院里的人还在试图掩饰,而房里的人一动不动地站着。那搭在轩窗上的指尖紧紧地扣进了木质的窗框,痛苦与绝望铺天盖地而来,那一日陶夫子的话在云翎耳边惊雷似的闪过。   ——“我这药可以减缓他的痛苦,也会抑制住他的咳血症状,但效果只能持续两三个月,而一旦再次出现咳血情况——那这药,也无须再吃了。死亡也许就是下一瞬间的事……”   云翎紧紧捂住了唇,脚步踉跄的后退,凄怆与无望如浪潮般强力席卷了她,她一屁股瘫在地上,想哭,却发现哭不出来。   直到楼下传来轻轻推门声,她才如梦初醒,强行收起悲痛翻身上床,闭眼装睡——他既然不想让她知晓,那她就装作不知晓。   黑暗中,云舒慢慢走了过来,云翎躺在床上,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呼吸看起来更平稳一些。下一刻,一只略带冰凉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他俯下身在夜色中端详着她。见她睡的安稳,他很是欣慰,轻轻抚了抚她的鬓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莲生,每晚点了你的睡穴,希望你不要生气。”   他话落,并未上床,就那样坐在床榻旁瞧了她好一会,然后将手伸进被褥里,握住她的手,她的掌心立刻感受到一股热潮,暖烘烘地顺着血脉往身体涌,四肢百骸里那股温暖而熟悉的舒适感重新来临。   云翎纹丝不动地躺着,紧闭的眸子渐渐有水汽上涌。   这一切,根本不是药丸的功效——而是他,是他每夜都以内力修复她的体质。而她之所以这么困,是因为他为了瞒住她,点了她的昏睡穴。   漆黑的夜中,她阖着双眼,哪怕再心酸再痛苦,都只能将眼泪逼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亲爱的圣诞节快乐! ☆、第一百四十三话 守岁   自从那夜吐血事件之后,云翎的日子过得愈发提心吊胆。表面上虽与往常无异,可云舒去哪,她都得寸步不离的跟着,生怕稍一眨眼,便是永别。   而云舒的病情,果然也如陶夫子所预料的一样,一天不复一天。   虽然白日里他同往常一样吃饭活动,但她知道,那都是他勉强装出来的太平景象。夜深人静之时,床的另一半经常空空如也,而院落外的某个隐蔽角落,第二天总会多出新的血色痕迹。   更多的夜里,她睡在云舒的怀里,感受到他强忍着咳嗽,一手捂着唇,一手攥着床单,拼命也不发出任何声响。   而她,明明心如刀绞,却还要做出呼吸平和,睡态香甜的模样。   岑寂的夜,这幸福日趋穷途末路的时刻,彼此都将自己的忍耐力发挥到极限,他忍耐着躯体上一波又一波钻心的痛楚,将极致的病痛忍成一层又一层的冷汗。而她无法体会他承受着怎样决裂的疼痛,但他那一声声忍耐压抑在咽喉深处,每一次捏紧床单布料的剧烈力度,都化作一把锋利的刀刃,贯穿她的皮肉,一刀刀剜下,再一刀刀剜下,这简直是凌迟!……可纵然千刀万剐,她依旧紧闭着双眼,不发一声,唯有一次次因痛苦的颤栗,在缄默中无声咬破下唇,鲜血合着泪流入口中,分不清是苦还是涩。   但无论如何,她都会装作不知情。   他千方百计瞒着她,他忍的如此艰辛,他不希望她担心,他用心良苦,她怎能揭穿。   如履薄冰的日子终于来到了除夕。   时间这个词,真的很难说。在随时都有可能失去云舒的恐惧里,每一个瞬间都是提心吊胆,漫长的煎熬。但而对于无力回天的命运来说,云舒所剩的时间又显得那样短暂与奢侈。   好在他撑到了除夕,她与他起码可以在一起团圆的过一个年。   除夕那日,夫妻俩一起贴对联,挂福字,对联跟福字都是云舒亲自写的,除此之外,云翎还特意从集市上买了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挂在门口,衬托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十分喜气。   忙活完一切便是年夜饭,云翎烧了一桌子的菜,还同云舒一起包了一大盘饺子,当锅里的水连着饺子一道咕嘟咕嘟地沸腾后,云翎拿着勺子敲碗:“铛铛铛,莲初相公,这世上最好最帅的夫君,开饭啦!”   两人围着桌子坐下,火锅里的汤腾起袅袅的热气,彼此的脸都洋溢着欢喜与幸福。   “哎哟。”忙着吃饺子的云翎突然一惊,捂住了腮帮子,吐出一枚铜钱。   “恭喜。”云舒道:“吃到福气,快点许新年的愿望。”   “各位天上的菩萨娘娘!”云翎捧着喜钱,闭上眼郑重其事地道:“我要莲初的病快快好起来。我要和莲初永远在一起。我要给他生一窝胖娃娃……嗯,就这三个,求您大发慈悲,成全我。”   云舒笑,夹了一块烧鸭翅给她:“一枚喜钱,要三个愿,你不怕菩萨们嫌你太贪心?”   两人相视一笑,窗外雪花纷飞,室内炉火融融,温暖如春。   吃过除夕团圆饭,两人又去院子里放焰火,那焰火是云舒命人从燕北运来,花样与大周的很有些不同,点燃后,一朵朵烟花自夜幕中重重绽放,璀璨缤纷,瑰丽不可方物。云翎靠在云舒肩上,仰着头,乌黑的瞳中倒映着焰火的流光溢彩,都看痴了去。   盛景不断变幻的惊艳中,云舒吻她的鬓发:“好看吗?”   “好看。”她点头,又道:“这同小金的那场,是我看过最美的焰火!”   烟花还在怒放,无论未来如何痛彻心扉,她会永远记得,这一生中,曾经有两个人,给过她这世上,最美的焰火,及,最纯挚的心。   吃过玩过,两人回屋围着火炉守岁。远处噼啪的鞭炮声还在继续,可两人心中却异常的平和温暖。   云翎边拨弄着火,一边伸手道:“新年礼物。”   “早给你了呀!”云舒指指窗外:“方才那场焰火。”又道:“我给你准备了礼物,那你给我准备了什么?”   “早准备好了。”云翎笑,跑进卧室,不一会抱着一个小箱子出来,往云舒怀里一放,努努嘴:“你自己看,可不许笑。”   云舒开了箱子,一怔。   黄梨木的箱子内,整整齐齐码着一叠衣物,大到贴身的寝衣,保暖的里衣外衫,挡风的披风,防水的皮靴,小到风帽,手套,腰带,长袜这种零碎的配饰,全配备齐全——果真是里里外外整整一套。   “你瞧瞧,好不好看?”云翎随手拿起一件,献宝似的递到云舒面前。   云舒轻轻触摸,指下的衣料极柔软舒适,衣襟及袖口,轻轻浅浅绣着简洁的花边,不繁琐,亦不精致,远不够燕北绣师的工艺精巧,可那一针一线,却那样动人。目光顺着衣服再一瞟,云翎半隐在的衣料后的那只右手,食指上密密麻麻地好些小孔——想必,都是不小心被扎的针眼。   云舒怔怔瞧着,感觉有什么情绪在胸臆间快速翻涌,甜蜜,感动,幸福,还有对命运穷途末路的不甘与遗恨,千百滋味糅杂在一起,喜悲难辨。   云翎见他沉默,拉了他衣袖,忐忑的道:“是我做的不好么?”又道:“那个……布料是王大娘教我裁的,应该是合身的,只是那绣花,我实在不会使针,针脚都绣的歪歪扭扭的……但你不凑近仔细看,是看不见的……”见云舒仍然不答话,讪讪地将衣服收了回去:“你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再做一件……下次一定会做的更好。”   “没有。”云舒按住了她的手,捧起衣衫,道:“莲生的衣服做的好极了,我很喜欢。”   子时一到,远处村落热烈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在欢欣鼓舞的喧哗声中,新年正式到来。   屋内炉火摇曳,云舒斜靠在软榻上,瞧着怀里的人,露出一抹笑——云翎嚷嚷着一定要通宵守岁,结果守着守着,竟枕在他膝盖上睡着了。   云舒小心翼翼抱起她,将她放到床上——为了做这顿年夜饭,她天不亮便起来忙碌,还不许他帮忙,一个人灶里灶外忙的马不停蹄,想必早已累了。   将她安顿好后,他敛住心神,握住她手心,昏黄的灯光里,依稀可见一线极淡极浅的袅袅白雾自两人紧贴的掌心上涌。他的额上渐渐出了汗,小半个时辰后,他收回手,仰头看看窗外的天,低声道:“望上苍垂怜,把我的所有都给你,可以保住你的身体……”   他休憩了一会,再次走到那黄梨木箱子前。那叠专属于他的衣物安静的放置在那,每寸每尺,都由她亲手裁,亲手做。每针每线,皆染着她指尖的温暖,含着她呼吸的香气。   他端详了许久,指尖来回地在细腻的衣料上摩挲,像是抚着一件稀世的宝物。须臾,他将衣服抱入怀,然后,缓缓将脸贴上去。   “真好……莲生,穿了这身衣物……”他轻轻笑,柔和的衣料挨着他柔软的唇,“纵然去了黄泉碧落,我亦不再畏惧任何寒冷与孤独……”   除夕过后,云舒的病情越发让人忧心。   他不仅咳血,更陷入了时长时短的昏睡之中,起先昏迷的时长只是几个时辰,渐渐地愈发严重,等到了元宵节前后,他居然连续昏睡了一天一夜,云翎日夜守候,寸步不离。   傍晚时分,云舒悠悠转醒,看着外面昏黄的天,露出一抹歉意的笑,道:“我怎么又睡着了?”   “你只是太累了。”云翎故作轻松地摇头,可眼圈明显有红肿的迹象,她端了一杯热茶给他:“喝点茶。”又道:“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云舒默了默,道:“虾仁香菇小馄饨。”   这阵子来,他吃的极少,此番难得有食欲,云翎忙不迭道:“好,我给你做。你躺会,我马上去做。”   话落她将他被子盖好,风一阵冲进了厨房。   云翎离开后,云舒披着毯子,缓缓起身。   他故意说要吃馄饨,馄饨现做的话,和面粉,擀面皮,配菜剁陷,再下锅煮熟,起码得小半时辰。支开她的半个时辰,他有重要的事要处理。   他坐到案几前,备纸,磨墨,执笔落下,不多时,雪白的纸张已经铺满黑色字迹,他轻快叠好,然后再取一张纸,继续写第二封信,如此一连写了三封。   他用火漆封好信,来到后院,打开了鸽笼,在鸽子“咕咕”的声响中,三只信鸽带着三封信笺,扑扇着翅膀,分别飞向三个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29日双莲大结局,届时双更,谢谢各位亲亲! ☆、第一百四十四话 相约   云翎将馄饨端进房的时候,云舒正在剧烈的咳嗽,她赶紧给他喂茶,一个劲抚他的背,须臾,他缓过劲来,接过她手中的馄饨,道:“好香。”   “香就全部吃完。”云翎拿勺子舀了一颗,送到云舒唇边。   云舒的气色明明极差,却笑着接过她的碗,道:“我又不是□□十岁的老公公,还得要你这么喂。”   云翎心头一酸,却强颜欢笑,“我倒宁愿天天这么伺候你,便是几辈子十几辈子,我也甘之如饴。”   云舒咽下一口馄饨,道:“那我真是好福气,娶了位这么好的娘子,我一定是上辈子修……”后头的话没说完,他脸色一变,蓦地弓起腰背,“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直将那一碗馄饨都染红。   “莲初!”云翎大惊失色,忙去拿陶夫子的药,不曾想,耳畔又是一阵剧烈的呕吐声,她一回头便见床上的人连着又吐出几口血,床褥及床幔上殷红点点如落梅。   云翎一急之下,手都在打颤,她强撑着从药罐子里掏出几颗药,用温水给云舒喂下,云舒闭着眼,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半靠在床头,不住地喘气。   云翎心急如焚,却别无他法,只能轻抚他的胸口,拿帕子替他唇边的血迹。   良久,云舒缓过劲来,睁开眼看她,“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云翎心中凄苦难当,千言万语,却只能摇头。   “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云舒伸手替她抹去下巴上的灶灰,方才她急匆匆地做馄饨,脸上沾了脏污都不知道。   “莲初。”云翎缓缓半蹲下来,环着云舒的腰,将额头贴在他的胸膛上,保持这个动作一动不动地沉默。   “别难过。”云舒拍拍她的背脊,“这个病,是这样的。”   云翎仍旧一动不动,紧攥着云舒衣襟的双手却泄露了她内心的煎熬,好半天后,她的嗓音带着按捺不住的哭腔,断断续续道:“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你好受一点?怎样才能让你不这么痛苦……我情愿将这些病痛都转到我身上……我情愿代你受这一切的苦楚……”   她的眼睫贴在他的胸膛,他的衣襟渐渐被一滴一滴的液体浸湿,混着上面的血,晕开成粉色的花,她颤抖着身体低低地哭出声来:“老天,你不公平!不公平!莲初他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痛,你为什么……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为什么!为什么!”   “莲生。”云舒抚着她的发,低声安慰,表情却很平静:“生死有命,太过执着便会伤及自身。”   “哥。”她抬起头,抱住他的肩,哭的一发不可收拾。   “莲生,”云舒将她鬓旁散落的一缕发勾到耳后:“我怕是不行了。”   他温声细语,她却心如刀割,原来他早就晓得自己的实情,她压根没瞒住他!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愿揭开这个残酷的事实:“胡说,你不要瞎想,这个病虽然严重,却并非不能治,我们不能放弃希望,不能认命……”   “莲生,我的病,我心知肚明……”云舒截住她的话头,勉强一笑,“这四个月来,能跟你倾心相守,已是上苍莫大的恩惠,我万分感恩。”顿了顿,又道:“我走之后,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我得找个人来替我照顾你。”   “别说了。”云翎哽咽道:“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你不许死,不许死!”   她神情凄怆,口吻却满是决绝,云舒无奈叹气。   “莲生,痴儿……痴儿……”   戚时刚过,一轮月亮升到了树梢,冷冷的光,映着寒风瑟瑟的小院,铺泄一地银霜的色泽。   静夜沉沉,窗外月华浮光霭霭。云舒躺在床榻之上,再次陷入了昏睡,云翎抱膝坐在床榻旁,睁着双眼,一动不动的守着他。   这一次昏迷的程度相比上次有过之而不及,足足过了两天都没清醒。   云翎就那样坐在他身边,不吃不喝不睡,握着他的手,时而凑到他的胸膛上听听他的心跳,时而在他耳畔说话,一声一声低低唤他的名字:“莲初……莲初……别睡得太沉,睡一会就起来好不好?莲生还在这里呢!别把莲生一个人丢下,莲生会害怕……”   “莲初……你冷不冷?我替你捂捂手好不好……我要做你的小棉袄……莲初,你说你会一辈子做我的保护神,你不能骗我……”   “莲初……你又睡两个晚上了,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我又做了很多好吃的,你吃一点点好吗?”   “莲初,外面的雪好大,我们的雪人快被掩盖了,你起来,我们再去堆几个好不好?……”   “莲初……”   第三日的清晨,连绵的雪终于散去,阳光铺满整个小院。当明亮的日头穿过轩窗落入房间,云舒亦跟着醒来,精神竟比前几天好上许多,不再咳嗽,亦不再咯血,云翎看在眼里,陡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由骇得心砰砰直跳。   云舒却看着外面明媚的日头,道:“莲生,我想去看看屋后的那片莲花。”   云翎自然不会拂他的意,两人十指相扣,去了屋后的荷塘。   莲花依旧恣意地盛开着,招摇在冬末的微风里,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   莲塘畔,有一叶轻舟,云舒拉着云翎坐上去,二人摇荡在碧波之中,并肩看莲花熙攘。   暖色的阳光洒在湖面上,荡漾的水波,泛起粼粼的金色涟漪,云舒半躺着,将头枕在云翎的膝盖上,道:“今天的阳光真暖和。”   云翎颔首,仰头看着苍穹中的那轮日头,道:“是啊,希望今天的太阳永远不要落下。”   轻舟的微晃中,云舒轻笑:“那是梦里才有的事。”   “梦里么?”云翎的唇角牵起一丝苦笑。   有没有一场永不会醒来的梦,太阳永远不会落下,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   我愿拿我的一切,去换这镜花水月的永恒。   “莲生,”云舒倏然想起了什么,转了一个话题,“上次你在北燕看到的,不是真的。”   云翎自然明白他言之所指,道:“我当然晓得你是故意骗我,你才不会碰那些女人。”   “是。”云舒淡淡的笑,神情欣慰,“我只愿意干干净净的同你在一起,除了你以外的人,我一个都不会碰,这辈子是这样,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是。”   “下辈子……”云翎喃喃念着这几个字,心中又是一阵心酸。   是因为这辈子即将走到尽头,所以,只能等下辈子么?   云舒道:“莲生,关于下辈子,在北燕有一个习俗,说相爱的人,若有一人要先走,寻一条湖,划开彼此左手的掌心,用红绳将两人无名指系在一起,待双方掌中的血融到一起,循着红绳流入湖中,那么,这对爱侣下一世便还能相守。”   云翎道:“真的么?”伸手去看自己的掌心,仿佛那里真的蕴含了来世的宿命。   “只是传说,但北燕恩爱的伉俪死前,会选择这种仪式,以希望来世再见。”云舒的话顿了顿,道:“莲生,你愿不愿意下辈子还遇见我?”   “莲生,我想要见到你。”不待云翎回答,他已眸光深深地看向她,含着无限的希翼:“容我自私这一回,好不好?”   云翎已经义无反顾的将手递过去:“红绳呢?”   再一抬头,云舒摊开手掌,里面放着细细的红绳跟一柄小巧的刀刃。   云舒用红绳将彼此左手的无名指系住,大抵是害怕不牢固,又或者含着一份不可动摇的偏执,他手法虽然轻快,可眼神专注,线的两端拉来扯去,打的全是死结。   死结死结。至死亦结发。云翎心中一痛,像是被锋锐的针芒刺过,痛的忍不住捏紧了掌心。   红绳系好后,云舒划破自己的掌心,然后看向云翎,眸光里有歉意:“莲生,会有点疼,对不起。”   在云翎还没来得及回答的刹那,银光一闪,她的掌心划出一道细细的口子,殷红的血蜿蜒流出,云舒的掌心立刻贴了上去,两人十指交错,彼此的伤口触在一起,涌出的血液混作一缕,分不清你我,只沿着红绳断断续续往下流。   滴答滴答,血滴坠入湖中,溅起极小的水花,平静的湖面慢慢漾起细微的涟漪,云翎的心倏然腾起奇异的感受。   那一根纤细的红绳,具有神奇的魔力,简简单单两个结,却将彼此的宿命系牢,引向下一世,那一滴滴坠入湖面的红色液体,仿佛已经不是血,而是彼此魂魄的一部分,他们用最深处的灵魂起誓,相约来生。   红绳殷血,此盟此誓,无声胜有声。   那一霎,她想要落泪,却又觉得无比的欢喜。   没有这辈子,能有下辈子可以期待……也是好的。   他们,总是在一起的,纵然生死轮回,也不能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五话 殉情   血还在滴滴答答,云舒的状态却似乎陷入了恍惚中,他靠在她膝盖上,强撑着自己,道:“莲生,曾经说要带你去江南,可惜,食言了……”   她将脸贴过去,附在他耳畔,轻声道:“没关系,现在也很好,这里就是我们的江南啊……”   “对不起,莲生,你新年的三个愿望,我没办法陪你实现了。”   “是啊,你一个都没实现就走,你欠我这么多,怎么能撇下我!”   他微笑着叹息,笑意里三分满足,三分骄傲,三分留恋,“莲生,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事,就是成为你的丈夫。”   云翎跟着笑,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内:“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成为你的妻子。”   “遗憾的是,我没有见你为我穿过红色嫁衣的模样……”他遥望着头顶高远的天空,在虚无中想象着她着嫁衣搭红盖头的娇羞模样:“下辈子,莲生为我穿吧,我会骑着高头大马,来接你的凤冠霞帔。”他又笑了笑,“记得……不要认错人……”   “会的,”云翎拥住他,“下辈子我还嫁给你,你不能食言,我一定会等你来娶我。你也不许移情别恋,倘若你找了其她姑娘,我就狠狠给你一个嘴巴子,然后把你掳走!”   “怎么会?我的心里只有莲生一人啊。”缓了缓,云舒道:“天怎么好像变黑了?好像起风了。我的手有些冷。”   “冷吗?我给你暖。”云翎将他的手紧紧捂在怀里:“我给你捂着,我一直给你捂着,永远不撒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冻着。”   “莲生,你做的衣服真的很漂亮很合身,我今日穿了,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极了,再也没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莲生,我好像没力气了,你替我采支莲花来,要粉色的。”   “好。”云翎折了支花,放在他颊边。   云舒嗅了嗅,道:“真香。”   他目光迷离,摩挲着手中的花,将花缓缓放置于胸口,那是最贴近心脏的位置,道:“粉色的莲花代表你,我带在身上,去哪里都不会孤单。”   云翎强忍着眼眶里的泪,道:“是,到哪里我都陪着你,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   “莲生,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的活,不许做傻事。不然我会生气。”   “好。”   他得到了她的回应,满足的弯起唇角,忽然轻声道:“莲生,再喊我一声夫君。”   “夫君。”   “再喊一遍。“   “夫君。”   “再喊一遍。”   “夫君夫君夫君……我的夫君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夫君。我爱他,一生都不会改变……夫君夫君……喊上一万遍都嫌少……”   “真幸福……”云舒低低笑起来,苍白的脸漾起从未有过的神采,他深深的瞧着她,目光含着从未有过的留恋,“莲生,唱首歌给我听吧。”   “好,上次在你们北燕,听到一首好听的歌,只记得其中几句,唱给你听吧……”她握着他的手,迎着朝阳启唇而歌。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这是一首充满哀思的歌曲,歌曲里年轻的妇人在战乱中失去了深爱的丈夫,痛不欲生,歌词大意是:   葛藤生长覆荆树,蔹草蔓延在野土。我爱的人葬这里,独自再与谁共处?   夏季白日烈炎炎,冬季黑夜长漫漫。百年以后归宿同,与你相会在黄泉。   冬季黑夜长漫漫,夏季白日烈炎炎。百年以后归宿同,与你相会在阴间。   歌声清越,隐带着哽咽,云翎唱完一遍,道:“我觉得后两句最好听,多唱几遍吧。”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   微波荡漾的湖面,歌声一遍又一遍,绵绵不绝。云舒半阖着眼,在花香徜徉的光影里微笑,天空高远而辽阔,潺潺的河水清而柔,两人偎依的身影倒映在水面,缱绻如画。有风吹过,几片莲花的花瓣打着旋儿落下,连天的碧色莲叶中,那一霎的歌声与相依,在流转不休的宿命中,几乎凝成永恒。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歌声还在继续,云舒弯起唇,露出最后一抹叹息般的笑,似开到茶蘼的优昙花。他的目光笼在云翎身上,宛如一团温暖的云,含着无尽的缱绻,甜蜜,幸福,悲伤……似要在这一刻,将她的模样永恒地烙在灵魂与宿命中。   下一瞬,他握着粉色莲花的手心,骤然一松,那娇艳的花骨朵,“啪”地一声响,骨碌碌落到船舱木板上,还染着他的体温与气息。   与此同时,他的笑还在脸上,可乌黑的眸子轻轻合上,再也,不会睁开。   云翎的手猛地一顿,冥冥中似有“铮”地一响,心中紧绷着的弦骤然断掉,一股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般袭击了心脏。她喉中逆血一涌,险些栽了下去。   然而她强撑自己,仰着头看向苍穹,道:“莲初喜欢听我唱歌,我怎么能停下来呢?”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   她抱着怀里的云舒,一遍遍反复唱着,如杜鹃啼血,至死方休。   也不晓得究竟唱了多久,起码有三四个时辰的光景,她声嘶力竭,喉咙沙哑,嘴唇裂出血来,却浑然不觉。   苍穹中的日头隐去,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不时刮起料峭的冷风。没过多久,天空中居然飘下簌簌的雪,落在轻舟之上,布下寒霜一般的色泽。云翎目光没有焦点地看着飞舞的雪花,搂紧了怀里的人:“莲初,下雪了,你冷不冷?”   云舒的身体早已凉了,她恍若不觉,将他的衣领紧了紧,又将衣袖拉好,再次俯身拥住他,道:“别害怕,我在这里呢,莲生在这里呢,莲生给你暖暖……”   雪花飘飘洒洒,云翎解下外袍,盖在云舒身上。“莲初,我不会哭的,你不喜欢我哭……”她笑道:“莲初,我把衣服给你穿,就像小时候一样,下雪了,你就把衣服脱下盖在我身上……你保护了我许多次,这次换我来保护你吧……”   她呵呵笑起来:“小时候啊……小时候的事真令人怀念……”   她将脸贴在云舒冰冷的颊上,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云舒的肩,温声细语,像是哄着怀里人安然入睡,“莲初……如果有可能,我多想回到小时候,回到八岁之前……”“   “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去……我整日缠着你,你练剑,我就在树梢上吃糖果,你看书,我就在旁边乱涂乱画,你背剑诀,我在一旁玩耍胡闹……哪怕爹娘一点也不疼我,可只要有你,便有了整个天下……莲初,你起来呀,再带我去后山玩,你曾说要给我抓一只粉红的兔子,现在还没有抓到……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呀……”   她喃喃地说了半天,怀里的人纹丝不动,她轻声道:“是了,你睡着了,不会再起来了……永远不会再起来了……你去了别的地方,把我一个人丢下……”   “不知道那个世界冷不冷……”她嘟囔着,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的容颜,“听说黄泉的路,很长,很黑,很阴森,你一个人,会不会害怕呀?”   “别害怕……”她嗤嗤轻笑,“你有我呢。”   “莲初……”她垂下眼帘,怀中的他容颜依旧,只是眸子紧闭,浓密的睫毛长长地覆盖下来,仿佛只是安然睡去了。她恋恋不舍地瞧着,缓缓俯下身,轻轻吻过他的眉眼,最后,她将唇印在他的唇上,他的薄唇温度散去,唯余冰冷,混着他即将消散的气息,若有若无的飘散在风雪中。她紧闭着眼,神态虔诚而温柔地亲吻他,仿佛要将这一刹的亲昵永久铭刻,亘古不忘。   良久,她抬起头来,抚摸着他的脸颊,眷恋地一如曾经的温存,“对不起,莲初,我骗了你,你叫我好好的活,我做不到……”她将怀里人小心翼翼松开,摇摇晃晃站起身,道:“我怎能眼睁睁看你一个人,孤零零在地底下流浪……”   她蹲下身,扣开船底的暗仓,拎出一大桶油,道:“其实,早在除夕之夜,我便计划好了……等你一走,我就跟你一起走……”   她将油塞子拔掉,将油哗啦啦往船上泼去,整个船泼完后,她又将剩下半桶倾入湖中,清漾的湖面登时漂满了金黄的油花。她将空桶一丢,哈哈笑起来,痛快而欣慰:“莲初,地下太冷,你且等等我,黄泉路上,别走太快……我这就来找你……”   她点亮火折,往水中一丢,轰地一响,火光乍起,熊熊烈焰沿着油液一线腾起,有风拂过,火苗跳跃在湖面,一如生离死别前的倾世之舞。   漫天的飞雪如梨花落下,扑入灼热的大火,整个湖面疯狂的燃烧起来。那一瞬间,白色的皓皓大雪,橘色的烈烈火海,碧色清幽的湖面,斑驳繁复的花海,尽数凌乱在这铺天盖地的火光中。   火势越逼越近,炙热的痛楚里,船中的女子却恍然不觉。灼烧剧变的湖面上,簌簌梨花还在飞舞着扑向火海,混沌中似有九天之上梵乐奏响,霎那之间,透过灼灼的火海,可见遥遥的忘川彼岸,连绵起伏的岸上春色如锦,开出大朵绚烂瑰丽的繁花,一人雪衣墨发,长身玉立,正含笑看着她:“莲生……”   烈火彻底包围过来,轻舟中的女子拥紧了怀里的人,在剧痛中露出微笑,那表情欢喜而热烈,仿佛奔向涅槃的新生。   “莲初……真好……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我的泪腺太发达?   写云舒之死这段,我整整哭了三天,一边哭一边写,整夜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想,我的云舒死了,我的哥哥死了.....他死在我的笔下,还没有得到太多的幸福.....蓦然觉得心如刀割,却已经扭转不了结局了,前面的故事已经展开,所有的情节都已注定结局,死亡,是不可更改的事。   哭很惨,不知道各位亲亲哭了没有?有什么想法欢迎留评~   最后,我欠云舒的,只能在三生赋的下一部现代剧《三生赋,繁花春浅》里补偿了。我发誓,我要给他世上最好最好的!    ☆、第一百四十六话 新生   山中大雪将停,风依旧料峭寒瑟,吹得枝桠乱舞。   房内脚步嘈杂,三个大夫围成一团,七嘴八舌地商量下一步救治的办法。   一墙之隔的房外,红衣女子与红眸男子坐立不安,红眸男子不满地道:“燕北御医好大的架子,治个伤还不允旁人进去!”他耳朵贴着墙,当听到性命无虞这四个字时,松了一口气:“幸亏我们来得及时,好歹命是保住了。”   惊鸿道:“这丫头怎么这么傻,纵火自杀,回头要好好劝她。”   “傻吗?”小王爷道:“她不傻,她只是个情痴罢了。”他叹气,想起已经离世的那个人,神色无限悲伤:“其实我早就该料到,按她的性子,梵音这一去,她定是不愿独活的……是我太疏忽了。”   惊鸿心有余悸,“好在梵音已经猜到她会如此,提前传信给我们……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两人都没再说话,屋内的大夫们仍在为了药方子争辩不休,其中一个大夫的嗓音隐约传来,“她如今这身子,野葛是万万碰不得的,还有,苦参,益母草跟丹皮这三味药,也谨慎一点为好……”   几人的话语断断续续,李承序没听清,他将视线落在窗台旁的碧影上,不冷不热地道:“颜小侯爷,亲亲已经没大碍了,这里有本王就行,你可以走了。”   窗前的人负手而立,似乎已经站了许久,闻言转过头来从容一笑:“惜近来闲的很,多的就是时间,小王爷无需为惜操心。”顿了顿,又道:“哦,对了,还未恭喜小王爷,听闻您即将迎娶羯摩族的三公主为新任王妃,真是可喜可贺……您好事将近,想来忙的很,不如,您先回京城?”   李承序恼怒道:“姓颜的,梵音这一走,如你愿了吧。本王告诉你,有本王在一天,你就休想碰亲亲!”   惊鸿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两位都别吵,这次若不是颜小侯爷来的早,翎儿的命估计就没了……”   正说着,房内突然“啪”地一声响,似是什么物件砸碎了,一个小丫头急急忙忙冲出来,道:“姑娘醒了,不肯吃药,将药碗打翻了。”   一听这话,李承序跟惊鸿赶紧往屋内走去,外厅只剩碧衣的人仍站在那,手中玉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木质的窗台,若有所思:“野葛,苦参,益母草,丹皮……”须臾他仿佛参透了什么,扇子猛地顿住,霎那间眸光变幻,视线投向房间,分不清是喜还是悲。   下一刻,房里再次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似是更多的东西被砸了,御医们焦急地跑出来,搓着手道:“我从未见过这样一心求死的,这可怎生是好?!”   颜惜静默片刻,朝为首的老御医道:“苏御医,惜有一事相问。”   他压低了声音询问,苏御医听完一愣,道:“小侯爷怎么晓得?老朽正准备跟你们说来着。”   房内,两个小丫头匍在地上收拾摔碎了的碗勺。床上的女子静静地坐在那,左臂跟肩上均绑了厚厚的纱带,脸色苍白,任凭床榻旁的人如何劝慰,只当恍若未闻。   “亲亲,你别这样……”李承序急的抓头发,“你把这药喝了嘛,就当我求你,好不好?”   一旁的惊鸿也跟着劝:“翎儿,你想开点,即便他走了,你也要好好的活……”   床上的女子动也不动,她神情恍惚,视线茫然地游离着,没有一丝焦点,像是整个灵魂都抽空殆尽,只剩一架毫无知觉的空壳。   “翎儿。”喋喋不休的劝慰声中,碧影一掠,踏入房间。   女子仍一动不动。   碧衣男子毫不气馁,接过小丫头再煮的汤药,银色的细勺缓缓搅着,舀起一勺,放到她唇边,缓缓道:“你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腹中的孩儿着想。”   “什么!”李承序与惊鸿惊住。   而床塌上的女子亦是瞪大了眼,像是灵魂骤然回归,“你……你说什么?!”   苏御医走进屋来,道:“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还望好好保重身体。”   “两个月……”床上的女子颤抖着嘴唇,“哥的孩子……”   她乌黑的眸子骤然闪现出空前的光彩与狂喜:“我有了莲初的孩子……我有了哥的孩子……”   她猛地抢过颜惜手中的汤药,又扭头看向大夫:“还有什么需要吃的?都给我!”   时间快如白驹过隙,寒冷的冬天结束后,暖春三月如期而至,小院外的粉色桃花轰轰烈烈地开到茶蘼。   阳光正好,院内女子坐在秋千上,眯着眼睛晒日头。买菜的婆子回来,晃着手中的篮子道:“夫人,看今天的鲫鱼多肥,回头我给您炖一锅鲜汤,吃了对孩子好!”   “有劳陈婶了。”云翎谢过婆子,走下秋千。   她以手护着腹部,步履有些笨重,孩子已四个月了,小腹已然隆起,显得身姿臃肿。她扶着腰,慢慢走出院子。   路过院门口时,墙外春风和煦,桃花熙攘,一朵朵挤在枝头,色如胭脂,她笑笑,折了一支,迎着拂面清风笼人袖中。   走过院子,再往屋后百来步,可见一荷塘。碧波悠悠的塘内,满塘的莲花已随着那白衣男子一起凋谢。而多出来的,是一座静卧的坟冢。   云翎走过去,半蹲在坟冢旁,将袖中桃花取出来,放在墓碑前,道:“今天天气真好,哥,前院的桃花开了,给你采了一支最美的,你闻闻,香不香?”   四下无声,只有风吹过。   缄默的玉白墓碑前,冒出了一排绒绒的杂草,云翎用手清着杂草,絮絮叨叨地道:“今天陈婶又去买鲫鱼了,我这大半个月喝鱼汤都喝腻了,现在一闻这个腥味就要吐……”她突然挑起眉:“什么,你让我忍忍?放心啦,为了孩子着想,再难喝我也会喝光的……哪,你看我,这两个月都胖了十斤!”   拔完了杂草,她取出帕子,一点点擦拭着墓碑,一举一动细致温柔地似抚着情人的脸颊,“莲初,怀孩子真不容易,昨晚我不晓得闻到了什么味,整整吐了一晚上,胆汁都吐出来了,活活将白床单染绿了……”她笑起来,微微有些娇憨之色:“日后咱俩团聚了,你可得好好补偿我……嗯,补偿我什么呢,那就带我出去玩吧,我偏不走路,就让你背着,趴在你背上,舒舒服服吃东西看风景。”   顿了顿,她转了个话题,有些懊恼地道:“她们说生过孩子的女人会变丑,我先头不相信,现在信了,我脸上长了好些斑,到时候你可不能嫌我……”   墓碑依然缄默着,只有微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响。云翎笑笑,缓缓将脸贴到墓碑上,“对不起莲初,委屈你再等等,我把孩子带大,就去陪你。”   墓碑冰冷,她却满足地摩挲着,像是情人的温存。过了一会,她低声啐道:“你混蛋,居然给颜惜写那样的信!”她抬手,用指尖戳着墓碑,洋洋得意的神态像是点着爱侣的额头:“你死了这个心吧,我已经跟颜惜说清楚啦,这辈子我就一个人了,带着孩子在这里,母子俩一起陪你,嘿嘿,挺好!”   她又抿唇一笑,道:“再说,你别为难他了,人家好歹也是个金堂玉马的侯爷,要什么女人没有?我这种带拖油瓶的跟了他,岂不是让他难做?所以日后你就甭操心啦,有空还不如在那边好好过……对了,你应该跟你爹娘团聚了吧,感觉是不是很幸福?你千万记得跟他们说,你找了一个好娘子哦……”   ……   她叽叽咕咕讲了许久,一声绵长的呼唤自不远的院里传来:“——夫人,用饭啦!”   她闻言站起身,抖抖身上的尘埃,向墓碑做了一个告别的动作:“天底下最英俊最温柔最好最贴心的夫君,我先去吃饭,一会再来陪你。”   吃过晚饭,云翎加了件外衣,推开院门正要出去散散步,面前陡然黑影一闪,有什么坚硬而冰凉的物体格在了咽喉上,一个声音冷冷响起,“跟我走。”   这架势若换了常人定然吓得喊叫起来,可云翎镇定的很,她虽失去了武功,而那人亦戴着面具隐在黑暗中,可她仍能瞬间感受出,来人是个高手。   高,不仅高,是很高,高到平日潜伏在周围保护她的奚氏隐卫都被解决得一干二净。   既然如此,叫也没用了,云翎淡定地道:“你把刀放下,有事慢慢说,你身手这么好,我跑不了的。”   “我只给你看一样东西!”黑衣人拿出一个香囊,往云翎面前一晃。   为了让她看的更清楚,他还打开香囊递了过来,里头是一缕乌发,云翎脸色霍然一变,“这东西怎么在你手上,你把他怎么样了!”   黑衣人重新把刀往她脖子上一架,寒光凛冽,“你跟我来,不就知道了。”   黑衣人武功太高,云翎完全没法逃脱,三天后,她被掳到一个熟悉的地方。   鬼狱宫。   依旧还是那些年她曾呆过的地牢,阴森,潮湿,充满了血腥与恶臭。云翎一边护住小腹,一边捶着脏污的门,喊道:“你不是说带我去见他吗?他在哪!”   黑衣人道:“别急,他的身份在我们鬼狱宫里尊贵至极,若愿意见你,自然会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新生命的延续,是活下来的唯一理由。 ☆、第一百四十七话 认亲   阴暗的殿内,灯火摇曳,大殿正中,一人站,一人坐。   站着的人身量矮小,蒙着黑面纱,手中把玩着一枚粉色的鬓花,口吻很有些玩味:“想不到你对她还真是情深意重,我不过随便仿制了她头上的发簪,你便信以为真地跟过来。”   她一面说,一面笑,手中的发饰在昏黄的光线下看得不大明朗,隐约可见是一朵芙蓉玉雕刻的合欢花。   “老妖婆,你把本王骗来,究竟想怎样?”坐在椅子上的人显然是被点了穴控制住,明明恼怒至极,却无法动弹,只能瞪着一双酒红色的眸子怒视对面。   “先别生气呀。”巫残欢面露笑容:“我没想怎样,我只是想你做这鬼狱宫的主人罢了。”   “什么主人?”李承序愣了片刻,“老妖婆你失心疯啊,我好端端的王爷不做,来你这烂地方!”又道:“你快把本王给放了,不然等本王的下属找过来,非得让你们鬼狱宫死无葬身之地。”   “即便我放了你,你也回不去了。”巫残欢咯咯地笑了笑,道:“你当真以为自己是摄政王的儿子吗?”   李承序的眼神陡然一厉:“你什么意思?”   “好孩子,我想我们应该重新认识一下彼此。”巫残欢鬼魅的脸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居然伸手摸了摸李承序的头发:“我是你的姑母,你是我的亲侄子——这么说吧,我的兄长巫残影,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胡说八道!”李承序怔了怔,怒道,“我乃当今摄政王李昌邑第四子李承序,虽自幼被送入鬼狱宫做质子,可十三岁之时回归京城,得封晋康王,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怎么可能有错!又怎么可能是你这老妖婆的侄子!”   “因为你被掉包了。”巫残欢神态自若地道:“二十多年,摄政王李昌邑被父兄排挤打压,流放到荒凉的北疆,山穷水尽的他找上了我们鬼狱宫,希望借助我们的力量咸鱼翻身。因为双方各有所需,故而一拍即合,为了保证盟约的稳定,彼此各送出自己的一名亲骨肉作为质子。而当年十分巧合,李昌邑跟残影各自都有一名红眸的外族侍妾,这两位侍妾恰巧在同一个月份各诞下一名男孩,且都是红眸,双方便交换这两个孩子作为质子。但残影的这位侍妾因舍不得自己刚出生的孩儿,便趁夜将两个孩子掉包,所以局势瞬间便扭转。鬼狱宫的孩子没有送出去,还是留在了鬼狱宫,而摄政王的孩子,又回到了摄政王身边。”   “天意弄人,摄政王后来得了势之后,与我们鬼狱宫翻脸,他不晓得身边的孩子是自己的亲骨肉,对那孩子十分刻薄,竟活活地把那孩子逼死了。可他没有半点伤心,还以为自己的亲生孩儿还在鬼狱宫做质子呢!于是又寻机会将鬼狱宫里的孩子救了出去,却万万没想到,救出来的孩子,根本不是自己的亲骨肉,而是姓巫的血脉。”   巫残欢得意一笑,总结道:“这个孩子,就是你。”   “一派胡言。”李承序翻翻眼皮,“你随便编个故事,就以为我会上当么?空口说白话谁都会!我还说你不是巫残影的姊妹,是他的小老婆呢!”   “我自然有证据让你信。”巫残欢气定神闲,向身后招招手:“将上一任宫主的弥留之血取出。”   话落的瞬间,有侍者躬身出现,手中端着一个金色的茶盏,里面居然以冰块状的物体,冻着半盏血。   “你知道的,”巫残欢端着血盅在李承序面前一晃,“在我鬼狱宫,每一代宫主逝世前,都必须留下半盏血,以作为下一代的血咒之引。这是残影的血。”   她话落,又拿起一个银碗,银碗里盛着大半碗清水,她左右托着两个器皿,微微一晃,右手的血盏之中便有一滴血溅起,直直地落入清水之中,然后她托着那装清水的碗,缓缓向李承序逼近。   李承序看着她越走越近,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巫残欢道:“用中原最常见也最有效的方法——滴血认亲!”   话落的瞬间,空中似有凌冽的针芒掠过,李承序啊地一声叫,手指已经被扎破了口子,鲜血一滴滴落下,巫残欢手中碗一转,其中一滴便接入了银碗中。   巫残欢端起碗,放到李承序面前,清水至中的两滴血本是分开的,随着水波的荡漾,逐渐挨近一起,最后,倏然凝成了一滴,浑然的就像是同一人的血。   李承序的脸登时惨白一片:“不!这不可能!肯定是你蒙我的把戏!”   巫残欢托起金色的血盅,仰头看向正殿,神色肃穆:“我以血咒之引起誓,今日之事,今日之言,若有半点虚假,叫我巫残欢及鬼狱宫族人永堕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以血咒之引起誓,乃是鬼狱宫内最重的誓言,三百年来从没人敢以此弄虚作假。李承序面色一震,喉咙哽了哽,再也顾不得,强行冲开了穴道,站起身道:“我不信!放我出去,我要回京城!”   巫残欢笑意怜悯:“你回不去了,你亲爱的父王在五天前,知道了这个真相,眼下正以欺君的罪名私下通缉你呢。他现在恨毒了鬼狱宫,恨毒了你,巴不得你回去受死。”   她话落,笑盈盈从袖子里掏出一沓纸张,展开来看,果然是一幅通缉令,上面赫然画着李承序的头像,右下角还印有摄政王的专用玉玺,断断不会是造假的。   李承序面色灰败,他死死地盯着通缉令,良久,他颓然地向后一靠,:“你想怎样?”   巫残欢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知道他已不得不相信了事实,她又摆起了笑,装作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别这么生疏嘛,我们好歹是一家人是不是?我是你的亲姑母,难道还会害你?”   李承序不欲与她过多纠缠,“废话少说!”   巫残欢收起笑,凛然道:“我已经说了,让你接任宫主之位——你是残影唯一的子嗣,这世上只你一人有资格。”   “宫主你自己当的好好的,何必要我来?”   “我……”巫残欢默了默,耸耸肩,“我腻了,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但鬼狱宫是我们巫家三百年的心血,我不能让它后继无人,所以找你接替我的位置。”   李承序面无表情,“我没兴趣。”   “你会有兴趣的。”巫残欢的神情突然充满了诱惑,“只要你当了宫主,进入宫主之阁,你就能获得无上之力,这是三百年来我们历代宫主累积的力量,当初残影凭借它重创武林,如今你得到它,足以颠覆整个江湖!”   李承序嗤笑:“若真如此,这么多年,你怎么没有颠覆呢?”   巫残欢的表情僵了僵,道:“因为我进不去宫主之阁。”   李承序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讥讽道:“好笑,你执掌了鬼狱宫这么久,还进不去宫主之阁?”   “原因在于它。”巫残欢指指金黄的血盅:“我们鬼狱宫,每下任宫主接替前任宫主,都必须将前任宫主的血咒之引植入自身体内,日后好操纵血咒的神奇能力。但有个规矩,血咒之引只有同脉之血才能植入,譬如父子之间,祖孙之间,子女可以将父母的血咒之引植入体内,但——兄妹却不能,因为不同脉。”   “宫主之阁的开启没有钥匙,唯一的开启方法,就是历代宫主的小指鲜血。宫主之阁只认植入了血咒之引,正统的宫主之血。我与残影不同脉,无法植入宫主之引,所以进不去宫主之阁。”   李承序嘲笑道:“原来折腾了好些年,你对于鬼狱宫来说,无非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主子!”   巫残欢缄默片刻,道:“是,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真正的继承人。上次我逮住了西陵巫族,她明明知道你的身份,却不肯告诉我!可恨!”   旋即她又笑道:“好侄儿,如今姑母终于找到了你,我泱泱鬼狱宫后继有人,我死也心安了,日后便是去了地下,见到你父亲巫残影,我也有个交代。”   “少跟我提他!那禽兽也配当我父亲!”李承序瘪瘪嘴,不耻地道:“还有,这个地方我恨之入骨了二十年,你爱找谁就找谁,我不干。”他话落,转身就走。   “放肆!”巫残欢脸色陡然一沉:“你当我鬼狱宫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   她手一甩,一根细细的钢丝嗤地飞出,堪堪缠住了李承序的脖子。   李承序不怒反笑:“老妖婆你使劲啊。杀了我,你鬼狱宫就绝后了。三百年啊,就断送在你手上。”   巫残欢沉默半晌,缓缓松开了钢丝。就在李承序要离开之时,她突然开口:“你不喜欢鬼狱宫,难道你不喜欢她么?她的血咒还没有解。”   李承序的瞳仁倏然一紧,眯起了眼:“你什么意思?”   “她的血咒是残影用特殊的秘法种上,我不会这种手法,解不了。而这种秘法,就被刻在宫主之阁内,你只要接替了宫主之位,进入了那里,能找到救她的法子了!”   趁李承序沉默的空档,她凑了过去,挂着蛊惑的神情:“既能救人,又能获得无上的力量,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对了,我听说,她已经是个寡妇了……”巫残欢暧昧的笑:“你在意了她这么多年,也忍了这么多年,难道就不想得到她不想占有她?难道就不想将这温香软玉压在身下一亲芳泽?”   “闭嘴!”李承序怒道:“别将我想的这般下作!”   巫残欢嗤嗤地笑,“随便你,反正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即便鬼医圣手再有通天本事,也阻止不了血咒的爆发。你看着她似乎还一切如常,可我昨夜里探了她的血脉,她熬不了多久……”   她得意地瞅着他渐渐发白的脸色,故意将最后一句话咬的极重:“——只怕熬不出下个月,便一尸两命!”   李承序神色一僵,抿唇沉默,良久后,他问:“她在哪,让先我见见她。”   “当然可以。”巫残欢拍拍手,两个随从无声地冒出来,恭敬地朝李承序道:“请随小的来。”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亲亲元旦快乐! ☆、第一百四十八话 蜕变   潮湿而污浊的地牢外,女子蜷缩在阴暗之处。   李承序一招手,随从轻快地将牢门打开。他急步走进去,俯下身查看牢里的女子。凌乱的干草上,女子歪靠着,双眸紧闭,也不晓得是被人下了药,还是因体力不支昏睡过去,纵然如此,她的本能还是让自己的双手捂着小腹,以一个保护的姿势。   李承序看了她半晌,轻轻将她扶起来,靠在肩上。因着这一动作,女子醒了过来,睁眼见是他,紧张地道:“小金,你怎样?他们有没有打你,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你有没有受伤?”   她一面说,一面焦急地上下打量他,那殷殷询问地姿态,出自全然的关心。他心下一颤,有什么情绪霎时淹没了心防。   “我没事,你别担心……”李承序摇头,目光突然凝在了她的额头,那雪白的脸庞上,眉心依稀可见一线红印。他垂下的手无端一紧,缓缓捏拢了掌心。   巫残欢没有骗他,血咒越发向她逼近了。   缓了缓,他扭头看向外面两位随从:“我要带她出去。”   两个随从面有难色:“这个……得问宫主的意思。”   “只有宫主才有权利做主吗?”李承序神色凛然,“好,那你们且等着。”   他转过脸,脱下外袍盖在云翎身上,仿佛要为她抵挡这地牢的森冷严寒,“亲亲,你再忍一会,我马上便来接你。”   壁灯闪烁的空旷正殿,巫残欢还在那里负手而立。   李承序踱步上前,空荡的殿内清晰地听见步履落下的声响。   须臾,他走到她面前,大殿的灯投下他的影子,颀长而乌沉沉的一片,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来情绪。   “——我愿同你做这笔交易。”   没过多久,地牢那端,有看守开了门,姿态恭敬地将云翎引了出来,将她带入一个整洁明亮的房间,而更多的随从,正源源不断地往房里送东西,有热饭热菜,有补品汤药,还有干净的换洗衣服跟沐浴的热水。   云翎目瞪口呆,她在鬼狱宫呆了这么多年,从没受过这样的礼遇,更不晓得原来阴森恐怖的鬼狱宫,还有这样正常的房间,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每一个房间都是密封着暗无天日的。   她疑惑地指着送来的东西,问领头的下人:“这是在干什么?”   “回夫人的话。”领头的道:“这是少宫主吩咐下来的,让我们好好伺候您,夫人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少宫主?”云翎摸不着头脑:“少宫主是谁?”   “是我们前任宫主流落在外的子嗣,还未起名讳。”他向正殿的方向瞟了一眼,面含期待与激动:“眼下虽是少主子,但等他获得了无上之力,便要成为继任新宫主了。”   “无上之力?新宫主?”云翎更加云里雾里,脑中陡然闪过那张红眸薄唇的脸,心中陡然不安地砰砰跳。   殿堂广阔,没有任何摆设,只有墙壁上跳跃的灯火兀自燃着,显得幽暗而空荡。   殿堂之上,有一高台,却被两扇密门紧锁,密门之下,是一级一级延伸的台阶,冰冷的台阶底,巫残欢神情肃穆,盘腿而坐,身后是一排排的随从,诸人屏息肃立,静若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巫残欢睁眼,向角落里的沙漏一瞟,自语道:“十二个时辰了,他应该出来了。”   话落的瞬间,密门后砰地一响,地面似是被强力震了震,尘埃簌簌,两扇乌色玄铁门缓缓打开。   密闭的殿内似有强风刮过,阴暗中紫影一闪,仿若携卷着冲天的光芒降临。诸人眼前骤然一亮,便见台阶上立着一人,身姿颀长,乌发肆意飞扬,锦葵紫的衣袂在寂寂大殿中猎猎。墙壁上的光线深深幽幽,照映出他容色似寒霜深雪,冷冽不可逼近,一双红眸若酒色冰晶,波光流转。薄唇紧抿,优美的唇线中晕开一抹殷红,像沾染一丝温热的血色,色泽似榴花灼灼,似朱檀浓烈,艳丽到惊心,亦凛冽到惊心。此情此景,让人倏然忆起斑驳久远而绚烂鲜艳的宗教壁画,那高居云端睥睨众生,丰姿绝伦却弑杀成性的魔神。   诸人呆在那,巫残欢倏然反应过来,匍匐身姿,高喊:“恭迎宫主!”   这一声过后,所有人如梦初醒,匍匐跪下,以额触地,齐齐大喊三声:“恭迎宫主!恭迎宫主!恭迎宫主!”   地宫深深,灯火变幻,紫衣男子立于高台之上,宫灯将他的身姿斜射出一片长长的暗影,诸人从台阶下仰望,台上男子的身形显得格外高大,他缄默着,没有表情,亦没有动作,只居高临下的睥睨一眼,便已掌控住整个空间,无声的光景里,杀机激荡于封闭的殿内,如暗潮流转澎湃,丝丝缕缕,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在场人的心,齐齐一颤。   许久,他泠然道:“都起来吧。”   这话听着温声细语,可话落的瞬间,他的长袖轻轻一拂,隔空虚虚地做了一个扶起的姿势,虚无中便陡然生出几重力量倾轧而来,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膝盖一轻,身躯已经不由自主地站立起来。   只需一招,便可轻松控制在场所有人。诸人的心,再次一颤。巫残欢面露喜色,躬身道:“恭喜宫主获得无上之力!恭喜宫主获得无上之力!”   她眼神谦卑而欢喜,看他的表情,再不复曾经的轻视与不屑。   “姑母太过谦了。”紫衣男子淡漠的脸缓缓浮起笑容,“我能有这今天,全凭姑母。”   他口吻淡漠,唇角噙着淡淡的笑,却不知是真心的笑,还是违心的讽刺。   他慢慢步下台阶,广衣长袖无风自摆,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深刻,“姑母为了鬼狱宫,苦心孤诣十余载,侄儿定要好好报答。”   他笑着走近,长长的身影笼将巫残欢全然笼罩,巫残欢忽然觉得不安,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子陡然凌空,似被海潮般的无边巨力猛然击撞,不由自主向后倒去,即将撞上墙壁的霎那,那股力量突然扭转,绳索一般将她拉扯回正殿中央。   下一刻,一阵剧痛贯穿了她,她死死盯着自己的胸膛,看见一只修长而秀致的玉手,噗嗤一声深入了她的皮肉筋骨,伴随着一声轻笑,她猛然一颤,似有有什么东西自体内最深处生生剥离,她低下头,便见胸口上剖开了一个拳头大的血口,鲜血咕咕流出。而眼前男子风平浪静地笑着,白皙的掌心摊开,正捧着一堆鲜血淋漓的物什。那东西扑通扑通地,似乎还在跳跃。   ——她的心脏!   铺天盖地的剧痛中,她抬眸看向面前的男子,那男人却牵起薄唇,瞅着她冷笑,“我,小火,雪。我们三人的一生,尽数毁在你的手中。你既是这样冷血没有心肝的人,还要这心何用?”   他话落,手一扬,掌中肉团向旁远远抛去,像是丢弃垃圾般,啪一声摔得血肉模糊,引来身后众随从胆战心惊的吸气声。   巫残欢捂着胸口,虽遭挖心却竟然还撑着一口气,她慢慢后仰,脸上的震惊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诡谲的笑,“我早就料到……死了也好……好过在这里不生不死的活着……”   “我才不想做什么宫主!鬼狱宫的主人是世间最可怜最痛苦的人!终身都无法离开这里……”弥留的一瞬间,她大声笑起来,放纵而痛快,隐忍了一生的苦痛如胸臆之血,肆虐喷涌而出,“李承序,你登上了这个位置,只会比我痛苦一百倍一千倍……哈哈哈……”   云翎再见到李承序的时候,惊了一惊。   面前的人,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却又跟过去的感觉截然不同。他依旧妖娆艳丽,风姿绰绰,让人移不开目光,可那无处不在的强大气场,那对待宫人举手投足间的俯视感与肃杀之气,那双眸波光流转间不经意的冷冽深沉,由内而外的彻底蜕变。   他陌生而熟悉,云翎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她道:“你是新任的宫主?”   李承序颔首,屏退了下人,再转过来时,已敛住那身迫人的凌厉,坐到云翎身边,将其中缘由慢慢同她说了。   待他讲完,云翎默然无声,谈起鬼狱宫,她曾受过的煎熬折磨,不是一两句话能形容的。   “我竟是巫家的人……”李承序自嘲地叹气,看向云翎的眼神,略微染了一丝忐忑:“你会不会,因此而讨厌我?”   云翎摇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当初的小金。”   李承序露出笑,竟似十分欣慰。   云翎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不了京城了,那去哪?”   李承序垂下眼帘,许久,低声道:“我坐上这个位置,便哪也去不了。这一生,都得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生与死,都在这。”   云翎一惊:“为什么?”   李承序默然无语,半晌他转了个话题,“你问这么多作甚,孕妇切忌多虑,你顾好自己就行。”   云翎面有不忍,可摸了摸小腹,小生命正在她的腹中茁壮成长,便抛开了心中的不安,笑道:“那我就不陪你啦,宝宝说想他爹了,要回家。明天我就离开这里。”   “等等。”李承序的手虚虚一挡,做了一个拦阻她的姿势,道:“过些天再走,等我把你的血咒解除。”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九话 异族   云翎便这样在鬼狱宫呆了下来。   若不是李承序提起血咒,她都快忘了这码子事。在鬼医圣手的诊治下,她已一年没发作。这真是一个奇迹,她竟不晓得究竟是陶夫子太厉害,还是云舒将所有内力渡给她的功效。   想来命运真是讽刺,她这个得了血咒早就该死的人,却在各种人各种机遇的帮助下,撑到了今天。而最不该离开的云舒,却早早离开。   她闭上眼,不再想这个问题,太过伤心对孩子不好,自有了孩子以后,她已学会将一波一波的痛压进心底,不让悲伤与绝望淹没自己。   她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决定去找李承序问一问。   血咒由巫残影亲手所种,如此棘手,如今李承序说可以解,那究竟是如何解呢?   她想知道答案,末了却只能叹气,因为她已经几天没见到李承序了,几次问下人,下人都答曰,宫主在密室里,不许旁人打扰。   夜深人静,宫主之阁里一丝声音都没有,烛火悠悠地燃着,红眸的男子正在成堆的文卷里翻找着什么。   伴随噼里啪啦的声响,一堆堆书卷被他翻下来甩到地上,他皱眉,啐道:“三天了还没找到,这血咒的解法究竟记在哪里!”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更多的文卷被摔下来,一本接一本的砸到地面,横七竖八满地狼藉,一如他凌乱的思绪。   他负手在密室又转了几圈,忽然眼神顿住,伸手从立柜最高处拿下了一本书册。   发黄的书页,经历了上百年的时光流转,玉白的指尖一页页翻过,他的表情越发凝重,亦看的越发仔细,须臾,酒红的眸子陡然一亮,“是了!就是这!”   “有救了!”他的神情浮起掩饰不住的光采,仿佛还看的不够明朗,脸朝着书页越凑越近,然而下一刻,仿如惊雷头兜头劈下,他的表情骤然一僵。   薄纸黑字的页面,那一行字迹再清楚不过。   他看了许久,脸色发白,怔怔地倒退几步,后退在冰冷的墙上,仿佛力气被瞬间抽空,只有坚硬的墙面才能给予足够的支撑。   须臾,他缓过神来,颤抖着从胸襟里摸出一张信笺,他将信展开,信笺薄若蝶翼,苍劲清逸的字迹下,落款人是奚梵音。   他仰着头,缓缓地拿起信,以一个古怪的姿势盖到了脸上,似想对着光亮再看一遍,又似想将它作为一块巾帕,擦去眼中抑制不住的温热液体。良久以后,他拿下了信笺,贴在了胸口,神色分不清悲喜,呢喃道:“梵音,其实上一次见面,你便已知晓我的身份,更知晓了血咒的解法对不对……只是……”他闭上眼,停顿了许久,道:“只是……你不愿对我动手……”   “梵音!”他捧着信笺,眸光渐渐坚定,似是盟誓一般:“你如此在乎我的性命,我必以更甚的心,在乎她的性命。”   夜深人静,云翎刚准备吹灯入睡,李承序却推门进来,道:“我跟你一起睡。”   云翎吓了一跳:“你发什么疯,快回自己房间。”   李承序不管不顾,在她的床榻下打了一床地铺:“我睡地上。”见云翎一脸疑惑,道:“巫残欢虽死了,可宫里仍留有不少势力,这几天蠢蠢欲动,我怕对你不利,你眼下没有武功,在这里并不安全,地宫里我也没有信得过的人,只能亲自出马做保镖了。”   他摆好枕头,又丢了一句:“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孩子想!”话落径直往地铺上一躺,以手枕头,便这么睡了。   云翎哭笑不得,但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况且两人之前在王府虚凰假凤之时,同一个房间相安无事地睡了许多天,便没再多想,扯过被褥阖眼睡去。   睡到了半夜,云翎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这地方她不适应,夜里总是要醒许多回。   睡不着,她下了床,却忘了地上打了地铺,一脚踩在一个软绵绵的物什上,没踏稳,直直往地上栽去。   说时迟那时快,她的惊呼还没叫出口,华凉的气息猛地扑面而来,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扶住了她,黑暗中他的动作快而准,仿佛根本没睡着,时刻都在守着她似的。旋即房中突然气息激荡,有轻快的掌风瞬息推开,床头,桌上,门畔,窗台的十几盏火烛全部自行燃起,光亮霎时盈满一室。   明朗的光线中,李承序皱眉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幸亏我在这里,不然这一跤摔下去,可不得了!”他的话音里有埋怨,亦有紧张,“你怎样,还好吧。”   他保护的这么及时,云翎压根没摔着,摇摇头到:“我没事。”   李承序瞅瞅她的神色,道:“你睡不着么?是不是这几天一直呆在房里闷坏了?我带你出去透透气好不好?”   整日在这个房里坐着,云翎确实闷坏了,也确实睡不着,于是点点头。   地宫外夜色深深,茂密的林子中央,有一棵高耸的榕树,那撑开的树冠,宛若一把翠绿的巨伞。   树梢的顶端坐着一男一女。男子身子后仰,懒洋洋靠在粗壮的树干上,道:“还是高处的空气好呀,地宫就跟地牢一样,潮湿阴暗,处处都是死老鼠的味道,恶心死人了。”   女子虽同是享受的表情,可一手却牢牢抱紧了树干,一手捂住小腹,十分谨慎,李承序瞥她一眼,亮晶晶的红眸浮起笑意,道:“有我在这,你用不着害怕。”   他话落,手一挥,四面八方蓦地刮起怪异的风,呼啸席卷,榕树附近的草木全部剧烈摇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往上拔,下一刻,大片的草皮叶子齐齐脱离枝桠,如风卷残云般聚拢起来,往榕树下一滚,就势铺开。   ——榕树下顿时多了一张足有一人厚的,柔软的草与树叶做成的天然地毯——这么厚这么软,掉下来绝对摔不着人。   云翎登时呆了,不仅为了这奇思妙想的安全措施,更为了这可怖的功力。   随随便便一招手,便能将小半片树林尽数摧毁,再施以巧劲糅合成自己所需——隔空取物已经武林中最高深的功夫,可他这一招远比隔空取物更加深奥精妙,简直匪夷所思。   仿佛是看出她的惊讶,李承序耸耸肩,笑道:“没什么奇怪的,这就是无上之力。”   云翎紧盯着他,道:“你现在的功力,江湖排第二,应该没人敢排第一吧。”   李承序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但那天我杀巫残欢,只用了两招。”   云翎咂舌,用膜拜的眼神瞧着他。李承序却不以为意,淡淡地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这个世上,从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你得到多少,就得付出多少。”   云翎好奇地问:“你付出了什么?”   李承序神色渐渐黯然。无上之力的代价太大,那一日拆骨断筋,浸泡在血红散生池里的折磨,及终身不能脱离鬼狱宫的诅咒,他永不愿回首。顿了顿,他回避了个话题,扭头看向云翎,道:“你不用管那么多,你只消记得,我如今可以保护你了。”他拍拍她的肩,似承诺一般:“小火,我一定会保护好你跟孩子。”   他的口气一本正经,目光鲜见的清正坚定,云翎从未见过他这种模样。自从他得到无上之力后,性格改变了许多,再不似当初那般孩子气,沉稳了些,也内敛了些,除了对她之外,他浑身常散发着一种凛冽的肃杀之气,举手投足间总让鬼狱宫的下人战战兢兢。云翎惊讶于他的改变,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只得扭过脸佯笑嘻嘻地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从前我跟哥哥保护你,现在轮你报恩啦,哈哈哈。”笑了笑,她又道:“血咒的事,什么时候可以解?”   李承序抬头看看天上的圆月,道:“下个月朔日之夜,还有十六天。”   “我的血咒不是寻常的掌心之血,而是眉间血,听说眉心血很棘手,你真的可以解?会不会伤害到你?”   李承序突然沉默下去,良久,他低下头,月光朦胧而清幽,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他将眉目之间的痛楚隐下,滋味入肠,如饮苦酒,旋即他露出一抹开怀的笑,“怎么会呢!爷是谁啊,爷现在今非昔比,区区一个血咒,算得了什么?”   见他如此肯定,云翎这才放心,随即手一指,“咦,那是什么?”   两人居高临下的看去,几十丈外的地方,黑暗中看的不是很清楚,依稀可见一圈木材搭建的场地,中间立了些奇奇怪怪的柱子,看样子,像是个祭台。   祭台原本是无人的,此刻陆陆续续走来一些人,男男女女越来越多,渐渐地竟多达百来人,他们将祭台中间的火把燃起,将头齐齐看向天上的月亮,一边用古怪的语言吟哦着,一边踏着怪异的步伐蹦蹦跳跳。约莫半柱香后,这场诡谲的舞蹈停止,诸人对着月亮跪下叩首,姿态虔诚而狂热。   树冠上的云翎正要发表点什么,表情却陡然一滞。   祭台上的人,突然从阴暗里拖出了一些东西,一群人围了上去,带着贪婪的眼神,俯下身张嘴便咬,仿佛是一群猛兽在撕咬着猎物。   “他们……”云翎瞠目结舌,手脚发凉,“他们在吃人……”   “这些都是鬼狱宫的民众,”李承序抿着唇,若有所思地道:“他们应是血咒犯了,必须生喝人的鲜血缓解痛苦……”   话落的瞬间,那堆人里恰巧有几个抬起头来,面容惨白如纸,眼神通红,嘴唇上染着血,鲜血滴答滴答沿着下巴流下,像是恶鬼吃人,又像是群魔乱舞,说不尽的可怖。云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捂住嘴便干呕起来。李承序见状,赶紧将她带下了树,她扶着树干又吐了好久,恨不得胆汁都要呕出来。   “下次不带你来这里了。”李承序轻拍着她的背脊,以手抵住了云翎的掌心,一股暖流顺着经脉涌入她的体内,她这才好了些。   半晌,云翎拿帕子擦了擦嘴,道:“这还是人吗?真是太可怕,太恶心了!”   “是啊,真是太可怕,太恶心了……”李承序的神情忽然有些恍惚,“若是日后,我也成了这样,你会怎样?“   云翎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李承序却转过身,看向祭台的方向,那群人还在肆无忌惮的食人饮血,李承序皱眉,眸中浮起从未有过的憎恶,许久,他沉声道:“这的确是一群畸形的种族……”   他仰头闭上眼,仿佛在克制着剧烈翻涌的情绪,夜风将他的呢喃吹散,最后的一句话云翎还没听清,李承序已经扶着她的肩说,“起风了,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五十话 布阵   翌日夜里,云翎睡去之后,有人无法入睡,再次来到那棵榕树。   祭台那侧,依旧有鬼狱宫的民众在月下进行着残忍的狂欢,腥甜的血腥味随风而来,令人作呕。   茂密的枝桠上,男子颀长的身躯立在树梢之巅,像是踩在枝头上,可脚底却又离枝桠还有半寸距离,整个人虚虚地悬浮在半空中,轻飘地如一片叶子。   迷离的夜色中,那人酒色的眸里波光变幻,深邃如幽潭,他注视了祭台许久,道:“那里,经常有这种事情吗?”   斑驳的光影中,有纤细的青色身影如风一般飘忽出现,停在他身畔三步外,口气恭敬:“回尊主,这些年鬼狱宫的民众逐渐增多,宫主存贮的血咒解药供不应求,每个月的月圆前后,诸人血咒激发,没有解药,便去抓捕附近的活人,生食血以缓解痛苦。”顿了顿,又道:“其实,如今有没有解药已经不再重要,这么多年血咒逐渐加深,解药已经无法克制,只能饮血食肉了。”   李承序默了默,又问:“通常每个月会掳来多少人?”   青衣女子答:“少则两三百,多则五六百。”   李承序再问:“被掳的大多是什么人?”   青衣女子道:“多是附近村庄或者乡镇的村民。”她注视着远远的祭台,隐带怜悯,“时间持续的太长,方圆五百里内,已经十室九空。很多村镇,甚至沦为荒无人烟的废墟。”   “一月几百,一年几千,十年几万人……事情这么严重,官府都没管吗?”   青衣女子的嗓音夹杂着一丝讽刺一丝无奈,“官府称鬼狱宫为嗜血妖族,躲都来不及,怎会管?”   李承序再次沉默,将视线再次投向祭台。   祭台周围,火光熊熊,跳跃的光影中,狂热的人们对着月亮手舞足蹈,睁着妖异的眼,张开沾血的牙,撕开活人的血肉,在血腥的狂欢中,饕餮盛宴。   青衫女子再也看不下去,别开了视线,不经意瞟了树冠上的人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强大到足以纵横武林的年轻男子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无助与茫然,他的话语随着风低沉地飘来:“如果没有改变,这是不是……也是我的结局?”   他话落,终于转过脸去,夜风呜咽,幽凉的月光里,他红色的眸子潋滟生辉,艳到极致,莹若珠宝流光,然而那样倾城的美丽,却渐渐升起凌冽与杀气,交织在深不可见底的阴霾里,暗潮汹涌。   “嗜血食人,半妖半魔……”他抿着唇,若有所思,须臾,神色一厉,幽深的瞳里有什么情绪倾泻而出,瞬间化为决然,他泠然吐出一句话:“这妖异的种族,本不该存在于这世间。”   此后的几天,除了夜深之时,李承序会出现在云翎的房里做保镖以外,其余时间,谁也见不着他。   他将自己关在密室,身畔围了成堆的书籍卷轴,他时而翻翻书卷,时而俯身在案几上描着什么。那满面肃然的神态,在他恣意张扬的前半段人生中,从未有过。   密室外忽地传来细微的声响,轻如鸿羽落地,李承序还是听了出来,淡淡道:“进来。”   机关开启,青衫的女子莲步轻移,躬身道:“尊主,您交代的事,青魅已经照办。”   李承序颔首,蓦地想起什么,抬头道:“听说你留在鬼狱宫,是因为身怀异能?”   青魅道:“青魅对读心术略通一二,但每天只能使用一次。”   “读心术?”李承序坐直了身体,目光倏然犀利,“那你猜猜,本座现在在想什么?”   青魅闻言坐下身来,与他平视,须臾,她道:“你现在所想,无非是五个字——毁灭与救赎。”   “毁灭与救赎?”李承序静默片刻,突然笑出来:“说的对。”   他目光一转,看向摇曳的灯火,怔然自语道,“毁灭不该存在的,救赎应该留下的。”   他话落,突然看向青衫女子,问:“你呢,你本是不属于这里的人,留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不敢瞒尊主。”青魅垂帘,目光却坦荡至极:“青魅的想法,跟宫主一样。”   似是没想到她如此坦诚,李承序居然静了静,须臾,他下颚一扬,道:“你下去吧。”   青衫女子离开后,李承序重新摊开了面前的纸张,案几上长长的卷轴里,依稀可见一幅地图,可地图上又添加了许多东西,繁杂而扭曲,有的标注了奇门遁甲类的简图,有的是造型特殊的符号……李承序专心致志端详着,时而冥思苦想,时而修修改改。案几前的灯火突然爆出噼啪的灯花,李承序抬起头来,将灯芯拨了拨。   烛火昏黄,密室内悄然无声,李承序握着笔,神情有些迷惘,似是陷入了悠长的回忆,自语道:“从前我们五色杀,有人会使剑,有人会制毒,有人擅暗器,一个比一个厉害,只有我……学了什么劳什子阵法,从没有用过……”   “一晃十年,终轮我上场……”他缓缓笑起来,摩挲着图纸:“如今,我要布一个——无人能破的阵!”   接下来的日子李承序愈发的繁忙,他陆续召见多位下属,吩咐各人去做奇奇怪的事,且勒令在最短的时间完成。下属们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却也没人敢问,毕竟鬼狱宫的每一任宫主都是古怪乖张的性子,忤逆的话,只有找死的份。   这一日深夜,忙得团团转的李承序突然想起来好几天都没去云翎的房里,于是他出了密室,径直往云翎的房间去。   推开门,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烛台上的火烛缄默地亮着,她睡的安详。李承序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向床榻。谁知云翎格外机警,他一挨近,她便挣开了眼。   一见是他,她松了口气,道:“是你呀。”   李承序在床榻畔的软凳上坐下,道:“我来看看你。”   云翎笑着问:“这些天都没见你人,你干嘛去了,难不成新主子上任三把火,去大肆清洗巫残欢的余党旧部了么?”   李承序亦跟着笑,酒色的眸子在灯火下流转似赤色晶石,“是啊,你真聪明!”不经意的扫了眼房间,问:“你怎么把所有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不闷么?”   “前几日没关的,可这几天好吵……”云翎疑惑地环视地面,“难道你没有察觉到吗?最近这地底下总是发出声音,好像有人在挖什么,还有,前方也经常传来奇怪的声音……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李承序沉默片刻,故作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好奇怪的,我觉得没事干,就翻翻下面的土。”   “翻土?”哪有人会莫名其妙的翻地下的土,云翎纳闷道:“翻下面的土做什么?”   “都说了我无聊啊!”李承序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将云翎的头强行往枕上一按,以手捂住她的眼睛,不耐地道:“睡觉睡觉!孕妇三更半夜不睡觉,对孩子不好,小心生出傻瓜或面瘫!”   云翎:“……”   第二天早,云翎醒来之时,李承序已经不在了。   云翎磨磨蹭蹭地在房里穿着衣衫,忽然听到窗外有几个丫头在窃窃私语,“最近怎么了,为什么一大群人都去了地宫底下?难不成有什么宝藏?”   “不知道,只听说是宫主吩咐的,没人晓得他在做什么,也没人敢问。”另一个丫头压低了声音:“新宫主的动作很大,八部的民众都派去了。”   “那可得当心点。”另一个人的声音插进来,“我小的时候,听宫里的老人讲故事说,地底下有一条河,这河能吃人,进去了就起不来了……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几个丫头低低笑起来,道:“这世上哪有会吃人的河流,讲故事的人定然老糊涂了……”   几人议论着,渐行渐远。   端坐在梳妆台前的云翎却顿住了手中的动作。   吃人的河流?   不是没有!她曾经见过,当年在绝情冢底下遇见的噬心银河,不论活人或者死物,一旦落入河中,立即吞没腐蚀,连渣子都不剩……   想到这个念头,她不禁骇然,因为她再一细想便倏然发现,绝情冢的位置离鬼狱宫刚巧不远,只隔了一个宾州,一条河流连着几个城池贯穿而来,是极有可能的。而且,绝情冢与鬼狱宫,恰恰都是深埋于地下的深宫。   云翎的心,陡然砰砰跳。她腾起有不好的预感,或许,那个讲故事的老人说的是真的。若真如此,李承序是打算做什么?   来不及多想,她穿好衣物便去找李承序,结果没找到李承序,却遇到了青魅,青魅告诉她,宫主有急事出宫了,要过几日才回。   云翎愣了半晌,只得打道回府。而青魅久久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五十一话 分魄   荒无人烟的茂密树林里,长身玉立的男子正指挥着下属搬动着石块。   无人知道他的意图,他一遍遍地把石头移来挪去,时而将这一堆石头对着日头摆成这个形状,时而又将那一堆围着树林码成另一个形状,时而围绕着河流丈量着角度,时而冥思苦想,时而喃喃有声地推算,诸人云里雾里。   日落之时,他看着石堆的怪异阵仗,负手淡笑,“这个点完成了,去下个点——绵水。”   ……   三天之后,他马不停蹄忙完,回了鬼狱宫。   密室外,青衫的女子躬身迎接,他扫她一眼,道:“阵法已经全部布下,随时可以开启。”   他话落,朝着左边的长廊走去,冷色的壁灯照耀着他,灰褐色的墙壁上逶迤出长长的暗影,他远去的身形轻快如流云。   青魅没有跟上,她知道,他是去最左边的房间探那名女子的,除了在外布阵的三天,其余的日子,不管有多忙,他都会去陪她。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宫里,她是个特别的存在,他对待旁人,皆含着居高临下的冷冽与不屑,唯独对她,眼神柔软,语调轻和,眸光里一腔温煦若四月暖阳。   房中只燃了一盏床头灯,李承序推开门的时候,便见那熟悉的容颜已阖眼睡熟了。   她怀孕之后更加警惕,怕将她扰醒,他敛住了气息缓缓走进。待到床边,他俯下身,伸手将滑落下来的一角被子轻轻拉了上去,替她盖好。   她呼吸平稳,即便是睡梦中依旧护着小腹,她腹中的孩子快有五个月了,被子盖在她身上,像隆起了一座小山包,看着有些滑稽,却越发的散出母性特有的光辉与特质。   他站在她身畔良久,逆着光看不清楚表情。一炷香后,他退出房门,目光还有留恋,可口吻已经郑重起来:“时间不多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做……”   他话落,如清云一缕,飘乎乎向着密室而去。   云翎再见到李承序之时,已是五月初一了,时光从四月流转到五月,今夜,便是朔日之夜。   李承序一大早来看她,精神虽然还好,可脸色却异常苍白,云翎惊了一惊,道:“这几天没见你,你都去哪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李承序笑嘻嘻地道:“本座收了个美人,夜夜笙歌,寻欢到天亮,所以嘛,你懂的。”   云翎想了想,道:“是那个青魅?”   李承序玩弄着鬓发,不承认亦不否认。云翎懒得追问这种风流韵事,转了个话题:“前些天你大张旗鼓的在地宫底下做什么?这下面是不是有条可怕的河?”   李承序绕着鬓发的指尖骤然一顿,须臾他缓过神来,笑道:“什么河呀!你又胡思乱想,人家无非在建陵墓而已。”   “建陵墓?”云翎垂头看着脚下的地,倏然觉得脚底凉飕飕的,“你在下面建坟墓做什么?”   李承序理所应当地道:“人总有一死啊,皇帝们不是一登基就给自己大建奢华的陵寝吗?我也不例外!”   他说的冠冕堂皇,她一时无法反驳,但心里还是感到不安,待要再说什么,李承序已经抢在她前头,道:“昨晚累了,我去补个觉,晚饭等我一起吃。还有,菜必须是你做的,我要吃桂花鱼。”   云翎还来不及回答,风一扬,李承序已经不见了。   李承序并没有去补觉,他再次出现在密室。   青魅如一缕烟,轻轻踏入,道:“尊主,有人闯入了我们的阵。”   李承序毫不在意地道:“有就有呗,横竖他也闯不进来。”他漫不经心地笑,倨傲与决绝同时浮现在他散漫的脸上,“我这个阵,谓之炼狱。阵法一旦开启——内掌杀戮,外阻救援。”   青魅喃喃道:“炼狱之阵,真是个好名字。”又问:“我已经安排就绪,只等您下令了,什么时候动手?”   李承序道:“今晚子时,朔日之夜。”   青魅道:“朔日之夜,没有了月亮,鬼狱宫民全部失去内力,状态萎靡,简直毫无抵抗之力,确实是下手的好时机。”   李承序笑了笑,再不答话,只转身扳动墙上暗扣,一扇暗门缓缓打开,原来密室中还有密室。   丝毫不顾忌有旁人在场,李承序走进密室,抱出了一样东西,那东西老远看跟人的体积差不多大,待李承序拿近了,青魅惊了惊,那是个人偶,而且,竟做得跟李承序一模一样!   李承序将人偶靠墙摆好,捻起人偶的一缕发丝,眉目间有些得意,像是打量着一件稀罕的宝贝,“这个人偶做的如何?是不是跟本座完全无差?”   青魅怔在那里,看着李承序把弄的那缕乌发,黑亮柔顺,应该是真人的头发做成,她再看人偶的脸庞皮肤,虽然不晓得是什么材质,但看起来的确与真人无差,除了不能动之外,简直栩栩如生。   她十分惊奇,心中又暗暗生出几分不安,毕竟这玩意看起来就像个真实的死人,摆在眼前,岂止是渗人,她舔了舔下唇,问:“尊主,要这个人偶做什么?”   李承序将人偶的衣襟摆弄整齐,道:“届时炼狱之阵的杀戮一旦发动,我会忙不过来,得要它替我做些事情。”   要一个人偶做事?青魅不解,蓦地瞥见李承序的指尖上有不寻常的殷红,再联想起他近日来脸色越发不好,似在耗尽心力做什么,须臾她脸色微变,道:“尊主,你可是修习了……分魄之术?”   李承序不答话,已然无声默认。   分魄之术是鬼狱宫内最为深奥的魂术,亦是武林最匪夷所思的禁忌,有人称它为妖魔灵力,而更多的江湖中人则认为这是个捏造的传说——因为它太荒诞太离奇。   鬼狱宫的由来本就传自神秘的南疆百灵族,族内有许多鬼怪灵魅的传说。鬼狱宫人坚信人有三魂六魄,修习者可将自己的部分魂魄自体内分离移出,转移到其他人或物身上,借以操纵该目标,使其成为自己的傀儡。这傀儡,可以是活人,也可以是已经断气的尸体,还可以是木偶之类的死物——听起来确实让人毛骨悚然,但却是真实的存在,只是因为术法太难,修成之人寥寥无几而已。   这么说,李承序是打算分离自己部分的魂魄,操纵这个人偶?   仿佛是猜出她的疑惑,李承序看她一眼,道:“你猜得对,它会成为我的傀儡。”   “尊主……”青魅竟不晓得该说什么,想了半天,道:“这些事,你为何从不瞒我?”   “瞒?为什么要瞒?”李承序道:“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我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在你的眼中,我看到了与我一样的情绪,那是——对这个血腥之地的无限憎恶。”   青魅默了默,好久后道:“分魄之术,对施术者本身,会造成巨大的伤害。尊主慎用。”   李承序无谓地一笑,“无妨……”他转身再次看向人偶,后一句话声音压的极低,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反正,我也没打算活……”   暮□□临,苍茫的天地笼在晕开的墨色里,视线无法辨清。树林里影影绰绰,隐约起了朦胧的雾,一群人看不见前方的路,没头苍蝇般举着火把在林中兜兜转转。   “少主,我们在这林子里转了两天了,怎么还是找不到出路呀!”有人问,语音焦急。   又有一人擎着火把,绕着附近来回的走,突然喊道:“少主!这个地方上午我们来过,怎么走了一天,还是回到了这里!”他指指不远处的石块,道:“呐,这个石块的形状我记得,这是上午我做的记号。”   一群人面有忐忑,看着那一摊堆得奇形怪状的石头,一人鼓起勇气问道:“兜兜转转总在这里,我们……是不是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引来了鬼打墙?”   此言一出,诸人心中微微一悸,这神秘而诡异的南疆边陲,关于鬼怪的传说不胜其数,于是越想越惶恐,忍不住东张西望,看看身后有没有什么可怕的影子。   领头的男子身着碧衣,面色沉静,他将玉扇笼在袖中,围着那堆石头来回的查看两圈,须臾他道:“不是什么鬼打墙,无非是有人布下了阵而已。”他又去树林看了看,道:“布阵的是个罕见的高手,布这个阵,显然是想阻止旁人进入。”   “阵?”有人疑道:“为什么?”   碧衣公子没答话,他抬头望望天,似在思索着什么,手中的玉扇轻轻敲着身畔的树干,好久后他神情凝重地道:“此阵规模如此庞大,平生未见,约莫这阵里面,要发生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五十二话 诀别   烛火摇曳的房内,两人正临窗而坐。   菜香扑鼻,暖酒微酣,红眸的男子倚着窗,三杯两盏下肚,玉白的脸颊已微微染上了胭脂般的色泽。   就在他提起酒壶,打算再满上一杯的时候,对几的女子抢过了他手中的杯盏,给他盛了碗米饭,道:“承序,酒伤身,少喝点。”   “小火。”李承序答所非问地道:“不许再叫我承序,叫我小金。我已经不是那什么劳什子的王爷了,我还是喜欢你喊我小金。”   “好的,小金。”云翎有些无奈,“那么请问金大侠,今晚你要替我解血咒么?”   “当然,不然我为何要你亲自下厨做桂花鱼给我吃,这是你该给我的犒劳。”他夹了一块鲜滑的鱼肉放进嘴里,扭头看看窗外的天,道:“解除血咒得等到子时,还有两个多时辰,先吃饱喝足吧。”   云翎闻言继续喝汤,可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心事沉沉。半晌,她问:“小金,替我解开血咒,你会不会有危险?”   李承序一愣,旋即笑道:“为什么这么问?”   云翎若有所思地道:“平常的血咒,是施咒人的掌心血所种,解除已是不易,而我身上所种的,却是眉心血,更是难上加难。”   李承序若无其事地道:“不是早就说了吗,我如今已非帐下阿蒙,区区血咒难不了我!”   他说的风轻云淡,云翎反而越不放心,道:“真的这么容易吗?那为何……之前这么多名医都解不了呢?”   李承序见她仍不相信,只得道:“好啦,我跟你实话实说,解这个咒呢,需要下咒人的鲜血作为药引,我现在吸收了巫残影的血,待子时一到,我把手割破一个小口子,弄一点点血出来,再施个解咒之术,便可药到病除。其实是很简单的事,而神医之所以无法救治,是因为他们没有药引。”   “要用鲜血?”他这个说法似乎有些道理,云翎又有了新的担忧,“要取你的血,岂不是很痛?你岂不是会受伤?”   “哎呀,只要几十滴就够啦!”李承序拿起杯盏,用手比划着,“就半盏酒杯这么点,比你们女人来大姨妈少得多。”   “哪有这么比喻的!”见他开起了不正经的玩笑,云翎噗嗤一笑,伸手推他,道:“那这次多谢你啦,哎,想一想,从最开始的墨莲到现在,我陆陆续续欠了你好多人情。”   “知道就好。”李承序又夹起一块鱼肉,哼哼地道:“日后记得要经常做桂花鱼给我吃!不然我亏大了!”   “好好好,只要你不吃腻。”云翎低声笑,想去盛饭,却蓦地“唉哟”了一声。   “怎么了?”李承序捞肉丸子的手停在空中。   “没什么。”云翎抚抚小腹,一脸幸福,“孩子在踢我呢,他又长大了些,最近越来越皮了,看这架势,多半是个男孩子。”   “是吗?”李承序将目光落到她小腹上,一阵欢喜,一阵好奇,须臾他问:“我可以感受一下他么?”   他酒色的瞳仁亮晶晶的,含着期待与希翼,云翎不忍拒绝这样的眼神,点点头。   李承序蹲下身来,将头虚虚地靠在云翎隆起的肚皮上,约莫是从未经历过这档子事,他的动作很有几分小心翼翼,他将耳朵一点点凑近,一边凝神静听着,一边轻声道:“你好,小家伙,在娘亲的肚子里开不开心……喂,小家伙,你猜猜我是谁……”   这样奇怪的打招呼方式让云翎忍俊不禁,下一刻,李承序忽然叫起来:“哎呀,他动了!他肯定是在回应我呢!不愧是咱们的孩子!”   他笑得眯起眼,自豪又得意,像个天真的孩童,云翎却“啪”地把他的手打开,啐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娃可不是你的!”   “别那么小气嘛!”李承序不以为然的坐回原位,道:“我跟梵音关系这么好,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还分彼此啊!”   云翎哭笑不得,反正他时常语出惊人,当下懒得理他,夹了块排骨慢慢啃。   对面的李承序还在嘀嘀咕咕,有些担忧又有些苦恼:“梵音不在了,日后你们孤儿寡母的,日子怎么过呢?”   提起云舒,云翎的声音明显低落下去:“他不在了……就那样过呗,车到山前必有路,我……”   话没说完,握着汤勺正舀汤的手忽地一热,一只细致修长的手覆盖上她的手背,她一愣,抬起头。   隔几相望,李承序的眸光异常明亮,宛如墨色苍穹中的熠熠星子,历经时光流转桑海桑田,纵有千言万语,却永远缄默守望。然而今天,他似乎同以往有什么不一样了。桌畔的高脚烛台幽幽燃着,火苗摇曳,他的眼神亦同这烛火一样,越来越炙热,云翎心中没来的一慌,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他深深凝视着她,仿佛内心正进行着激烈的挣扎,又仿佛在忖度着即将开口的话。   须臾,他像是鼓足了勇气,道:“小火,如果,没有鬼狱宫的羁绊,如果,还有可能……我愿意照顾你们娘俩,你呢,愿不愿意,我成为这孩子的……”   “我愿意!”他的话还没说完,云翎快速地截住了他的话头:“我有什么不愿意的,你当然是他的舅父!”   她笑语盈盈,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而李承序却在霎那黯淡了眸光,片刻前历经艰辛攒起的炽热与勇气,像是紫金香薰鼎里一撮燃着的茉莉香,冰水一扑,不发半点声息,便悄然地陷入了永久的死寂。   好久之后,他缓过神来,挤出一抹笑,道:“是啊,我是他的舅父。”又似掩饰般强笑了几声,“有我这样武功天下第一的舅父,他日后便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啦!”   云翎亦跟着笑,笑着笑着却打起了呵欠。虽然时间还早,可孕妇嗜睡很常见,李承序便问:“你可是倦了?”   云翎点头,道:“你慢慢吃,我先去榻上躺一会,快到子时你就把我喊醒。”   李承序颔首,看她和衣躺倒了床上,在她扯被子的一刹那,他突然出声喊她:“小火。”   她扯被褥的手一顿,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不似刚才的灼热,似乎含着无尽的悲伤,她心里陡然有些不安,道:“怎么了?”   李承序快步走近床榻,在离她还有一步远的地方站住,指着自己的眸子道:“你再看一眼我的眼睛。”   云翎莫名其妙,李承序又道:“记住了,不要忘记。”   云翎弄不懂他的意思,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李承序已转过了身,重新坐回案几前,提壶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道:“没什么,今晚血咒的解除会很顺利,你安心睡。”   他言毕,再不说任何话,只一个劲自斟自饮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扭头看去,床上的人已经睡熟了。他抿唇轻轻一笑,在玉白色的汤盆里捞了捞,夹出最后一点鱼片送到唇边,汤早已凉了,鱼也早已冷了,可他恍若未觉,放在口中缓缓地咀嚼着,像是品着人间至极的珍馐美味。   须臾,他对着空空的汤盆道:“好吃……可是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他叹气,起身慢慢走到床边,道:“对不住啦,今夜会很吵,用了特殊的熏香让你先睡一觉吧。”   床上的人安静地睡着,他缓缓俯下身去,口气有些埋怨,“你这女人真没良心,人家都要死了,想听你讲两句好话都不成,人家才不稀罕做舅父!”   床上的女子依旧安睡如常,他捏了捏她的脸颊,有些气鼓鼓的:“方才那一眼你记清楚了吗?下辈子再见面,可别认不出来我!”   仿佛是怕捏痛了他,他松开手,又抚慰似地摸了摸她的脸,表情渐渐地有些恍惚:“其实……你那样也好,有些话,本就不该说出口……”   人生中,有些话,有些事,有些相思,有些希翼,即便再浓烈,却只能无声缄默。   然后,咽下肺腑言,葬于流年里。   只因,他不愿,他不忍,他不能,让她为难。   夜色岑寂,此情无声,他静静看着她,眸光交杂着寂寥,惆怅,遗憾,哀伤……最后,凝成了一抹眷恋。他的指腹还停在她的脸颊上,指尖下她的肌肤柔软若奶酪,散发着淡淡的莲花香气。床榻旁烛火迷离,她的容颜在这不明朗的夜色中,秀美若无暇的优昙花。那贴着她容颜的指尖像是被青蓝色的文火一点点撩拨着,心脏亦跟着逐步加快,胸臆间有什么按捺不住的情愫渐渐挣脱了理智的控制,腾升而起,一波波如潮水般拍岸而来,他再也忍不住,手撑在枕畔,朝着那花一般的脸庞,脸缓缓俯下。   光线昏黄,雪白的墙壁上,投下两道影子,越来越接近。   在即将触碰的刹那,影子的动作意外地止住了。李承序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突然抬头,看向房中某个虚无之处,面含歉疚与矛盾,缓缓道:“梵音……原谅我……”   他叹息,低沉的嗓音里有煎熬亦有挣扎,却更像是无助的乞求:“梵音,我的心,我不会说,这个,就当向她做此生的告别……就这一次……”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仿佛稍微一秒的停顿都会让他失去勇气,他话落,不再犹豫,闭上眼,唇果断落下,似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印到了她的唇上。   相识数载,藏爱万千,一生与她最亲昵之时,莫过于此。   她还在沉睡,犹然不觉,他紧闭着眸子,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抖,却不再有下一步动作,只将唇轻轻地覆在她唇上,眉目间一抹虔诚一抹欢喜一抹欣慰,似穿越风霜雨雪,辗转万水千山,终抵达一生所求。   须臾,他抬头,结束这个浅浅的吻。   再然后,他抱起她,向密室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中,有些话,有些事,有些相思,有些希翼,即便再浓烈,却只能无声缄默。   然后,咽下肺腑言,葬于流年里。   只因,他不愿,他不忍,他不能,让她为难。   ——嗷,我悲伤的小王爷,要从容赴死了。 ☆、第一百五十三话 启阵   密室里,青魅不解地看着软榻上沉睡的女子,道:“尊主,您今晚不是要开启阵法吗?为何要将她带来?”   李承序道:“今晚最要紧的是救她。”   青魅道:“那您花费这么多心思布置这个炼狱之阵,又是为了什么?”   “花了心思就代表重视,代表排在第一位么?”李承序道:“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开启阵法毁了鬼狱宫不过是我临走之前顺带的事而已。我不是深明大义的人,也从不在意天下苍生,我毁掉这里的动机很简单——她憎恶这里,他也憎恶这里,我同样憎恶这里,这地方给过我们仨太多的痛苦与阴影,我一定得毁了它,报仇也好,泄恨也罢,就这么简单。”   他的话让青魅云里雾里,什么临走之前,什么我们仨……但她并不打算细问,毕竟自己没有这个权利,须臾她道:“尊主要解除她的血咒,需要青魅做什么?”   李承序默认,道:“取三颗护体丸给她服下,以免解咒的过程会伤害到血脉。”   青魅道:“三颗?寻常的血咒只需一颗呀!护体丸多用伤身。”   李承序默了默,道:“她不是寻常的掌心血咒,而是眉心咒。”   青魅喃喃地,似乎在自问:“眉心咒如此之难,也可解吗?”   “可以种,自可以解。掌心咒用施咒者的腕中血解,而眉心咒,需要……”李承序声音淡淡地,一丝情绪也没有:“心头血。”   他平静至极,仿佛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而青魅的脸却变了色,道:“心头血……”   “是啊。”李承序指指自己心脏的位置,表情依旧风轻云淡,道:“用一个特殊的法杖,穿心而过,取出这里的血。”   青魅的神情越发地震惊:“那您的性命……”   “就没了呀。”李承序居然勾起一抹笑:“事态紧急,今晚的两件事必须都在子时完成,她的命最紧要,以防万一,我得先救她,可我一旦剜心救她,就活不了啦,所以才造了一个人偶做傀儡,让人偶替我操纵阵法,毁了这座地狱。”   他口吻轻轻浅浅,明明即将赴死,却半点沉重与恐惧也没有,仿佛准备已久。青魅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耳畔又听李承序道:“我会达成你的愿望,作为回报,你替我织一个梦吧。”   青魅一愣,李承序继续道:“你之所以被巫残影掳来,因为你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寐语族人。寐语族,通灵之族,除了读心术之外,更拥有织梦的幻术,能为人织造出他们想要的梦境。”   青魅默了默,道:“是。之前有所隐瞒,还望尊主恕罪。”   李承序摆摆手,表示不介意,又道:“巫残影将你掳来,应该也是夙愿不得,让你给他一个梦,他去梦中寻求圆满吧。   青魅颔首,想起了往事,有些感叹,“是。前尊主痴恋一名叫婵娟的女子,终身不得,受相思煎熬,最终愿以身殉梦。”   李承序哼了哼,不屑地道:“没想到他那样的人竟是个情痴……”顿了顿,眸中浮起一抹浅浅的哀忧:“终究是有些血缘关系啊,想不到我跟他,结局居然类似……”   青魅静默不语,须臾,她问:“尊主想要什么样的梦?”   李承序想了良久,神情渐渐恍惚,道:“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在西蒙的元城。有一套很大的宅子,院里有几株开的很好的梅树,我跟小火,梵音三人一起住在里面,每天,小火做好吃的饭菜给我们吃,梵音打扫房间,我就负责其他的杂事。夜晚,我们坐在院里,赏月,喝酒,聊天,痛快极了……我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那里,我们三人,永远在一起,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他话落,沉默着微笑,似乎还沉浸在回忆中。青魅有些动容,道:“青魅会替尊主,织一个这样的梦境。“   “如此就多谢你了。”李承序缓了缓,又道:“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我已备好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待我解除她的血咒,你把她送过去,守着她,让她安然无恙地度过这场劫难。当然,你也可以呆在那,那里不会有任何危险,今夜之后,鬼狱宫所有一切都将毁灭,你被囚禁的日子,结束了。”   青魅的脸骤然浮起惊喜:“谢过尊主……”   “不用谢,无非只是一场交易罢了。”李承序道:“我予你自由,你护她平安。”   他话落,看看一侧计时的漏刻,道:“子时快到了,你出去吧,我要替她解除血咒。半个时辰后你进来,替我织梦,然后将她送到紫竹阁内室。”   青魅颔首,即将步出密门的霎那,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即将殒命,这或许是萍水相逢的命运中,交汇里的最后一眼。   她的神色不知是哀戚还是惋惜,轻轻道:“您愿舍命救她,是为了什么?”   李承序笑笑,视线落在熟睡的女子身身上,眸光深深,那目光仿佛蕴着悲伤,又仿佛含着缱绻与欢喜,却只是摆首,“我与她的事,我对她的心,永不会对她说,更不会同旁人讲。”   缓了缓,他的唇角浮起一抹浅笑,合着那波光荡漾的酒色双眸,妍妍不可方物,却又淡然似落花,一瞬即逝,徒留丽影。   片刻,他道:“那三个字,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严实的密门合拢,将密室里的一切都隔离开来。   密室外光线幽幽,这密闭的大殿内,一丝风都没有,青魅踏在蜿蜒向上的长廊楼道内,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重重回响。时而沉重,时而飘忽,一如她此刻矛盾的心。   子时马上到来,她很即将获得自由与新生,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她应该欣喜万分,然而,欢喜之中总有一丝挥不去的压抑与凄哀。   是为了密室里那坦然赴死的红眸男子么?或许是吧。   她不明白,要有多大的勇气,要有多坚定的信念,要有多刻骨的深情,他才能在面对死亡之时,一往直前,笑靥如花。   即便那三个字,他永不开口,至死——她不知。   ……   混混沌沌地想着,骤然有一阵风吹过,青纱女子回过神来——已走到了长廊的尽头,这里是地宫的顶层,有一扇窗,视野开阔,站这刚好可以把地宫前的一切收纳眼底。   青魅抬头望望天,夜色漆黑浓如墨,朔月之夜,无星,也无月。   耳畔突然有什么怪异的声响,像是一阵古怪的奏乐传来,青魅挑挑眉,已然明白过来。   子时已到,阵法开启了。即将到来的,是炼狱之阵的第一轮——幻境。   以幻为引,诱人入境。   地宫里的奏乐之音还在继续,且越来越大,地宫外的平地,悠悠回荡着这种声音,似吟哦,似梵唱,似呼喊,随着夜风一波波向外流传,拂过平底,穿过密林,一阵接一阵,节奏越来越快,音调越来越高亢,最后听起来竟像是呐喊与鼓舞。   这音乐的声音实在太过震撼,原本寂静的夜,渐渐出现了一些人,都是朔日之夜便躲起来的鬼狱宫民众。朔日之夜让他们萎靡不振,可这种声响却有着振奋人心的力量,他们不自主探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声乐还在继续,越发响亮。沉沉的暮色中,天地间似凭空出现了一架看不见的庞大乐队,时而撞击着,嘶嚎着,时而呢喃着,浅唱着……许是这怪异音乐的作用,鬼狱宫民众的颓废与虚弱居然减退了许多,每个人睁大眼,似被某种不可违逆的力量所召唤,不由自主向着声源走去。   他们的表情实在太过诡谲,两眼灼灼,可双目之间却没有焦点,步伐僵硬缓慢,像是梦游的人。长廊内的青魅陡然意识到,是这音乐的作用,这声响便是每逢月圆之夜,鬼狱宫民众祭祀月亮,膜拜上苍之时的音乐,几百年来,他们奏着它吟唱着它,对月起舞对月欢呼,他们对这首曲子的膜拜与狂热,早已根深蒂固。   放肆而激烈的声响中,人群越来越密集,起码有上千人,他们追寻着声音,渐渐走到了地宫前的高台。然而他们的目光,刚刚触及到高台,便倏然一震。   高台正中,笼罩着大团的云烟,朦胧的雾霭中,一轮硕大而饱满的圆月缓缓升起,月华融融,云雾中出现恢弘壮丽的殿宇,清波荡漾的瑶池,白玉砌成的长廊外,无数奇花异草连绵盛放,奇异的飞禽走兽不时穿过,开阔葱郁的庭院里,摆满了珍馐佳酿,身着七彩衣裙的绝色女子腾云而起……   高台外所有人的视线都凝注在那,无数人瞪大双眼喃喃道:“天国……”   在鬼狱宫百灵族内,代代相传的天国之殿便是此等模样,是世世辈辈最为向往的极乐圣地,百灵族人将能进入天国看做比性命还重要的事。诸人见到这一幕,集体疯狂起来,匍匐下身子,带着虔诚与狂热,重重磕头。   与此同时,一个紫衣的颀长身影自云烟正中踱步而来,他负手而立,神色凛然不可亵渎,一字一顿如宣旨一般,道:“我百灵族子民,乃神族后裔,今天降神旨,敞开天国之门,让吾等永享极乐。”   他的声音洪亮清晰,顺着云雾袅袅而来,又立于高台之上,很有几分谪仙之姿。诸人回过神来,道:“宫主!”   紫衣男子含着微微笑意,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天门已开,时不待我,诸位还不随本座来?”   所有人都愣了,对宫主的敬畏与信任,以及世代对天国圣地的无上向往俘虏了每个人的心,他们面带狂喜,一个一个沿着阶梯往上爬,距离高台还有些远,后面的人唯恐时间不够,将前面的人撕扯下,快速超上,更后面的人不愿意台面挤满,自己没法爬上,便想方设法将前面的人拉扯开来……在天国的诱惑下,人群争先恐后,彻底混乱。   长廊内的女子,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这天国圣地,无非是炼狱阵布下的幻象,机关投下的一场海市蜃楼罢了。   她摇头,为这群愚昧的民众觉得可笑,眼光停留在那紫衣男子身上,她自语道:“那是……他的傀儡吧……果然一模一样。”   话落的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半个时辰快到了,她不再留恋高台上的虚幻荒诞,转身朝着密室快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小王爷之死。泪腺发达者,请自带纸巾。 ☆、第一百五十四 炼狱   数里来外的地方,茂密的树林内,有人举着火把驱赶着黑夜,惊喜地叫道:“哎,这雾怎么散了?我看见前方的路啦!”   另一人托着下巴思索道:“怎么这么奇怪,这雾都困了我们好几天了,为何突然间就散了呢!哎,管他的,散了好,能看见路啦,离鬼狱宫不远了,大伙小心。”   碧衣的公子站在人群中央,看着缓缓消散的雾气,若有所思,须臾他道:“布阵的人维持不住阵法,是不行了吗?   推开密室的门,青魅倒吸了一口气。   通明的灯火中,密室的中央,奇怪的墨色绳索缠绕不休,勾出了一朵巨大西番莲花的形状,红眸男子以一个献祭的姿势,躺在花的正中心,如瀑的乌发散在他的肩膀两侧,一柄镀着黑色暗芒的尖锐长杖,自他的胸膛整个贯穿,将他牢牢钉在了地板上。   无尽的鲜血像是蜿蜒开来的溪流,涌满一地,黄棕色的地板已经看不出了本身的颜色。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却还未断气,红色的眸子半睁着,似乎撑着一口气,就等着她的到来。   生命的极限,他已经说不出话来,见青魅来,他的眼珠转了转,瞟向了一侧昏睡着的女子,似乎在提醒她别忘了地上的人。地上的女子半躺着,面色红润,焕发出新生的光辉,显然是血咒已除。   他成功了,他给予了心上人救赎。青魅想,她应该为他高兴,可为何,她的心却如此凄怆?   铺天盖地的血泊里,他艰难地冲她眨了眨眼,似乎要跟她说什么。她颔首,开始了织梦之术。   青烟袅起,如魅灵的舞蹈。李承序静静躺在血泊之中,迷茫而昏暗的意识里,乍然出现一缕明媚的阳光,点亮了春深梦里的深宅大院。院内朱红柳绿,繁花似锦。挨着后院,有几株梅树,梅花怒放,朵朵如殷。   几朵梅花悠悠落下,巧巧落到白衣男子的肩,那男子却不拂不扫,仍旧专心致志吹着手中的玉箫,微风徜徉,萧音缠绵,如泣如诉。   梅树后的小厨房,绯衣的女子正在切菜,哚哚哚的声响,整齐而清脆,听到悠扬的萧音,她飞快地扭头看了院子一眼,抿唇一笑。   紫衣红眸的男子正在一旁手忙脚乱的洗碗,不小心摔了一只,惹来绯衣女子的轻笑,她瞅着他,道:“小金,打碎了碗,罚你帮我烧火。”   红眸男子嘟囔起嘴:“那怎么行,本王我纡尊降贵洗碗已是勉强,烧火绝不干!你想想,万一炭灰灼烧到了我的容颜,那我这张倾城倾国的脸就毁啦!”   绯衣女子仍是嗤嗤的笑,口气却恶狠狠地:“不烧火,今晚就不给你做桂花鱼!”   “你怎么能这样!你太过分啦!”红眸男子气鼓鼓地看向院外,“云舒,小火她不给我做桂花鱼!你快来帮我教育她!”   他话落,再次气呼呼地看向切菜的女子:“你不给我做桂花鱼,我就不再给你洗衣服啦!说到做到!”   女子淘气地朝着他做鬼脸,“不洗就不洗,有什么了不起……”   他说不过她,拿她没辙,气得蹲下身,碗也不洗了,切菜的女子瞅他一眼,将锅盖揭开,道:“还真生气啊。怎么会不给你做鱼啊,你看,鱼就在锅里呢,马上就好了,你喜不喜欢吃果仁炸的油,加一点,也许味道会更好哦……”   屋外梅瓣飘飘若花雨,屋内鱼香腾腾,面前的女子微笑如此真挚温暖,他不由笑起来,回头再瞥一眼院子,白衣男子早已停止了萧音,眸光柔和地望着厨房里拌嘴的两人,眉眼含着的笑意,似三月暖阳……   ……   时光温柔而安逸,在三人最后一抹笑意中陡然定格。   密室内,嫣红的艳色血泊之中,红眸男子的视线茫然没有焦点,瞳孔已经放大,他弯起唇角,露出最后一抹微笑,似满足,似安详,旋即,那双独一无二的眸子,轻轻阖上,永远告别这个世间。   似不忍见这一幕,青衫女子垂下眼帘,无声叹息。下一刻,她来不及多想,背起地上的女子走出密室。   走了一炷香时间,刚到走廊尽头,正要打开偏门,青魅背上的人突然醒了,她挣扎了两下,似是预感到什么,开口问:“小金呢?”   身下的人没有答话,她焦急地追问:“小金他人呢?他去哪里了!”   “他死了。”青衫女子的话音清清冷冷地传来。   “死了?”云翎如被雷劈,“不!不可能!他怎么会死!”   旋即她从青魅的背挣脱下来,想去寻李承序。与此同时,窗外忽地声响大作,如巨炮轰鸣,吓得两人一惊,不由齐齐向窗外看去。   窗下的高台之上,黑压压挤满了鬼狱宫民众——他们全部被天国的幻象诱骗了上来。   下一刻,更大的声响震耳传来,仿佛山摇地动,世界末日降临一般——高台四周忽地齐刷刷竖起了高耸的栏杆,将人群围困在里头。妄想着登入天国的人们骤然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极乐的幻象消失,高台霍然整个从中裂开,崩裂的巨大缝隙深处,有什么银色的波光在闪耀,耀眼似银河,无数躯体猝不及防从裂缝中跌了下去,一落入澎湃的水流中,发出“嗤嗤”地烧焦声响,瞬间便没了影。   人群顿时震惊高呼。   然而那高台却陡然大幅度倾斜,就在同时,裂缝底下似乎产生了一种难以抗拒的巨大吸力,将人不断地往缝隙引去,那些垂死挣扎在边缘的人们在双重的影响下,越发难站稳脚,须臾间又有更多的人滑落下去,噗通噗通落入银河中,一沾染到水,发出凄厉地尖叫,似在承受着世间里最极致的苦痛。而翻腾的银浪里,居然冒出蓬蓬乌烟,像是烈火灼烧在焚烧吞噬。但这些人往往叫不出三声,便已然没了声息。   平台还在继续倾斜,越来越多的躯体坠入银河,被焚尸蚀骨,万劫不复。一时之间,哭喊声,呼救声,烧灼声混在一起,响彻深夜,无数性命在绝望中嘶吼,又在绝望中消失,这宽广的高台,在今夜沦为了真正的炼狱。   长廊上,青魅骇然道:“这便是噬心银河?炼狱之阵的杀戮,实在太可怕了!”   她话刚落,一侧的女子蓦地双目一亮,似寻到了什么,冲着高台上那穿紫衣的男子喊道:“小金!”又翻身爬上窗台,不停地挥手,“那危险!快跑!”   “你下来!”青魅急忙去拉她,“那不是他!”   然而她的话还没讲完,红影一闪,窗台上的女子已经顺着窗外的树干滑了下去,压根忘了自己是个大肚子。幸亏窗户离高台距离不远,她瞬间便着陆。   她脚一落地,来不及多想便直奔高台。   高台已倾斜到可怕的角度,台上绝大部分的人都坠落下去,紫衣男子虽勉强抓着栏杆,悬着自己的身体,可亦抵挡不住裂缝的吸力,一点一点的向下滑。   “撑住!”千钧一发之时,一只纤细的手穿过铁栅栏拉住了紫袍男子。   “别松手!”她艰难地匍匐在地上,肚子太大,不能压迫到小腹,她只能侧着身紧紧拽住他的手腕,想将他往上提,奈何吸力太大,她压根拉不动。   身下,那平台已经倾斜成了悬崖般的直角型,紫衣男子似断线的风筝一般飘飘荡荡地挂在边缘上。生死的关头,紫衣男子仰头看向头顶上的女子,他只是个人偶,没有心智亦没有思维,但那一霎,他却猛然感受到这混沌的躯壳内,那一缕魂魄的悲怆与不舍。许是这感觉太强烈,本不该有记忆力的他倏然忆起曾见过的片段。   那一晚,密室里烛火摇曳,那红眸流转的倾城男子,擎着酒杯,对着墙上自己的影子做了个敬酒的姿势:“干杯!小金!”   影子与他一口饮下杯中酒,他哈哈笑起来,将酒盏一扔,道:“影子,这话不能对她说,可憋在心里好痛苦,索性对你说了吧!”   他拿起一个新酒杯,满上酒,再次对影一饮而尽。那一刻的惆怅如苦酒,他的嗓音蕴着酒意熏然而来,混在微黄的光线里,飘渺得有些不真实。   “小火,时至今日我才晓得……”   “你于我,是恩。我于你,是爱。”   ……   回忆如浪潮泛起,无血亦无情的人偶傀儡竟感到有某种情绪在体内腾起,同脚下的河流一般,澎湃着,击撞着,不休不止,他张张嘴,想将那句话告诉她。想让她知道,他躯体里,那缕魂魄的主人对她的情感。   如若他不说,她永不会知道。彼此分开的几年,他是怎样苦苦地找寻她;重逢后再见,他是怎样的欣喜若狂;她虚凰假凤嫁给他的那一晚,他剪下她的发丝装入香囊之中,含着怎样的虔诚与希翼;她更不会知道,他花天酒地放浪形骸,只为隐藏自己的心。   那些莺莺燕燕左拥右抱的背后,是那无数个苦苦压抑的昼夜,是每一寸含着绵长相思的呼吸,是那永远支撑他艰难缄默着的两个字。   成全。   藏爱,只为成全。   割舍自己的爱,成全她与另一人的爱。   他爱她,到死,都不曾开口。   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人偶傀儡潸然泪下,他不该有泪的。他张开唇,却哽咽,他说:“小火,他……”   再不说,就没有机会。   云翎用尽全力拽着他的手腕,脸已经涨得通红,额头全是汗,艰难地道:“什么……”   人偶道:“他爱……”攀爬在悬崖上用尽了全力,吐字都变成了太过艰难的过程,才说了两个字,裂缝中的吸力骤然增强,云翎撑到了极限,手中的力道陡然一松,嗤啦一声衣袖撕裂的声响,人偶傀儡如断线的风筝般朝裂缝坠去——那三个字的告白,终究成了凋零的花,被命运的寒风吹散,夭折于可望不可及的梦中。再也,没有盛开的机会。   急速的坠落中,木偶仰着脸,含着未出口的话,泪珠飞散。   “小金!!”云翎如万箭攒心,凄声呼喊。可手中却只剩一截断了的衣袍,她将衣袖攥的紧紧地,发疯地锤着拦住她的栅栏,想锤烂这个障碍物,冲去救人。   然而,人偶傀儡咕咚一声落入噬心银河,连气泡都没有翻涌,径直沉了下去。   空荡荡的高台上,所有的性命全丧命于诡异可怖的河流内,河流吞噬完了一切,云翎锤着坚硬的牢笼,凄厉地冲着湖面嘶喊着:“小金!小金!!”   河流渐渐回归平静,如一面银色的镜子。下一刻,云翎的神情陡然僵住。   银镜一般的湖面陡然一闪,折射出炫目的光。波光流转的光芒中,出现一个画面。   阴暗深幽的密室内,墨色的西番莲花肆意地盛放,紫衣男子静静躺在那,乌黑如墨的长发铺泄开来,一根尖锐的长杖整个贯穿他的心脏,殷色的血如花开漫涌,直至流干最后一滴……   “不!!”撕心裂肺的一声悲鸣,在这生命尽数毁灭的寂寂空城里,凄厉回响。河流上方的女子已经明白过来,嘴唇颤抖,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忽地,她猛然向前一撞,似要竭尽全力撞开栅栏,跳进湖中将画面中的男子救出来。   这失去理智疯狂的一瞬,碧衣人影骤然闪现,身若迅影,指尖疾点,女子软软向地上一倒。   临去一霎,抱着女子的碧衣青年后头看了一眼。   高台倾塌,残垣断壁,地宫所有鲜活的性命全葬入河底,有风拂过,穿过空荡的地宫,暗夜深深,寒鸦嘶鸣,树影摇曳,低沉的风声似绵绵的呜咽,祭奠这个朔日之夜逝去的所有亡灵。   碧色身影远去。身后不远处,地面开始摇晃,尘土簌簌,庞然而阴森的宫殿似沦陷一般,带着密室里那个再不会醒来的紫袍男子,缓缓下沉,直入河底,淹没于一片银光璀璨的河流之中。   从此,这一段血腥,这罪恶的种族,终将过去,泯灭于历史的长河中。   世上再无鬼狱宫。 作者有话要说:  为我的小王爷撒花~   本来沉浸在小王爷的悲伤里,突然看了新闻,得知姚贝娜病重离世,回想起她的歌,难过得不能自己。   世上只得一个姚贝娜,天籁终成千古绝唱。   感叹之余,也盼各位亲亲更加爱护自己,留意身体的健康状况,保重自己,保重家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很多病,就是由不起眼发展起来的。   嗯,最后祝亲亲们,一生幸福。    ☆、第一百五十五话 难产   时间一晃,到了仲夏八月。   苍莽的山脉郁郁葱葱,山脚下的农家小院里,小鸡小鸭正叽叽咕咕地吃着谷子,院门左侧的粉红紫薇花开了,一嘟噜一嘟噜挂在枝头,十分喜人。   院子后的莲塘碧波荡漾,粉色的荷花玉色的荷花,错落有致地点缀在碧绿的荷叶之中,如花中仙子,迎风招展。   花香随风缭绕,扑入河畔绯衣女子的鼻翼中,女子小腹高隆,穿着绢丝纺的清凉衣衫,以手撑腰歪坐在地上,正在编一个花环,嗅到香味后,她闭上眼陶醉道:“真香。”   旋即她用手指敲敲面前玉白的墓碑,道:“莲花都开了呢,莲初你闻闻,香不香?”   说完,她扭头,敲了敲旁边的另一座坟冢,道:“小金,你也闻闻,比你当时用的胭脂水粉味要好闻多了吧。”   两座坟冢相邻,左边是云舒的,右边是李承序的衣冠冢,双方排成一排,缄默着,似在无声凝视着墓前的女子。   云翎静静看着眼前的坟冢,突然一笑,也不知是真心的欢喜,还是苦涩,“呐,你们两个又团聚啦!没有义气的家伙,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佯装幽怨地叹了一口气,“前两天我做了一锅桂花鱼,可惜,只有我一个人吃啦……”   她话音渐低,突然一皱眉:“哎哟!”伸手轻拍自己的小腹,“小东西,当着你爹的面还敢踢你娘,等你出来了,看你娘我怎么揍你!”   拍着拍着,她又笑起来,道:“算啦,小东西,看在你这么顽强的份上,娘就饶过你啦。”   顽强,真是顽强。当初在鬼狱宫里,他娘亲又是坐牢,又是翻上爬下的救人,这一番折腾,他居然好好的,半点事都没有。   云翎摸着小腹,将脸贴到云舒的墓碑上,道:“莲初,我们的小东西还有一个月就要来到人世了!你高不高兴?”她又挑挑眉,“嗯?你问我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我嘛,想要个女孩。因为若是男孩,就得背负起你们奚氏的担子,那太沉重了,我只想孩子做个平常人,快快乐乐的生活……”   缓了缓,她低低自语道:“我会不会太自私了?……可是,我实在承担不起了,我只想跟孩子过最简单的生活……”   她话落,长长叹了一口气,回想这两年的过往,她从集武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豪门千金,沦为父母双亡家族被灭的孤女,再从新婚不久的新妇,成为痛失挚爱的新寡,最后,成为单身母亲后没多久,她又惨痛地失去了这世上最重要的,情同手足的知交好友……   打击一波波接踵而至,像一场漫长而舛驳的梦,那些悲欢离合酸甜苦辣,旁人三辈子都没经历过的,她一辈子尝尽了。她真正的成为了一个孤家寡人。往事在她的人生中,不是不堪回首,而是,不敢回首。   她又坐了许久,然后站起身,向坟冢告别:“太阳好晒,我去避避凉,不然肚子里的小东西受不了!”   离开之前,她将手中编好的白色花环放在云舒墓碑上,道:“哪,送给你,莲初。”   她又将另一串红色花环放到李承序墓碑上,问:“这个紫薇花的花环好看吗?多像你那双漂亮的眼睛!嘿嘿,你现在一定美翻了吧,既然笑纳了,你就千万记得在那头帮我照看好我哥,切忌,不能让任何雌性生物离他三尺以内!”   ……   入夜,东厢房的灯已经熄了,帐内的女子沉沉睡去。   夜风清凉,一楼的婆子从屋内走出,正要关院门,表情突然一滞,旋即她面有喜色,道:“公子!”想想对方曾交代自己不要透露他来访的事,便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您又来看夫人啦?”   “嗯。”月色下,来人身形挺拔若松,碧色的衣衫似是含着莲叶的清爽气息,他抬头看看二楼的东厢房,房内一片漆黑,明明什么都见不着,他却怔怔瞧了半晌。   良久,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婆子,道:“有劳陈婶一直照顾她了。”   陈婶笑的合不拢嘴,接过银票,道:“应该的应该的……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但保证会全心全意伺候好夫人的。您就放心!”   男子颔首,离去前又叮嘱了一句,“这段时间月我会一直呆在这,有什么事你尽管道莲塘后的竹林来找我。”   陈婶忙不迭笑道:“诶诶,好的好的。”   八月底的时候,落了几场雨。雨声淅淅沥沥地淋在农家小院里,一片湿漉漉。   云翎坐在避雨的屋檐下,一旁的陈婶正一针一线地给孩子做褂子,一边做一边笑眯眯道:“夫人还有二十来天就要生了吧,到时候就是九月份了,可真是好时机,不冷也不热,坐月子再合适不过。”   一旁的水芳道:“夫人生的美,生的孩儿定也跟夫人一样俊俏。”她是陈婶的幺女,来山中探母亲,便在这里住了几天。   云翎喝着汤,弯唇笑笑,屋外雨势还在继续,可糟糕的天气并没有影响她的心情。她沉浸在小生命即将来临的激动中。   小生命的到来比诸人想象的都要快,也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两天后的一个夜晚,睡梦中的云翎突然被一阵疼痛惊醒,她来不及多想,赶紧喊陈婶。陈婶进屋撩起被子一瞧,道:“我的天,是要提前生了吗?羊水怎么破了!”   她来不及多想,迅速喊道:“水芳!水芳!快去隔壁村把那个姓张的稳婆找来!哦,她姐姐也懂接生,叫她们俩一起来!”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还有,找了稳婆,再去莲塘后的竹林。”   水芳撑起伞,慌不迭的去了,外头仍然下着雨,她深一脚浅一脚在泥泞中摸索,喊了邻村的稳婆后,又依照母亲的吩咐去莲塘后的竹林。   竹林里灯光幽幽,深更半夜的,屋里的人居然还没睡,她顾不了那么多,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有人吗!夫人要生了!夫人要生了!”   一阵劲风呼啸而过,院门即刻打开,她还没反应过来,碧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雨幕之中,男子清朗的嗓音混着雨声霎时入耳:“要生了?怎么提前了大半个月,出了什么回事?”   水芳道:“我不知道,夫人半夜里喊肚子痛,我娘一看,羊水已经破了……”   碧衣男子俊朗的眉眼微微一皱,扭头冲屋里道:“颜葵,去山下把毛大夫找来,这事我已经跟她交代过了。”   “是。”小书童点头,身形一摆,人已遁入了幽黑的雨夜中。   下一刻,碧衣的身影亦如轻烟一闪,瞬间消失。   水芳愣愣地站在那,道:“喂喂,你都不打伞么?”   水芳重新回到农家小院之时,房中声响凌乱,除了稳婆们的话语声,更多的是一声声的痛呼。房外,碧衣男子并没有像常人般焦躁地走来走去,他静静地立在窗台旁,若有所思,看起来一切如常,可那捏着玉扇的右手,指节处绷得紧紧的。   木质的楼梯口,陈婶正端着一盆热水风风火火地往里送,待她出房再去倒热水之时,碧衣男子拦住了她,问:“大概要多久,孩子才会出来?”   陈婶道:“这个不好说,各人体质不一样,有的人几个时辰就生了,有的人疼了几十个时辰,还没生出来。”   碧衣男子微微一怔,“需要这么久?”   陈婶道:“公子,我一见你这模样,就知道你是没当过爹的,这女人生孩子就是这样,可辛苦了!”   与此同时,房里又传来一声痛呼,隐约听到稳婆在那里喊着:“夫人,用力!再用力……”   房外的男子扭头看了一眼,忖度了片刻,问:“这个……有多痛?”   陈婶想了想,道:“听一个有名的老大夫讲,女人生孩子的痛苦相当于全身骨头在瞬间断掉。”   “骨头全断掉!”那一贯神色平和的碧衣公子倏然间浅浅倒吸了一口气,“那她怎么受得了!”   “没办法呀!”陈婶道:“是女人都得过这一关,您就坐着等等吧。”   碧衣的男子抿抿唇,坐回了窗台旁的椅子上。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房里突然传来稳婆的声音:“我看见孩子了!”她话还未落,声音陡然转变成了惶恐,“呀!这孩子怎么不对?!”   另一个稳婆显然也慌了神,道:“孩子是横位!”   房外的男子听声音不对,立刻起身,问不远处的水芳,“出什么事了?什么是横位?”   水芳的脸色也变了,“正常胎儿分娩的胎位是头位,即头部朝下,整个身子竖着出来,这就是顺产。而横位的孩子不是头朝下竖着的,是横着的,手先出来。”   碧衣男子又追问:“横位意味着什么?”   水芳皱着眉头,道:“意味着很可能会造成大出血,说穿了就是难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五十六话 念初   “难产?”碧衣男子站起身,抬腿就要向房间走去。   “公子您别进来,不吉利呀!”陈婶忙拦在门口,见颜惜的模样,赶紧安慰道:“您别急,那两个稳婆都很有经验,这辈子都不知道接生过多少回了,一定会化险为夷的!您再等等。”   水芳跟着劝,“是啊,公子,您一个大男人,不懂这个,进去反而会添乱。还是在外面等等吧。”   颜惜站了半晌,终是慢慢退了回去,水芳发现,他捏着玉扇的手,力使得更大了,直绷得指节发白。   屋内痛呼还在继续,床榻上,女子的汗已经打湿了整个枕巾。她手指紧攥着被单,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痛了多久,只觉得那痛一阵阵排山倒海的倾轧而来,整个骨头都似要散开。而耳边,那两个婆子一个推着她的小腹,一个扶着她的腿,不停喊着:“用力……再用点力……”   声音一遍遍催促,云翎再次绷紧浑身力量,再一次使劲,然而更大的痛苦席卷而来,她痛的浑身颤栗。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那两个稳婆在叹气:“还是不行……横位实在太危险了……”   过了半晌,那个稳婆突然尖叫起来:“完了!大出血了!”   另一个稳婆瞬间脸色慌张的跑出房去,问:“公子,你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房外颜惜握着扇子的手猛地一顿:“你说什么?”   稳婆急的话都快讲不清楚,“横位实在太危险,夫人大出血了,随时都可能丢命,你必须马上做个选择,是要大人,还是要小孩,如果……”   她的话还没说完,碧影一晃,颜惜人已经冲进了房里。   里面的婆子吓了一跳,道:“公子,您可不能进来呀!”   颜惜不耐道:“闭嘴!”   事态紧急,人命关天,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女有别道德伦理,扫扫房内,脸色微微一变。   被褥上,水盆里全是血,躺在床上的女子脸色苍白,长时间的折磨让她耗尽了力气,她半阖着眼,呼吸急促,而床榻畔的稳婆,正在焦头烂额地想办法止血,可于事无补。   颜惜来不及多想,道:“保大人!”生怕稳婆听不到似的,他将声音再提高了一些,“保大人!快!”   “不……”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却陡然睁开眼,艰难地道:“保孩子……”   稳婆一时不知该听谁的。   颜惜急道:“都这个时候了,当然是大人重要!”他扭头看向稳婆,一贯温和的眸光,此刻居然凌厉如锋芒:“听我的,保大人。”   “不行……”云翎痛的又□□了一声,断断续续地道:“我人生中只剩这么点希望了……这孩子……是我的命啊……”   下一刻,她强撑着自己,仰头看向床塌边的颜惜,那眼光含着泪,从未有过的乞求与无助。   颜惜心下一痛,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她,冲两个稳婆吼道:“大人孩子我都要!必须!如果有一个没留住,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他口气从未有过的强硬,眸中果真涌起杀机与决然。婆子对视一眼,几乎快哭出来:“公子,我们实在没办法呀……”   低低的哀求中,小书童的声音突然在外响起:“毛大夫来了!”   颜惜的脸爆出喜色,旋即房门一开,年过七旬的老太太快步走了进来。   这毛大夫虽然满头银霜,可行事却雷厉风行,嗓门也中气十足,她毫不客气地推开两个婆子:“都堵在这干什么?让我看看!”   两婆子被她震慑住,低头讪讪走到一旁,道:“胎儿是横位,大出血了。”   “还用你说。”毛大夫俯身看了一会,向颜惜道:“还愣着干嘛?快给她点穴止血,再磨蹭两个都保不住!”   颜惜却再次愣住,他身经百战,却从未给产妇止过血,这番完全不知如何下手。毛大夫迅速指了指云翎腰处几个位置,道:“这里,这里!快点!”   颜惜忙顺着她的话出手,须臾,出血的情况果真好多了。   毛大夫又道:“参汤呢!红糖水呢!她都这样了,还不知道给她喂点东西提些力气!”   陈婶赶紧吱声:“参汤早就备好了!我马上端来!”   毛大夫又拍拍云翎的脸,让她的神智更清楚一点,“丫头,我知道你现在很累很痛,但你不能睡,一旦睡了,孩子就完了。”   云翎艰难地点头,旋即床榻旁伸来一只手,颜惜道:“我来。”接过了那手中的汤碗,将半碗参汤都喂给了云翎。   一碗参汤下去,云翎的状态果然有了好转,只是疼痛仍然发作的厉害,毛大夫片刻也不敢耽搁,又向颜惜道:“颜少主,你就在这,别觉得尴尬,这是要命的事。她现在很虚弱,你把内力持续不断地输给她,一定要稳住她。”   颜惜颔首,握着云翎掌心。剧痛中的云翎登时觉得一股温热的暖流涌入体内,耗尽力气的身体瞬间注入了新的力量。   又是一阵拆筋断骨的痛袭来,云翎一声痛呼,死死咬住了嘴唇,毛大夫在床脚扶着云翎的腰,沉声指挥:“听我的指令,深吸一口气,一二三,使劲,一二三,使劲……”   撕心裂肺的痛苦仿佛永无止境,将思维与神智都淹没,云翎已经感受不到其他,只能攥着手中的床单,跟着毛大夫的口号,一遍遍将自己的力气凝聚,一遍遍痛苦地重复,痛入极致的霎那,她眼前一片空白,几欲晕厥。   巨大的痛苦过后,她的身体骤然一轻,似乎那疼痛的根源终于得到了摘除,旋即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响彻黎明,诸人惊喜地大喊:“生啦!”   与此同时,有人俯下身抱紧了她,有什么温热而柔软的物体贴到了她的额头,似乎是人的脸颊,低低地声音在她耳畔低喃,激动而欢喜,竟有些颤抖:“翎儿……太好了……”   体力彻底透支的她已经完全动弹不得,她转转眼珠,想看看孩子,然而下一瞬,她眼一黑,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云翎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她像一片叶子般飘飞,最后坠落在厚厚的雪地里,极度的困倦与虚脱中,她累的无法动弹,闭着眼,想好好睡一睡。   前方的幽深处蓦地出现一束光,照亮这漆黑的雪夜,有人一袭雪色长袍,立于天地间。她睁开眼,陡然一惊,“莲初!”   光芒中的白衣男子似踏在雪地上,又似虚虚地飘在空中,他神色焦急,道:“莲生快起来,别在这里睡。”   她摇摇头,想起身,然而身体像抽空了力气,压根动不了,她流下泪来,道:“哥,我太累了,起不来,你让我睡会……”   白衣男子道:“睡了就起不来了。快回去,我们的孩子还在等你呢。”   “孩子?”她蓦地一惊,混沌中似乎出现婴儿的啼哭,尖尖细细的,刺的人心里疼,她霍然惊醒:“是了,孩子……孩子还在那,我不能把孩子丢下。”   云舒面含欣慰,道:“还有其他人在等你,快回去吧……”   “其他人?”云翎迷迷糊糊地,与此同时,黑暗中忽地传来熟悉的声音,一遍遍持续不休的唤她,翎儿,翎儿,翎儿……她冰冷的身上骤然一暖,似乎被谁轻轻拥住了,那个怀抱很宽厚很温暖,分不清是显示还是梦境,是莲初吗?还是……别的人?   可她太累了,睁不开眼,紧接着,她感觉到有人给她喂温热的汤药,喂过了汤药,再用毛巾擦过她的脸庞跟手心,忙完一切,那人又重新拥住她,似要全身的温暖都传递给她……   她实在没力气动弹,可是真的……好暖……好心安……   云翎的清醒在三天之后,陈婶正抱着孩子哦哦地哄着,见云翎睁眼,惊喜地道:“我的夫人呀,您终于醒了,可将我们吓坏了,毛大夫说您失血过多,很可能熬不过去……”   她忽然顿住了话头,因为云翎正灼灼地盯着她手中的襁褓,她忙将孩子递过去,笑道:“夫人,快看看孩子!是个小小姐,生的标致极了!”   云翎接过孩子,那粉粉嫩嫩的一团,传承了莲初的骨血,是她与他的见证。她欢喜地手都在抖。上天果不负她的心愿,真的是个女儿。   小小的孩子刚刚睡着,她将她放在身畔,久久地目不转睛地瞧着,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窗外,碧衣的青年亦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幕,须臾,他转身离去,夕阳西下,在他身后拉下一片长长的阴影。   床上的女子瞧了会孩子,突然问:“他呢?”   陈婶愣了愣,眼光不经意瞟到男子离去的背影,道:“公子么?早就走了。孩子一出生他就走了。”   见床上的女子默然无语,陈婶忍不住在心底无声叹息。其实那句话,这是他交代的说法,哪怕他明明寸步不离地守了三天。   陈婶突然为那个碧衣男子觉得难过,做了那么多,却宁可对方从不知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想不通透,她笑了笑,转了个话题:“孩子还没取名呢,姑娘觉得什么名字好?”   云翎眯起眼,看向床榻内侧摆放的玉萧——云舒的遗物。   良久,她道:“念初。奚念初。”   时光荏苒,念你如初。   念初两个月的时候,颜惜又来了一次。   那时已入深秋,满山的落叶黄了,无边的金黄色铺盖在巍峨的山莽中,像是一块巨大的地毯。   枯萎的荷塘边,两人并肩而立,颜惜道:“我的心一如曾经,我也很喜欢念初,我想……”   “颜惜,”云翎不待他说完,已快速截住他的话,道:“纵然你一如曾经,可我却……已非昔日……”   她侧过脸,看向不远处的两座坟冢,秋风吹起她的发丝,她低声道:“经历了那么多……当年那个青竹小院的星空,再也……回不去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是是非非,纠纠缠缠,不再说谢谢,也不再说抱歉。   千言万语,终究只有一句,回不去了。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须臾云翎道:“你不用再担心,我已经想通了,我这条命,是莲初与小金的命换回来的,我会加倍的爱惜它,不会再想不开。”   见颜惜仍旧沉吟不语,她的声音慢了慢,又勾起一抹笑:“还有一件事,就在上个月,我发现我恢复了武功……这真令人匪夷所。所以,你不用再担心我的安全,我已足够自保。”   颜惜道:“那日后你打算怎么办?就在这守着两人的坟冢过一生?”   “以前这样想,可现在改变了主意。”云翎笑道:“我最近收到了莲初的信,那是他离去之前给我写的。他说他的人生中有很多遗憾,有许多风景没看过,有许多路没走过,许多故事没听过,许多美食没尝过……接下来的人生,我会带着念初去看各处的风景,听各种有趣的故事,吃各地的美食,我和孩子一起,代替他,完成他未圆满的一切遗憾……”   颜惜再次沉默,深秋的风拂过两人的衣袂,翩跹翻飞,许久颜惜说:“你去吧,只消记得我今天最后的一句话就好。”   最后一句话,云翎等了许久,他却没开口,他只是伸手指指湖面。   秋水泛着涟漪,一叶轻舟荡漾在湖心的波光中。颜惜指了指小舟,又指指不远的岸沿。云翎想了想,倏然明白过来,但还没有回答,他已转身离开。   料峭的风一阵阵刮过,河畔的一株秋海棠被风吹落,凋零的花瓣飘散在空中,逶迤一地胭脂红,已经没人再记得,它的名字曾叫做相思草。高远而蔚蓝的苍穹上,大雁成行地渐渐远去,碧色的身影早已看不见了,而河畔的那两柸坟冢,依旧静卧在绵延的苍山绿水中。   仿佛,这样便是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莲倾》还有最后几章就全文结束了,之后会开我的现代文新坑《锦瑟华年》,最近在努力存稿中。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谢谢。    ☆、第一百五十七话 打劫   若干年后。   正值暖春四月,滇南之地处处芳草萋萋,桃花灼灼。红墙灰瓦的边陲小镇上,一条蜿蜒的河流纵向贯穿整个小镇,河水清澈静谧,倒映着这数十里盛春美景烟柳人家。   小镇的最左侧,河流的上游,有拱桥一座。   边境小镇人口不多,故而桥上往来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平日里几乎少见人烟。   而今日的此时,却比往日热闹的多。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爹爹来!”声音脆生生的,劈里啪啦连珠炮似地传来,押韵地似唱快板,然而却很稚嫩,一听便知是个女娃娃的。   开场白不简单,可这女娃娃出场的模样更是与众不同。不过七八岁的年龄,小脸极粉润可爱,让人联想起初夏墙头粉嘟嘟的花骨朵。头发乌黑,梳着可爱的双髻,可却有些散了,身穿天蓝色的小纱裙,一瞧便知是极好的料子,只是袖子被她高高捋到手臂,笼成奇怪的泡泡袖,上半身的凌乱就算了,下半身的衣着更是不伦不类,略显蓬松地裙摆似乎被主人嫌麻烦往上翻卷了一下,变成了只到膝盖的短裙,露出一双洁白秀致的小腿,脚踝上套着一圈银铃铛,日头下闪着微微的银光,足下蹬着一双软底小皮靴,上头本绘着漂亮的花色,可惜,沾了不少黄泥,眼下什么也瞧不见了。   ——这身装束在民风保守的滇南,若被老古董们瞧见,定要吹胡子瞪眼,大骂几声:“成何体统!”   然而更不成何体统的,不仅是穿着,更是霸气外放的表情跟道具。   她居高临下地踏在石桥的栏杆上,眼神睥睨,左手叉腰,另一只手——居然握着一柄长刀!   对,没错,是长刀,类似于那种关公的那种青龙偃月刀的长刀!   那十几斤重的刀,被她握在手里,仿佛跟就拿着一截轻轻地树枝似的,半分吃力也瞧不见,让人不由怀疑,是不是空心的竹竿配上薄纸做的玩具?而那长刀比她的身体还要高上几尺的长度,远远看去,说不出的怪异与滑稽。   然而小丫头却丝毫不觉,她大咧咧地歪着脑袋,盯着眼前的壮汉,再一次重复自己的打劫语,“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爹爹来!”   跟在她身后的三个小男孩,亦扯起嗓子道:“对,要想从此过,留下爹爹来!”   虎背熊腰的壮汉被他们的架势愣了一愣,回过神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给爷滚一边去,爷还有事!”   “我也有事啊! ”小丫头从栏杆上往下一跳,像打量货物似的围着壮汉走了两圈,然后向身后孩子招招手,叹了一口气,“哎,这货成色不好,二狗,小光,让他走吧?”   三个孩子齐齐点头。   壮汉又气又莫名,“什么乱七八糟的,再拦着路,小心爷揍得你娘都认不出来你!”   小丫头眼神陡然一厉,旋即笑起来,“乱七八糟?是呀,你说的对,你确实长的乱七八糟。眉毛一个高一个低,三角眼歪斜不对称!”   后面的小光头接口道:“斗鸡眼配招风耳!”   小胖子接口道:“鼻孔朝天,两边还有两颗媒婆痣!”   最小小个子的小男娃紧接着道:“一口黄牙,牙缝里还卡着韭菜末!”   话落,四个小娃娃齐声大笑:“这么丑!怎配做她(我)爹!”   壮汉何时被一群娃娃这样羞辱过,一时怒极,吼道:“哪里来的混账泼猴!看爷今儿不打烂你的屁股撕了你的嘴!”   他话落,当真从背后抽出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劲风呼呼地便朝孩子们劈来,倒真是心狠手辣的打法,也不考虑娃娃们受不受的住,三个男娃娃登时哎哟哎哟逃开,大喊着:“奚老大救命呀!”   就在他的木棍即将挨上小光头之时,空中有青光一闪,紧接着传来一声咔擦地脆响,壮汉登时愣住了。   ——他的木棍,被长刀干干脆脆劈成了两段。   他还未反应过来,一阵凌冽的寒风擦着脸颊掠过,帽子居然飞了出去,削下好大一缕头发,壮汉目瞪口呆地盯着轮大刀的小丫头,完全没意识到她这么彪悍。   然而女娃娃还在不饶不休,她将刀哐当往桥头一扔,从袖中摸出一截乌色的软鞭,学着方才那壮汉的语调啐道:“看爷今天不打烂你的屁股!”   话还未落地,她身形已经一转,快到壮汉压根没看见她来的动作,屁股啪地一声厉响传来,壮汉一声哎呀痛呼,再一摸屁股,裤子居然被抽了一道口子出来,他一惊,本能地想去捂裤子,又是一记响亮的鞭子,裤子又破了一道缝。   壮汉狼狈不堪地躲着,他倒是想还手,可这小丫头忒彪悍,人小小,武功却高的出奇,一条普通的鞭子握在她手中,灵活似灵蛇,指哪打哪,招招命中,他虎背熊腰的壮个被她耍的团团转,跟老鼠被猫逗似地。而身后的小男孩们纷纷拍着巴掌,跟看猴戏一般欢呼吹口哨。   壮汉不敢再轻敌,更不敢再多留,趁小丫头不备,捂着破了无数个大洞的裤子,逃得屁滚尿流。   小丫头重新跳到了桥栏杆上,望着逃之夭夭的壮汉,恨恨地道:“想打我奚念初的屁股,我爹都没打过!你敢!”   三个小男孩懒懒地歪坐在栏杆下面,小光头道:“奚老大,被爹打屁股有什么好的,痛死了!”   “你们有爹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小丫头白他一眼:“倘若我也有个爹爹,便是让他天天打我的屁股,我也是愿意的。”   几个小男娃对视一眼,道:“奚老大,你真是想爹想疯了!”   小丫头抿唇不语,蓦地眼睛又放出光亮,她拿脚尖一踢下面的小胖子:“快点,又有人来了,快拦下!”   接下来的一下午时间,几人统共又拦下了三十来号人,展开了十七场唇枪舌战,以及十三场近身切磋。其中最难缠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死活不动手,缩到桥洞底下,全程都用之乎者也之类文绉绉的语言进行攻击。几人都听不懂,败下阵来,末了小丫头跳下河,摸出一条滑溜溜的水蛇,往桥洞里一扔——书生啊地一声尖叫,华丽丽晕过去,这场战争才得意分出胜负。   下午很快过去,太阳渐渐西沉。仍旧没有找到爹的小丫头怏怏地坐在栏杆上,闷闷不乐。   突然胖子叫出来,“老大,又来了一辆马车,还劫不劫?”   “劫!”小丫头精神一振,已从栏杆上跳了下来。长刀往路中央一横,小脸一昂,又是那个横扫天下的彪悍姿势:“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爹爹来!”   马车勒马停住,驾车的是个圆圆脸的小年轻,被她的古怪的拦路姿势惊住,问道:“小姑娘,你这是干嘛?”   小丫头打了一下午的架,有些累了,这一次打算和平解决问题,于是将口气放得轻柔了许多,道:“没什么事,别紧张,我只是来找个新爹爹而已。”   “新爹爹?”圆脸的小年轻一愣,突然反应过来:“咦,你不是……”后头的话没说,却一脸惊喜,直勾勾地瞧着小姑娘。   然而,小丫头没顾他的反应,将目光投向了马车,嘴里还嘟囔着,“外面的这个不行,太胖了,配不上亲娘……”   驾车的小圆脸:“……”   小丫头还在伸长脖子看,可车厢里面被一方墨绿的帷幔遮住,什么也瞧不见。小丫头只得喊了一声,“车里面的人,出来让我瞧一眼行不行?”   帘子紧闭,车里面没动静。   小丫头提高声音,耐着性子再喊了一遍:“车里面的人,请让我见一面。”   车厢里仍没人回答,却有一声清幽的笑传来,虽低沉,却富有磁性,极动听。   然而这样的笑,落在一个小丫头眼里,却成了挑衅——我这样礼貌客气地请你出来,你不仅不出来,居然还躲在里头笑话我!   小丫头的火气蹭地上来了,鞭子一甩,游龙一般便朝着车厢抽去,但她没用全力,砸到车上无非也是在车身留下个浅浅的印子而已。   然而下一刻,她的眸光定住。   因为鞭子不动了!   车厢的窗子旁,一只修长而细致的手伸了出来,玉白的食指与中指轻轻一翻,便稳稳夹住了鞭子,看似简简单单的动作,可任凭小丫头怎么抽,都纹丝不动。   小丫头再使劲,拔河似的用力扯了半天,那只手却仍稳如磐石,她无计可施。旋即那只手微微一掸,小丫头的虎口顿时一麻,手不由自主一松,长鞭竟被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地抢了!   小丫头愣了,但她岂是这么容易认输的人,二话不说,捡起地上的长刀,不再轻敌,卯足了劲呼啦啦地劈来。   结果,她再一次怔了。   还是那两只手指,眨眼间,她的刀便被夺走了。   小丫头目瞪口呆愣了半晌,后头的几个娃娃亦是看呆了。   良久,小丫头忽然转呆为喜,仰头大笑:“好功夫!”   话落的瞬间,她再顾不得这么多,兔子一般蹿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直接钻进去。   车厢宽敞,陈设虽简洁,却十分雅致,红木色的案几,同一色的厚厚毡毯,两侧对开墨绿色的纱帘。案前端坐一人,执玉杯,赏画卷。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各位亲爱的,晋江今日抽了,我想更文,愣是更不上去,真急死我了。   另外,喜欢三生赋的朋友,可以收藏七七的新坑《锦瑟华年》,虽然哥哥云妹纸没有在里面担当主角,但是打了好多场酱油~(云哥哥云妹纸真正成为主角的现代文故事是《三生赋,繁花春浅》,等《锦瑟华年》完结后正式开坑。)欢迎关注。 ☆、第一百五十八话 成交   小丫头扫了扫案几上的丹青,倏然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这往来的一路,颠簸不断,要有怎样的功夫,才能在马车上品着美酒,却又不让酒液滴下,污浊了画卷?   她抬头,好奇地瞅瞅案几后的人。那是一个男人,身姿笔挺地坐着,着一身碧衣,气质清雅轩昂。遗憾的是他戴着一顶银色的面具,遮住了眉眼,只见到笔挺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与一抹轮廓优美的下巴。   看不全相貌,小丫头只得更细致地打量他,猜测着面具后的长相,以及男子的年龄。隔几相对,男子也在打量着她,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   “咳咳……”须臾,小丫头想起了正事,端起脸故作老成状:“这位大侠(她觉得武功好的都是大侠)你武功很好,第一关通过了,现在能否摘下你的面具,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男子微微一笑,薄薄的下唇弯起好看的弧度,“你为什么要看我的样子?”   小丫头毫不隐瞒地道:“因为我在找新爹爹,我看看你的样子合不合适。”   “哦?”案几后的男子表情微微一愕,“你在找新爹爹?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因为我的爹爹不在了,我想再要个新爹爹呀!”小丫头的话音渐渐地沉了沉,补充道:“我娘亲太孤单了,我要找个人陪她。”   面具后的容颜似乎一愣,深邃的眸子里泛起一抹难以形容的情愫。须臾,他笑道:“好啊,给你看我的长相。”   面具一摘下,小丫头陡然倒吸气,“漂亮!”   旋即她更凑近地打量他的脸庞,再次赞道:“真是漂亮!可以做我爹了!”   她一面赞叹,一面像照镜子似的端详男子的脸,“呀,漂亮叔叔!你跟我长的一样漂亮!你看,你的眉毛跟我的眉毛一样黑,你是双眼皮,我也是双眼皮,你的鼻子又高又挺,我的虽然现在不明显,但日后等我长大了,鼻子一定跟你一样好看!还有还有,我们都是薄嘴唇!”她一面说一面喜滋滋地喊:“天哪,果然是缘分天注定!漂亮叔叔,咱俩好有父女相,简直是天生一对!”   马车外驾车的小书童:“……”   拜托小丫头,你们俩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是哪来的父女相?还有,天生一对这个词你不要乱用好吗?   而马车里的人不见丝毫不快,反而露出盈盈的笑意,道:“所以,你觉得我适合做你的爹爹?”   他的笑温煦清朗,像是四月的春风拂面,令人觉得没由来的温暖与心安,小丫头满意之色更甚,将头点的像鸡啄米,“你武功很好,长的也漂亮。”她扫扫案几上的玉杯与画卷:“看起来也挺有品位,是我拦路打劫见过最好的人啦!跟我娘亲挺配的。”   见对方从容笑了笑,她又珠连炮似地问:“漂亮叔叔,你年龄多大了?”不待对方回答,她又托着下巴自语道:“嗯,看这个样子,应该跟我娘亲差不多吧。”   “漂亮叔叔,你是哪里的人?我娘亲说了西蒙蛮子她不喜欢。”   “漂亮叔叔,你成亲了没有,如果成了也不要紧,把老婆休了就是……哦,你有孩子没有,有的话更好,我就多几个玩伴了……”   “漂亮叔叔,你读过书吗?大字不识的我娘亲肯定瞧不上。可是你如果太会读书了,我也不喜欢……到时候你成了我爹爹,我娘亲一定会拿你做榜样,在耳边叨叨叨死我的。”   ……   小丫头问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没问,于是她再次咳了咳,做严肃状:“漂亮叔叔,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爹爹?”   案几后的男子从容饮下杯中酒,却并未答话,只饶有兴趣地瞧着她。见对方不表态,小丫头沉不住气了,手舞足蹈比划着,“那个,我娘亲很好很好的,她有很多很多优点,她人长得美,菜做的好吃,武功也很高,最重要的是——”她拉长了调调,想着桥段子里形容女主角的台词,“她气质高雅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体贴可人,简直堪称一朵解语花啊!”   马车外的小书童:“……”   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体贴可人?你娘什么时候有这特性了?   而马车里,小丫头还在积极推销,“我娘亲这么好,追求她的人都快排成了队!你如果娶了她,一定稳赚不赔的,哪,现在娶娘子送女儿,漂亮叔叔你看看我。”她自恋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大家都说,我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你懂什么叫倾国倾城么?我娘亲说,就是我一站到城里,城墙就因为我的美貌而轰隆隆倒塌了,日后你一定会因为有我这样漂亮的女儿而感到骄傲的!”   车厢外的小书童:“……”   你娘果然知书达理,倾国倾城都能被她这样解释!   车厢里的小丫头已经激动地坐到了案几上,一本正经地道:“漂亮叔叔!如今买一送一,你还在犹豫什么!错过了现在,会后悔一辈子哦!”   男子面带笑容,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说的似乎有道理。那好吧,那我就答应你了。”   正绞尽脑汁想着其它推销词的小丫头一惊,万没想到对方这么痛快地答应,眨巴着大眼睛,“你说什么?你真的同意做我的新爹爹?”   男子颔首:“嗯。我同意。”   仿佛还有些不敢置信,小丫头问:“那你会跟小光的爹爹一样,每天晚上睡觉之前给我讲有趣的故事吗?”   “嗯,我会。”   “那你会像二狗爹一样,每逢过节过年便带我去街上赶集,买很多很多好吃好玩的么?比如咸凤记的牛肉汤包,镇西铺子的水果汤圆,一品楼的烤鸭……”   “会。”   “那我吃完,还可以打包带几份走么?娘亲总不让我吃太多……”   “可以,在不影响正常的饭量下,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小丫头两眼亮亮,“这么好!那万一我不乖惹得娘亲要揍我的情况下,你会不会见义勇为地出来拉个架呀?”   “会。”男子回答肯定,忽地又转了口气,略带好笑地问:“你经常不乖惹你娘亲生气吗?”   “也没有啦……我平时都很乖很听话的,只是极少数情况下略微有一点不乖,”她的眼神明明在心虚,却用手指比出一点小缝,“只有这么一点点不乖而已。”   车外的小书童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乖?你还乖!一下午你都打了多少场架了,简直是混世小魔王!   然而车内的混世小魔王蓦地静了片刻,问:“漂亮叔叔,我最后问一个问题——你能做到一直对我娘亲好吗?”   见对方沉吟不语,她的脸上略有失望之色,“如果你做不到,前面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吧。”   “我会。”端坐的人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他虽仍是笑着的,可幽深的眸子里写满了郑重与肃穆:“我会陪伴她,爱护她,照顾她。尽我所能,此生不变。”   “成交!”小丫头高兴地跳起来,马车都晃了晃,“就这样说定了,漂亮叔叔,我认定你是我的新爹爹了!”   男子清俊的脸,几分笑意几分满足几分期盼,旋即他道:“我们似乎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还不晓得你娘亲愿不愿意嫁给我。”   小丫头手一挥,豪放地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交给我吧。她若不肯,我就死缠烂打,软磨硬缠,假哭耍赖撒泼,在地上打滚不起来,再不行就装病绝食或者离家出走……反正办法多的是,就不信她不肯!”   她说完,仰头哈哈一笑,“漂亮叔叔,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我一定帮你把娘亲搞定!”   话落,她钻出马车厢,一手叉腰,抖着小细腿,再次望天猖狂大笑,“啊哈哈哈……娘亲,你等着吧……”   话落,头一摆,已经带着她的手下们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步离开。   小书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背影,道:“我怎么觉得她最后一个张狂的笑,特别像要去逼良为娼的老鸨?”瞥见一旁凉飕飕的眼光,赶紧改口换个话题:“这娃不愧是夫人生的,忒剽悍!主子,你真的能接受这样的女儿吗?”   他家主子悠悠露出一抹笑:“挺可爱的呀!她娘亲小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小书童暗暗咂舌,心想,也是,小时候多少乖巧的小姑娘都没入您的眼,唯独一个淘气捣蛋的,让你欲罢不能。这真是命中注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五十九话 信笺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   炊烟袅袅的红墙小院里,云翎在厨房里喊道:“念初,饭好了。”   念初应了一声,一溜烟跑到了餐桌。   简单的三菜一汤,娘俩津津有味的吃着,吃到一半,念初倏然满脸堆笑,笑容谄媚,道:“娘亲,今天我遇见一个漂亮叔叔,我想让他做我的新爹爹!”   她娘亲无奈地摇头,似是被这种问题烦了千百遍。念初一见她娘的表情,赶紧补充:“这个叔叔真的很不错,长得漂亮,穿着绿衫子,武功好,人也很好。”   “绿衫?”云翎夹菜的筷子陡然一顿,旋即摇头自嘲,不过巧合而已,怎么可能是他,前两年听惊鸿说他已经成婚,而且还得了一个儿子来着,现在应该家室美满,婚姻幸福吧。   念初还在卖力游说:“娘亲,漂亮叔叔真的很好,他说会对我们都好……”   云翎截住她的话,道:“好啦好啦,专心吃饭……”   “可是娘亲……”   她娘不再啰嗦,直接夹起一块烧肉往她嘴里一塞,堵住了小丫头的话题,然后悠悠道:“再说话,今晚就不带你逛夜市了。”   “夜市?”小丫头含着烧肉,想着一个月只有三次夜市,可每次都可以吃许多好吃的玩很多好玩的,如果不去,损失会很惨重吧……想了想,她决定再忍几个时辰,先把好吃的好玩的弄到手再提新爹爹的事也不迟。   逛完夜市,娘俩大手拉小手牵着往家走。   念初一边吃着糖炒栗子一边道:“娘亲,那个漂亮叔叔……”   她的话还没说完,她娘亲便打断了,“念初,后天有杂耍团,你想不想去看?听说有吞剑吐火变脸,还有最难以想象的大变活人!就是在一瞬间,把一个活人从你眼前变没!”   “啊?真的吗?这么厉害!”孩子就是孩子,念初的注意力登时被转移,“我要去,我要去!”   第四日早,念初一早起来,迷迷糊糊地抓着被子喊,“娘亲,我昨晚做梦梦见漂亮叔叔了,我想他做我的新爹爹……”   她说了半天,没人答话,须臾,她娘这才姗姗来迟,手中却端着一笼香气腾腾的包子,在她鼻子下晃了晃,“念初,看娘亲给你弄了什么好吃的?福兴居的蟹黄汤包哦,每天限量五笼,比咸凤记的牛肉汤包还要好吃一百倍……”   “我要吃!”那撩人的香味不请自来的直钻念初的鼻子,差点把念初的口水都勾出来,她在瞬间将新爹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我要吃,给我吃嘛娘亲……”   晚上,娘俩洗完了澡,正要上床睡觉,念初忽然光着脚走到云翎面前,她一改下午在地上耍赖打滚的泼皮风格,改走了煽情路线,她眨巴着黑白澄澈的眼睛,仰起小脸可怜兮兮地瞧着云翎,再次提到那个问题:“娘亲,我想要个新爹爹……”   云翎叹了一口气,晓得这个问题始终是躲不过去的,当下干脆说清楚得了,“念初,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有爹爹,你爹爹是奚梵音,他很爱我们,你不用再找其他的爹爹。”   念初嘟起嘴,“那不一样!梵音爹爹在天上,他再爱我们,也没办法来陪我们,更没办法真真实实地跟我们一起生活!”她撅起嘴,生气地道:“娘亲根本不明白我在想什么!”   话落,她光着脚丫子蹬蹬蹬爬到了床上,被子一扯,蒙头滚到了床内侧,竟是一副再不理她娘亲的模样。   坐在椅子上的云翎一愣,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来劝慰。   该对孩子说什么呢?她可以依靠曾经的记忆生活下去,可以在想念他的日子里孤寂地度过每一个日夜,更可以因为过去的爱恋而咽下这残缺的人生。旁人说她守寡也好,笑她愚贞也罢。她只认他,为了他,孤单终老算得上什么?   然而,孩子却不能,孩子对父亲没有任何的记忆,便没有固执坚守的本钱,成长中的孩子需要父亲的爱,她自己也有过父爱缺失的幼年,深刻地知晓父爱的重要以及必须。但她却无法给予,更无法说服孩子同她一样坚贞。   她深吸一口气,向后一靠,倏然涌起一阵无能为力的颓然。   窗外忽地传来咕咕的声响,有信鸽扑扇着翅膀飞向了前厅。   她走出房,取下鸽子身上缚着的信笺。   薄薄的信笺已经发黄,一看便知历经多年的时光了。信的开头便是“吾妻莲生”四个字,那苍劲俊逸的字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是云舒离世之前写的信。   云舒去世后,云翎每一年都会收到一封不知来自何方的信笺,约莫是云舒在世之时,怕自己去了之后,云翎一个人太难熬,便提前写了许多封信,托人每一年寄一封,给她一个念想,也算是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盼头。一年一封,如此一来,也真的成了云翎的一部分精神寄托。   第一年,云舒在信中写到:“莲生,听说眉山之巅的雾凇极美,我没去过,一直觉得遗憾。”   于是那一年的冬天,云翎便抱着襁褓中的念初,登上了眉山。三九严寒,深山冰封,连绵的眉山松林内,簌簌大雪,水雾在枝头凝成了剔透的冰晶,洁白晶莹的霜花缀满了整片松林,犹如千万株梨花齐齐绽放,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不可方物。   漫天的风雪中,云翎搂紧了怀里的小女儿,对着天空说,“莲初,你看到了吗?雾凇真的很美!”   第二年,云舒在信中写到:“莲生,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路过岭南的福乡,十里桃花如云蒸霞蔚,美不胜收。桃林的前方百来步,有一家汤馆,你极中意他的竹笋老鸭汤,连喝了两盅还不够……呵,如果还能有机会,我多想再同你一道,看落英缤纷,品浓汤醇美……”   于是那一年桃花盛开的季节,云翎牵着正蹒跚学步的小念初,去了岭南。福乡的桃花依旧如当年开的轰轰烈烈,粉如锦,绯如霞,云翎摘下几支,编了三个花环,一个戴在念初头上,一个戴在自己头上,还有一个小心翼翼地装在包裹里带走。然后娘俩又去了桃林前面的汤馆,想不到过了这么几年,小店依旧还在。云翎点了三盅竹笋老鸭汤,两盅给自己与念初,还有一盅,同最后一个花环放在一起,清亮透澈的汤汁倒映着粉色的桃花,云翎笑着对还不会说话的女儿说,“念初,快喊爹爹来喝汤!”   第三年的夏天,云翎又按照云舒的信,去了无涯海。云舒想看无涯海的日出及日落。   那个清凉宜人的晚夏,云翎带着念初,坐在柔软绵延的海滩上,看旭日东升,观斜阳西下。离去之时,娘俩拣了许多漂亮的贝壳及海螺,云翎拿起最大的一枚海螺放在耳边倾听,里面隐约传来海浪的呼啸,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与想念。云翎将海螺附在女儿的耳边,道:“念初你听,爹爹在喊你呢!”正咿呀学语的念初摆着手,用口齿不清的声音表示听不懂。   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第七年,娘俩又辗转各地,走了很多路,看了很多风景,吃了很多美食。娘俩一路游历,一路想念,不管去多远,每到临近年关,云翎都会赶回山中小屋,因为她要守着云舒及李承序过年。等春节过完,开春之际,娘俩又会奔着新目的地,继续为爱启程……   ……   夜风从窗外刮进,房中的灯火陡然爆出几朵灯花,靠着窗的女子回过神来,将灯芯拨了拨。   灯火明亮,她的目光落在手中信笺上,这才发现时间快如白驹过隙,一晃,已经八年了。   她已经收到了七封信,这是第八封了。   她打开了信笺,发黄的纸张,仿佛还遗留着他曾沾染上的气息,清俊的字体,一如他的为人。   信中他写:   吾妻莲生。   今年是我离开你的第八年。想必这八年,你已经去过了许多地方,看过了许多风景。这一路一定很累吧,但我希望你明白我的心。   这人世间道路漫长,风景旖旎,世事繁华,你经历了八年,不知当初因我离去而造成的伤痛,有没有淡化一些?   我相信时间是这世上最好的良药,冲淡一切痛苦,抚平一切伤害,释怀一切苦厄。   莲生,八年了。你应该学会放下。   不必再执着于过去,过去的,已经永远成为了过去。   不必再执着于我,你的人生,我已经永远成为回忆。若你因我而孤独终老,我在天上,心必不安。   在将来的岁月里,我希望你能找一个好人,代替我的位置,照顾你,陪伴你,爱护你。你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有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你付出许多爱,亦得到更多的爱。这才是人生的圆满,幸福的真谛。   莲生,我希望你幸福。   为了我,请你,一定要幸福。   夫,莲初。   信的内容只有数百字,然而窗下的女子却看了许久许久。看完以后,她一遍遍摩挲着信笺上的字迹,姿势珍爱地似抚摸着爱人的脸颊。   须臾,她将信慢慢叠好,小心翼翼捧起贴在胸口,如捧着一捧稀世珍宝,哽咽道:“莲初……莲初……我早有孩子了,我们的念初都已经七岁了……你还不知道……你看看她,看看她呀!”   她终于忍不住,怔怔流下泪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过,一定会幸福的……”   灯光摇曳,窗台下的女子伏在桌上,纤细的肩膀因剧烈的哭泣不时耸起,仿佛是害怕惊到了房中的女儿,从始至终,她都捂着唇无声泪流,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然而她没有发现,门缝外,小小的人儿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透露出同龄人不曾有的哀伤与凄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六十话 再遇   翌日早上,云翎醒来的时候,发现念初不见了。桌上留着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娘亲,这件事我必须要做。”   云翎拿着纸条,完全不晓得这话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多想,她出门便去找孩子。然而找到了一上午,镇上的大街小巷,平日里念初爱去的武馆及零食铺子,还有各个小伙伴的家,她来回跑了几遍,一无所获。所有人都说没有见过念初。   她心急如焚,又去了镇外,镇东边是农田,西边是果园,南边是树林,北边是深山。她找完了农田又找果园再找树林,走几步路便喊一声:“念初!”   然而她喉咙喊到嘶哑,直到太阳落山,都没见到孩子的影。   东南西北方,除了北方的望淳山没有找过,其他的地方她都找遍了,无奈之下,她只得去望淳山。谁知路过的老农一把拉住她,“姑娘,你可千万去不得呀!那深山老林,不知有多少猛兽,又是黑熊又是豹子的,进去的十有□□都出不来!”   另一位老农附和道:“可不是!隔壁村那家的大侄子前些天不听我们的劝,非要上山打猎,结果不晓得被什么猛兽撕了,几截衣服挂在树上,把进去寻人的十几个巡捕都吓的半死!”   几人说完,带着惊恐的表情离开了。而云翎哪里听得进去他们的话,他们说的越危险,她便越非去不可,眼见着天快黑了,倘若念初真的跑到了山上,那可就坏了。她那半吊子功夫,对付没有武功的常人尚可,可若遇到了猛兽,又在黑漆漆的山林,那肯定凶多吉少。   思及此处,她再不敢耽搁,寻了一只火把便朝山上赶去。   山中密林果然如老农所说,阴森幽暗,地上时不时可见白骨,茂密的树丛里偶尔有走兽的身影窥视般潜伏在深处,眸子在黑暗中发着渗人的亮光,若不是畏惧着她手上的火光,只怕早已群扑了过来。   可怕的还不是现在,而是她找到念初的那一霎,她的魂差点吓掉了几分。   前方的密林中,伸手不见五指,摇曳的草丛里,无数双碧幽幽的眼睛正在夜色里发亮,飘忽来飘忽去,像是幽灵精怪,又像是鬼火。云翎定睛瞧了瞧,猛地倒吸一口气——数以百计的狼群。   而狼群围聚的中央,有一棵一人粗的大树,树梢上一个小小的人影紧紧抱着枝桠,时不时还发出抽噎,显然是被吓得不轻——不是念初还是谁?树上的念初看到了光亮,颤抖着声音冲她招手:“娘亲,快救我……”   同一时刻,狼群也发现了拿着火把走近的她,瞬间竖起了背毛,以围拢的姿势向她靠近。   然而她却顾不得,因为就在此时,阴暗的大树上,有条细细长长的银色微光在夜色中一闪,正向枝桠里的念初飞快逼近——她的瞳孔霎时一缩,身子闪电般跃起,长剑横劈,眨眼间已经出手。旋即嗤一声闷响,血肉一溅,有什么绳索一样的物体被剑劈成了两半,跌下地面。一只狼跑过来,迅速将那玩意叼走,原来是条蛇。   云翎的心吓得砰砰跳,她完全不敢想象,万一她再晚来半步,即便念初没被群狼撕裂,也会被毒蛇咬死。她心中又气又极,却来不及责怪念初,长剑一挥,又冲入了狼群。   狼生性狡猾,数量又多,她不敢硬拼,当下打的便是心理战。她首先将火把固定在树桠间,然后长剑一挥,使些霸道的招数,一招便杀几匹狼给头狼瞧瞧,也算是杀鸡给猴看,来个下马威。当狼群被她的身手威慑到,她又取下火把,点燃树枝,向放暗器一样,像狼群们投射而去。狼群畏火是天性,再一想对手的实力如此强悍,随便一出手,狼群便死伤数只,眼下加上火的威力,更是不得了。最后头狼一声长啸,狼群渐渐后退,不多时,所有的狼消失的无影无踪。   狼群撤走后,念初从树上爬下来,道:“娘亲好厉害!”她的虽然口气还维持着基本的镇静,可脸色早已吓白了。   云翎黑着脸,一声不吭,一把将念初抓到身边,翻过她的身子,左右开弓朝着屁股霹雳啪啦就打。   “娘亲……”起先念初还在她怀里扭着身子,试图逃离她的魔爪,“好疼……”   “疼?你自找的!做错事就得受惩罚!”云翎联想起自己从早到晚找了她一天,喉咙喊哑了,腿也快跑断了,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提心吊胆,吓的不行,越想越怒,下手越来越重,“你平日里捣蛋闯祸也就罢了,如今越来越犯浑,这深山老林是你一个小丫头能来的地方吗?这里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你有脑子吗?!奚念初!”   这些年她待念初如珠如宝,念初便是犯了再大的错她都舍不得下重手,然而这次是真的怒到极处,也吓到了极处,“你晓得我这一路又多担心吗?我刚才看到满山是狼的时候,吓得脚发软!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怎么那么让人操心!我真是白疼你了!”   “哇!”念初终于被她打的受不住,哇地一声哭起来,“娘亲,我错了,我晓得错了……”   念初的哭泣让云翎又气又疼,她停下了手,也跟着哭起来,一把抱住了女儿,“念初……你知不知道,刚才真的把娘亲吓坏了,如果娘亲晚来一步,你会毒蛇咬死还是会被群狼吃了?……娘亲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你一个……如果你有什么意外,你叫我怎么办?叫我怎么办!”   念初更大的哭出声,“娘亲,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想出来找新爹爹……我没想过会迷路……”   云翎道:“你找新爹爹干嘛呢?有娘亲陪着你还不够吗?”   “娘亲,我不愿意大家都嘲笑我是没有爹的孩子,我想像二狗小光他们那样,有爹也有娘……”   “你就是为这个原因才想找个新爹爹的吗?”   “那只是一小部分原因……”念初摇摇头,泪水还挂在脸上,道:“娘亲一个人带着我,太辛苦太孤单了。”   念初继续抽抽噎噎地道:“虽然娘亲从来不说,但我知道,娘亲的心里一直很难过。半夜里,我常常看见娘亲拿着爹爹的玉箫睡不着觉,每年爹爹寄来了信,娘亲便要哭上一整晚。念初不想娘亲哭,念初想让娘亲开心。念初要找个新爹爹,照顾娘亲,爱护娘亲,陪着娘亲,娘亲哭的时候,他可以逗娘亲笑,也可以给娘亲擦眼泪,就像小光的爹一样,他娘亲哭了,他爹就去哄她……”   “在念初的心里,娘亲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只要能让娘亲开心快乐,叫念初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云翎被孩子的话惊住了,她如何也想不到,看似淘气捣蛋的小女儿,却有如此的心思,她感动的泪珠直落,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表达,只得拥紧了怀中的小人儿,哽咽道:“念初……好孩子……”   念初流着泪,继续道,“昨晚我看到娘亲又哭了,于是我就偷偷跑出了家门,想去找漂亮叔叔回家安慰娘亲。漂亮叔叔说他住在望淳,我就来望淳山了,结果不知怎么就迷路了,再也回不去……”   “哪有人住在山上的。”云翎道,下一刻突然想起来,镇上有个晚春巷,那位漂亮叔叔极有可能住在晚春巷,而念初却误听成了望淳山,所以才导致乌龙事件。   但她来不及细说,当下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才最重要。她擦干了女儿的眼泪,抱起她,道:“回家吧念初。”   念初却不肯走,仰着小脸看她,含着一丝乞求一丝期盼一丝固执,“娘亲,漂亮叔叔真的很好,我想让他做我的新爹爹。”   她话落,睁着一双大大的眸子看着她,含着未擦净的泪水,在月光下晶莹剔透,让人心头直发软。   这样的眼神,让云翎不知如何拒绝,转念又一想,那位漂亮叔叔无非就是个好心的路人,不忍拒绝一个没爹的孩子的请求,便随口应承。可能说完之后,他便又奔向了远方的行程,自此天涯海阔,再相见谈何容易。   这么想着,她便释然了,横竖又见不到面,无非是给孩子的一个希望和念想,于是她点头,道:“好,若有缘分见面,就让他做你的新爹爹。”   “万岁!”念初一下子蹦起来,欣喜若狂,“我终于要有新爹爹啦!”   接下来的七八天,母女俩的生活回归到之前的平静。唯一不同的是,念初每天都在唠叨她的新爹爹。可是她的这位新爹爹,却再也没出现过。   念初怏怏不乐,而云翎懒得点破——人家漂亮叔叔就是只有一面之缘的路人啊。萍水相逢,偶尔交汇一霎,然后散落于天涯,这便是一面之缘。   一面,便再无缘。   当然,这样的话她是不会说的,小丫头会失望伤心。当然,她也不担心,孩子就是孩子,新鲜劲一过,自然也就忘了。   这日夜里刚吃过晚饭,院外突然敲锣打鼓格外热闹。云翎看着念初还在为了新爹爹的事闷闷不乐,便拉着她出去看热闹。   街头有人舞狮有人玩杂耍——原来是官老爷的爹过八十大寿,官老爷大张旗鼓地安排了一些节目,以示庆祝。   念初看了会舞狮,勉强提了些精神,前面又传来一阵吹拉弹唱,娘俩抬头望去,原来街道中心架起了戏台子,高台之上,浓妆艳抹的戏子甩水袖,扭纤腰,走碎步,随着丝竹声吟哦不断。   戏台下,里三圈外三圈挤满了男女老少,娘俩看了一会,念初听不懂,便道:“娘亲,不好玩,我们去看花灯吧!”   ——官老爷出手阔绰,为了排场更好看,戏台外的街道,摆满了半条街的花灯!   花灯形状各异,五颜六色,远远看去,整条街道流光溢彩,热闹非凡。   娘俩一路走一路瞧,远远地,一盏绯红莲花灯怒放在夜空中,云翎的脚步一慢,思绪霎时间一个恍惚,辗转过千山万水,回到了曾经。   数年前的一个七夕之夜,也曾有一盏类似的莲花灯,盛开在火树银花不夜天的良辰美景中。有人青衫从容,玉扇摇曳,为了帮她赢回那盏灯,言笑晏晏间,猜出了整条街的灯谜……   时光如流水。弹指红颜老,霎那芳华过。转眼,一晃这么多年了。哪怕眼前依旧人群熙攘,花灯繁密,似乎一如当年,可那人,那事,那欢颜笑语,那青春年少,那悲欢离合,那爱恨嗔痴,已然随着转瞬即逝的光阴,一去,再也不复返了。   云翎的表情怔怔地,陷入了久远的往事中,连自己什么时候走到莲花灯前,将灯取下来都不知道。   突然一声亢奋地尖叫打破了她的思绪,是身畔念初的声音:“漂亮叔叔!”   云翎回过神来,并未转头,只安抚地摸了摸念初的头,“你还惦记着他呀!人家多半都离开这里了。”   “娘亲你看!”衣袖却被念初更猛烈地拉扯,念初的声音越发地惊喜与亢奋,“漂亮叔叔在那里!快看!”   被孩子催促着,云翎蓦然回首。   人潮喧哗,灯火阑珊,道路两侧灯光璀璨如连绵星辰。   十步开外的地方,男子长身玉立,有微微的晚风携香而过,撩起他的衣袂翻飞摇曳。几盏八角丝绢绘美人图案的宫灯在他背后柔和地亮着,投影出他优雅的身姿。他含笑看向她,玉扇半展,碧衣翩翩,眉目间笑意朗朗若四月春风。   云翎手中的莲花灯盏,“啪”地一声,坠了下去。(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三生赋.云霄往事书》与《三生赋.莲倾》作为一个完整的故事,到这一章正式完结。   虽然正文完结,但1月30号,也就是后天会奉上番外,番外一样精彩哦。   三生赋一共是三个完整的故事,所以谓之《三生赋》   这是第一个故事。 不久后会开坑第二个故事《三生赋,繁花春浅》,也就是云翎,云舒,颜惜等人下一世的故事,为现代言情,内容将继承尤小七一贯虐心与深情的风格,但这一次我保证结局为HE。有兴趣的童鞋可以关注,大概4月份开坑。   当然,如果没有耐心的,可以先看小七新开坑的现言——《锦瑟华年》。与三生赋有一点关系,三生赋的男女主角会以配角的形式在剧里打打酱油露个脸,甜蜜一下,O(∩_∩)O~。   总之呢,还是谢谢大家支持小七,祝各位幸福,美满。 ☆、番外 素心花(一)   嫁到越潮岛是第二年的仲春时节,岛上开满了一种名唤素心的花,云翎从没见过这样的花,花繁色艳,满树花团似锦,红花夹或着绿叶相映,显出一派春意盎然的热烈气氛,衬着吹吹打打的大红喜事,欢庆极了。   成亲的当晚,颜惜挑开了盖头,灯火下他的新娘仰头看他,四目相对,两人均腾起一股恍惚之感,一晃,十年了。当年青竹小院那个天真烂漫的星空和一往情深的言汐,再聚首,相隔已十年。   人生与命运之兜兜转转曲曲折折,果然无法言喻。   两人相顾无言,千言万语,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好半晌,颜惜道:“你在这睡,我去偏房。”   云翎一怔,“去偏房干嘛?”   颜惜沉默了会,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孩子,所以……”他笑了笑,“我不会勉强你,反正已等了这么多年,再等等,也没有关系……”   他转身慢慢踱步走开,云翎看着他的背影,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十年,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   生命有限,而他一直在以无限的执着等待下去,哪怕他根本不能掌控,结局是得,还是失。   她起身,走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衣袖,“其实,不用去偏房的……”   颜惜回头,眸中有惊喜乍现,像是茫茫的黑夜骤然爆出几朵璀璨的火花,燃亮这一室的春暖。   翌日早,颜惜睁开眼,发现枕畔是空空的,他迅速翻身坐起,却见那窈窕身影,正背对着他,对镜梳妆。   他披了衣服起身去瞧她,问:“怎么起这么早?”   云翎指着窗外的素心花,笑道:“屋外的花香好浓郁,不知不觉就醒了。”   颜惜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窗外素心花瑰丽如霞,他说:“这花的寓意是——期待未来。”   “期待未来?”云翎抿唇笑了笑,象牙玳瑁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一头青丝,赞道:“好寓意。”   颜惜见她高兴,心情自然更加舒畅,视线落在她黑亮的乌发上,问:“我记得很久以前,送了你一对名叫合欢意的发簪,不知……”   他的话还没说完,云翎打开了首饰盒,“哪,还在呢。这么多年,我一直保存的很好。”   颜惜的目光移到那对粉色的簪花上,须臾后他笑道:“我觉得,我这十年的等待,很值得。”   她这一生,固然最爱是云舒,但她对自己,亦从来都是真心不假。   他忽地觉得满足,中间那分开的空白十年,仿佛都在这一刻尽数被弥补上。他俯下身去,将脸贴在她的脸颊上,发黄的镜面,映出两人相偎的脸。   梳妆好后,新媳妇要给公婆奉茶。   婆婆早已去了,云翎只用给公公一个人敬茶。   云翎跪在地上,请公公喝茶,颜致远坐在椅子上,百感交集,接过茶后,他突然伸出手抚了抚云翎的头,神情慈祥地像看自己的女儿,他叹了一口气,说:“翎丫头,我跟你爹见最后一面的时候,他将你托付给我,我答应他,会将你当自己女儿看待。其实这些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漂泊,我一直很牵挂……如今好了,你回了越潮,就等于回了家……日后,你不仅是我的儿媳,更是我的亲生女儿……我终于兑现了给你爹的承诺,心里踏实了……”   他话说完,让云翎起身,又笑眯眯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给念初,“念初,快点喊爷爷呀。”   念初接过红包,高高兴兴喊了一声:“爷爷!”   奉完茶,颜惜将云翎带到一个地方,道:“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其实,岛里还有个孩子……”   “孩子?”云翎想了想,却没再说话。   几年前,惊鸿曾告诉她,颜惜得了一个儿子,若照这么说的话,在她进门之前,颜惜即便没有娶妻,也是有侍妾的。其实想想也很正常,她都有过一次婚姻了,颜惜这样金堂玉马的身份,到了而立之年,有个侍妾,算得上什么呢?何况他是老颜家唯一的独苗,不留个后,前朝大齐的皇室血脉,到这一辈就得断了。   此事合情合理无可厚非,可不知怎么地,云翎还是觉得心里怪怪的。然而她的复杂心态还没持续一会,立刻来了个大扭转。   眼前芳草萋萋的庭院里,一个红装的小男娃正趴在栏杆上,喂池子里的锦鲤,看模样比念初大一点点,他闻声转过头来,云翎登时呼吸差点一窒。   小男娃年纪虽小,可容色艳艳,眉目流转间不仅可窥见日后的倾城之貌,更跟记忆里的某张脸庞十分神似,更关键的是——他有一双酒红色的眸子!   云翎目瞪口呆,“小……小金……”   颜惜搂搂她的肩,道:“没错,他是李承序的孩子。几年前,我的人无意救下了李承序曾经的一个侍婢,孩子是个遗腹子,估计李承序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后来,那侍婢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我见这孩子可怜,就将他带到了岛上,想着你给女儿取名叫念初,于是我就给按照你的方式来,给他取名忆序。”   话落,忆序已经规规矩矩走上前来,朝颜惜行礼,“恩公叔叔。”   颜惜摸摸孩子的头,而云翎早已扑上去抱住了他,只差没激动的哭出来,“忆序……忆序,好孩子,我是你姑母呀……”又向着念初招手,“快过来,这是你忆序哥哥,快喊哥哥!”   忆序茫然看着云翎跟念初,再抬头看看颜惜,颜惜冲他一笑,道:“忆序,日后你得换个称呼了,要喊我姑父。”   云翎在那哭哭笑笑,一时为忆序的出现欢喜无比,一时又为颜惜的举动感动不已,一会又为刚才对颜惜的猜测而羞愧不安,当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拉住了颜惜的袖子,道:“谢谢你,颜惜。”   念初坐在旁边咧嘴笑:“谢什么呀,娘亲跟颜惜爹爹是一家人,一家人不需要说谢!”   颜惜忍俊不禁地抱起小丫头,道:“念初说的对极了。”   春去秋来又一年,念初跟忆序,都长了一岁。   有一天,念初忽然问云翎:“娘亲,他们都说成亲了以后,就会有小娃娃钻到肚子里去,可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小娃娃到你肚子里呢?”   云翎也愣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与颜惜成亲一年多了,她从没有刻意的避过什么,但肚子一直没动静。有时候她甚至想着,是不是当年生念初的时候,伤了身体,从此就不好再要娃娃了。   此后,这个事便搁在了她心里,她偶尔面对颜惜的时候,会产生愧疚之意,毕竟颜惜这个岁数了,还没子嗣。好在她还算聪明,没多久她就解开了谜团。   几日后,应小皇帝旨意,离家公办半个月的颜惜终于回到了越潮的家。   那个晚上,小别胜新婚,夫妻俩自然分外亲昵。旖旎褪却后,颜惜将云翎搂在怀里,吻她的额头,口气却带着点疑惑,“是半个月没见,想我了么?你今儿……怎么这么主动?”   云翎没答他的话,转了个话题:“颜惜,爹想要个孙子。”   颜惜的目光投向了别处,淡淡地道:“你别把这事放心上,要不要孩子,是我们夫妻的事。”   云翎默了一会,道:“你,不想要孩子吗?”见颜惜不答话,又道:“干嘛骗我,明明是避子汤,还说是补药,骗我喝了一年多……”   “你知道了?”颜惜叹了一口气,侧身拥住她,“我实在是怕了,那年你生念初的场景我一直记着在,我真是吓坏了,我哪里还敢要你再冒险……”   “可是,你们老颜家……”   “好了,就这样吧。”他亲亲她的发,打断她的话,“翎儿,我们俩就要念初一个孩子,也挺好的。比起子嗣,我更在乎你。”   颜惜在家呆了没十来天,又是一道圣旨宣他进京。这一别,再回越潮,就是三个月之后了。   连夜赶回家的那天,已是十月上旬,夜空中飘着蒙蒙细雨,周身传来初秋的微微寒意。颜惜多日不见妻女,早已归心似箭,进了府邸大门后,步子迈得越发得快,两侧奴仆见主子回,纷纷行礼,一礼过后,又皆神秘兮兮地捂住嘴唇笑道:“恭喜少主。”   恭喜什么?颜惜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就进了房间。   灯火朦胧,云翎早躺在床榻上就寝了,颜惜怕扰到她,轻手轻脚的换下湿了的外套,没一会,云翎还是醒了,见他回来,惊喜道:“不是说还有几日才到家吗?怎么今儿就回了?”   颜惜只是瞅着她笑,“你说呢。”   云翎跟着抿唇笑,披了件衣服起身,嘱咐外头的丫头给颜惜打好热水以备沐浴,然后取出干毛巾替颜惜擦去头发上的雨滴,问:“这么匆匆的回,晚饭可有吃过?”   颜惜任由她给自己擦着发,道:“在马车上吃过了。”   云翎颦眉,“在马车上将就的能有多好?”又扭头朝外头喊:“翠云,去小厨房,让陈婶炒几个菜,一会端来。”   翠云笑嘻嘻地得令下去。而云翎又在催促颜惜去泡热水澡,以免雨淋了后得风寒。   等到颜惜泡过澡后,借着明亮的火烛,这才发现自己的娘子似乎胖了一圈,脸色红润了些,身材丰腴了些,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于是,用着晚膳的颜家少主心想,果然越潮的风水养人啊,瞧把他娘子养得风生水起的。吃了一碗饭后,他看着自家娘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收拾他的东西,又想,原来他家娘子丰满一点,风韵更足啊。   这样想着想着,颜家少主的第二碗饭也吃不下去了,直接撂下碗,将身畔的人打横抱起,扔到了床上。他正要去解扣子,她家娘子却拦住了他的手,态度很坚决,“不行。”   颜家少主的满腔热情陡然被拒绝,本能地问:“为什么?”想了一会,“这几天,你亲戚来看你了?”   “不是亲戚来了。”云翎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小腹,神情欢喜,“你的药早被我调了包,是小颜惜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锦瑟华年》已开坑,欢迎跳坑。   还有,看了番外的云舒党,不要打我。云妹妹一个人带孩子太不容易了,我不想她守寡一辈子。。。希望你们谅解我这个亲妈的心。。。    ☆、番外 素心花(二)   此后,颜惜便推掉了一切公务,在家专职陪媳妇。   云翎怀孕的早期,不仅吃不下,而且害喜的厉害,简直到了闻什么吐什么的地步,颜惜急的寝食难安,日常的爱好全放下了,每天就捧着食谱专心琢磨。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胎儿四个多月的时候,云翎妊娠的症状终于缓解了。   胎儿七八个月的时候,云翎的小腿浮肿的不像样子,颜惜很是心疼,每晚都要给她按摩好一会。有次正按摩之时,云翎问颜惜:“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颜惜道:“如果是女儿呢,我就保护你们娘俩,如果是男儿,就我们爷俩保护你。”   云翎心中甚暖,迷迷糊糊就靠在颜惜身上睡过去,结果半夜里又醒了过来,一只温暖的手在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摸来摸去,肚皮上还有张脸贴在上面,一会念诗,一会赋词。   云翎哭笑不得地看着凑在她肚子上的颜惜,“你干嘛不睡?”   颜惜的手仍放在云翎的肚皮上,道:“刚才小星星隔着肚皮踢我手了,我一激动,哪还睡得着。”他固执的称孩子为小星星。   “睡不着你念诗干嘛?”   颜惜一本正经地道:“我让小星星提前感受一下他爹的文才与气质,给他做做胎教。”   云翎:“……”   晚春五月,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天,日光倾城。   颜惜抱着颜家新一任的小公子,激动之情无法言表,他吻吻床上的妻子,一面心疼她,一面又迫不及待地征求意见,“小名叫小星星,那大名取什么好?”   云翎看看窗外,若有所思地道:“今儿阳光真好。”   “是很好。”颜惜扭头看去,清晨明朗朗的日光洒满庭院,视野里一派朝气蓬勃的光明。   颜惜转过身来,看着襁褓里小小的婴儿,道:“就叫颜昤吧。昤,取日光,光明之意。”   云翎躺在床榻上弯唇一笑,她懂颜惜的意思。那个昤字,与她的翎字谐音,他取那个昤字,是为了她。   小星星出生后,家里有了三个孩子,越发的热闹。   小星星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喜欢在柔软的地方爬来爬去。颜惜便命人做了好大一张厚毯子,垫在房间里,任小星星到处爬。   每天白天是念初与忆序学习的时间,晚上便是玩耍的亲子时间,三个孩子两个大人一道坐在地毯上,要么讲一个故事,要么做一个游戏,玩累了,大家就一起逗小星星。念初跟忆序俩都很宠这个粉粉嫩嫩的小弟弟,有时候闹起来,念初便气鼓鼓地道:“我要抱小星星,我是他姐姐。”   忆序不甘示弱地道:“可我也是他哥哥。”   双方一阵叽里呱啦,听不懂的小星星看着哥哥姐姐吵架,还以为在玩耍,于是露出还没牙的嘴,“咿咿呀呀啊咿……”   诸人顿时笑成一团,又围在一起闹闹腾腾。   每每这时,云翎便会习惯性望向窗外。遥远而深邃的夜幕之中,总会浮现一张熟悉而温暖的脸,像那永恒而皎洁的月亮一般,于触碰不到的天域,缄默地守候着她。   她微微笑,在心里默念:“莲初,我听你的话,找了一个好人,我带着念初,现在过的很好……”   又过两年,夫妻俩再添了个小女儿,小小的婴孩抱在怀里,娇娇软软的一团,粉嘟嘟水灵灵,花骨朵似的,颜惜瞬间便忘了儿子的存在,整日将幺女心肝宝贝的搂在怀里,爱到不得了。   小女儿取名慕羽,小名小小星(她哥哥是小星星),十二岁的念初不懂慕羽的含义,问:“爹爹,你为什么给小小星取这个名字呀?”   颜惜喝着茶,慢悠悠道:“慕,思慕的慕。羽,翎字拆一半。”   念初恍然大悟,“爹爹是想用妹妹的名字来纪念对娘亲的爱吗?”   “我家念初就是聪明。”颜惜摸摸大女儿的头,笑道:“孺子可教也。”   时间一年年的过,颜家的大女儿念初出落的愈发的美,幼时长相还像云翎多一些,可越大,便越像生父云舒,尤其那一身肌肤,近乎玉一般细腻白净,唯有冰肌玉骨来形容。十五岁那年,她随颜惜去过京城一次,那一次皇家筵席,她回眸一笑,在场的王公子弟眼都看直了,继而争先恐后地向颜惜敬酒,打听的千篇一律都是念初的事。宴席结束后,念初看着被灌到半醉的颜惜,嘚瑟道:“爹爹,我娘说的没错吧,我长大会变成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你看,果真如此。”   颜惜:“……”   大女儿轰动京城,而幺女儿小小星,虽还是没长开的小娃娃,但已可见是个美人胚,极甜的相貌,性子像她爹,什么时候都笑眯眯的,一对深深的酒窝甜的死人,每每撒起娇来,便是让她爹去摘天上的月亮,他爹都是肯的。   对于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颜惜一半骄傲一半苦恼,他对自家娘子道:“我有两个宝贝女儿,我日日放在心尖上。可是女儿一天天长大,我便一天天害怕,怕某天会半路杀出个毛头小子来,跟我横刀夺爱。”   云翎:“……”   颜惜这话说了没多久,果然就有人来横刀夺爱了。   不日后,念初的姑母,也就是当年的惊鸿来越潮做客,带来了自己十五岁的独子。惊鸿在云翎生念初的那一年嫁了人,而且继承了奚氏宗主之位,第二年便生了个男孩,这孩子算起来便是念初的表弟了,只小念初一岁。   这位表弟遗传了惊鸿的好相貌,是一个极风致的少年,性格也好,待人彬彬有礼,也不知是因为表亲关系还是其他,他对念初格外亲厚,有什么好的,总是第一个想起念初。而念初呢,虽然长相像她爹,可性子却是彻底随了她娘,大大咧咧,对感情的事后知后觉。直到有一天,她的这位表弟上门求亲,她这才吓了一跳,溜到后花园不出来。   云翎见此,好气又好笑,对颜惜道:“哪,要跟你横刀夺爱的毛头小子来了。”   颜惜哼哼一笑,道:“不可能,他夺不走的,我有杀手锏。”说着指指后花园。   云翎朝后花园看去,见念初坐在花阶上,旁边站着忆序。如今的忆序已是十七的少年郎,不论样貌还是气质,跟当年的小王爷近乎同个模子刻出来的,和煦的阳光投在他身上,他酒红的眸子流转间波光璀璨,颠倒容华。   两人在花园里呆了一会,然后一起去找北燕的表弟,不晓得三个孩子说了什么,下午念初的表弟便黯然辞行了。   当晚,忆序单独来到夫妻两的房间,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只说了一句话:“忆序觉得,忆序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念初。”   只这一句话,夫妻俩便明白了忆序的心思。回头云翎便去找念初,念初平静的说,娘亲,我已经答应嫁给忆序啦。   虽然并不意外,但云翎还是觉得好奇,问:“这么多很好的男子,你为什么就挑了忆序?是因为忆序跟你一起长大么?”   “不是的。”念初摇头:“忆序问我,想不想一辈子都跟爹娘在一起不分开,我说想。忆序就说,那你就只能嫁给我啦,因为你选择其他人的话,就得去他们家,可你跟我在一起,就只是从这个房间,搬到了另一个房间而已,以后永远还是跟爹娘生活在一起……念初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就同意了。”   云翎:“……”   而颜惜道:“忆序看似跟他爹长得像,可论智商论谋略,比他爹高多了……不愧是我一手□□出来的。”又道:“嫁给忆序也好,这孩子我们看着长大的,我放心,而且,女儿不用远嫁,我更安心……”   就这样,念初在第二年桃花盛开的季节,于一番吹吹打打的喜庆声中,从这个房间搬到了那个房间。   送女儿出嫁的那晚,云翎对着天空说:“莲初,我们的女儿出嫁了,你高不高兴?”   过了一会她笑笑,又道:“小金,咱们俩家的孩子在一起了,你在天上,应该觉得欣慰吧。”缓了缓,她抬头,眸中有水雾一闪而过,“其实当年那三个字,我知道……谢谢你,从来都不曾开口……”   正值小星星颜昤十五岁束发之龄,他的娘亲生了一场大病,他爹遍寻名医,却毫无起色。   那一个秋雨寒瑟的傍晚,颜惜跟孩子们说,“你们出去一会,我想单独跟你娘亲待一会。”   孩子们出去后,床榻上的云翎对着颜惜勉强一笑,“颜惜,你不用再请名医啦,自从我知道自己是得了肺疾后,我就晓得,我好不了了。”   颜惜搂着她,不说话,只将脸贴在她的脸上。   云翎摸摸他的脸,愧疚地道:“对不起……”   颜惜摇头,好半天后道:“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都挂记他,所以,便连生病的症状,都一模一样。”   云翎沉默良久,握住了颜惜的手,再次重申:“颜惜,我对你不起……”   颜惜心痛如刀割,却仍是笑,“翎儿,十五年夫妻……我该知足了……你想他,就去吧……孩子有我,你不用担心……”   云翎将头慢慢抵在颜惜肩上,道:“谢谢你……”   颜惜更紧的去抱她,道:“翎儿,走之前,你再喊我一声……”   云翎仰头看他,苍白许久的病容露出一丝笑,微微启唇,轻轻喊道:“颜惜哥哥……”   那一声呼唤清脆娇软,颜惜神思一个恍惚,倏然回到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尘封的玄英山云霄阁往事中,那天真烂漫的粉衣少女,拎着花篮,俏生生立在开满山茶花的石阶之中,冲他回眸一笑:“颜惜哥哥,你来啦……”   ……   窗外的秋雨飘洒进来,那一霎的回忆过后,颜惜回过神来,怀里的人已经微笑着离开了,他慢慢俯下身,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他的泪缓缓流下,却还是微笑着的,“翎儿,你且安心的走,我会把你,送到他身边。”   ……   云翎卒,终年四十四岁。   ……   不日后,颜惜跟四个孩子一起,将云翎的骨灰带到了山中小屋,与云舒合葬。   念初泪流满面,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娘亲,爹爹,你们终于团聚了……”   云翎去后,颜惜未再娶,一直到十一年后离世。   离世那天,他对四个孩子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们别哭,爹爹要去找你娘亲,心里欢喜极了,跟当年娶你娘进门时一样欢喜。”   他话落,握着那枚合欢意的发簪,缓缓闭上眼,神色安详,唇角含笑。   ……   濒死刹那,耳畔似有梵音响起,混沌的暗色世界中,陡然出现一束微光,雪衣的男子跟粉衣的女子并肩立在光亮之处,远远向他招手:“碧荷,我们都在等你呢,一起去下一个世界吧……”   那一霎,颜惜觉得自己的身子慢悠悠飘了起来,轻得像一根羽毛,周身天地如有重重大雾漫过,雾气散后,他瞥到一个崭新的世界。   从没见过的高楼大厦,一辆辆飞快行驶的怪异车辆,广阔的院子里无数年轻的男男女女。   院子的人群正中,有一个身穿薄荷色衣衫的清俊男子在吹奏着什么,许多年轻的女孩子都在偷偷地瞧他,有人用爱慕的口气低声道:“天啊!温浅!国际音乐界的王子,艺术界的天才少年温浅!瞧这萨克斯吹的,犹如天籁……”   更远的地方,一个胖胖的,带着黑框眼镜的女生怯怯地走过来,站到男子面前,脸红着期期艾艾:“温学长……你好,我叫樊花疏,那个……你周末有时间吗?我想……”   话还没说完,人群中一个高挑漂亮的男孩抱胸踱步过来,扯起胖女孩的头发,拧着眉道:“樊花疏!饭都没做完就跑出来!想死吗!”   胖女孩还没回答,周围女生一阵尖叫:“Oh!慕春寅!慕少爷!校董慕少爷,金融圈的大佬,娱乐圈未来的执掌人……”   ……   混沌的时空中,有一个清幽的笑声响起:“这三个人,就是双莲一荷的下一世吗?”   “是的……且看看下一世会发生什么吧……”(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三生赋第一个故事,上部《云霄往事书》下部《莲倾》,连载一年,至此全部结束,共计104万字,虽然是免费文,但小七从不敢疏忽大意,就怕辜负了看文的你们。   同时,感谢你们一路长伴。我一直相信一句话,如果作者写的认真,读者就会看的认真,这种共鸣是相互的。所以,这一年以来,尽管我没有得到什么物质,但我得到了三十多个精华长评,这种无冕之冠,是无与伦比的财富。非常非常感谢。(如果还有~O(∩_∩)O~我当然会更高兴~)   最后,双莲一荷的下一个故事《三生赋,繁花春浅》预计四月开坑,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提前收藏。谢谢!O(∩_∩)O~,祝大家2015,一切顺利。幸福,美满。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静静欢喜】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